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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影剑

苦涩少年

天色才微微亮,崎岖的山道上快步掠过一个布衣弱冠少年,年纪约十二三岁的模样,额头上布满来不及擦拭得汗珠,脸色微微发白,面上闪现一抹痛苦的神色,快到山顶的时候,脸上却立即换上了一幅嬉皮笑脸得样子!笑着和各个熟识的师兄弟们打招呼。不禁让人诧异,刚刚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似的。

小西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洗把脸,心道:师伯和大师兄为什么每天这么早让他跑山道呢?还不许用轻功,这不折腾死人了

大家在一处嘻嘻哈哈笑闹着吃完早饭,就各自开始练功了,小愈偷偷跑过来说:“哎,小西,听说你师伯和师兄回来了!你可小心点了。”正在笑嘻嘻的小西一听,心里一个寒颤!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嘴里发出一丝苦涩,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果不其然,过了没一会儿,就听人来传唤说师伯让过去一趟,小西不敢怠慢,快步走进师伯的屋子,看到师伯顾炎飞正坐在椅子上跟大师兄在谈些什么,向师伯屈膝行礼,师伯微笑着扶起来,小西又拜见大师兄,但大师兄只是点了下头,面无表情,用眼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西儿,最近我和你大师兄离开一个月,你练功怎么样啊?上次教你的犀月剑法可有认真练?练给我看看。”师伯看着他问道。

“是,师伯,弟子一直有努力练功。”小西说完又用眼角瞟了瞟大师兄,心里直打鼓,说实话他并不害怕师伯,却是极怕大师兄的,不敢多耽搁,拿起剑就把剑法认真地练了一遍,只见剑法凌厉,身形飘若蛟龙,出剑收剑自如奔放。虽然霸气不足,也没有把犀月剑法的灵动的感觉带出来,但是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已是不易,师伯频频点头,小西练完有些微微出汗,用眼睛瞄向大师兄的时候,看到他眉头微皱,似是不满,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大师兄会怎么对自己。

果然,不多久大师兄以让师伯休息为由,带他出来后竟自走回自己的房间,小西不敢言语,默默跟着大师兄,一进屋大师兄就冷哼一声,小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师兄,我……”不敢再说,“你这一个月就是这样练功的?”大师兄江林严厉的说:“剑法最主要是掌握其中的精髓,犀月剑法的主旨是灵动,你练得那叫什么?这一个月你都干什么了!”

小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今天自己是完了,不管怎样都逃不掉这顿打,他垂着头不敢看大师兄,小声说道:“大师兄,西儿知错,请大师兄责罚!”

江林看了一眼这个乖巧的小师弟,心里却怒火中烧,自从两年前,小师弟偷跑下山找连云堡主任天和任虎报仇,自以为学艺5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擅自行动以至落入敌手,师傅为了救他,杀连云堡满门137人,深受重伤,差点不治身亡,好不容易救回性命,却被师伯以杀戮太重罚在山顶云雾洞闭门思过,不得见任何人,两年了!两年了未曾见过师傅一面,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子怎样,功力恢复了几成。江林想到这里,再不迟疑,拿起案桌后的藤条,毫不犹豫地抽了下来,小西痛的禁不住抖了下,身子却不敢乱动。待抽了几下后,只听师兄喝道:“去趴好!”小西知道这才只是一个开始,让趴好是指挨打的规矩,让自己脱掉裤子,上身趴在案桌上,臀部正好放在案桌边缘翘起来。看到大师兄满面怒色,心里一哆嗦,迅速脱掉裤子,撩起衣摆,伏在案上,大师兄的藤条就如用疾风骤雨一样挥了下来,打在臀峰上,小西忍不住呜咽了一下,低声求到:“大师兄,轻点,西儿知错了……”

“啪!”藤条还是不住地往下落,打在肉上清脆的响声“啪!啪!”的不断,一会儿就是十几下,小西的臀峰上已经道道瘀痕,红肿不堪,但是大师兄还是没有住手的意思。

“大师兄,西儿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啪!”

“啊!大师兄,疼!绕了西儿吧!”小西禁不住眼泪流下来,不住地低声求饶,尽管知道求饶没用,但是小西还是吃不住这藤条的威力,不断地哭求讨饶!

江林听到小师弟的哭求,有点心软,但想到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加上想起师傅的事心里烦乱,下手更重了,一直打了五十几下才住手,看到西儿臀部已经肿起了二指多高,有的地方还破皮渗出血丝,听到他哭喊着“大师兄,西儿错了,再也不敢了”,“大师兄,绕了西儿吧!西儿往后一定努力练功,再也不敢偷懒了!”江林再也打不下去,放下藤条,将他抱回床上,说:“知道错了以后就上心点,再敢偷懒就不会这么轻饶你!”

小西吓得连连点头,牵引着身子也一动,正好牵扯到身上的伤,“哎哟!”一声,痛得忍不住小声呜咽!

待师兄擦好药离开房间,小西趴在床上渐渐睡着了。

任天已经被自己杀死,但自己筋疲力尽还是被任虎抓住了,看到师傅萧子寒手持长剑,满身血污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时候师傅已经连杀连云堡一百余人,就剩下任虎一人,任虎的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挟师傅放下剑走过来,师傅坚毅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看到师傅的眼睛,自己那一刻仿佛无比的安心,就算是死也不怕,师傅扔下剑,蹒跚的走过来,那任虎一刀砍向师傅……

小西“啊”的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可是这梦不知道有多清晰,它每夜每夜的折磨着小西,两年来小西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想起师傅浑身是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就整个揪在一起,痛的不能自已,他恨自己不但不能为爹娘报仇,反而连累师傅!让师傅受此重创,大师兄也恨他,总用那冷冷的目光注视他,或者是干脆对他视而不见,如果不是师傅让大师兄指点他武功,大师兄一定不会再看他一眼!,两年来不论他作对或者做错,练功好或者坏,师兄都不满意,结果只会抓住他狠狠的打一顿!

但他并不恨大师兄,如果打死他能让师傅不受到伤害,他宁愿死!曾经想过自刎谢罪,可是他不能死,他要等着师傅下山,等师傅亲自惩罚他这个不肖的徒儿!

想到这里,小西翻身下床,屁股上的伤让他痛的直吸气,但远不及他心里的痛,一步一停忍着痛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向云雾洞的方向,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不由得喃喃道:师傅看不到我和师兄,孤零零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洞内,为什么师伯不罚我也去思过呢?我才是那个最应该思过的人啊!!!

爱恨交加

次日清晨,尽管一身的伤,小雨还是坚持像往常一样跑山道,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休息,更没理由休息,虽然经过了一夜的时间,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但陡峭的山路,还是让他每迈动一步,就痛的直不起腰来,下山还稍微轻松点,上山的时候就尤其艰难!尽管已经很努力的加快脚步,还是用了几乎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回来!

远远看见大师兄挺拔的身姿临风而立,清晨的薄雾中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有点忐忑,脚下却不敢稍滞,直直的走到师兄的背后一尺远站定,刚想请安就听见师兄转过来冷着脸的看着他,“这么点路就用了一个时辰?”,小西心里一抖,慌忙跪了下来,“大……大师兄……西儿……”嚅喏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西儿知错,请大师兄责罚。”江林蹙着眉看着他,心里知道他为什么迟了,但是还是有点气愤!甚至有点烦躁烦闷的情绪一下子抓住了他,让他有点呼吸不过来了,看着西儿一脸的惶恐、不安,江林痛恨他的同时,又夹杂着一点心痛:以前活泼可爱的小师弟,整天让他背着在山林里採果子,和他一起嬉闹、一起练武的小师弟消失到哪里去了?自从两年前那件事之后,小师弟一夜之间沉默了,而自己也变得易怒和暴躁,动不动就责打他。他总是默默地承受毫不反抗,想到这,江林心里又狠狠的痛了一下,“你起来!一会儿吃完饭到后山来!”说完就转身走了!

看到大师兄并没有罚自己,小西松了一口气,小愈这时候偷偷溜过来,“昨天没事吧!你大师兄找茬打你没有?”

“你还用说,我现在都痛死了”说着还哎哟几声,逗得小愈哈哈大笑!是啊,他挨打就像吃饭走路一样平常,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天山派嫡传弟子其实只有三个,小愈和山上其他师兄弟跟小西严格来说并不是真正的师兄弟,而属于旁支,所学武功只是本派比较基本的东西,并不是由师伯和师傅亲自教授武功,师伯只有一个徒弟叫言雪,言雪师兄是常在江湖走动,不在山上,师伯则常去云雾洞帮师傅疗伤,一去就是月余甚至几个月。师傅就只有大师兄和自己这两个徒弟,这山上真正管事的就是大师兄,他们的武功也多数由言雪师兄和大师兄所授,所以大家还是很惧怕大师兄的。

和小愈一起吃了早饭,就向后山赶去,大师兄还没到,就先练了一会儿剑,等大师兄来,已经练得头上微微出汗。看大师兄弯腰在地上捡起来一段枯枝,脸上带着淡定的从容,飞身跃起,一套犀月剑法就舞动起来,霎时间落叶伴着疾风,似追随着他的身形一般纠缠不愿落地,师兄的一身青衫似水,头上的青色发带飘然出尘,身体似乎与手中枯枝结为一体,一招一式尽显潇洒,英气逼人,只有这时候,大师兄才是原来的大师兄,不再是那个恨着自己,满脸冰冷的大师兄,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师兄才会忘记师傅,忘记一切,只有手中长剑!看着大师兄才二十三岁的脸庞,小西几乎痴了……!

忽地背上一绺儿疼痛,他才惊觉自己竟然走神了,大师兄正握着枯枝,怒气冲冲的站在自己身前,挥手又是一下,小西感觉背上又是一痛,忙低下头不敢看他,只听大师兄说道:“自己去练,练不好不用吃饭了!”然后又讲了一遍这套剑法的精髓之处,留下小西在这里奋力练剑,自顾自的走了。

小西有点诧异,大师兄今天怎么了?要是在往常,肯定饶不了自己,可今天两次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揪住自己狠狠责打,这让他又疑惑又庆幸。顾不上再想,就努力练起来,万一大师兄突然返回,看见自己不但没有练剑,反而在这发愣,说不定就前账后帐一起清算了,那自己可就真倒霉了!

正练的兴起,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伸手一摸,竟然是一颗果核,这可把西儿给气坏了,这可是天山派的地界,谁那么大胆敢来这里撒野?尤其居然敢给小爷使坏!哼!抓住了要他好看!虽然天山派鲜少在江湖上走动,门徒众多却不爱惹事生非,但却从来无人敢小觑天山派,武林中常有“剑出天山”之说。别看这凌雨西在大师兄江林面前乖的像一只小猫,可要是离开了大师兄的眼睛之外,绝对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铸剑名师

小西四处搜寻,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痕迹,正郁闷间,忽地觉得脖子后又一凉,一摸居然又是一颗果核,这下可把小西给气疯了,抬头一看,居然高高的树杈上坐着一个衣衫破烂,白眉小眼的老头,正大口大口的吃野果,果汁顺着他雪白的胡子滴下来,他也不管不顾,仿佛那野果是人间美味似的!小西气的大眼怒睁,提剑就飞身上树往那小老头肩上刺去,那小老头身形不动,就往旁边飘开二尺,小西这一剑就刺了个空,不觉气愤,挥剑又刺,仍然是连对方衣角都丝毫没有沾上,这下小西可不敢大意,用上天山派有名的犀月剑法,正好用这小老头试试这新学的剑法!一招一式狠狠地往对方身上招呼开来,一时间两人衣诀翻飞,忽上忽下,只见小西一味的追打,而那小老头则一味的躲避,虽然乍一看是小西占上风,但小老头发丝衣衫丝毫不乱,在小西紧凑的剑影中并没有显出来慌乱的神色,反而是一幅泰然自若的神色,望着小西甚至带有欣赏的成分在里面!

小西这边却内心越来越焦急,一方面对自己的剑法很自信,虽然不如大师兄那般精湛,但也是几年寒暑,勤学苦练,自信江湖上能跟自己并肩的并不多,否则两年前小小年纪也不敢独自去连云堡,如果不是中计也不可能失手被擒!但这次用在这小老头身上却仿佛戳在海绵上一样,丝毫无着力之处,打了这许久,根本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当下不由更加焦急,剑法不由稍有凌乱,忽的手腕一痛,长剑几乎脱手而出,只极光电闪间,就被这小老头擒住手腕,动弹不得!居然又是一颗果核!小西心里那个气呀!这时小老头哈哈一笑,得意地用那双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西,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好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星眉朗目,脸红扑扑的,让人一看就喜欢!

看那小老头对自己没有恶意,小西大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嘴一撅道:“大人欺负小孩!”还没说完,剑朝上撩,迫使他手撒开自己手腕,右脚向后一踹,只听“噗!”的一声,踹中小老头的大腿,小西往左一侧跃开几步,嘻嘻笑了起来!心想“哼!让你小瞧小爷我!”这小老头被踢中之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点窘迫,没想到这次被这小娃娃给算计了,当下也不好再过去擒他!

正尴尬间,只听江林的声音响起来“林儿拜见洪旺叔!”说完深施一礼!然后斜眼瞪了瞪小西。原来两个正在打的时候江林就来了,看到洪旺叔在逗小师弟玩,知道他不会伤害西儿,也就没有打扰两人!一直到小西踢了这位叔叔一脚,他才不得不站出来!

小西听了这句话暗暗叫苦,这小老头居然是自己师傅的当年的忘年之交,和自己七位师祖公齐名的铸剑王——洪旺,虽然早闻其名,但是却从未谋面,只听师傅说过,他武功虽然很滥,但铸造兵器的手艺却是天下第一,武林中不论谁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大家都趋之若鹜的到洪旺那里不惜重金求取兵器,有的甚至甘愿用自身武功交换兵器,偏这洪旺不爱习武,只喜轻功与暗器,否则天下武功只怕都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这也造就了他一身独步武林的轻功和暗器!这也是小西跟他大斗了半天,都没有挨着他半点的缘故,如果真论武功,恐怕他还不及小西呢!

看到大师兄瞪了自己一眼,小西暗自埋怨这洪旺叔为什么早说出自己名号,而要这样戏弄自己,被大师兄看到刚刚发狠嚣张的样子,还耍计谋赢人,这可犯了大师兄的忌讳,他最讨厌嚣张张扬的人以及技不如人靠阴谋诡计算计人!大师兄现在虽然嘴里不说,少不得以后跟自己算帐。不过还是先讨好了这洪旺叔才是正途,也许大师兄就不计较自己这回的事情了,于是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老叔请罪:“洪旺叔赎罪!冒犯前辈,西儿该死!”说完又连连磕头!这洪旺本来就喜欢这小娃娃的紧,又看到他如此乖巧的样子,心里早把刚才的事情给忘了,连忙扶起来,小眼睛里都是喜欢的神色,哪里还记得自己被踢了一脚这事呢?!江林看到,脸色也柔和起来!

偷下师门

江林二人忙引洪旺到住处休息,一路上小老头拉着小西的手不放,一边走一边还跟小西说些江湖上的趣闻,引得小西哈哈大笑,对外面的世界无限憧憬,心里痒痒,早就想仗剑天下,行走江湖,做师傅那样名震天下的大侠,偏又不敢私自下山,如今看洪旺这样见识广博,心里就更加渴望能出去见识一下!

还记得自从归入天山门下,八年来,只两年前下山过一次,就是偷偷下山为父母报仇那次,被抓回来后,因违反门规私自下山,连累师傅深受重伤,被大师兄狠狠责罚了一顿,至今想起来那次都感觉到后怕的不行!差点被大师兄打死,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动。那次后再也没敢提起过下山二字。

这时江林忽然问道:“洪旺叔,您不在铸剑谷逍遥,怎么忽然跑到天山后山来?”

“呃!……我……我随便游玩逛着逛着就到这边,想起来几年没见过你师傅,就顺道来看看他!”洪旺结结巴巴说完,老脸上泛起几丝红晕,大概觉得自己说的话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吧!

这天下谁人不知铸剑王洪旺几乎寸步不离铸剑谷呢?一年中多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研究铸造兵器,江湖上人人都想让洪旺给自己打造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器,大到铜锤大刀,小到飞刀针芒,凡经过洪旺之手的兵器,立刻身价百倍,价值不菲!这些人恨不得上天入地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巴巴的送来,以求取一件神兵利器,洪旺又怎么可能有时间逍遥游玩到天山来?

“那洪旺叔就要多在天山盘桓数日,让晚辈一进地主之谊了!”江林心里暗笑了一下,也不拆穿他,就算是他遇到什么麻烦,看在他是师傅故交,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如此就多叨扰了!”洪旺心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呢!

“西儿,帮我好生款待洪旺叔,我去去就来!”说完冲洪旺一抱拳就出去了!

“是!大师兄”小西恭敬的垂首答应,

看着大师兄走远了,就像猴子一样蹦到洪旺的身边,拽着他的衣角,让他继续给自己讲江湖上好玩的事情,听他说外面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杂耍的卖艺的,心里不禁痒痒得厉害,恨不得立即就“飞”下山去,到江湖上好好游历一番才好!

“西儿,等过两天,老叔先带你下山去玩一趟,回头你也到我的铸剑谷去看看!那可是四季如春,比天山好玩多啦!”洪旺宠爱的看着小西。

“真的?!你真的带我下山玩吗?”小西听了之后开心的不得了!可是马上脸又垮了下来:“大师兄要同意我下山才怪!我可不敢跟他提这事!”

“要不,我去说?只是带你去逛一圈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洪旺叔,别跟我大师兄说,他还在怪我没有好好练功,正在气头呢!”

“嘿嘿!那我们可以不告诉他呀!”

“啊!偷偷下山?大师兄若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啊!我可不敢!”小西嘟囔着。

“你就这么怕你大师兄?你这小泥猴也有害怕的人?哈哈!”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小西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洪旺说:“有我在放心吧,咱们下去玩一天,再偷偷潜回来,保证不让你大师兄发现就是!”

小西高兴的手舞足蹈!“真的?太好啦!”

两人商量好之后就又说了一会儿话,吃了午饭到下午小西依然去后山练功,洪旺则跟在小西的屁股后面也溜到后山去陪着,江林看他们一老一小这么投缘,也就不干涉他们,随便他们怎么疯闹吧!

小西练了一会儿,洪旺看了看四周无人,就凑在小西的耳朵旁小声说道:“西儿,你看好,我的步法!”说完就脚下生风,走出一套精妙的轻功步法来!

“干嘛?!我们天山派的轻功也很厉害!我不学这个!”小西虽然看出这套步法很微妙,但也不屑于学习其他门派的武功!

洪旺神秘兮兮的说:“你们天山派的轻功虽然也好,但是这套步法却是已经失传了上百年的“飘踪凌云步”!比你们天山派的轻功可是好很多噢!”

“什么!这是“飘踪凌云步”?我好像听师傅说起过!”小西见他居然教给自己这天下最绝妙的轻功步法,有了这个可是来无影去无踪啊!不禁心里一动!

“当然啦!这个“飘踪凌云步”放眼天下可是总共只有2个人会,你将是第三个人!”然后又说:“呵呵!你不是很想下山玩吗?学了这个才能跑得快,上下山只要半个多时辰就够了!”

小西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而且自己对这套步法已经闻名已久,的确也很想一窥其全貌,所以也就不在拒绝了!

洪旺将这步法口诀念给小西,又放慢了步法示范了几次,到最后快速走起来,当真是衣影重重,左右上下几乎到处是洪旺的影子,根本分不清楚真正的在什么位置,后来洪旺又往远处掠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又一眨眼的功夫回来了……

小西不禁佩服起创造这套步法的人是如何的智慧过人了!于是心里默念洪旺教给自己的口诀,也走了起来,如此这般几个时辰,已经差不多都学会了,只是身形还有些呆滞,需要多加练习。

此后几天,小西就和洪旺在后山练习这套步法,一直练到非常纯熟才罢!洪旺看小西已经学会,方才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想:下山时就算碰到敌人,打不过,逃命还是绰绰有余吧?也不至于害了小西,对萧子寒也算有个交代!

小西可不知洪旺是存的这样的心思,还以为只是为了上下山不被大师兄发觉才如此!

这天,两人吃过早饭后,看江林走远了,洪旺和小西二人就以去后山练功为名,偷跑出来,两人施展开飘踪凌云步,不一会儿就来到山下的兴隆镇!

兴隆镇可真是热闹啊!真是像洪旺叔说的那样,杂耍的卖艺的还有很多叫不出来名称的小吃,什么都有!小西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人,一时之间看什么都新奇,摸摸这个,看看那个,高兴的合不拢嘴儿。洪旺给小西买了串红艳艳糖滋滋的冰糖葫芦,小西还从来没吃过这个,正吃的不亦乐乎,忽听旁边一个人“扑哧!”笑了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姐姐,你看!这么大的人了,还象小孩一样吃冰糖葫芦!”说完又咯咯笑个不停。

“丁丁,不许这么没礼貌!”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那声音让人听了说不出来的舒服。

小西扭头一看,“怔了”一下,天下居然有这么美的姐姐呀!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正侧着头轻斥着旁边的小女孩儿,虽然在责怪,但却饱含无限怜爱的目光,这女子一身雪白的纱裙,头上杏黄的缎带随风轻扬,轻腰不盈一握,粉脸含春,眉如弯月,尤其是那双似乎要滴出水的眼眸,温柔中竟然带着些许坚毅凌厉的神色,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竟然能聚集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却又不会觉得奇怪和抵触!仿佛此人天生就是应是如此一样,远远望去仿若飘然出尘的仙子,美的让人不敢直视!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两个小羊角辫扎在头的两侧,头上带了两只粉红色的绫子,一身粉红的裙子,两只灵活的眸子就像夜晚的星星一样,薄薄的两片小嘴儿正微微向上翘着,看到小西望向她,脸上想笑又强忍着不笑出来。

小西一看这小女孩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小丫头片子,居然敢笑我,看小爷我怎么整你!”,心里想着,脸上就摆出一幅很天真的样子凑过去说“小姐姐,冰糖葫芦很好吃噢!”话未说完,手里的冰糖葫芦就“噌”的飞上了小女孩的头上,糖稀沾在发丝上,拿也拿不掉,衣服上也滴上了好几滴,小女孩儿正笑着的脸僵在那儿,接着满脸怒容也不见她拿什么,伸脚就踹向小西……

小西脚向后一跃,怒了!

幸亏自己是懂武功的人,如果是平常人,怕被这小女孩儿一脚踹出去,不受伤才怪!

小女孩儿一看小西躲开,更加生气了,手里拿上柳叶刀,“唰唰”几下,就向小西身上砍来,洪旺一看两个小孩儿打架,也就没多管,先观察了看看再说,

那边小女孩儿的姐姐,看小西拆了几招,似乎武功不弱,应该比丁丁要好很多,心想也应该让丁丁吃点苦,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当下也不多管,

不一会儿,看热闹的人就围了一大圈,小西和那个叫丁丁的小女孩已经你来我往缠斗了十几招,小西刚学会了飘踪凌云步,打斗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待拆了四十多招的时候,小西已经完全占上风了,只见他左冲右进,似乎招招都能制胜,但却并不下杀手,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这小男孩儿对这小女孩儿并没有恶意,只是玩玩!否则恐怕那个姐姐早就出手了!

小女孩这边已经步法凌乱自顾不暇,看自己打不过,更加的恼羞成怒,当下也不管不顾,从袖子里拿出一把什么东西,那姐姐一看急呼“不可!”,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一片寒芒罩向小西,这边洪旺也赶忙来救,收了不少去,小西不愧是天山派门下,衣袖一甩,阻断了一部分,尽管如此,左臂还是中了一针,气怒之下,跃到小女孩儿身边,右手一挥使出三分力气,打中小女孩背部,“噗嗵”一声,小女孩儿倒在地上,那位姐姐赶忙来扶,看小女孩儿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冲洪旺一施礼道:

“小妹口不择言,无礼在先,小女子在这里代她赔罪了!”说完又对小西赞赏地说:“少侠心地宽厚,将来必成大器!”

“小孩子胡闹,不必当真!”洪旺连忙还礼道:“只是这针上……”

“前辈放心,针上无毒,吸铁石拔出即可!”说完就取出吸铁石,将小西左臂上的针取出。

那小女孩儿看姐姐并没有帮自己,嘴撇了撇,不高兴的嘟囔着,想说又不敢说,只能拿眼睛狠狠地瞪着小西,

小西看了,也不去理睬她!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愤!觉得这小女孩儿未免脾气太坏了点!

洪旺看日已西斜,就跟那女子告辞,拉了小西从后山绕过,回到天山,正好看到明景师兄在守值,忙问他大师兄回来没有,答曰“没有!”

洪旺和小西相视而笑,都捏了一把汗,现在终于安全了,没被发现!两人于是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怒气横生

这天,小西正在后山练功,就听小俞气喘吁吁的跑来道:“小西,大师兄让你立即回去!”小西纳闷,什么事急得让自己马上过去,见小俞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也不敢耽搁,但内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让小俞去湖边找洪旺,自己则快步往回赶。

脚未进门,就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正在“夸张的”叙述半月前山下和那小丫头的那次“打斗”!小西心里一震,惊的几乎忘记迈出脚步!只听那小丫头正边说边比划着:“他把我推倒后还踢了我几脚,好痛!”那姐姐喝止道:“丁丁!不许瞎说!”

这时大家都发现了小西,那小女孩的声音也嘎然而止,几注目光投在小西的身上,一瞬间静寂的屋内仿佛掉根针都能听的到!那女孩儿一指他道:“就是他!我要再跟他打过!”

小西期期艾艾的跨进门,只怯怯的叫了声“大师兄”,就快走几步,跪在大师兄身前,不敢抬头看大师兄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怒!心里慌怕的已经六神无主,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师兄会怎么罚自己!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欺骗忤逆,大师兄会不会原谅自己……想到这儿,小西已经不可抑止的浑身颤抖,眼睛里的泪止也止不住。

江林看着这个跪在身前瑟瑟发抖的小师弟,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俊美的容颜也纠结在一起,他绝没有想到小师弟居然敢这么大胆,不但私自下山,还跟别人动武,以致别人找上门来要求比武,而自己居然还一无所知,看来自己最近的心软是多么好笑的一件事,顽劣成性的小师弟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心软。

想到此,江林努力的平静了一下自己,沉声说:“你们说的人在此,要比武的话,各位随意!我就不奉陪了!”说完理也不理小西,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小西一看,慌了,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打我骂我也比这样甩手不理的好啊!!,这样的大师兄让小西感到特别的害怕,也不敢多想,扑过去一把抱住大师兄的腿,哭道:“大师兄……大师兄……西儿错了,西儿再也不敢了,大师兄你别不理我!”说完眼泪啪啦啪啦直往下掉!

“谁是你大师兄?”江林掰开小西的手说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好师弟!”说完推开小西还往外走。

“大师兄!”小西一惊道,脸上一片惨然“大师兄说这么重的话,让西儿如何承受的起!?您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小西又扑跪过去,紧紧抱着江林的腿好不松手,知道大师兄若非已经愤怒到极点,决不会这样,怕是更多的是有失望在里面,失望自己这么不争气,私自下山这么大的错不但不坦白,还隐瞒了这许久都不说,现在却听别人嘴里讲出来,也难怪大师兄会这么生气!

“呵呵!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师兄吗?私自下山,还与人打斗,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倒是想起来有我这个大师兄了,跪在这里做什么?人家都指明了要跟你比武,还不去?”江林面色铁青着一阵冷笑。

洪旺这时匆匆忙忙走进来,看到那两个丫头,再看跪在地上小西抽抽噎噎和江林阴沉的脸,一下就都明白了!拦着江林道:“林儿,这事不怪小西,要怪就怪我,在山上憋不住了,想下去逛逛,就硬拖了小西出去!”

“洪旺叔,您不用护着他,这畜牲私自下山触犯门规,如此大逆不道,早该被逐出师门!”江林对洪旺还是很尊敬的,说完冷冷的目光恨恨的瞥了小西一眼。

听到大师兄说“逐出师门”这四个字,带给小西的震撼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他死死的抱着大师兄的腿,茫然空洞的目光仰视着大师兄江林,身子却不住的颤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边的丁丁小丫头万万想不到,自己因为贪玩才来找小哥哥比武,却带给他这样的后果,其实她并不想这样的,她只是觉得小哥哥很善良,很好玩,自己那样嘲笑他,还用针伤了他,他都没有对自己下狠手,所以千方百计央求了姐姐打听到了小哥哥有可能是天山派门下,这才过来找,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看着小哥哥跪伏在地上的样子,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比谁都大声……

丁丁的姐姐看到这,急走过来跟江林说道:“江少侠,这都是小孩子们闹着玩儿呢,其实是舍妹丁丁无礼在先,我代舍妹给你们陪个不是!”说完一抱拳,清澈而柔和的目光漾着无比的真诚,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像是认错,又像是嗔怪。

看着这样净澈的目光江林那一霎那愣了一下,心里怒气稍微平复了一点,只听丁丁呜咽着说:“我不比武了,我不比武了,再也不比了,大哥哥你不要责怪小哥哥了,好不好?!”说完怯懦的看了江林一眼。

“不用你猫哭耗子!”小西嘶吼着转头怒视着丁丁。

“住口!你还有理了!?”江林大喝一声,一巴掌扫过去,抽的小西应声扑倒在地,半边脸立即红仲了起来,不等小西起身,江林一脚踹出,小西翻滚了几下,倒在几步外。

在场的众人都惊了,不知道如何应付着突如其来的变数,看着愤怒的江林和歪道在一旁的小西……

洪旺回过神来“啊!”的一声,跃过去扶住小西,对江林吼着:“你!你这是干什么!”说完又心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西看伤着没有。丁丁也吓得止住了哭,扑在姐姐的怀里低声抽泣。

小西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爬起来跪直了身体,膝行到大师兄身边,乞求的目光仰望着江林“大师兄,西儿违反门规,欺骗师兄,罪不可恕,任凭大师兄处罚,就是打死西儿,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求大师兄别将西儿逐出师门!就是死,西儿也不离开天山!”说完又哽咽着抓了江林的衣袖。

江林看着脚边苦苦哀求自己的小西,眼中泪花闪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左脸上清晰的五个手指印高高的肿着,看小西着实是被吓到了,他内心一瞬间升腾起一些不忍和疼惜,随着洪旺的连拉带劝,方才将江林按回到座位上。

“滚回你自己房间跪着去,别在这碍眼!”江林喝道。

“是!大师兄!”看大师兄不赶自己走,小西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了一声爬起来走了。

洪旺等几人重新落座,原来这两姐妹是青州柳家庄柳之春的两位千斤,大的名为柳云宁,小的名为柳丁丁,柳庄主以三十六式柳叶刀和雪花飞针享誉天下,为人极其正直,这姐妹两人本是出来游玩,途经天山,碰上了偷下山门的洪旺和小西,这才闹上了!柳云宁又说起丁丁总嚷着要找小哥哥比武,千方百计的才打听到天山寻了来,却没想到小西是偷下山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洪旺的脸又红了,连说都怪自己贪玩才惹下来的,让江林不要责怪小西,当下几人又说了一阵子,相谈甚欢,江林也挺喜欢她们两姐妹,见天色已晚,就安排柳氏姐妹住下,这才去小西房里。

罪不容恕

江林进来的时候,小西正规规矩矩的跪在屋子正中央,低声啜泣着,忽看见大师兄走进来,吓了一跳,宛若星辰的眸子里一片惊慌,垂了头小声地叫了声“大师兄”就哽咽了不敢再说,小西平时嘴巴很乖,叫人也甜,很会讨人开心,只不知为什么每次犯错,看到大师兄生气就变得木讷笨拙,连讨饶的话都不会说了。

江林一脸漠然的看着地上的小西,内心的怒火却正翻江倒海般汹涌,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要忍,一定要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冲动!

屋子里一阵沉闷……江林此时并不想说什么。

小西知道在大师兄正怒火中烧的时候开口意味着什么!但他不能犹豫,也不敢犹豫,他怕拖得越久,自己越不敢开口,更何况大师兄的火不发出来,憋在心里会憋出伤来,那自己就更该死了,于是也顾不得害怕,心一横,双手高高举起藤条,跪行到大师兄身边,颤抖着声音道:“西儿知错了!惹大师兄生气,请大师兄责罚!”

江林听了小西的声音,心里一直强压着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出来,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一掌打过去,手指紧紧的捏在一起,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自己道:“哦?你知道错?说说看,错哪了?”

“大师兄,西儿该死!大师兄若生西儿的气,就狠狠打西儿一顿,只要大师兄不生气,西儿愿意受任何处罚!”小西眼泪扑簌而下,看大师兄原本璀璨明净的眸子里盛满了痛心和失望,他内心的懊悔就如烈焰一样灼烧着脆弱的心。

“问你错哪了!”大师兄依然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私自下山,违反门规,妄图欺瞒大师兄,还……还与他人私自打斗……”小西带着哭腔一条条说出来,说完连自己都痛恨自己怎么那么顽劣不堪,恨不得让大师兄一掌打死自己!

“知道你还敢这么做?!我看你是根本就不知道!”说完接过藤条指了指桌子,示意小西趴好,

小西跪了几个时辰,腿部早就麻木僵硬,猛的一站起,腿上的酸麻让他几乎跌倒,好容易站起来,脚步踉跄的挨到桌子旁,看了一眼满脸怒火的大师兄,小西怯懦的咬了咬嘴唇,哆嗦着解开衣带,把裤子褪到膝盖下,俯趴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惨白的初月照射在小西□着的身体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因害怕不住颤抖的手,看着小西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滑,压抑的抽泣一声声仿佛重锤敲打在江林的心上,

江林看着小西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想起他所犯的错,又忍不住怒恨交加!

想起两年来为了让他走出师傅的阴影,他不得不板起面孔,狠打严教,承担起了本应该师傅做的事情,收起了所有的温情笑容,用近乎苛刻的责难来挽救近乎崩溃了的小师弟,才撑到现在。到今天还能清晰地回想起他看到师傅奄奄一息时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和自责!如果不这样对他严厉,小师弟怕早活不下去了,武功又怎能有今日的进境?

难道自己想每天用冰冷的面目示人吗?自己心里的苦有谁知道?

而自己这份苦心,换来的却是小师弟如今的顽劣和欺骗!

江林想到这,再不犹豫,拿起藤条劈风疾挥而下“嗖!”的一声,落在小西高耸的屁股上。猛然间,“啊!”的一声惨呼,小西感到藤条生生撕裂开皮肉的疼痛,不知是泪还是汗如泉涌般跌落下来,小西的身子也抖得更加厉害!

不等他反应,第二下又带着斜风刮下来,落在臀峰上,有如抽在骨肉深处的剧痛一下扩散开来。

“啊!”,本能又一声惨叫!

小西本以为自己能忍住不叫出来,却没想到这么疼,大师兄肯定是气急了,才会下这么重的手打他,但现在不敢大声哭叫求饶,只能生生忍了下去!

听到小西喊叫,江林气怒的又加了一份力气喝斥道“还敢喊!住口!”一下紧似一下不停的狠狠抽打在小西□的臀腿上,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檩子鼓了起来,持续几鞭下去,疼得小西几乎要从桌子上滚落下来,

小西感到整个臀部仿佛烟熏火燎一样的疼痛,一鞭鞭疾斩而下,一道道仿佛刀子正割裂着自己的臀肉,他忍不住嘶哑的哭叫:

“大师兄……大师兄……西儿错了,……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小西忍不住哽咽着求道:“大师兄.,求你,大师兄……我错了!”

门外聚集着众师兄弟拦着门,大家听着里面噼里啪啦藤条的抽打声,喝斥声,哭喊声伴随着嘶哑的求饶声,脸上都是一片惊吓和不忍的神色,但是没有一个敢进来劝解!

闻了风声赶来的柳氏姐妹听了脸上也是变了几变,柳丁丁更是吓的哭起来。

洪旺在外面揉搓着手急得来回走,但没有任何办法能进来阻止!只能在外面高声喊:“林儿,别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江林,快住手,再不住手我闯进去了”

“江林,你这个王八蛋!你真要把他打死吗?!”洪旺在外面急得直跳脚,但却闯不进来,只能在外面干瞪着眼愤愤地骂着!

“畜牲!知道自己错了还敢喊叫,给我住口!”江林喝斥着

“我叫你瞒天过海,叫你偷跑!叫你惹事生非!”说着手下丝毫不停,藤条如疾风骤雨般落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师兄吗?嗯?!”

小西刚开始还不敢求饶,到这个时候,看大师兄越打越狠,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已经疼的支持不住了,终于哭道:

“大师兄……求大师兄饶了西儿,.西儿在也不敢了,……大师兄,西儿真的知错了”

“大师兄!啊!”

“……啊!……求大师兄轻点!!”

小西疼得冷汗直流,艰难的喘呼着,嘶嘶的直吸冷气,听到大师兄让自己住嘴,可是还是忍不住,费尽全力的哭喊,求饶听在大师兄耳里也仅仅是微弱的哑叫,除了两年前那次,大师兄还没有打自己这么狠过,

想着想着,小西的头觉得有点昏昏沉沉,身上的疼痛似乎不那么强烈了,想到这次自己骗大师兄这么惨,不好好练功偷溜出去玩,这些错足以让大师兄打死自己了,有什么颜面求饶呢?不如让大师兄打死自己好了,这样想着,嘴里就不再叫了,

大师兄还在一下一下抽下来,每抽一下,小西身子就抖一下,快趴不住了,只能用手死死的抠住桌沿,不让自己倒下地去,

“啪!啪!”声还在继续着……

脸色惨白的小西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汗水和着泪水,终于还是抓不住了,身体跌落下来,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不停的抽搐着,屁股挨着地上的那一面,也不觉得疼了,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似的,那臀部和腿仿佛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啪!”江林来不及收手,正抽在小西跌了一半的左臂上,衣袖“噝!”的一声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臂上一道血痕鲜艳的触目惊心!

小西趴伏在地上,困难的扬起泪眼,哆嗦着伸手拉住江林的裤脚,哑着嗓子绝望的求着:“大师兄,求大师兄……饶……饶了……西……儿!”话未说完,眼前一暗,疼痛难挨的晕了过去!

小西养伤

江林看小西昏过去,带血的藤条再也挥不下去,看着小西从臀部到大腿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纵横交错的血印斑驳的印在小西的身下,小腿上也沾了不少,桌面上湿了一片,也不知是泪是汗,地上淋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江林心里猛地一抽,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从地上抱起虚弱昏迷的小师弟,来到床前,小心亦亦的让他趴伏在床上,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停了片刻才想起来吩咐门外拿热水进来。

不等外面答应,洪旺就“砰”的一声推门进来,看到小西满身伤痕,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样子,洪旺简直用“吼”出来的音量怒骂着江林“混蛋”!推搡了江林出去。

大家只顾围了小西,递药的,端水的,乱作一团!没有人注意到江林茫然失措的样子,看到小西现在的样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自己是气疯了吗?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洪旺这边战战兢兢好容易才给小西擦完了身子,上完了药,裤子也不能提上,盖也没法盖,怕被子粘在肉上揭不掉,又怕不盖夜里着凉,只能在被子里支了四根小木棍,防止被子贴了身子,又在上面盖了一层,这才算完。

昏迷中的小西嘴里不停的喊着什么,洪旺附耳过去听了半天才听见是叫“大师兄……大师兄……”,

他看向江林,看到江林还在门口站着不动,脸色煞白,眼神一片涣散,知道江林一定也是心痛的不得了,洪旺走过去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江林却似没有听见似的,也不答话,只是怔怔的!

众人都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减轻小西的痛苦,

模糊的意识中的小西,感觉疼痛像是远去了,却又仿佛扩散在自己的周身血肉中,分不清楚那里疼,疼到麻木了,似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想:啊?为什么不疼?

小西小心的笑了起来:是了!大师兄一定不舍得打自己的,刚才一定都是梦!

心里正高兴着,忽然看见大师兄狰狞阴郁的脸忽然出现,手里拿了黝黑的藤条,举了就要打过来,自己却不知道该躲还是不该躲,潜意识里想要跳起来跑远些,可几年来习惯了的惧怕又让自己的脚挪也不敢挪,眼看大师兄的藤条就要落在身上,自己慌忙跪下拽了大师兄的衣角,求他不要打,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惹他生气,可大师兄根本就不听,还要打!

小西哭道:“你打就打吧,最好打死我,让我解脱了!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说完就闭了眼睛,不管不顾了!

等了片刻,却没想到藤条并没有落在身上,小西睁开眼一看,自己竟是处在一个悬崖的边上,脚一踢,一片碎石就扑扑簌簌坠了下去,听不到回音,周围黑黝黝的一片,一点星光都不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心里好害怕,难道大师兄不要自己了吗?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大师兄人呢?

想到这,就觉得自己如同野猫野狗一样遭人嫌弃,在这个世界上活的竟如此的可悲,哭着大声喊:“大师兄!大师兄!”

可周围只回荡着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小西绝望了!看了一眼这个黑暗的世界,纵身一跳……

一下惊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睁开眼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床上,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泄了满屋,清清冷冷的,却又是那么纯净,那光华没有因为任何事就怠慢谁!施施然仿佛仙子一样,温柔的安抚着被病痛折磨的小西!

脸上脖子里凉凉的,抬手一抹,却原来是满脸的泪,这一动牵扯了一阵刺痛,全身上下火烧一样的疼,才知道死原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疼起来又觉得生不如死!

嗓子一阵干疼,好渴!小西不自觉抿了抿嘴唇,看到床头的小桌上有杯水,想是怕自己夜里渴才故意放了的,是大师兄吗?想起来大师兄,小西眼睛又酸酸的,艰难的挪了挪身子,又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容易才伸手够到了杯子,却发现手软的根本拿不起,试了几次,最后一次终于拿起来了,刚凑到嘴边,手一软,杯子居然跌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水也溅了一地,小西看着地上的水渍,一种莫名的悲伤在心底里流窜……

“西儿!你别动!要喝水吗?怎么不叫我帮你拿!”洪旺端着一碗药进来,正看见地上的碎片和小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看到不是大师兄,小西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也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想挣扎着坐起来,可一动,就全身疼得厉害,冷汗又下来了!

洪旺一把按住了我,不让我乱动,小心亦亦的喂我喝药。

喝完了药,小西想张嘴道谢,谁知道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全是哑的,洪旺连忙说“你不要说话,休息一会儿!”说完就做在床片陪着他,嘴里絮絮叨叨骂着江林!什么“混蛋!”“真狠心!”之类的!

小西在床上急得直摆手,让他不要骂。心想自己做错事挨打是应该的!一点都不怪大师兄,反而到现在也不知道大师兄气消了没有!

想起刚刚那个梦,心里又难过起来!如果大师兄真的再也不理自己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洪旺看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又想哭了,跺了跺脚走了出去!

江林这时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自己在房里走来走去,按耐不住想去探望小西,可是又害怕看到小西现在的样子!这时忽听到洪旺扯着嗓子在外面喊:“西儿又晕倒了!”

江林再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奔过去,刚冲进屋里,发现小西脸色煞白,嘴唇咬的青紫,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湿湿的,额头上温度高的厉害!想是受不了疼,又晕过去了,江林抱着小西心里那个悔啊!!!!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小西模糊的意识中,觉得大师兄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就像小时候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再是冰冰冷冷的,而是如同温煦的春光一样柔和!

睁开眼,才知道不过是幻觉,身边只有清冷的空气和无边的寂静……

留书出走

空山寂寂,鸟鸣涧间,忽有空谷足音,踏破了深山的寂静!

天山后山崎岖险峻的山道上,一身青杉满身尘土的少年,正艰难的蹒跚而行。

天山本来就险窄崎岖,怪石林立,树木参天!山上少有人家,只有山脚下为数不多的猎户,偶尔上山来砍柴,后山这种地方更是人迹罕至!这样一个踽踽独行的少年,寂寞无伴,满脸的疲惫,神色怆然,更是让人诧异!

你道此人是谁?

这就是不久前被大师兄江林打得遍体鳞伤的凌雨西!

从清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足足两周了,小西却没有见过大师兄一面,江林这两周每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夜深还未归来,不知道是他有心回避,还是真的有事要办。

柳丁丁整天围绕在小西床边,再三的道歉,又陪在床前给小西说话解闷,大家都对小西呵护备至,直到前几天,小西已经能下床走动,柳氏姐妹才离去,小西几次前去江林房内,却几次扑了个空,小西以为江林还不原谅自己,不想见自己,更想到自己不但害了师傅,如今又让大师兄如此唾弃,自觉留在天山只是遭人嫌弃而已,准备了几天,才趁洪旺不注意,留了书信,飘然远走了……

江林深夜回来的时候,洪旺正黑着了脸等着他,讥讽的冷笑道:“如你所愿,西儿走了!你满意了?”说完递过来一封书信!

江林大吃一惊道:“什么!?西儿走了?”

接了信一看,确是小西的笔迹,只见上面写着:

“大师兄:西儿不肖,愧对大师兄长久以来的教诲,犯下大错,触怒大师兄,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留在天山,惹大师兄嫌厌云云……又道自己此生不论生死都是天山派的人,此去无归期,望大师兄保重身体等等……西儿叩上”

江林捏着这样一封书信,气的直发抖,小西要是在眼前,怕是被他的眼神都能杀死!

小西昏迷的那三天,江林衣不解带温柔照顾,小西以为是幻觉,其实都是真的,一直到小西退烧,江林才离开,想到两年来两人一直是那种冷漠严厉的相处方式,这会儿子也不知道怎么转变态度,心疼小西的伤,这半月江林怕小西看见自己拘谨,耽误养伤,这才借故躲出去,好让小西能舒舒服服的快点好。

而自己每天在深秋的山涧里游荡,让山风吹着自己,好好反省自己的之前的行为,觉得小师弟一天天大了,不能再动不动就打他了,师傅的事情早已经过去那么久,不管以前打得多狠,小师弟从来都是默默忍受,自己罚了他那么多次,再大的错也应该抵消了!的确也不应该再动不动就发脾气,这次虽然小师弟有错,但自己也不应该打得那么重,想了这么多天,江林自己豁然开朗,心境也较之前不同了许多,感觉自己相通了很多事,等过几天,好好跟西儿谈谈,让他也打开心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师兄弟两个要开开心心的生活,等着师傅能出来的那天!

江林怎么都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跟小师弟沟通,他就居然这么留书出走了!居然敢这样不告而别,还说什么再见无期!江林简直要气炸了!心里恨恨的想:“看样子还是打得轻!看我抓回来你怎么治你!”

洪旺看只一会儿间,江林脸上的颜色就变了几变,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想要再挖苦他几句,看他也不好受,现在暂时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现在最重要就是找到小西,江湖险恶,他一个孩子,又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怕会遇到什么危险。

“现在怎么办?他重伤初愈,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洪旺鼻子囔囔的说道,

“我这就下山去找,师傅让我好好照顾教导他,如果他有什么事,我就百死莫赎了!”江林苦笑道。

“我跟你一起去,先说好,找到他你可不许再打他了!小孩子犯错教训一下就行了,可不能再打这么狠!”洪旺道。

江林不答,隔了几秒道:“你还是留在天山吧,我会通知雪师弟留意,他认识的朋友众多,找到小西应该不难,你不用担心!”

说完江林也不等洪旺答应,简单收拾了一下,安排其他师兄弟一半留守天山,另外一半全部下山去附近寻找,想着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超过12个时辰了,小西应该走的挺远了,范围如此之大,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了,只有加紧脚步,往山下追去……

初入江湖

江林到了山脚,却不知道往那个方向去追,而且他身上带着伤,又不谙世事,万一遇到危险……在心里自己又懊恼了一番,茫茫人海,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还好天山的门徒众多,遍地撒网,希望能尽早找到他!

大师兄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他看了自己留的信,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离开呢?

还是会暴跳如雷,带了人到处找寻自己,然后抓自己回去打死?

小西心里忐忑不安的想了又想,最终拖了满身的伤,只拣荒僻无人的小道行走,虽然身上的伤还很痛,但远不及心里的伤重!大师兄为何这般冷待自己?就算是以前被打得再狠,大师兄都没有对自己避而不见过,可这次却半个月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想到此,小西的眼眶又湿润了……

天色已经墨黑,此时小西已经离天山的地界三十多里了,又渴又累,这条密径人烟稀少,两旁树木林立,附近又没有看到灯光人家,看样子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了,

坐在路边稍微休息了一下,准备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暂且住一晚,看到左边是无边无际的密林,黑黝黝的一片,思忖着树林里潮湿,而且黑夜林内的情形又看不清楚。右边虽然也有树木,但却明显稀少很多,应该有干净的空地,于是便移步往左侧走去,走了不多远,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吟道:“疏影月移空林静,细草香生美人娇。”吟完又调笑道:“冰冰美人,如此良辰美景,我们不是应该把酒同欢么!”

“住口!谁要跟你这混蛋把酒同欢!”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娇斥道。紧接着就是一阵兵刃交接的声响,小西透过树影望去,看见一个身穿青灰衣服的少年正和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孩儿斗做一团。

那少年只偶尔出一招,但凭女孩儿如何进攻,只在女孩儿身侧游走闪避,看来并不真心想伤害这女孩,只听那少年一边躲闪一边喊道:

“哈哈!冰美人,你打不过我的!”

“你!你!无耻之徒!”那女孩又羞又急!剑更加猛烈的攻向少年的下盘,但那少年还是一边笑一边躲。

不一会儿,那女孩儿就发丝凌乱,气喘吁吁了,住了剑歇息片刻,就怒目瞪视着少年!小西见这女孩儿如此狼狈之际,却不显的突兀和不雅,反而更显得娇美若花,憨态可人,惹人怜惜,那少年眯着眼看了会儿女孩儿,继续说道:“冰美人,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乖点?唔?”说着说着就往女孩儿身边走过去。

那女孩儿见他走过来,抬起剑指着他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好啊!~在下求之不得,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说着脚下丝毫不停,继续往前逼近。

女孩儿见止不住他,又挥剑功过去,奈何不到三招,也没看清那少年是如何擒住她的,就“咣啷!”一声,长剑落地,穴道被封,动弹不得!

那少年俊朗的脸上升起一股“得意!”的神色,笑道:“我就说你跑不掉吧!看,还不是被我捉住了?”说完就手一揽,抱起女孩就向左侧走去。

小西隐在树丛中,身上的伤还很重,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听师傅和大师兄说过,天山派上下皆要以助人为本,遇到不平之事更要伸出援助之手,更何况这女孩儿如果被这坏人挟持,说不定会丧命,小西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跃出去喝道:

“放了那个女孩儿!”

“什么?”少年一回头,看了一眼身上脏兮兮,衣衫破烂,额前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身上不带一点杀气,背了一个破布包的小西,“嗤!”的讥笑道:“就凭你?”

小西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和衣服的破洞,不觉也气闷一下:这还不都是下山时太过陡峭的山石给挂的,唔,还有满手的泥土……

转而又心想:“哼!狗眼看人低!”

小西将布包放在一旁,也不多话,伸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冷静的说:“十招之内,你能胜我,我随你处置!”

“什么!”这是那少年第二次发出这样的惊讶声!心想:“江湖上能十招之内胜得了我杜秋白的,恐怕还没出生呢吧!”

少年怒极反笑“好!好!十招之内你若胜了我,林若冰就交给你!”,说完将女孩往旁边一放,就往这边走过来。

林若冰一看小西柔柔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会武功的人,不由得替他着急,心想:小银龙杜秋白,在江湖上谁人不知啊!怎么能让这个年轻人为了救自己把生命枉送呢?

当下不由急道:“小兄弟,你别管我,快走,你打不过他!”又对着杜秋白恨恨的道:“堂堂小银龙,竟然这样不知羞耻,欺负江湖上的新人吗?”

杜秋白斜了眼看着林若冰冷笑道:“你看清楚,到底是他要挑衅我,还是我欺负他?”

“你!”林若冰被杜秋白堵得说不出话来。穴道被封,不能动弹,但是又担心小西一个人,只恨自己为什么武功这么差,栽在这坏蛋手里。

小西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知道林若冰是担心自己,又看她替自己着急的样子,心头一暖,当下对林若冰柔声安慰道:“姑娘不必惊慌!看我如何十招胜他!”

说完树枝一指杜秋白,一招“流星醉月”弹指一挥间就到了杜秋白身前,身形快似游龙,枯枝簌簌带风,仿若比真正的长剑还要凌厉,

这杜秋白“啊!”的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不但敢先与自己出招,而且看身手竟然是极为厉害的高手,当下也不敢大意,拿出自己的银鞭挥将过来,凌雨西见他从腰间抽出的银鞭银光铮亮,一定是他随身的利器,于是手里树枝自然不敢跟他的兵刃碰到,避过长鞭只指杜秋白周身要害。

转眼之间两人拆了三招,可杜秋白连对方的师承门派都没有看出来,过手时居然一丝一毫的上风都没占到,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弱小少年,看来刚才自己心里还想手下留情不伤了他性命是个天大的讽刺,看着样子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能伤到他丝毫……

林若冰也看出形势,大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功夫如此了得,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呢?

看着小西这个原本衣衫破烂的少年,一旦动起手来,就难掩光彩夺目的气势,沉静、犀利的剑招让人难以招架,

终于,在第十招,凌雨西的枯枝毫不费力的点向杜秋白的咽喉,!没有人看得出来这枯枝究竟是从哪个方位伸出来的,杜秋白躲闪不及,那长鞭仿佛没有地方使力一样,拿鞭的手软软的垂下,脸上带着震惊的神色!他知道这少年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才等到第十招,否则不肖五招,自己就落败了!

凌雨西的枯枝就停在离咽喉三寸之处不动,然后真诚的,不带任何讥诮的朗声说:“请兄台放了那位姑娘!”

说完手一扬,枯枝飞离,凌雨西就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刚刚那个剑指穹天,挥洒自如的潇洒少年不是他一样!

晚风习习,山色霭霭,三人有一瞬间的静默,这一瞬间,林若冰尘封已久的心如同小鹿一样怦怦的跳着,在她心里,小西就如同弯上梢头的新月一样,照亮了她整个身心,让她的心变得柔和喜悦!

“哈哈!~”一声嗤笑打破了静谧,杜秋白道:“我偏不放她,你能怎么样?”

小西一愣……

只听那杜秋白道:“小兄弟,对不起!”话未说完,小西就眼前一黑,“咕咚”倒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咎由自取

小银龙杜秋白看着紧蹙着眉头,额头上冷汗淋漓,面容扭曲痛苦的少年,正嘴里模糊的喊着“不要过来!……不要……”

这个少年仿佛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谜一样,昨晚的惊世武学让杜秋白大吃一惊,而今天又赫然发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如果不是看到他裤子上的血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少年身上会有这样的伤痕,而现在,这少年似乎又陷入梦魇一样,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这么痛苦的样子。

又一次看见师傅扔下剑,脚步蹒跚的走过来,任虎跟着一刀砍向师傅,小西“啊”的大叫一声,惊醒过来,迷迷糊糊间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心里一惊,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肚子上盖着薄被,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后的伤口上凉凉的,应该是上了药的,而自己对这一切的动作,竟然一无所知!

暗暗提气运功,才发现浑身无力,一运功就感觉丹田之气提不上来,胸口还伴随着一阵刺痛!想起来昨晚昏倒前的那一瞬,脸色变了变,居然就这样着了他的道,心下一阵羞愧,终于知道自己是这样不济,如果是大师兄就决不会这样被擒!

“嘿嘿!~傻小子,你现在运功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杜秋白嘴角上扬,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用手捏着小西的下颌道:“如果你求我,说不定我会给你解药!~否则你每日午时就会毒发一个时辰,痛不欲生,直到第七天,筋脉尽断而死!”

少年沉默了片刻,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睛看了看杜秋白,淡淡的笑了笑,就将头转向一边,看也不看他。

杜秋白又愕然了……

因为他发现少年不但不怕,反而一脸的镇定,清眸中带着淡淡的哀愁和倦怠,正因为这双眼睛太过纯净,不带一点的杂质,却会给人一种空洞之感,仿佛看空了一切,对什么都没兴趣也不在乎,甚至于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引起他丝毫波动,周身散发着浓浓的寂寞,仿佛世界上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在意似的!

他……竟然不怕死!

杜秋白在遇见这个少年之前,一直以为这世界上最脆弱的就是人心,见惯了各种丑恶的嘴脸和黑暗的人心,也看惯了人面对死亡时丑态百出,而面前这个看似脆弱的少年,却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好啊~,你不愿求我,就等死吧!”

小西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威胁的了我?”

杜秋白眼珠一转,拖过被点了哑穴,掷在一旁杏眼怒睁的林若冰,那娇美可人的女孩儿睫毛湿润着,好看的眼角还藏着一滴似落未尽的泪,说不出的惹人垂怜。

“你不求我,我就先杀了她!然后再看着你慢慢的一点一点地痛死!”

小西看了看林若冰,依然用平静的语调道:“林姑娘和在下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你觉得我会为了她求你?”

杜秋白道“本来我并不打算杀她,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小子不是英雄救美吗?怎么,这会儿不充英雄了?”

小西想了想,林姑娘看到我打败了他,在武林中被打败就是奇耻大辱,他当然不希望看见过自己失败的人活在世上,如此这样,林姑娘可真就危险了,我死不要紧,林姑娘若因我而死,那倒是我对不起她了。

“好,算我求你,你放了她!要杀就杀我好了!”

林若冰看小西这样说,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的摇头阻止他,杜秋白嘲弄的笑着“呵!还真看不出来,情深意重啊!”

杜秋白仔细打量了下小西,眼里泛着戏虐的笑容道:“不过,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你还想我怎么求你?”小西瞪着眼,

“那要看你的诚意喽!”说完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坐,诡异地看着小西!言下之意就是让小西跪下求他。

小西一听就火了,冷笑道:“杜秋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想这么羞辱我,办不到!”

杜秋白眼睛眯缝着,慢慢的站起身:“羞辱你?为了一条性命,你这样恐怕还是赚到了”说完走到小西身边,伸出一指点了一下肋下的愈气穴,瞬间小西就感到全身的穴道犹如针扎一样疼,刚开始不甚明显,时间越久,就越体会到这种疼的利害,让人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出在疼痛里,连绵不断,让人几乎无法忍受,小西四肢蜷在一起,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冷汗直流,胸口感觉闷闷的,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林若冰看小西这副惨状,跑过来嘴里“呜呜”的发不出声音来,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杜秋白。

杜秋白气道:“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说完在小西身上点了一下,解除了他的痛苦道:“求不求我?”

小西正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上下由刚才单纯的疼痛变成现在的酸疼,不过至少比刚才一未的疼要好多了,听了杜秋白的话,狠狠的瞥了他一眼,却并不答话,

杜秋白看小西没有理睬的意思,也不去逼他,看了看天色快到午时,又犹豫的看着林若冰,林若冰脸色也忽的白了,今天是十五了吗?日子过得这么快,又到十五了,心里忽然一酸,咬了咬嘴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将将要掉下来了,杜秋白解开她的哑穴,认真地说“冰冰,不要再固执了,你随我走吧,没有别的方法,你只能选择这一种!”

只听林若冰沉默了片刻,哭道“白哥,不!我死也不愿用那种方法!”

小西一听,愣了一下,难道这两人竟然是认识的?听那口气,不但是认识,竟还是比较熟悉的人!

这一发现让小西心里大吃一惊!原来自己只是枉做好人,以前师傅说过江湖险恶,不要随便管别人闲事,看样子真是至理名言,如今自己中毒后全身无力,落在他们手里,任人摆布,真是咎由自取啊!!!

客栈认兄

不一会儿,杜秋白忽然把林若冰全身上下用布条捆的像个粽子一样,又点了哑穴,小西迷惑的看着,不知道杜秋白想搞什么鬼,弄完这一切,杜秋白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坏笑的看着小西,小西明知道他们熟识,但还是忍不住说:“你放开她,怎么这样捆起来?”

“傻小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再说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和她是老朋友了,又怎么会害她?”杜秋白看着善良单纯的小西,陷入一阵沉思,他多像五年前刚出道的自己,温润纯良的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样,可是现在的自己,已经肮脏的满手鲜血,而心也逐渐变的百毒不侵,面对再悲惨的事情也无动于衷了!正想着,“砰”的一声闷响,林若冰已经滚落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小西一看急忙伸手去扶她,由于没了内里,却被她翻滚挣扎中撞翻到一边,杜秋白暗骂自己混蛋,居然在这个时候走神!过去抱了她的身子按紧在床上,再看林若冰时,一条黑色的线从眉心开始,正沿着细小的血管蔓延全身,脸色变的黑紫,嘴唇上尤其严重,几乎是墨黑色,犹如鬼魅一样,人也陷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但看她样子又不是完全昏迷,似乎痛苦的很!

小西骇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林若冰怎么忽然会这样,杜秋白死死的按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动,免得碰伤了她,又让小西去拿来热水和毛巾,不住的给她擦试额头和颈上的汗,不一刻钟,盆里的水就变成褐色,只能不住的换水,绞干了毛巾再擦,如此这般过了三个时辰,林若冰才止了疼,脸色逐渐恢复过来,昏睡过去,杜秋白和小西也是累得够呛,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店小二晚饭时来添热水,两人这才醒来。

看林若冰还未醒来,兀自睡得正沉,两人也没去叫他,只叫店小二拿了饭菜进来吃,两人安静的吃完饭,杜秋白忽然道:“你走吧!你身上的毒并不是什么散功的,过了第三天就自动解除。”

小西一愣,笑了笑道:“林姑娘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你只管走就是了!”杜秋白道

“告诉我,我就走!”小西

“冰冰身上中的是中原罕见的蛊毒叫六月情,随着四季的变化而有所不同,每月十五的午时就会发作,刚开始只发作一刻钟,到现在要发作三个时辰,如果等到次年六月,会发作六个时辰,那就没救了,黑线再也不会回去!”

“难道就没有方法解了这毒吗?”小西说道

杜秋白缓缓摇了摇头道:“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和下这毒的人成亲,一旦成亲,毒就会不药而愈。可是冰冰死也不肯嫁给那人!”

“谁那么毒!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那人一定又老又丑!”小西怒道,最看不惯那种无耻小人,用这种手段逼婚!

“恰恰相反,那人英俊潇洒,文采武功皆是一流,只不过……”杜秋白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小西看他犹犹豫豫地样子,冷哼了一声“不说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

杜秋白看他那倔强样子并不理会,只催他赶快离开。

“哼!你想抓我就抓我,让我走我就走?我偏不走?”小西冷哼道。

“你还是赶快走吧!我不想让你牵连进来。”杜秋白眉头纠结在一起,很认真地看着小西。

窗外忽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现在走,太晚了吧!”只听窗户“砰!”的一声整个掀落在地,接着“嗖嗖!”的窜进来几个人,待首位那人站定才看清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形销骨瘦的样子让人觉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偏偏他手里还举着一副巨大的棺材,窗户那么小,简直让人怀疑他是怎么托着棺材进来的!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小西脑海里浮现出师傅曾经说过的“金湖盗翁童北”,据说这童北和他夫人史艳红原本夫妻恩爱,两人盗墓出身,一次在一个墓穴中盗得一本武功秘籍,两人一起修炼成功后,连挑风阳寨十二个分舵,名声大震,后来有一次遭仇人暗算,史艳红为了救童北而死,这童北爱恋史艳红至深,所以寻来能让尸身不腐的密药,将史艳红一直带在身边,片刻不离,想必这棺材中就是史艳红。想起这些,小西内心对童北暗暗生出些敬意,但凡重情义的人一定不能算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杜秋白见他进来脸色一变,道“没想到盗翁你也来淌这趟浑水!”说着一指小西道“这小兄弟是我们路上遇见,并不知情,让他离开!”

童北后面一人道:“你说他不知情,他就不知情吗?谁能保证?”其余几人连声附和,不肯放小西离去。

匆忙中,杜秋白伸手将小西拉到自己身后,一边口中说着“童北,我杜秋白说没有就是没有,大丈夫一言九鼎,难道还能骗你不成。”一边暗暗将一个红丸放到小西手中,

知道是解药,小西一仰头将药丸服下,本来杜秋白下的就是普通的软筋散,服下解药霎时感觉一阵热浪从丹田升起,小西稍微调息了一下,察觉功力恢复了不少。

童北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杜秋白说了,我就信你一次,只要你和林若冰乖乖的跟我们去见唐少爷,我就放了那小子。不然的话,哼哼,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西听了瞥了嘴笑了笑道“谁稀罕你放了我,这还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抓得到我吧!别大言不惭了!”

童北一听,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手一推,把棺材轻轻的放到一边,掌风呼呼就往小西身上招呼过来!小西刚开始内里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敢硬碰硬,先是用飘踪凌云步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再说。

那边杜秋白也和其他人斗在一起,一条银鞭舞的密不透风,那几人明显不是杜秋白的对手,小西也就放心了!

半盏茶时间过去之后,小西感觉自己内息平稳了很多,感觉恢复了平时的七八成,就放开手脚了,童北这才发现面前的少年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么多招过去,愣是没占到一点便宜,传出去老脸可没地方搁了!额头上不禁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天山本来就是擅长剑法,不过其他功夫也不弱,转眼之间两人已拆了一百多招,童北不愧是老前辈,不论是对战经验还是目前体力都比小西大病初愈要强的多,小西看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自己手中又无剑,对方身手着实不弱,看来只能来一招引蛇出洞了!转念之下,故意左肋卖了一个破绽,童北看了心中一喜,右手斜劈过去,眼看就要碰到小西,就在童北以为就要得手的时候,小腹忽的一痛,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小西,简直不能相信这一脚能从自己的肋下穿过来,正踢在自己的小腹,一口鲜血喷出,童北蹬蹬蹬退后几步,扑通倒在地上,其余人看到这一幕也住了手丢下杜秋白奔到童北这里,连童北都倒下了,他们更不需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扶起来童北,恐惧的看着小西。

小西倒也不去追迫他们,只淡定的站着,童北看了看小西,又转过头去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口棺材,眼睛一闭,手掌一翻,就往自己头上劈下!

小西大吃一惊,自己可没想过逼死他,身边没有可用的东西,情急之下,拔了头上的簪子射向童北手腕,再晚一点,童北就命丧当场,还好小西救的及时,簪子点中了他的手腕,这才阻止了他自杀。

小西怒道“童前辈你这是何必?蝼蚁尚且贪生,在下敬重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走吧!只希望以后不要助纣为虐,做伤天害理的事!”

“童某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请报上名来,师承何人,也好让童某知道自己输在谁手里。”童北黯然道

“在下凌雨西,只是个无名小卒,至于师承,未得师傅允许不敢提及师傅名讳,还请童前辈见谅!”小西说完一抱拳。

“即是如此,凌少侠就此别过,希望再见面时,我们不是敌人!”说完就托起棺材,带人其余人大踏步而去,一霎间屋子中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杜秋白也是到如今才知道小西名字,心里暗暗自愧,我堂堂小银龙,竟然要靠别人来击退敌人,实在是汗颜!这少年单纯善良,待人真诚,武功又高,心里就有了结交的念头,暗自思量下,已经做下了决定。

杜秋白面色一端,说道:“凌少侠,大恩不言谢!容我后报!”

小西笑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杜秋白正色道:“如果不是你,我和冰冰可能就被他们抓走了!”

“如果没有我,你们也自然有方法脱身,你用在我身上的方法呢?”小西说完哈哈大笑。

杜秋白脸上一红,道:“凌少侠这是取消我呢!”

“别凌少侠凌少侠的,听着别扭,你就叫我小西吧!”

“如果凌少侠不嫌弃,我想和你结为异姓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杜秋白不安的说道,心里暗暗打鼓,很期待,却又生怕小西一口拒绝。

小西沉吟了一下,考虑着见到杜秋白之后的一切,发现杜秋白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坏人,自己初入江湖,什么都不懂,谁也不认识,师傅被幽禁在云雾洞,大师兄也不理自己了,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看杜秋白一脸期待的样子,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就点头同意了!

当下两人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发誓一生福祸与共,不离不弃,杜秋白比小西大了四岁,小西忙跪下拜见兄长,杜秋白连忙扶起来,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小兄弟顺眼的很!心里欢喜极了!

结义之后,杜秋白才告诉小西,原来这害林若冰的就是唐林山庄的唐家大少爷唐维康,林若冰的父亲林铮和唐维康的母亲林滢是亲兄妹,这唐维康本是林若冰的表哥,和林若冰本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偶然一天林若冰听见书房中父亲和唐维康起了争执说什么剑和宝石,然后唐维康就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不久后林铮就死了,林若冰怀疑是唐维康杀的,只是没有证据。后来唐维康虏了林若冰去强逼她成亲,杜秋白和唐维康林若冰本都是朋友,正好在唐家做客,碰上了这件事,就把林若冰救了出来,待过得一个月的十五,林若冰发作,才知道唐维康给林若冰下了六月情,杜秋白只有让林若冰跟自己回唐家去,而林若冰趁杜秋白不注意逃跑了,杜秋白一直追到天山附近才找到她,让她跟自己回去,这才有小西树林里见到的那一幕。

江林这边各师兄弟天山附近都找遍,也没有任何发现,刚开始江林已经向东追了半日时间,没有发现小西的踪迹,只得暂且折回来,等待言雪的消息,时间拖的越久,范围就越大,到时候找起来就更困难了。

翌日,洪旺正心里又把江林骂了个遍,心烦气躁的来回走,江林从外面奔回来说道:“旺叔,后山石道有些痕迹,可能是西儿从后山走的时候留下的,石道艰险,以前都以为他不会走这条石道,这才忽略了,从足迹看来,西儿应该是往南方不错,我打算立刻下山找他。”

“我也去,你等我,我收拾一下。”洪旺高兴的道

江林想既然有了方向,应该就好多了,现在还不知道洪旺为什么躲到天山来,山上师兄弟比较多,也比较容易照顾到他,于是说:“旺叔还是留在山上比较好,我会尽快把西儿带回来,你放心吧!”

“不,我还是跟着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洪旺说着就开始拿包裹收拾衣服。

江林按住了洪旺的手道:“旺叔是担心我责罚小西?你放心,我就算罚他也会把他带回来罚。”

洪旺还要再说,江林又道:“再说你留在山上,万一雪师弟把小西抓回来,你还要替我看着他。”

洪旺听了知道江林必然不会让自己跟着,也只得答应了。

江林带着风墨、风立两个师兄弟下山,这二人在风字辈里算是比较好的,三人一行,风尘仆仆往南方而去,没想到的是往南方走了十多日,却连小西的人影也不见,殊不知小西和杜秋白三人,一路上故意隐藏行踪,吃饭住店都是捡比较偏僻的地方,一路往金陵唐林山庄行去,和杜秋白林若冰相处久了才知道杜秋白爱玩笑的性格,怪不得当初见到他时候以为他在调戏林若冰,一路上杜秋白告诉小西很多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倒让小西听得津津有味,也对江湖上多了几分了解,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梅坞跪雪

这天梅坞镇最大的酒楼醉仙居内走入了三个仪表非凡的少年人,初冬时节,寒风呼啸,三人掀帘进门,带进一阵寒意,名贵的貂皮披风上抖落了一地的雪花,看三人穿衣打扮,就知道非同一般,内穿湖蓝色长袍的少年,剑眉英挺,薄薄的嘴唇,灵动的双眸,眉眼之间露出一种骄然的神色,再看他身边穿青色袍子的少年,明显小了几岁,单薄修长的身材,白玉一样的细致脸庞,亮澈澈的大眼睛里点着两点墨玉,微微翘起的小嘴唇,眉宇间暗藏着淡淡的漠然,虽然描金翠柳的袍子很是名贵,但却没有一丝飞扬跋扈的骄傲,反而一派大家子弟的风范,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而旁边的少女则是云鬓轻绕,蛾眉淡扫,丹凤眼,樱桃唇,脸颊处渲染着两朵红晕,只是脸色恹恹的没有精神,但仍掩不住惊人容颜,这样的三个人想不惹人注目都不行!~一时之间吸引的各桌吃饭的客人眼睛都看直了,

这正是前往金陵途径梅坞镇的凌雨西三人,这三人一行走走停停,嬉笑游玩,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自从上次又解决了一批唐家派来的人之后,这几天倒是平静了许多,看样子唐维康料定林若冰迟早都会回去,六月情就像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线,无论林若冰走多远,那根线都牢牢的握在唐维康德手掌心,这是谁都无法忽视的事实,无论多难以相信,这都是事实!

小西等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定,要了点酒菜浅斟慢饮,林若冰越来越沉默,不管杜秋白和小西如何变着法逗她开心,都没有办法让她多笑一笑,

这天三人路经梅坞镇,说起来这梅坞镇地势奇特,别的地方梅花都要到深冬才绽放,这梅坞的梅花却在初冬就争相开放,一直开到来年春天才会凋谢,衬的梅坞方圆百里袅袅暗香浮动,连泥土中都带着阵阵梅花的青涩香味,传说梅坞粉梅枝头初雪用来煮酒是天下一绝!所以冬天的梅坞游人络绎不绝,各方隐士也都前来赏梅听雪,武林中自然也少不了附庸风雅之人,看林若冰不展欢颜的样子,杜秋白和小西决定在此停留几日,让林若冰放松一下心情。

越接近金陵,就越觉得气氛怪异,这几天一路上碰见好多武林人氏,看情形都是往金陵赶,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许多武林中人趋之若鹜。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偷眼往这边瞧了又瞧,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这女子真是美人,有人搭腔说那少年也是如何如何的英俊潇洒等等,又有人道莫不是那青衣少年就是最近名动江湖的“单人戏盗翁”的“狂风剑侠”凌雨西?听说他没有用任何武器,仅凭一双手掌就打得童北身受重伤吐血不止呢!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一人说不对,他的轻功来无影去无踪,才是天下一绝呢!一人说,这你可就错了,听说他的剑法出神入化,普通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剑是怎么出手的,这童北都没在他手下过得了三招呢!真乃神来之剑啊!!等等。大堂内一片嘈杂,这几句话还是清晰的流入小西和杜秋白的耳中,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小西心里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自己的名字居然传这么远了,这要让大师兄知道了如何是好?一直以来躲藏行踪,吃饭都是在客栈房间里吃,自从来了梅坞才开始到酒店里,陡然间知道自己声名远播,没有欣喜,更多的则是惊怕!

杜秋白听了则挤眉弄眼的笑道:“二弟,你现在可是大大的有名哟,哈哈!”

小西狠狠的瞪了一眼道:“大哥,你可害苦了我!”

“怎么?你不高兴?大哥怎么会害你啊!这可是有的人挤破脑袋终其一生都未必做到的事!”杜秋白疑惑的问道。

“我不想出名,更不想得到什么荣誉,只想平平静静的活着!”小西蹙着眉,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二弟,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谁不想功成名就,干一番事业出来?明明身怀绝技,为什么要隐藏自己?”杜秋白简直不能理解小西这种隐世的想法。

小西忽然涨红了脸道:“现在情况有变,我也不敢再隐瞒大哥,我……我……是从师门偷跑出来的!”说完脸更红了!

“什么!”杜秋白忽的站起来,大吼一声!大堂里原本躲躲闪闪偷窥的目光都变的“光明正大”的瞟过来,杜秋白又赶忙坐下低声道:“我听说天山派门规森严,约束门下弟子极为严厉,你怎么不早说这事?我们还大摇大摆的在这里吃饭?找死吗?”

“大哥,现在已经晚了,大师兄一定听说了我的事,恐怕不久就会寻来,我想我这次是死定了,被大师兄抓到,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更何况天山派最忌讳倚仗武功轻狂伤人,平时都不允许我们下山用武功伤人,现在我伤了童北,还被传的如此神乎其神,这可如何是好?”小西懊恼的说道,提到大师兄,眼里霎时变的有些慌乱和不安!

杜秋白稍一沉默就立刻说:“吃晚饭立刻离开这里,梅坞不可以再呆下去了,我们一会儿先向西走,再改道南方潜回金陵。”说完就吩咐店小二,切几斤牛肉和馒头包裹起来带走。

小西点头应允,林若冰还是沉沉的不说话,杜秋白叹了一口气,心里想,怎么自己碰到的朋友都这么倒霉呢?还是自己天生倒霉害了他们?

忽听得“咚咚咚咚”的梨花鼓响起,这时醉仙楼正前方的台子上走上来一老一少两个说书的人上来,那老者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双目无神,满脸风尘,看上去像个历经沧桑的可怜人,说书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清瘦秀丽,不施脂粉,双目炯炯有神,灵巧生动,顾盼嫣然,身上只着一件粗布衣衫,那料子肯定是布头店里最便宜的衣料了,头上简单梳起一个发辫直垂到腰际,无一件首饰装饰,但却更显得清新纯美,姿容秀丽,别有一番韵味。

大堂中有几个轻薄粗鄙的客人笑道:“想不到醉仙楼里还有这等标致的小妞啊!~不错不错!”

只听那老者先拉了几下弦子,待大堂里稍微静了静就说道:“老朽谢过各位看管捧场,我叫闺女唱两段给大家添助酒兴,唱得好了您随便赏赐一二,唱得不好,也请大家多包涵。”说完还行了一礼。

人群中有人油嘴滑舌地说道:“小美人唱的曲子,不用说,定是美妙的紧了,哈哈!”人群里一阵叫好起哄声!

小西厌恶的看了看中间那几个粗俗起哄的人,嘴边带着一丝不屑,杜秋白倒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上的说书人父女,还对小西悄说:“那小妞的确长的挺美的!”说完还咧嘴笑了笑,小西听完生气地瞪着杜秋白道“大哥!”,看到小西气急败坏的样子杜秋白讪讪的笑了起来!林若冰也在一边笑了起来!

这时老者已经挑弦拨弄一二,铮铮淙淙的弹将起来,小姑娘叮叮咚咚的敲起了梨花简,轻迢慢舞,这小姑娘一张嘴就技惊四座,宛如雏莺出巢,声声婉转,字字清脆,抑扬顿挫,入耳动听。柔和浅唱之时,当真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急亢高歌之际,又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大堂里人人都听得入神,刚刚嘈杂的一团变得寂静无声,只保留了小姑娘惊人的嗓音,就连那几个轻薄粗俗的客人也都敛神经听,生怕漏听了一个音符。

蓦然里“四弦一声如裂帛”,歌声嘎然而止时,语音绕梁,尤不绝耳。过了半晌,众人才轰然的叫“好!”声,小西和杜秋白也禁不住为这“绝音”而震撼!这时店小二捧了盘钵下来各处讨赏,忽然那几个起哄最多的人中有人叫道:“老头,你闺女唱的真好,不如随了我去,到我的府里,专门唱给我一人听,包你一生荣华富贵,吃喝不尽!”

那老者脸色一变,说道:“不敢不敢,我们这等江湖卖艺的,怎么敢到您府里打扰!”

小西一看,说话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衣衫华丽,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生不学无术之人。

还不待那人吩咐,围绕在他身边的家奴就冲上台去拉那小姑娘,又把那老者踢倒在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我家公子看上你们是你们天大的造化啦!”那小姑娘娇弱无力,自然是拉不动那些刁蛮的家奴,眼看就要用绳子绑了去,小西有点做不住了,伸手抓了桌上的筷子就掷了出去,只听“叮叮咣咣”,那一群刁奴就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抚了手脚疼得站不起来。小姑娘连忙跑到老汉身边扶起他躲在一边。

大堂里此时一片混乱,那公子哥巡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在小西和杜秋白身前桌子上的空筷栊上,然后咬牙切齿的扑过来看着小西和杜秋白说:“你们敢坏我王金宝的好事,我要你们好看!”说完狰狞的手一挥,剩下的家丁都扑过来打小西和杜秋白,结果可想而知,三下五除二,那些刁奴就都趴下了!

王金宝看大势已去,知道惹不起小西他们,就连滚带爬的跑了,那说书的小姑娘扶着老人过来跪下连连磕头道谢,目光盈盈的看着小西和杜秋白道“多谢两位大侠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无以为报”等等。

杜秋白表情坏坏的看着小姑娘笑道:“这样的小美人当然不能让那群乌龟王八蛋给糟蹋了!”引起小姑娘一阵瑟缩,目光中流露出一点畏惧来,小西连忙扶起来那父女俩,愤愤的瞪了杜秋白一眼说:“你们不要理他,他就这样口没遮拦的。”父女俩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西又给了他们些银两,让他们另觅他处,免得被那公子哥盯上了吃苦头,这父女俩接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大堂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杜秋白盯着小西看了又看,一直盯到小西很不自然的脸红了,杜秋白才说:“这么漂亮的小妞,你这个大恩人怎么能放过?就算你不要,也要留给我我嘛~”小西最近和他熟悉了,知道他就是这样,所以也不生气,只不理他,转过头看见林若冰眼中浮上的泪雾,两人都是心里一凛,知道这时候还开这种玩笑实在是不应该。

大堂里的嘈杂依旧,这时候远远听一人的声音清晰传来:“最近这闻名天下的少侠凌雨西果然是气宇轩昂,潇洒非凡,看样子传言非虚,武功亦是独步天下,独树一帜!”仿佛是故意说给小西和杜秋白等人听的。

另一个声音淡淡接到:“木兄是爱花之人,这还看不透?古人云梅逊雪花三分白,雪掩梅花一阵香,天下武功,各有所长,岂敢说独步天下,独树一帜?”

小西听了这声音心中陡然一惊,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全身瞬间就出了一层冷汗,这第二人的声音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寻了这声音望过去,正对上那位木兄似笑非笑的目光,眼睛转到与那人对面而坐的人身上,更让小西渐渐觉得脊背发凉,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那木兄道:“江兄此言差也,既然是各有所长,旁人难望其项背,怎不能说是独步天下呢?”说完哈哈大笑!还满含深意的瞥了一眼小西

杜秋白听了本觉没问什么,忽然感到空气中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流在涌动,顿觉周遭的气氛忽变得很诡异!仿佛气场里流入了什么奇特的东西,他看了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斜眼转向小西,正想询问什么,却吃的惊发现小西面如死灰,眼珠直直的盯着一个方向转也不转,他不知道小西为什么忽然瑟瑟发抖,眼底的淡漠冷然此时都化作惊怕的神色,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小西,

顺着小西直直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临窗的一张桌子坐着两个青年人,左边那个看上去衣着光鲜,金边苗绣的墨绿袍子却不花哨,懒洋洋的笑意遍布全身,端着酒杯满面含春,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边喝还边往这边瞟上几眼;另一个青年则一身白衣胜雪,目若秋水,面如白玉,玉树临风,飘然出尘,整个人周身散发着一股淡定儒雅的气质,完全没有丝毫的戾气和杀气,他身后站着两个身着灰衣的年轻人,恭敬的神色一览无余,想来定是他的仆人之类,可看小西的眼光却定定的注目在白衣人身上,不明白小西何以如此惧怕此人,杜秋白想:难道这人是小西的仇人?白衣人偶然间斜撇过来一眼,目光里却是柔和的神色。

小西看被眼神扫过,更是骇然色变,怔愣的呆住一般,杜秋白心下不由焦急,既然是小西的仇人,如今连对方深浅都不知,小西就吓成这样了,难不成这人十分厉害?自己非要试试看不行,杜秋白担心小西,想就算是拼了命也要保他周全,

不及多想就持剑夹着劲风飞过去朝那人身上砍去,小西看见杜秋白出手才回过神来,大喊“大哥不要!”可是已经晚了,剑已经飞到青年的面前,那青年不知怎的手一佛,只听那青年笑了笑道“还给你!”说完手依旧一拂,剑就逆转剑头指向杜秋白,杜秋白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剑怎么会到了那人的手里,看似平稳无折,杜秋白想闪避,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避不开那凌厉无比的一剑,眼睁睁的看着那剑尖朝自己胸前接近。

小西惨叫一声:“大师兄饶命!”

白衣青年听了这话,剑尖堪堪“嗤”的一声刺破了衣服,却在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停住,凉薄的剑尖紧贴着前胸,要再进一寸,就会割破了皮肤,鲜血淋漓,杜秋白额上冷汗津津而下!心头暗惊:好精湛的剑法!

小西默默的脱掉外衣绣袍,露出里面的青杉雪袖,这还是小西下山时带来的衣服,走到那白衣青年脚边,默默的跪了下去,头伏的低低的,只听小西轻声道:“西儿拜见大师兄!”这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但还是清清楚楚地钻进杜秋白的耳朵,这一下可炸开了锅,杜秋白觉得自己的脑子要抽筋了……听到小西一句大师兄就全明白了!这样的身手这样收发自如的运剑,除了人称“苍穹神剑”的江林,还会有谁能做得到呢?

心里暗暗恨道“好你个凌雨西,怎么不早说是自己人,害得我出这样的丑!看我以后怎么报复你!”心里还没想完,就听江林悠悠说道:“凌少侠认错人了吧!在下这等山野粗人,怎会有凌少侠这种少年才俊的师弟呢?”说完潇洒的给自己斟了一杯水酒,一饮而尽,看也不看小西一眼。

小西脸上的神色一瞬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闭了下,复又睁开,哆嗦了嘴唇叫道“大师兄!”

江林收到言雪飞鸽传书说在梅坞发现西儿踪迹,就匆匆忙忙就赶了来,本来得知小西下落的一瞬间,心里的情绪是欣喜和激动的,路上碰到隐居在此的老友木子昆,就拉了一起来,几个月来东奔西走的寻找,听说了小西不少的“英雄故事”,本就积累了不少的怒气,如今找到了,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抓了小西狠狠揍一顿,但是碍于木子昆在场,又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所以就一忍再忍,丝毫不露声色!只有小西知道大师兄已经气急了!

木子昆道:“这就是凌少侠呀!啧啧,果然是少年英雄!~”说完依旧是懒洋洋的笑,温暖而和绚

小西听了只低头不答话,心里乱成一片,手心里都是冷汗!

杜秋白看小西怕成那样,刚想为小西求情,江林就将剑抛给杜秋白道:“以后不要随便伤人!”说完凌厉的看了杜秋白一眼!杜秋白想也没想就唯唯诺诺道:“是!”看了江林犀利的目光吓了一跳,心中不自觉就把江林当作自己的大师兄一般恭敬,求情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来。

醉仙居大堂里的江湖人士眼见这样的突兀变化,都只是一瞬间的惊愕,转眼间就恢复刚才的热闹,大家仿佛司空见惯了这种师门中你争我斗的轶事。

江林和木子昆起身带着风墨、风立飘然离去,小西站起身默默的跟在后面,杜秋白拉了林若冰又跟在小西后面,几人一行这种奇怪的队形,缓缓向东北走去,转过街角,走出梅坞城们五六里赫然发现一座挺大的庄园,门上草书苍劲的“惜花苑”三字,江林对小西不理不睬,更对杜秋白视而不见,和木子昆几人走了进去,门就“嘭”的一声关上,把小西和杜秋白三人隔在外面,杜秋白赶上来拉住小西道:“完蛋了,怎么办?看样子你大师兄不打算让我们进去!”

小西默然不语,缓缓走到门前,撩衣跪倒在雪地上,杜秋白伸手拉他起来,小西摇了摇头,拿披风来也不用,只让杜秋白带了林若冰到客栈等他。

梅坞如今正是冬雪瀌瀌的时节,北风凛冽,地上积雪不化,穿着冬衣罩着披风站在外面都冷的难以忍受,更何况小西还是一身轻衣薄衫,更是难以抵御寒冷,杜秋白心头大急,林若冰这会儿也忘记自己的事,急的走来走去也想不到任何办法。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雪还在洋洋洒洒的和大地嘻戏,惜花苑依然门户紧闭,门口的小西全身上下落满了雪,眉毛上也都挂满了雪丝!跪在地上的双腿几乎被雪掩埋,除了眼睛和嘴巴处,俨然成了一个雪人,另外两个人也好不了多少,林若冰穿了披风仍然是冻得直发抖,小西看了心头难受,让杜秋白快带林若冰快走,但二人都固执的要陪着,杜秋白忽然蹲到小西悄声耳语道:“二弟,不如我们逃吧!”

尽释前怨

小西愣了一下的道:“大哥!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啊!”说完沉吟了几秒钟又道:“大师兄肯亲来寻我,我已经感激不尽,我知道他不会轻饶我,不管大师兄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你还是快带了冰冰回客栈休息吧!别管我了!”说完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寒地冻,不知又过了多久,时间像是过的很慢,渐渐小西觉得双腿已经感受不到冷或麻,更觉不出痛来,只是觉得腰部以下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融化的雪顺着冻得通红的双颊丝丝流下,呼出的气息也渐渐微弱。

杜秋白和林若冰急得团团转,见劝不动他,干瞪眼没办法,天色几乎全黑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吱”的一声,惜花苑的大门敞开,风墨、风立二人走出来躬身道:“小西,大师兄命你回客栈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随我二人返回天山,不得有误!”

杜秋白一听急了,小西要是返回了天山,自己因为冰冰的毒势必要去金陵,那和小西就要分开很久,再见也不知道何时了!林若冰听了心里更是苦涩,本来爱着唐维康,可没想到他却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自从小西林中相救再到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这个英俊潇洒的少年,可是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爱,连想想都是奢侈,只盼望能多和他相处些日子,现在要分开,自然是百般不舍!

小西本来对大师兄的命令从来不敢违背,更不敢说一个“不”字,正想开口说“遵命”,却又纳闷大师兄为何不跟自己一起回天山?又想起杜秋白和林若冰,自己就这样一走,他们怎么办?如果能求大师兄允许自己留下,那就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墨大哥,大师兄不跟咱们一起回天山吗?”小西问道。

风墨笑道:“大师兄要赶去金陵参加唐家的赏剑大会,所以让我们先带你回去”

“墨大哥,立大哥,我有事想见大师兄一面,麻烦你代我通传一声行吗?”小西犹豫的说道。

“好,你且等着!我去问过大师兄!”风墨道

不一会儿,风墨、风立二人走出来道:“小西,大师兄命你到醉花亭相见。”说完又转向杜秋白和林若冰道:“两位请随我们到客房休息!”

小西面上一喜,看到大师兄肯见自己,心里已经顾不得疲惫的身体和僵硬的双腿,猛地一站起,跪了几个时辰的双腿又冻又麻,稍微一动,就针扎一样的疼痛,踉跄了一下,“扑通”一声复又磕在地上,还好地上积雪不薄,也不是很疼,只是双腿更麻了。

杜秋白和林若冰抢上前去把小西扶起来,给他揉了揉酸麻僵硬的膝盖,小西才勉强能一个人行走,风墨过来扶住小西,又让风立带杜秋白二人过去客房,杜秋白看着小西欲言又止,小西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让他不要担心。

随着风墨往醉花亭行走,风墨边走还边唠叨:“小西,我们寻了你一个多月,你都躲哪里去了?还惹了那么多事,怪不得大师兄生气!”

“墨大哥,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也不是故意和那些人打架,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小西可怜兮兮的说,走了一会儿感觉腿上好多了!

“那也不能藏起来呀!大师兄我们天天找你,每次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赶过去你却又不在了,大师兄怕你经验浅,担心你出事,这一个多月几乎不吃不睡的,一刻都不敢停的到处找你!”风墨一脸严肃地道

“墨大哥,大师兄真的很担心我吗?他……他……是不是很生我的气?”小西难过的说,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风墨叹了口气说:“当然了,你以为大师兄不关心你吗?你知不知道你发烧昏迷的那三天他一直守着你,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后来你醒了,不说一声就偷跑了,大师兄多着急,你可太不应该了!”

“墨大哥,你说什么?你说我昏迷的三天是大师兄一直守着我的吗?”小西吃惊的问。

“不是他还是谁啊!走吧,快到了,一会儿你见了大师兄可要小心点,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乖点。”

小西点点头,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却百转千回,原来大师兄并没有讨厌自己,还一直守着生病的自己,可自己却不知好歹的走了,真该死啊!这次就算被大师兄打死也活该!心下打好了主意,一会儿见了大师兄好好认错,求他原谅自己!

醉花亭就坐落在整个惜花苑深处,脚下小径用碎石铺道,曲径两旁每隔不远就有灯笼照明,灯笼上绑着素色缎带,迎风而展,仿若姿态优美的舞娘,舞清影弄芳雪,虽然今夜不见明月,仍然不显得有多黑暗,反而朦朦胧胧之中,别有一番滋味,让人赏心悦目!园中大片的梅林,扑鼻而来阵阵梅香,泥土和着落雪的清新,真的是只教人留连忘返的仙境一般,

但小西没有欣赏这美景的心情,带着忐忑、带着惶恐,一步一步踏入梅林深处,那个让他又怕又想见的人,正孑然而立在小亭中,这一去,恐怕是要被抬着出来了!

接近醉花亭,风墨躬身一引,示意小西进去,亭内灯火通明,窗纸透出里面的一抹剪影,大师兄修长的身材挺拔直立,看着那身影,小西一瞬间水雾迷蒙了双眼,推门而进,低了头不敢看大师兄的眼睛,撩衣跪下,呜咽了道:“大师兄!”再也说不下去……

江林审视着月余未见的小西,英朗的轮廓,低垂的眼眉,睫毛上挂着几许湿润,稚嫩的小脸,心里一阵涩苦,看着他单薄的衣衫湿漉漉的一片,膝盖以下尽是全湿,又想起刚刚木子昆说的话:“如此乖巧出色的小师弟,你怎么忍心?”,“他就算有错,你打他罚他也就是了,跪在外面,冻坏了看心疼的是谁?!”

江林正想着,小西见大师兄这么久不说话,顿时又惊又怕,哭着道:“大师兄,西儿知道错了,大师兄!您原谅我!”说着止不住牙齿打颤,身子发抖,也不知是身上冷的还是心里怕的!

“西儿,你先起来!”江林一边说一边把小西拉起来,用手轻抚他额上的发丝,温和的说:“西儿,其实……其实……师傅的事,不能全怪你!”

小西听了这句话,如遭蛇咬般浑身一震,蓦的面无颜色,全身发软,腿不听使唤的软在地上,嘴里念念道:“西儿不敢……西儿不敢!西儿错了,西儿不敢!……”

如此一刻不停的念叨,两只眼睛死死的僵着,手紧抓着胸口,缩成一团,连气都喘不过来!江林看他这样,知他心里难受,一把抓起来抱在怀里说:“西儿,那不怪你,那都是意外,是意外才令师傅失去武功,如果让我选择,我也一定会选择你的生命而不是武功,你懂吗?不要这样折磨自己!,那不是你的错!以前我也不该怪你!把气撒在你身上!师傅知道你这样也不会开心,你看,我都想开了,你也要放开,知道吗?”

说完把小西扶正,让他看着自己,看见大师兄眼睛里柔和的目光,和瘦了一圈的俊颜,小西有一瞬间的失神!

为什么?为什么大师兄眼睛里不再是冷漠,而是如和风细雨般的温和?自己不是那个该死一万次的凌雨西吗?为什么大师兄不怪自己了?

大师兄为了找自己都累瘦了,脸色也有些憔悴,自己可真该死啊!为什么总是做错事,惹大师兄生气?

可是,大师兄,你原谅我,我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为了保住我,所有的责任师傅全抗在自己身上,他不但武功无法再有进境,而且有可能永远出不了云雾洞,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活着?心揪在一起,一时之间泪如泉涌,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扑在江林怀里失声痛哭!

只听江林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西儿,师傅也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努力做一个让他骄傲的孩子,你要把武功练好,而不是让你沉溺在过往的自责里,那件事不怪你,我不许你再责怪自己,折磨自己,听到了吗?”说着说着,语气蓦然严厉了几分,看到小西连连点头,才缓和了脸色。

“西儿,你是不是怪大师兄这两年对你太严厉?”江林轻拍着小西的头悠悠说道,

西儿回过神来,慌忙跪下道:“大师兄,西儿不敢,西儿也从来没有怨过大师兄!都是我做错事,大师兄才罚我的!”

江林拉起他笑了笑道:“还嘴硬,你要不是怪大师兄,这次怎么会偷跑了?你说你这一个多月闯了多少祸?我还没跟你算帐,等回了天山再跟你一起清算!别想逃的了打!”说完还板着脸瞪了一眼小西。

小西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的屁股上紧了紧,吓了一跳,嘟着嘴道:“我哪敢怪大师兄啊!西儿是以为大师兄讨厌西儿了,不想再看到西儿了,所以才走的。就知道大师兄饶不了我!”说完怯怯的看了一眼江林,求道:“大师兄,西儿能不能明天不跟墨大哥他们回天山?”

“你说什么?不回去?”江林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小西一看江林动怒了,连忙跪下道:“大师兄息怒,西儿不是逃避责罚,而是因为林若冰姑娘的毒。”说完就将如何在树林遇见杜秋白和林若冰,如何被擒,说到这江林的脸色阴沉的更厉害了,小西几乎不敢抬头再看大师兄,只狠了下心,又把如何和童北打起来,又认了义兄,以及后来一个多有月为了躲避唐家几次跟人冲突,还有林若冰所中蛊毒六月情等一股脑的全都告诉了江林。说完又求道:“求大师兄允许西儿护送林若冰到金陵,看着唐维康明媒正娶了林若冰,再返回天山领责!”

只听得江林心惊胆寒,心道:如果当初不是杜秋白,而是别的什么恶人擒住了小师弟,恐怕现在小师弟已经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心里没来由的抽痛,以及难以排遣的后怕,江林自责自己没有早点找到小西,又禁不住怒火中烧,如果不是你大胆逃走,又如何会遭遇这些种种?今天本来就没想要责打西儿,所以亭内也没有藤条之类的物件,江林双目四处搜寻,但并没有看到趁手的东西,于是朝门外大喝一声:“风墨,去拿藤条来!”

门外应了一声,不一会儿藤条拿来,风墨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西就退了出去。

小西一听心下一惊,挨打倒是不怕,怕的是如果被打得狠了下不了床,林若冰的事情怎么办?大哥一人恐怕照顾不过来,林若冰如果半路跑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等死,这可如何是好?当下跪爬过去,抱住江林的腿哭道:“大师兄先饶了西儿这一回,等回了天山西儿任凭大师兄责罚!”

江林这会儿已经又气又急,一脚把小西踢到一边,举起藤条往小西屁股上就狠抽了两下,喝道:“趴好!”

小西不敢抗命,一边撩起衣摆,褪下衣裤到膝盖,一边嘴里求道:“大师兄,饶了西儿,西儿还要护送……哎哟!”说着说着,光裸的屁股上已经挨了两下,痛得小西咽住了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江林的藤条一挥,“啪啪!”又是几下打下去,小西只觉得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冷汗一瞬间就全下来了,疼得深吸了口气,不敢再求,只默默地憋着一口气忍着。

“啪!啪!”又是十几下打下来,小西的屁股上已经红肿一片,原本一个一个高肿檩子,现在都连成一片,疼得小西直想哭,但又不敢哭,只听大师兄一声“跪好!”小西慌忙哆嗦着跪好,屁股撅得高高的,如此又挨了十几下,只听门外一个声音道:“江兄,别打了,你再打,我的房子都要被人拆了!”

江林停了手,骂道:“谁敢拆你木子昆的房子,不要命啦!”说完踢了小西一脚道:“提上裤子跪一边去!”

小西也顾不得屁股又肿又疼,慌忙提了裤子,跪到一边,刚弄好,门就开了,木子昆依旧带着懒洋洋的笑,看了一眼小西,笑道:“谁要拆我房子?还不是你宝贝师弟的朋友?他们自己不敢过来,倒央求着我来自讨没趣!”说完哈哈笑着。

江林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在别人家也应该给小师弟留些脸面,于是转而对小西道:“西儿,过来见过你木大哥!”

“见过木大哥!”小西站起来,躬身一礼。

木子昆拉着小西笑道:“江兄,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师弟,你要是不要我可要了啊!”小西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

江林笑了笑道:“木兄说笑了!你是没见过他胡闹的时候!”

“小西快去找他们吧,你再不出去,他们可真要拆房子了!我和你大师兄去品酒去!”木子昆说道。

小西偷眼看了看大师兄,没敢动。木子昆笑骂道:“江林,你还不发话,想让我的房子给拆了还是怎么着?”

江林朝小西点了点头,小西这才如蒙大赦一样告退出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对门口的风墨道:“多谢墨大哥!”,风墨道:“我又没做什么,谢什么谢!你赶快去吧,杜秋白他们在前面等着你!”

走出不远就看到杜秋白和林若冰就站在那里,小西高兴的象头小狮子一样扑过去,激动得抱着杜秋白喊道:“大哥,冰冰,大师兄原谅我了!”还没喊完,就“哎哟!”一声,原来他又抱又跳地,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疼的一咧嘴!杜秋白和林若冰哭笑不得!

小西道:“多亏你们救我,不然我就惨啦!”说完调皮的做了个鬼脸!杜秋白一愣神,觉得小西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杜秋白思索了良久,后来才发觉,原来是少了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一直以来小西眼睛里都带着浓浓的“冷漠”,可是今天,仿佛一个焕然一新的小西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带着不符合那个年龄的漠然,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不喜形于色,而是变得快乐,单纯的快乐!彻底的新生!

也许,只有江林才能左右小西的一切吧!只有江林才能让小西发生这样的蜕变!江林!江林,你究竟是什么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金陵盛宴(上)

第二天一早,小西就等在江林房门口,宿醉未醒的江林听到小西在外面走来走去,就喊他进来,小西扑到江林床前,刚要请安,江林就把他拉过去问道:“还疼不疼?”

小西羞涩的笑道:“不疼了!”然后又小声嘟囔了句:“挨大师兄打早习惯了!”江林听了忍不住笑了!

小西趁机求道:“大师兄,西儿想随大师兄同到金陵,再说林若冰让杜大哥一个人照顾,西儿有些担心!”

“想去也可以,不过不许生事,办完事了马上回山,要再发现你在外面惹事生非,打断你的腿!”江林憋了笑训道。

“遵命!大师兄!”小西一脸调皮的笑,

“风墨风立跟你一起,万一有事还有个照应!”江林道。

“啊!大师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小西诧异道

江林说:“你先跟杜秋白他们去,十日后金陵云来客栈碰面,有风墨和风立他们看着你我也比较放心,”说完沉吟了一下又道:“这次唐家赏剑大会邀请了武林中各门各派,很有可能跟洪旺叔有关,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躲在天山,但我知道一定是件很棘手的事,我得好好筹谋一下!”

“大师兄,还是让墨大哥他们跟你吧!也得有人照顾你不是!杜大哥和我能彼此照应,再说过十日就和大师兄会合了!”小西陪笑道,心想让他们跟着我,就像头上悬了两把刀,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死死的,他们一定会拿大师兄来吓我,惨了!

江林淡淡地说道:“我看你是想回天山?”

“不不!大师兄,西儿听凭大师兄吩咐!”小西说完苦着脸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小西一行吃完早饭,就别过了江林和木子昆,往金陵方向出发,其实梅坞离金陵不远,两日行程可到,大家也不急着赶路,大家打打闹闹一路走去,梅坞的景致倒实实在在的欣赏了个遍!

走出梅坞不远,远远看见一座土地庙,五人一行正待过去休息,吃了午饭再赶路,忽然发现前方有个黑影,走进一看,却是一人趴在地上,小西将人翻过来大吃一惊,原来就是昨日醉仙居说书的老者,身上中了数刀,风墨上前一探鼻息,早已死去多时,肯定是那恶霸所为,也不知那女孩儿怎么样了!小西急得立即就要回去找,杜秋白道:“过去了一天一夜,恐怕就算去找,那恶霸也不认账,不能明来,只能暗访了!”

风墨也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帮人就算帮得了一时,能帮得了一世么?昨天我们看到你救下那父女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你将那恶人打了,他们不敢找你,自然会找这父女俩出气!”

小西气道:“既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为什么墨大哥你不帮上一帮,让他们逃出此地?到其他地方安身立命?”

“到其他地方就没有恶人了吗?你能一辈子跟着他们?”风墨冷哼一声道。

小西一听,无话可答,是啊,在江湖上行走这一个多月,才知道人活在世上有种“无力”之感,饥饿和贫穷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没有力量“活”下去,因为随时都有人可能要了你的“命!”——这就是江湖!

如果不是师傅和大师兄救了自己,恐怕自己有可能已经冻死饿死,有可能是肮脏邋遢躲在垃圾堆旁的小乞丐,也有可能是在别人眼里猪狗不如的贱奴仆人,或者就如这说书的老者一样无辜送掉一条性命!想到这里,小西心里一阵黯然!生命是这样的脆弱!这样的不堪一击!

几人将那老者埋葬了之后,小西留下风立夜探王金宝府上,如果发现那女孩儿就救出来,如果找不到那女孩儿,就到金陵云来客栈汇合,当下几人并分两路,各自行去。

两日后,小西一行途径栖霞山,沿长江入城,金陵占据了长江中下游的重要位置,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特殊的地理位置,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把臂同游,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佳句,让金陵城有“钟灵毓秀”的美誉,仿佛一幅笔墨丰满的画卷,让人留连忘返。小西一行傍晚时分入住云来客站,果不其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武林人士,各个客栈几乎都已经全满,如果不是雪师兄预订了客房,大概几人都要露宿街头了!云来客栈算是金陵比较大的客栈了,彩旗飘飘,灯火通明,足足有三层高,一楼供客人吃饭喝酒,二楼三楼则是客房供客人休息。

晚饭后几人简单梳洗了下,就夜游金陵,杜秋白提议到秦淮河去逛一逛,到了金陵,怎能不游秦淮河?又说秦淮河是如何的繁华热闹,小西从小在天山,江林也没有讲过青楼秦淮之类,以至于小西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听杜秋白一说就兴奋了,立即嚷着要去,杜秋白诡笑了下,对小西说:“带你去可以,但不能让风墨知道,他那么古板,让他跟去也不好玩!”

小西想了想道:“大师兄让他盯着我,我到哪里他都跟着……我不好甩脱他!要是让大师兄知道了,我可惨了!”

“那我们就不要去了,随便逛逛好了!”杜秋白惋惜的叹着!又说秦淮河是如何如何的好,好多吃的玩的等等,只听得小西既羡慕又向往。

过了一会儿,最终小西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小西眼睛骨碌一转,就想到了办法!“有啦!我让风墨先去打探下唐林山庄的情况,我们趁机出去,不过两个时辰内一定要回来!”

待风墨走后,两人偷偷去找林若冰,林若冰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刚想说什么,被杜秋白一瞪,就把要说的给咽了回去,推说自己累了要休息,小西还想劝说林若冰一起去,却见杜秋白忽然点了林若冰的昏睡穴,又将门反锁了出来,拉了小西一路往秦淮河走去!

秦淮河在通济门分两支,一支绕道南城墙外向西流,称为外秦淮河;另一只经过东水关进金陵城,这才有了“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繁庶秦淮,秦淮风光最有名的就是灯船。河上的船,不论大小,都一律悬挂着彩灯,凡游秦淮河的人,必乘灯船为快。远远望去,河面千盏万盏,再衬着水中倒影着的无数灯影,那美景真叫一个冠绝天下!

十里秦淮烟波浩然,富贾云集,青楼林立,华灯初上之时,画舫凌波,金粉楼台,浆声灯影,诗酒风流!杜秋白拉着小西一边逛一边看,吃了永和园的黄桥烧饼和开洋干丝,又吃了六凤居的豆腐涝和葱油饼,又吃了不少不知名的小吃,直到肚子再也撑不下了才作罢!

这秦淮河果然风景如画,热闹非凡,直到上了一艘游船,小西才品出些味儿来,歌女穿的轻衫浅袖,手臂几乎□,艳丽的纱裙遮不住体态丰盈的娇躯,唱着情啊妹呀,听了只把小西羞得脸色通红,拽着杜秋白低声怒道:“大哥,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我们快走吧!”

杜秋白却身处温柔乡里不愿起身,嗔道:“来秦淮河不找个美人唱曲,岂非白来了?二弟,你多来几次就知道其中的滋味有多美妙了!~”

小西又坚持了一会儿,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得道:“大哥,两个时辰快到了,我们再不回去,被风墨发现,告诉大师兄就不得了了!”

杜秋白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抛了下美人,和小西上了岸,哪知脚刚踩上岸堤,就发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西一惊,吓得几乎腿都软了,发现言雪并没有发现自己,几乎想掉头就走,好奇心又让他犹豫了下,拉了杜秋白藏在一栋房子的黑影里,往那边偷偷张望。只见言雪似乎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公子在说些什么,说了一会儿,见言雪袖子一挥,好像生气的大踏步而去,那翩翩公子也摇着折扇反其道而行,水光粼粼,彩灯漾漾,看不清那公子的面目,只是路过时往小西这边不经意的看了看,杳然而去……

小西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赶快拉了杜秋白往客栈赶,一路上埋怨杜秋白不该不说清楚就带自己来这种地方,被大师兄知道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杜秋白道:“来金陵怎能不来秦淮河,男子汉大丈夫,来这种地方怕什么,又不会吃亏!”。

小西怒道:“你能来我不能来,行了吧!”

金陵盛宴(下)

回到客栈,还好风墨还未归,解了林若冰的穴道,一切如常,小西这才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第二天上午言雪来到,见到雪师兄,小西有点心虚,不过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言雪似乎忧虑重重,并没有多呆,只随便询问了几句就走了。

这言雪本是天山现任掌门顾炎飞的嫡传弟子,只因一次机缘巧合,言雪在山下遇难被一儒生所救,后来才知道这儒生居然是当朝的监察御史陈光朴,言雪感念其救命之恩,禀明了师伯,师伯为人谦厚,准许他不在山上。所以一年中有大半时间跟随在其左右,这也让言雪结交了不少英雄豪杰。

小西和杜秋白风墨等人趁这几日又去桃叶渡、莫愁湖、折柳亭等地方游玩了一下,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十月二十九日,江林携风立以及木子昆来到客栈与小西等人会合,小西先回禀了大师兄唐林山庄并无什么异常动静,然后迫不及待的问风立那说书小姑娘的事情,风立却说不但没见到那小姑娘,就连那恶霸王金宝都一命呜呼,也不知道是如何死的,这小姑娘的去向就成了一个谜团……几人唏嘘了一番自不再提!

第二天,这唐林山庄大门敞开,来往车辆络绎不绝,武林豪杰们都纷沓而来,以图能一窥宝剑之光华!

这唐家本来就积富已久,整个金陵成三分之二的商业都是唐家的名下,颜料坊、纱帽巷、木屐巷、油坊巷、糖坊桥、胭脂巷、闺奁营、鸡鹅巷、冬瓜市、菱角市、鱼市街、铁作坊、铜作坊、瓦匠营、木匠营等等无不是唐家所有,这造就了唐家富可敌国之说,

唐家有一子一女,子唐维康,女唐枫,四川蜀中唐门善用暗器和毒药天下皆知,这唐林山庄就是四川蜀中唐门的分支,只不过这里四川反而形迹销匿,唐林山庄因富甲天下而更显辉煌罢了,

所以当今武林只知唐林山庄而不知四川蜀中。话说这唐老爷子唐泰元大家都见过,不过其一子一女真正见过的人倒还真不多,不过虎父无犬子,据传说唐维康风流潇洒,唐枫的则秀美怡人,只不知是真是假?

江林率众人进入唐林山庄正厅,这唐家果然好气派,雕梁玉柱,描龙绘枫,好不奢华!诺大的前厅居然能容纳数百人之多,杜秋白林若冰既来之则安之,所以也大大方方的进来山庄,山庄各仆人看到都惊讶这杜公子和表小姐怎么会跟其他人一起进来?恐怕他们还不知道如今的林若冰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又怎能有昔日的风光无限?

大厅里嘈杂一片,端茶递水的仆人奔忙的厉害,各路英雄都找了位子歇息,江林他们几人也拣了偏僻的地方坐下,大眼一看,少林武当峨嵋嵩山等等各门各派,呵!简直一个都不少,来得叫一个齐全!

不一会儿,后面走上来一名仆人道:“各位英雄,我家少爷马上就到,请稍待片刻!~”

其他人倒不明显,只这小西似乎没见过这么多厉害的人物齐聚一堂,内心里兴奋极了,只苦于大师兄在眼前,不敢稍动,装作中规中矩的样子坐着,只偷着眼打量众人,江林看他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色彩,于是命他贴耳过来,一一告诉他这大厅里谁是哪个门派的,又擅长什么功夫,以后若动起手来要提防什么等等,只听的小西连连点头,受益匪浅!

忽的只听一声悦耳的轻笑传来,掩盖了百多人大厅中的一片嘈杂,众人都是暗自心惊,所有的声音都嘎然而止,

这时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移步进入大厅中央,看年纪约摸十七八岁,又像是双十年华,青色袍衣上面描着一盘金丝游龙,名贵却不媚俗,剑眉斜插鬓角,头发高高束在后面,美目中流光溢彩,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他环视一圈,众人无不为之一震,那目光几乎没有因为任何人有所停留,只在掠过江林时稍微一怔,目中的眼光有霎那的变化又归于平静,而掠过小西的时候,却得意的微笑了一下,这一笑让小西觉得似曾相识,如此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江林不动声色,也瞥了眼小西,眼色中淡淡的一抹责备,江林的态度让小西莫名其妙,却又不寒而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大师兄如此,难道去秦淮河的事情大师兄得知了?

只见唐维康双手负于背后,轻嗓拔音说道:“诸位英雄远道而来,蓬荜生辉!我唐维康谨代表家父谢过各位的赏脸,一同欣赏最近得到的一柄绝世好剑!”

说着令仆人捧过一个墨色长盒,这盒子上盖着一张绫黄印鉴,那黄色的印鉴,武林人几乎都知道,这是出自铸件名师洪旺之手笔!可见这盒子还没有打开过,众人都是眼中露出如狼似虎的炽光,尽管不能拥有,能看上一眼,也是不虚此行啊!!,

这时唐维康拱手道:“诸位英雄,一年之前,远赴西域,偶得一玄铁和一铸造偏方,上述铸件之法,天下绝奇,是用千年玄铁以及碧鳞石乳和黑色铁石按比例加以锻造。”大家听了这话都哗然一片,都知道这千年玄铁和碧鳞石乳是武林中梦寐以求的圣品,千年玄铁大家不说也知道,这碧鳞石乳却是疗伤圣品,一滴就可以增长十年功力,有的人甚至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拿来铸造武器呢?不愧是富可敌国的唐家,也只有唐家才有这份实力得到这无价之宝!

唐维康又接着道:“铸这剑还不止这些!”大家听了立即都静了下来,期待下文,唐维康又道:“奇特的是,铸这柄剑需费时一年时间,用一百多种珍奇烈酒,每日把剑用大火烧十个时辰,再泡入各色酒中促其饮酒,直到最后一天,再取人血融入酒中,浸泡二十四个时辰始成!”

众人听了无不称奇,这种方法旷古烁金,第一次听闻。

“众位英雄都知道,当今天下剑中以“青鸾”和“指天”二剑为尊,青鸾目前在唐府,指天则在峨嵋,如今这柄宝剑出炉,青鸾指天就只能屈居其下!”

唐维康继续娓娓道来!“并且,这柄剑更宝贵之处在于……”说着停顿了一下,大家都更安静了,都想知道这宝贵之处在那里,诺大的厅堂静的连针尖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直到一丝声音也无,唐维康才接着道:“宝剑成之前饮了谁的血,这人挥剑之时,剑就如饮甘醇,剑影重重,衣诀煽煽,让敌人真假莫辨,无法抵御!”

说完轻笑一声:“这剑成之前饮的正是在下之血!!!”

听了这最后一句话,望着这青年唐维康,众人眼中如狼如虎,有嫉妒之有羡慕之,更有甚者恨不得将其生吞入腹,使己与之融为一体,疯狂之色不休矣!就连少林高僧都连连低眉顺目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唐维康志得意满的的环视众人,他很欣赏众人脸上的表现,这就是银子的力量,从古至今,从官到民,这银子的作用可以上天入地,鬼神俱伤!

唐维康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江林的脸上,江林此时仍是淡淡的,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听了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如同唐维康说:“今天我吃了黄瓜!”一样普通,唐维康不禁又一次怔了一下!再看小西,小西脸上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唐维康咬了咬嘴唇,气得脸色变了下,露出一口雪白的皓齿,不知为什么,小西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好在唐维康只是一霎那的失仪,很快就又陶醉在众人的惊羡中!不一会儿,他就当着众人之面,宣布剑名“离尘”!然后小心翼翼的揭开绫黄的印鉴,打开墨色盒盖,捧出流光银彩的宝剑,霎那的芳华果然让大家大为赞赏,黑褐色的剑柄打磨的光滑异常,上面没有一点的镌刻花纹,青色泛着银光的剑身剔透闪亮的几乎能照见人影,那剑鞘竟然也和其他的剑鞘有所不同,雕刻打磨着不知名的植物花草,栩栩如生,宛如生物!

唐维康请了少林武当天山峨嵋四大门派当家人可近前来观看离尘剑,甚至可以用手抚摸一下,感觉一下重量,少林高僧也“阿弥陀佛”的上前详细的看了一眼,目光流过满是爱慕!武当峨嵋也都喜形于色,仿佛能以近身宝剑为荣,江林走过去淡淡的看了一眼,又淡淡的回归座位,一切都显得平淡如水,大家都暗自讥笑这江林是假装不在乎,“苍穹神剑,岂能不爱剑?”只有江林知道,这赏剑大会,恐怕不会如此简单吧!

等大家差不多都欣赏完,唐维康就请峨嵋掌门逍遥子来到中央,请他取出指天剑来,与离尘对砍一试剑峰,说若宝剑损毁,以青鸾相赠!

逍遥子知道以前指天与青鸾并列为天下第一剑,如今离尘一出,指天即非第一,就与普通的金刚剑无异,即非第一,即使断掉,也毫不可惜!当下抽出指天剑,厚积勃发,一声大喝,挥剑就往离尘剑上削去,大家都以为这下指天剑就算不断也至少会毁其锋芒,扼腕叹息者大有之!

谁知道这指天剑削下去,只听“咣啷!”一声,指天剑非但没有断,反而完好如夕,那离尘却一分为二,断成两截!

这一变故让大家简直有点不知所措的味道,没有人说的出话来,一片静默!

唐维康沉默了几分钟,缓过神来,身子一个趔趄,仿佛站都站不稳!

大家都看到他失魂落魄,凄惨无比的脸色,只听唐维康清了清嗓子说道:“洪旺乃天下铸剑名师,我唐维康敬他信他!可他却如此待我!用一饼假剑蒙骗于我!”说完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今日我唐维康在此发誓,凡能取得洪旺颈上人头,追回宝剑者,要财!可得黄金万两,明珠百颗;要物!如能用离尘宝剑胜得了我一招半式,则将舍妹唐枫嫁于为妻,与我共掌唐林山庄百年基业!”说完吩咐下人:“来人,请舍妹唐枫!”说完这些,唐维康支持不住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片刻,苍白的脸色掩不住的痛苦神色!

不一会儿,只见一人莲步轻移,缓慢走入,她略施薄粉,轻染烟眉,朱点红唇,目似流波,如水如梦!顾盼嫣然,眉梢眼底尽是风情万种!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一身粉色纱裙,摇曳生姿,腰间的两个半指弯月玉佩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如果说柳丁丁是娇美动人的雏菊,林若冰就是淡香无瑕的梅花,这唐枫,只能用国色天香的牡丹来形容,花香浓郁,沁人心肺,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血脉喷张!

只听那娇人唐枫只一站的功夫,就含羞离席,留给众人无穷无尽的遐思空想无数!唐维康不一会儿也告罪离席,吩咐下人设宴款待诸人,这声势浩大的赏剑大会就落得个凄惨收场,冷清无比!

众人散去……金陵不到一日,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上,大江南北,茶寮酒肆引为谈资的名人——洪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多少江湖上的英雄豪杰或是奸佞小人都恨不得食其血肉,夺其宝物而快之……

黄昏邀约

江林和小西午时从唐林山庄回到客栈,连饭都没心情吃,洪旺是师傅的至交好友,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势必要保他平安,可与整个武林为敌,双拳难敌四手,恐怕天山也没有那个实力,怎能不让江林忧心忡忡!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回天山,恐怕洪旺在天山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人前去挑衅!

吩咐了小西半日内妥善安排好林若冰的事,第二天一早启程回天山,小西刚准备到杜秋白房内,路上一人偷偷塞入手中一个纸团,小西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浆声灯影秦淮岸,金粉香熏媚香楼,如若不想江林知,速到城南梅岭坡。”小西念罢心里一惊,一时间如坐针毡,见了杜秋白草草说了几句话就出门往梅岭坡赶去,也不知约自己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威胁自己又有何目的?

赶到梅岭坡,这里的梅花还只是含苞未放,不过仍有梅香阵阵传来,小西左顾右看,也没有发现人,难道是大哥捉弄自己?不像啊!!

再往深处走,忽然一人迎面扑来,一把剑使得虎虎生威,仔细一看,竟然是唐维康!小西不敢大意,也抽出腰间长剑迎上,只见静悄悄的梅林内,只有两人衣决带风,兵刃交加的身影如惊鸿一样轻盈,两人身影一沾即分,谁都没有痛下杀手,看上去更像是一种表演,只不过观众只言雪一人而已!

两人片刻间已经过了十几招未分胜负,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西稍占上风,不过二人如果要真正分个胜负,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分得出来的。又打了片刻,只听一个声音道:“别打了,唐维康,你不是小西的对手,而大师兄功力是我们十倍都不止,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为好!”

小西一听,是言雪的声音,撤剑后退,心里暗暗心惊!雪师兄又如何来到的这里?

唐维康怔神喃喃自语道:“十倍都不止吗?十倍都不止吗?……”说着眼中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其中有失落似乎更多的则是惊喜!

回国神来的唐维康明眸皓齿,翩然一笑道:“凌雨西,你不用瞎猜了,正是我约你和言雪来的!”

小西不自觉的走道言雪身旁,对唐维康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凌雨西,你难道真的不认识我吗?”

“难道我该认识你吗?”小西说着,心里的确有点揣揣,感觉十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只见那唐维康从腰间拿出一个梨花简,咚咚丁丁敲了几下,又说道:“梅坞醉仙居,谢过凌少侠援手相救!”

小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准确地说是“她”,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那说书的小姑娘!我还遣人回去找你……”话未说完赫然变色:“那你到底是谁?”这才想起上午在唐林山庄大师兄为何用责备的目光看自己,应该是大师兄看出了他就是那说书的小姑娘,明明武功高强,在梅坞何须自己来救?恐怕这其中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可真是个笨蛋!什么都没看出来!

那唐维康浅笑道:“别叫我小姑娘,要叫也应该叫我姐姐才对!~在下才是真正的唐枫!狂风剑侠凌雨西!我这次想让你和言雪来是帮我办一件事,如果办成了,我保证永远不会说出来你担心的事,如若不然,江林很快就会知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小西心虚的看了看旁边的言雪,言雪却脸色煞白不发一言。

唐维康道:“很简单,一会儿你回去,就跟江林说,言雪请他今晚到莫愁湖畔香榭楼赴宴为他饯行,我会让言雪在香榭楼等着,等江林到了,言雪找个借口离开,我有事跟他谈!”

“唐枫,我怎么敢骗大师兄?再说,你怎么不直接约我大师兄,反而要用这种方法?你要是下毒或者……”

唐维康“扑哧!”一笑,说:“要下毒方法多的是,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折?我不直接约他,是因为知道你们明日就要离开,他这时候绝不会赴约。凌雨西,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你上妓船的事情告诉江林,你猜他会怎么样?”

小西听了这话不寒而栗,不过仍然倔强的说:“你休想用这个威胁我!大师兄知道了最多痛罚我一顿,如果我把他骗去见你,你要是使坏伤了他,我这条命死一百次也不够赔!”

唐枫道:“你放心,我保证不会伤害江林,我唐枫既说得出就做的到!”

小西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谁知道唐枫这种阴险狡诈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凌雨西,不要逼我用其他方法。”唐枫接着冷笑道:“你不怕上妓船被你师兄降罪,难道你就不担心言雪的性命?”

小西惊道:“你把雪师兄怎么了?”说着仔细去看言雪,神色间果然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哼!我唐门之毒天下谁人不知?你和言雪如果不听我的,我保证言雪活不过明天的太阳!相反,如果你照我说的做,我唐枫保证不会伤害江林,宴后定然完璧归赵,不损伤丝毫!”

言雪一字一句的接道:“小西,我们不必受她威胁,我不怕死,我也不会帮她骗大师兄的!”

唐枫忽然冷笑着说:“言雪,你固然可以不要命,但是陈光朴的命你也不要了吗?”

言雪听了猛地抬起手指着唐枫激动地说:“唐枫,你不要太过分,他只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你也能下的去手?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凌雨西、言雪,我唐枫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说了我不会伤害江林,只是要他跟我合作,难道你们信不过我?”唐枫道!

“我们为什么要信你?你这恶女,用这种方法逼我们,难道你还指望我们对这样的人信任?”小西冷冷道!

“好!好!凌雨西,你会为今天说的这番话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不想多说废话,只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你们自己考虑,到底要不要帮我!”说完留下小西和言雪,唐枫则摇着折扇,走开十几步。

小西看着唐枫穿着男装,一身华服,束发的墨蓝镶金的带子迎风飘飘,英姿飒爽,气度丝毫不输男儿!自有一番清雅绝俗的韵味儿,上午的失魂落魄与现在的志满意得成竹在胸,多么鲜明的对比,这样一个披着华服的人皮底下,究竟是藏着一个何等狡诈的灵魂?就算是小西再单纯,现在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人是什么好人一个!

而如今言雪师兄的命在她手里,我该如何做?言雪又在想:我的命可以不要,陈光朴的命我真的也不要了吗?

小西和言雪互看了一眼,只一眼!都明了对方眼中的选择!

不一会儿唐枫摇着折扇踱过来,清秀的目光中透着意气风发的得意,只一句:“我想你们考虑的结果我都已经知道了!晚上按计划行事!”临走之前又说道:“你们放心,唐某爱才,自然惜才,我不会动江林!”说完飘然而去,只留下两人相顾无言!

小西回到客栈,在江林门前踯躅半天,都不敢进去,也许是一惯以来对江林的惧怕,让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欺骗,他还是心里有点发怵,一直到江林打开门道:“西儿,你在外面晃半天了?要进来就进来,不进来就回自己房间去!”

小西抬脚进去,返身关上门,想到言雪的命,他不再犹豫,说出了事先编好的那番话!江林听了笑道:“好啊,我和你雪师兄也很久没一起喝酒了!”

小西又腻在江林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心里焦虑不安,不敢再多呆下去,真怕自己藏不住心事,被大师兄看出来点什么。

傍晚的时候江林还是如约而去,小西目送江林离去,只在心里默默说:“大师兄,如果你有什么不测,西儿决不独活!”

良辰苦短

尽管感觉到小西有点不对劲,但江林还是没料到小西和言雪会合伙骗他,如约来到香榭楼,里面金碧辉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言雪就站在香榭楼门口,看见江林,连忙上前见过大师兄,两人一起来到二楼的厢房内,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两人边喝边聊,江林忽然问起言雪对唐维康和唐枫的印象,言雪端酒杯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眼光躲躲闪闪,磕磕巴巴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推说不了解,

江林奇怪的看了一眼言雪,不过知道言雪这几年在外一直在御史府做陈光朴的贴身守卫,可能也没多少机会去真正了解唐家,江林道:“这次赏剑大会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洪旺叔,看来唐家是打定了主意要致他于死地,天山最近可能不会太平了,雪师弟,你尽快辞了陈御史回山,一来可以帮下手,二来也免得将来万一有事牵连到陈御史!”

“是!大师兄!”言雪连忙答应,一会儿给江林添酒,一会儿布菜,两人都喝了不少酒下肚,言雪说去看一下剩下的菜,就走了出去。

江林等了一会儿,言雪还不回来,正想出去看下,忽然厢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白衣女子推门而入,江林抬眼看,那女子一身白衣纱裙,腰间仍用白色带子束腰,身形娇美,全身上下无丝毫点缀,却显得纤尘不染、如烟如雾般纯美;长发披肩,只前面用明兰的布带束两小绺垂在两鬓,一双灵活的眸子盈光流转,脸上不施粉黛,却眉烟翠陇,朱唇娇艳,粉腮带笑,肤如凝脂,浑然天成,眉间的一点英气却更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引人入胜!

比起在唐林山庄的男装,此时的唐枫,更显得气度高雅,明艳动人!用倾世绝俗的空谷幽兰来形容毫不过分!~

“见过江公子!”唐枫走过来拱手为礼,

江林端起酒杯,轻笑一声道:“唐维康?还是该叫你唐枫?”

唐枫道:“江公子好眼力,唐枫佩服之至!”

“唐大小姐好本事,竟使得动小西和言雪陪你唱这出戏?有话但请直说无妨!”江林冷笑道,

唐枫朗声道:“江公子请勿动气!在下费尽周折,只为了一件事,那洪旺欺我太甚,竟然拿一柄假剑糊弄我!所以唐枫想请江大侠替我杀了洪旺,为我寻回宝剑,唐枫一定重金酬谢!”

“重金酬谢?呵呵!唐大小姐聪明过人,自然早就知道天山派与洪旺的渊源,又怎么会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说完江林站起身,似乎想举步而行。

“听闻江公子的师傅萧子寒大侠如今行同废人,困居天山云雾洞,不知是真是假?”唐枫的声音悠悠响起,“唐枫手中正好有碧麟石乳可解江公子之忧!不知道江公子……”说这停顿到这里,观察江林的反应。

江林听了浑身一震,身子不由得激灵了一下,他知道碧麟石乳的功效,以前也曾随师伯到处找寻此物,只可惜两年来每次出去都是毫无结果,如果唐枫肯给他三滴,师傅就能够恢复到以前的功力,甚至会更高些,想到这,江林抬眼注视着唐枫!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只是这渴望只停留了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江林黯然道:“碧麟石乳固然是江某梦寐以求的东西,但要我用洪旺的命来交换,江某还是无法做到,师傅若知道我用他朋友的性命来换他几十年的功力,也不会答应,更不会饶我!”说着江林脚步不停,往门口走去!

唐枫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轻声道:“如果我要你的命来换呢?”只一句,江林搭上门扇的手猛然停住,转身,宛如秋水的清目一片澄静,缓缓道:“江某的性命随你拿去!”

“我也不是要你死,如果你死了,这条命还有什么价值呢?”唐枫一笑道:“我只要你今夜听命于我,我说什么,你都不能有异议!”

江林点点头,唐枫说:“你随我来!”说完群裾翩然,从香榭楼后门掠出,江林紧随其后,两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西这时正和言雪等在香榭楼前面的石道旁,他们不知道唐枫会不会信守诺言,两个时辰后会毫发无伤的把江林送出来。言雪服了解药已经没有大碍,两人如今能做的只有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三个时辰都快过去了,还是没有看到江林出来,两个人急忙走近香榭楼,却看到二楼的包厢已经人去屋空,哪里还有江林和唐枫的半点影子?两人奔回客栈,问了杜秋白和风墨等人,他们都没看到江林,又找回香榭楼,还是没人,又在客栈到香榭楼的路上到处寻找,只可惜什么都没发现。小西这才急了起来,杜秋白和风墨等人都问是怎么回事,小西抽抽噎噎的把和言雪如何被唐枫要挟,又如何把大师兄骗到香榭楼的事情说了一遍。

要是平时风墨不敢说言雪和小西,毕竟他们只属于外支,不是嫡传弟子,跟言雪和小西的地位还是相差很远的,但风墨跟着江林很久,感情很深厚,听到江林可能遇到危险,再顾不得其他,只恨恨的瞪了小西一眼道:“还是大师兄平时把你宠的太狠了,这样无法无天的事你都敢做!”

小西这时急得都快哭了,风墨说他也毫不在意,只急的嘴里念念叨叨的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有了!到唐林山庄去找唐枫,让她交出大师兄!”说着就往外冲。

杜秋白一把拉住他道:“就凭你一个人,能闯进唐林山庄吗?那里守卫森严,机关重重,你以为唐林山庄是什么地方?是那么好闯的吗?”

小西哭着说:“我不管!就是死我也要去救大师兄出来!”小西这时候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受那妖女的要挟,如果自己一直跟随着大师兄,那妖女就没有任何机会害大师兄,这时候大师兄也不知道被她弄到哪里去了,一想到这些,小西就恨不得杀了自己,他完全不知道,其实是江林心甘情愿跟唐枫走的!

言雪想了想道:“如今之计只有等待天明,直接到唐林山庄去要人!”众人无法可想,也只有这样了!

唐枫一路上施展轻功,直往郊外奔去,唐枫一向对自己武功很有自信,这次为了试江林的武功,自然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夜色茫茫里,只见两个黑影宛如惊鸿一般绝尘而去,普通人若看见,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两人你追我赶了半个时辰之久,唐枫都有点力乏不济,江林却还是气定神闲的始终差唐枫半步,既不靠前,也部落后,唐枫生气了!抽出剑就往江林身上刺去,嘴里喊着:“看招!”,唐枫也许的确武功不弱,但是在江林面前,就像是三岁孩童一般,无论她斜挑直刺,使出浑身解数,都丝毫没有占到便宜,刚开始唐枫还手下留情,怕伤到他,可看江林打不还手,一味躲闪的态度,仿佛她不配做为对手似的!心里就来气,手下就不再留情,剑风使得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江林就像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可任凭唐枫如何滴水不漏,江林都是有惊无险,修长的身材恣意挥洒,直到唐枫意识到江林只是在陪自己玩而已!这才明白言雪那句:“大师兄武功胜我十倍都不止!”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江林跟着唐枫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别院门外站了不少的护卫,看来应该是唐枫的别院!小院内曲径通幽,碧水淙淙,环围几间精致的屋舍迤逦流淌,两人走入屋内,唐枫指着桌子上一碗墨黑的药汁说:“把这碗药喝了!”

江林毫不犹豫,端起药碗就咕咚咕咚全部喝了,唐枫笑了:“你也不问问是什么,就敢喝!”

“只要能为师傅换得碧麟石乳,在下这条命都是你的,还会怕这碗东西?只希望唐姑娘言而有信!”江林道

“江公子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还没听唐枫说完,江林就头晕目眩,歪倒在一旁,唐枫嘴角上扬,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唐枫坐在床边仔细的端详了江林一会儿,昏迷过去的江林没有了冷然的神情,更显得神清骨秀,气宇轩昂,白净的脸庞,温润的唇,□的鼻梁,就如同是一卷耐人寻味的诗篇,百读不厌!

唐枫用手轻触江林的眼角眉间,喃喃自语道:江林,为什么你不是又老又丑?这样还可以让我断绝念头,明明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让我如何放得了手?

江林,就算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你!说着嘴角掀起一丝阴狠,看着江林的眼睛也充满了恨意!过了好大一会儿,握紧的手才逐渐松开,眼睛紧紧闭了一会儿,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了,轻轻握住江林的手,反复摩挲!

如此这般过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天色逐渐发白,唐枫眼中精光一闪,终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俯下身子,吻上江林的唇……

第二天早上江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昨天唐枫带他来的那个屋子里,一坐起身,被子滑落,身上一阵凉意,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全身□,不着寸缕,慌忙抓了衣服穿起身,暗自运了下气,身上倒没有什么不适。

抬眼看到桌上一个竹筒形的石盒,有拇指粗细,石盒上有盖,做工极是精美,打开盒盖,扑鼻而来一阵异香,清灵馥郁,想来应该就是碧麟石乳,江林笑了笑,唐枫还算守承诺。忽瞥见下面压有一纸,上面写着:“一夜春风度,无情似有情,奉上碧麟水,解君心忧处”江林看完纸上所写,不亚于一声晴天霹雳!炸得江林几乎无法站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难道!自己和唐枫已经?……

江枫不敢再想下去,拿了石盒,踉跄着推开门,诺大的院子,寂静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江林寻遍整个院子,也不见一个人影,知道唐枫已经离开!想抓住她问个清楚,不过这时候,江林并不是真的想见她!心情沉重的离开了这里,往运来客栈飞奔而去!

此时的小西等人见天色大亮,独留了风墨在客栈,其余众人都到唐林山庄去求见唐枫,谁知唐林山庄门口早已经有管家等候,将一封信交给小西,小西拆开一看,上面仅有几个字——江林已回云来客栈……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是真是假,再赶回客栈,却看到风墨立在江林门口,脸色阴晴不定,小西上前来还没开口,就听风墨小声说:“大师兄回来后一直不说话,也不让人进去打扰!”

小西在门口喊道:“大师兄,西儿进来了!”不等答应,就推门而入,众人都担心江林,全都鱼贯而入,只见江林坐在桌旁,脸色呆滞,低了头看着手里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在发呆,小西奔到江林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在他身上左看右看,确定大师兄的确没事,惊喜的眼泪都掉出来了,抱着江林又哭又笑的说着:“大师兄,看到你没事太好了!”

江林缓缓抬起头,看到小西和言雪,重重的一闭双目,再睁开,眼里尽是燃烧的怒火!

一记响亮的巴掌,打断了小西所有的话语!

小西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庞,内心的喜悦一霎那驱散已尽,才想起自己都做了什么事,不敢想触怒大师兄的后果是什么,慌忙撩衣跪下,言雪也走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只听江林冷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凌雨西!你和言雪可真是我的好师弟!”

在劫难逃

小西听他吐出“凌雨西”三个字,就知道大师兄一定是对自己失望已极!唇内泛出一丝苦涩,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大师兄站起来抓起旁边的言雪一脚踹出几步远,然后喝道:“你就是这样带西儿的?”

言雪嘴角淌出一丝鲜血,手捂着肚子翻滚在地上,可见这一脚的威力有多大,刚刚这一脚正好踢在腹部,江林暴怒之下又丝毫没有留情,痛的言雪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小西看见这一幕已经吓呆了,身子不停的哆嗦,脑子里空白一片,杜秋白等人连忙过来把言雪扶起来,看见江林还要上前来打,几人都拉住江林,刚想劝说,江林手一抬,脸色阴沉的阻止了大家道:“你们都出去,今天谁都别想给他们求情!反了他们,敢合伙来骗我!”

盛怒之下的江林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温文尔雅,他原本平静的心已经焦躁到极点,昨夜唐枫由刚开始的利诱,到威逼,再到后来的交换,他不知道唐枫到底安的什么心,她想干什么?直觉告诉他,他正一步一步走进唐枫设好的圈套,而这个全套又是他目前看不透猜不明的!

当他知道自己和唐枫那种阴狠狡诈的女人一夜春宵的时候,他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小西和言雪!

江林脑子里这会儿已经被怒气冲的什么都不顾了,喝令风墨去拿来了藤条,然后上前去揪了言雪就是一记耳光,把言雪打趴在地上,言雪挣扎着跪直身体,又是一巴掌抡倒在地上!藤条一阵狂风一样卷下来,也不顾是前胸还是后背,言雪的衣衫霎时间被抽得裂开一条一条,白色的襟子上沾满了点点血迹,犹如桃花盛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殷红的的耀眼!杜秋白等人看了禁不住赫然变色!

言雪被打的身体簌簌颤抖,却不敢闪避,额上的头发都濡湿了一片,嘴唇咬得青紫,极力忍耐着身上一下又一下的痛楚,不求饶也不发出声音,只是喉咙里偶尔迸发出一声的闷哼,随后又沉寂无声!

杜秋白刚想上前来劝,就听江林说:“你们都出去,天山派的私事,你们不必过问!”口气强硬的不容置疑!

杜秋白和林若冰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只有无奈的看了看小西,转身走了出去,风墨和风立也都面色骇然的出去,小西没有看到杜秋白投来的眼光,漆黑的眸子里如今蓄满恐慌,他已经来不及去注意其他,只惊恐的看着大师兄,脑子里混沌一片,看到大师兄对言雪尚且如此,自己更是在劫难逃了!

江林瞪了眼小西,让小西又是一阵瑟缩,听到大师兄喝道:“凌雨西,你翅膀硬了啊!敢撒谎骗我,谁给你的胆子?自己掌嘴!”说完又喝令言雪裤子脱了趴好!

小西不敢迟疑,眼里噙了泪,左右开弓,狠狠抽起自己耳光来!

屋外的杜秋白等人只听到里面一阵噼里啪啦耳光的抽打声,还有藤条抽在肉上的清脆声响!只觉得脖子后一阵发凉!谁都不敢进来劝!听到里面喝斥着:“趴好!”

言雪哆嗦着跪趴好,□屁股上和大腿上又挨了几下,言雪挣扎着抬起头,拉着江林的衣服道:“大师兄息怒!言雪该打,是我逼小西帮我骗你的,不关他的事,求大师兄饶了小西,要打要罚言雪一人承担!”

江林将言雪一脚踢开,冷笑一声:“一人承担?哼!你怎么一人承担?当时我还问你对唐家的印象如何,你支支吾吾推说不知道,可一转眼就配合了唐枫骗我,你就是这样信口雌黄,瞒天过海的?你当我是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师兄?嗯?”说完揪了言雪脖子后的衣领,拉过来往屁股上又狠抽了几下,言雪疼得惨叫两声,后来又咬着嘴唇极力忍住。

说话间小西已经抽了自己几十个耳光,江林不叫停,他也不敢停,只是这几十个耳光下去,小西已经口鼻流血,脸肿的像个包子似的,嘴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眼泪顺着脸颊和耳根留下来,泪水过处,火辣辣的一片疼,嘴角上都破皮了,可江林这回的怒气不轻,看小西都这样了还不发一言。小西只有左右开弓继续打着自己耳光,知道大师兄这回是真正动怒了,小西每一掌都下足了劲,一点都不敢偷懒,

言雪看小西的惨样,心里更加内疚,如果不是因为他中毒,小西也不会屈服在唐枫的威逼之中,更不会去撒谎骗大师兄,无论什么样的惩罚都应该自己去承受,想着想着,言雪酸涩的眼睛里泪如泉涌,他跪爬到江林的脚下,拽着江林的衣服不断的哀求道“大师兄,言雪知罪,真的都我错,小西是为了我才敢欺瞒大师兄!求大师兄饶了他!”

“我不要听任何解释!错了就是错了,难道你们信不过我?有什么不可以提前跟我商量?你们这样做置我于何地?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唐枫她……”说着说着,江林一阵急怒攻心,胸口气血翻腾,口腔里涌出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下,“哇!”的一下喷出一口鲜血,

小西和言雪看到地上的鲜血和江林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吃了一惊,冲上去扶住江林,小西几乎吓傻了,坚强的大师兄江林平时几乎连生病的很少,更别提像这次一样吐血晕倒,如果不是太生气,绝不会如此!

两人把江林扶到凳子上,又倒了杯水喂江林喝了一口,轻轻唤了几声,江林才悠悠转醒,似乎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清凌的双目眼望处,看到跪在身前的两人,小西口鼻处的鲜血还未曾干涸,面颊上又红又肿,青紫一片,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嘴角干裂开,唇上都是血迹,衣服上沾满尘土,狼狈的让人心酸!小西看到江林醒来,激动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视线再转到言雪身上,破烂的衣衫几乎衣不蔽体,掩盖不了身体上醒目的道道血痕,江林忽然想起来刚才的一幕,眼里复又变得严厉,小西这时想起来大师兄还没有让自己停,伸手就要再往自己脸上抽,却被江林伸出的一只手拦了下来道:“以后还敢不敢撒谎了?”

小西连连摇头说再也不敢了,看到大师兄被自己气得吐血,他后悔的恨不得用剑在自己身上戳几个窟窿,哭着说:“大师兄,你别生气,西儿错了,你狠狠责罚西儿好了,只求你别再气了自己!你怎么罚西儿都行!大师兄!”

江林深深地看了小西和言雪一眼,慢慢坐直身体,捂着嘴咳嗽了几下,小西连忙起身拿了茶杯过来,让江林漱了口,又换了新茶过来让他喝了几口,然后重新跪下,江林才慢慢说道:“说吧!为什么要骗我过去,唐枫究竟是拿什么要挟你们!?”

江林内心知道两人不会因为什么好处才会听唐枫摆布,虽然小西顽劣,言雪又木讷少言,但他坚信两人都绝不是贪名喜利之人,所以一定是唐枫用什么要挟他们。

言雪抢着把自己被唐枫下毒要挟小西,又威胁自己说要杀了陈光朴,所以两人这才听了唐枫的话,把江林骗到香榭楼。言雪说完小西连忙补充说唐枫保证不伤害他,他们才敢这样做的。

江林冷着脸训斥两人道:“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她这次用这些要挟你们,你们就敢撒谎骗我,难道她下次再用什么要挟你们,你们岂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帮她干?有一天她要你们杀了我,你们是不是也敢动手?”说着说着声音趋向严厉,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

小西连忙道:“大师兄,西儿怎么敢!杀了我也不敢那么做啊!”

江林冷哼一声!瞥了二人一眼。

两人惶然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耳中听江林又道:“凡事要考虑清楚,她就是看中你们的弱点,才会如此威胁你们,唐枫执意要杀洪旺叔,和我们就是敌非友!她为什么要杀洪旺?在唐林山庄所说的是不是属实?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全都一无所知,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宜与她碰面!”说到这里江林停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又接着说:“你们这样让我真的很失望,不管遇到什么都好,应该跟我商量再作决定!”说到这就咽住了,黑眸中的落寞与倦怠,让小西的心仿佛被刀割一样难受,江林挥了挥手,让两人下去!

小西想再说什么,但被言雪拉扯着出来了!杜秋白和风墨正在门口急得头上直冒汗,看见两人出来,都松了一口气,看见小西的脸上的惨状,林若冰心疼得直掉泪,小西连忙笑了下安慰道:“没事,不疼!”不过那笑却比哭还难看!让杜秋白等人心里都是一揪!杜秋白小声说:“你大师兄也太狠了吧!都打成这样了”小西“嘘”了一声道:“这算什么啊!我做错事自然是该打,怎么能怨大师兄呢?”不让杜秋白再说下去!

打来了热水,帮言雪上了药换了衣服,言雪就拖着满身的伤一拐一拐去御史府辞行,从这次的事情看,自己呆在御史府只是给陈光朴带来灾难而已,不如离去,反而能让他更安全些!

杜秋白让小西在椅子上做好,拿了药就想往他脸上抹,小西连忙把他推开道:“干嘛?”

杜秋白气道:“什么干嘛,当然是给你上药了!”

“我不要上药!”小西口齿不清的说了句,可能脸颊疼得太厉害,这会儿火辣辣的感觉过去,一说话就疼得厉害,手想摸一下脸颊,但是又不敢摸!

“不上药怎么能消肿啊!”杜秋白急了!

小西看到杜秋白着急的样子,噗哧笑了下道:“大哥,我那么早消肿干嘛!大师兄还没饶了我呢!我这样他看了心疼,打我的时候就手下留点情!”还没笑完就“嘶”的抽了口冷气,摸了摸嘴角,食指上一片鲜红色,嘴角上的伤口又迸裂开了!

“什么?你是说他还要打你?”杜秋白疑惑的惊道!

“你真以为大师兄赏我顿耳光就这么算了?狠得还在后头呢!帐还没算完,我怎么跑得了!”小西苦着脸说道,说完疼得眼睛里都快掉出泪来了!

“那言雪呢?”杜秋白道

小西道:“大师兄只会罚我,不会再罚雪师兄的,我最近犯了太多错,大师兄都给我攒着呢!”

“你别说话了!唉!等我办好了冰冰的事,就去天山找你,你路上小心!我没办法照顾你了!”杜秋白道!

小西还是忍不住说道:“大哥,你暂时不要来天山,等过了这阵子再说!我有大师兄照顾,你不用担心!”

“你大师兄照顾?哼!他会照顾得你“遍体鳞伤”的,你每次见了他都挨打!”杜秋白悻悻的说道,还刻意加重“遍体鳞伤”这四个字!

小西听了哭笑不得,忍着痛继续说道:“怎么会每次见了他都挨打,我在天山每天都见他,要像你说得这样,我早就被打死了!大师兄对我严厉是为了我好,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大师兄的严厉,我就不会有现在的功力,现在言雪师兄都打不过我!”说完得意的笑笑!

一口气说了这么久,实在是累了,小西歪在床上睡着了,杜秋白就在旁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直到吃午饭时才过来叫醒他!

杜秋白招呼他过来吃饭,看着桌上几盘清粥小菜,青青的豆角,翠绿的蔬菜,都切成细细的丝状!白白嫩嫩的鸡丝,连牛肉都切成了细细的碎末,还有一碗清香可口的白粥,肯定是为了他脸上的伤着想,才故意切成这个样子,让小西容易嚼烂,小西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感动与温馨,想着一路上跟这个大哥朝夕相处,甘苦与共,觉得今生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也是不枉此生!

杜秋白招呼他赶快过来,小西说:“你先吃,我得去先看看大师兄去!”

“你别去!”杜秋白急道!

“怎么了?”小西纳闷。

“你大师兄到现在都没出屋门,风墨刚端了饭过去,他连门都不开,你去了他看到你又发怒打你怎么办?”杜秋白急着阻止他!

“那我就送上门去让他打!他气不出来憋在心里怎么行!大哥你别管了!”小西说完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了!

温情责罚

走出门,果然看到风墨端着饭菜正站在大师兄门口一脸踌躇,小西走过去,用手摸了摸碗侧,还是温热的,风墨道:“这都是热的第四遍了!”小西接过托盘,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毕竟心里还是怕的!

他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也更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害怕”,即使是打他骂他都不会引起他的在意,他就当是被狗咬了,但是他在意江林用什么态度对他,如果江林生气了!失望了!那他的内心涌起的不单单是怕,还是一种绝望的情绪!这绝望比让他死都难受!

为什么上次他会偷偷下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如果江林来找他,就算罚的再狠,就算打的再重,那也不过是身体上的,即使江林仍如以前冷漠,至少他还是在意他的;如果江林放任不管,还是不理不睬,那么他凌雨西就是一个死人!或许他不会自杀,但是他会杀人,会成为恶人!与其做一个好人束手束脚,为什么不做一个坏人潇洒快活呢?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会孤独的生活下去,一个没有灵魂的死人!可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江林——他的大师兄!不但找到了他,而且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明白,他是在意他的!梅坞醉花亭,这个值得他一辈子记忆的地方,使他如同凤凰涅磐一样获得重生!而今天,只要能够被原谅,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小西转年间就思索了很多很多东西,他笑了!在他肿胀黑紫满是淤血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如同春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看见他如此的微笑,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怪异,反而会被感动!——因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低头,肃颜!

抬起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江林的吼声“滚!别来打扰我!”小西一句:“大师兄,我进来了!”然后毅然推门而入!

——也只有小西敢在这个时候不听命令擅自进来,江林喷薄着怒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小西,让人以为他恨不得一脚踹飞这个惹恼他的人!

“大师兄,西儿来请大师兄吃饭!”小西抬起脸,静静走到桌边,将托盘放在桌上,一碟一碟的摆好,看了一眼憔悴的大师兄,眼睛里已有泪雾,走过去,跪下,低下头道:“求大师兄吃点东西吧!西儿该死,大师兄千万不要跟自己生气,只管教训西儿就是!”

江林用手抬起他的下颌,看了一愣!心内的怒火息了不少,心疼的感觉瞬间占据了内心一隅,死死的,顽抗的驱之不散,而且有更加扩散的趋势,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不该罚他耳光,俊美的小师弟脸上的肿痕淤血狰狞,刺痛了他的眼睛,江林放缓了语气道:“为什么不擦药?是跟我呕气?”

小西的泪夺目而下,刚刚自己还耍小聪明故意不擦药,惹他心疼,现在他真的心疼了,心里却惭愧自己施这苦肉计太不应该!

当然不敢说这是自己刻意为之的苦肉计,那就不是苦肉计了,是真的要屁股受苦了!当下说道:“不,大师兄,是西儿惩罚自己,不该对大师兄撒谎!”说完站起身,拿过一边的藤条,跪下高高举起说道:“大师兄要还是不解气,就狠狠打西儿一顿,别再生气了好吗?”

小西这会儿的忏悔倒是发自内心的!送上门找打也是真的,这半真半假的话语,倒是让江林心里的伤痛打开了一个缺口,瞬间倾泻而下,心里自然也不那么气闷了!

看到小师弟这样乖巧,就不自觉的开始为小西开脱了。江林思索着,整件事情虽然由小西的欺骗开始,但这件事不是人力控制得了的,即使提前自己知道了唐枫约他,虽然宴无好宴,别无他法,也只有赴约!自己能置言雪和陈光朴的命不顾吗??

心里虽然不怎么生气了,但是还是要让西儿记住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心里打定主意之后,江林故意沉了脸道:“你还有什么事瞒骗我的,这次一起说出来,别等着我以后知道加倍给你清算!你知道后果!”

小西听了这话暗暗心惊!难道大师兄知道了什么?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去过妓船的事说出来,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干,只是听了听歌而已,说出来招一顿打实在是冤枉,如果不说,回头大师兄万一从别人那里听说,就不止是招一顿打那么简单了,肯定整治的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左思右想也拿不定主意,急的直冒汗,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江林看他犹豫不决,头上冷汗直流,神色间不停的变换好几次,就怒了!吼道:“难道你真的还有其他的瞒着我?你说不说!不说我打到你说!”说完接过藤条,一把将小西按在床上,刷的一下就往屁股上打下去,“啊!”小西惨叫一声,这一下还真是货真价实!疼得让小西几乎忍不了,尽管进来的时候豪情万丈,做好了准备要挨打,可真打上身,就坚强不起来了,不惨叫出来好像那疼就粘在身上出不来似的,只有叫出来才能让疼痛减轻些,小西忍不住说:“没有没有!大师兄,我没什么瞒你!”心想先躲过这顿再说!

“没有为什么半天不说话,犹豫什么呢?!”江林呵斥道

“我是在想看有什么做错的事没坦白!所以才犹豫了!大师兄息怒!”小西噙着泪答道!

江林一把拉下他的下衣,露出光洁的小屁股,藤条再次狠狠的抽下去,“啪!”的一下,盖在刚才的一下上,疼得小西屁股一抽搐,这次忍住了没吭声,江林问:“以后不许撒谎,听到了吗?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大师兄!西儿再也不敢了!”小西慌忙回答!

江林松开按在小西背上的手,小西心里一喜,正准备站起来,上身刚动了下,江林就“啪!”一下,抽在小西大腿上,喝道:“谁叫你起来的,还没开始罚呢,趴好!二十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小西一听暗暗叫苦,还是要打啊!要知道这样,不如刚才坦白交待妓船的事,这下好了,错过一次机会,下次再找机会说可就难了!

还没想完,江林的藤条已经抽下来了,“啪!”的同时,小西毫不夸张地又一下惨叫!小西摒住呼吸,缩紧屁股,咬着嘴唇,等待着下一鞭的到来,心里发誓这次再疼也不叫出来,太丢人了!

没想到江林却并不接着打,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小西绷紧的神经有点支持不住了,刚想回头望一下江林,藤条就毫不犹豫地抽了下来,小西这次还是没忍住,“啊!”的一声又惨叫一下,这会儿他决定不忍了,在大师兄面前哭有什么丢人的,至于外面的那几个,算了,随便他们笑吧!想完就大声地哭起来,还伴着一声一声惨叫!江林又好气又好笑,噼哩啪啦把剩下的十几下打完,呵斥道:“起来吧,别叫了!房子都被你叫塌了!”

小西哆嗦着想提上裤子,那么疼,不知道流血没有,于是就想先用手摸一下,江林把他的手打开,然后从床上的包裹里拿出一瓶东西,在他屁股上抹了起来,清清凉凉的,很舒服,伤口一下就好了很多!小西说:“大师兄,好疼啊!”说完咧着嘴角哭起来,江林拍了拍他的脑袋,给他提上裤子,吩咐风墨打盆热水进来,风墨听江林在屋里打小西就吓了一跳,又听到唤自己,吓得哆哆嗦嗦的进来,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江林!走到架子上拿了盆子就往外走,也没注意盆里本来有水,没端好水“哗!”的全泼在地上,铜盆掉在地上引起一阵刺耳的声响,风墨本来就害怕,这下更害怕了,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的说“大师兄我错了,我错了!”这倒让江林诧异了一下,心里纳闷,风墨怕成这样干什么?

难不成自己最近真的太暴力了?把他们吓坏了?转头看看小西脸上的伤,也顾不得问什么,挥手吩咐道:“快去打盆热水!”

风墨打来热水,江林用热毛巾一点一点给小西擦了擦脸,清除了干掉的血迹,然后又拿出来伤药仔细的抹好,这才吩咐重新摆饭菜。

“西儿吃过饭了吗?”江林坐在饭桌前问道

小西摇摇头说没吃!

于是……小西和江林一起吃了一顿最难以下咽的饭菜,每嚼一口就像是嚼刀子一样,屁股坐在凳子上也是火辣辣的一片,不过小西不敢说不吃,不但不敢说不吃,而且还要吃的挺多,如果他像猫一样吃一点,大师兄拍在他手上的筷子就会比剑还快!痛苦!

好怀念刚刚杜秋白端上来的小菜啊!小西心里默念默念!

江林在一旁轻笑一声,斜睨着小西说:“疼吧!疼就要记住,撒谎的代价!”

怀壁其罪

第二天早晨,江林等人开始启程回天山,因为言雪和小西身上有伤,所以先雇了辆马车,杜秋白林若冰直将他们送出城外,才依依惜别!

行了几日,小西和言雪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在路过一个小集市的时候买了马匹,几人急着早日赶回天山,一路上马不停蹄,晚上若遇不到城镇就在荒郊野外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休息一夜。

这天晚上天色已晚,冬日里寒风萧萧。

往前望去不见灯光,估计要走很远才能找到有人家的地方,众人已经很疲惫,马儿也乏的迈不动四蹄,江林眼望四周,看到只有左前方有一片空地,空地旁边的树木也很稀少,虽然是冬天,还好没有雨雪,于是吩咐大家下马,大家走到那片空地上,准备晚饭和休息。

风墨去捡来柴枝,言雪生火,小西就拿出来馒头和大米,煮了点白粥,把馒头烤热,几个人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倒也吃的很开心愉快!小西又滔滔不绝的跟言雪讲起和杜秋白一起在各处一边躲藏一边游玩,然后把谁谁谁打的屁滚尿流等等之类的,言雪风墨还有风立听了都哈哈大笑,都说小西打得好,那几个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败类,整天仗着有点武功就到处欺负人的那种!

江林听了瞪了一眼小西道:“是啊!多威风啊,狂风剑侠!”

小西看江林面色不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江林正要再教训小西几句,忽听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可是苍穹神剑江林江大侠?”

一句话未说完,人已来到近前,众人初听那娇柔的声音都以为是一个年级约二十岁上下的女人,待看清来人,才大吃一惊,原来竟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年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那女子虽然年已不惑,不过脸上表情却做娇羞女儿态,将男人放在地上,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还问那男人累不累,要不要喝水,那男人微笑着摇摇头,憔悴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小西看了“扑哧”笑了,心想:老妖精啊!年纪这么大了还作小女儿状,真让人作呕……

心里这样想,脸上自然而然就带出来那种想要呕吐的表情,江林刚呵斥了一声:“不可放肆!”

小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女人怒目而视,一掌冲小西劈过来,直取小西双目,幸好小西反映敏捷,一错身躲了过去,即使这样也被掌风扫到耳际,一阵火辣辣的。

小西大怒,只不过笑了一下,这女子就下手挖人双目,未免太狠毒了吧!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抽出剑就上去打了起来,小西本来遵从师门的教诲,一般不敢对人妄下杀手,跟人打架也就是打赢为主,现在江林正在身边,所以对这女子并不敢十分下杀手,可这女子就不同了,听到小西嘲笑,激起了她的愤怒,一招一式都是毒辣的招数,恨不得立取小西的性命!

小西目前的武功在江湖上应该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可这女子如今不要命的打法,一味只进攻,根本就不管自身安危,再加上她似乎武功并不弱,所以小西就变的束手束脚,时不时要躲闪逃避,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人打死打伤吧!小西暗暗叫苦,撑了一会儿,那女人一掌劈向小西前胸,小西的剑往前一送,就同一个位置砍向女人的手臂,谁知道那女子并不躲闪,小西连忙撤剑,连滚带爬才能躲过那要命的一掌!刚躲过这一掌,第二章又接踵而至。

小西心里那个气啊!沮丧的想:刚说过把别人打的屁滚尿流,这会儿就被别人打得连滚带爬,怎么就有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呢?而且是个老女人!

江林在旁边看着两人招数,又看了看斜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心里已经有点明白了,这时看小西一直处于被动,知道他不愿伤人,赞赏的点头微笑,看小西这会儿已经只用轻功来回躲,不再进攻,实在狼狈,就拱手说了声:“在下就是江林,大家先停手!”

那女人听见江林如此说,就停了退到那男人身边,小西也退回到江林身边,抹了抹汗,心想:大师兄你怎么不早喊停啊!逃的累死我了!!

只听那女子道:“江大侠,我夫妻二人有一事相求!”

“是塞北双杰吧!胡女侠有事但说无妨!”江林道

那胡碧荷看江林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不禁暗暗点头,看样子苍穹神剑果然名不虚传!于是也不再绕弯子了,直接说:“我丈夫三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三年来一直靠人参续命,如今已病入膏肓,听说江大侠这里有“碧麟石乳”,不知江大侠是否肯割爱,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我做的到,一定竭尽所能!”

咦?!我们有碧麟石乳吗?小西疑惑的看着江林,怎么可能?如果有,就可以救师傅,这么好的事,大师兄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只听江林沉吟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我这里的确有三滴碧麟石乳,不过这是为家师所求,我不能给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你师傅几十年功力,可是我丈夫的命更值钱,如果江大侠不肯割爱,就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胡碧荷说道

“切!就凭你?能从我们手里拿走碧麟石乳吗?”小西讥笑道

那男人微弱的说道:“小荷,不要管我了,只要我们活着的时候快快乐乐就行,这辈子谁又能不面对一死呢?我不要你为了我这么做!”

胡碧荷连忙走过去抱着他,不让他再说话,然后狠狠地瞪着小西,

最后终于对江林说道:“我们敬佩江大侠是英雄豪杰,所以才公然前来求你,如果求而不得,我们不介意用其他手段!相信江大侠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平,告辞!”胡碧荷抱了病弱的男人飞掠而去。

小西看他们走远,才问道:“大师兄,你真的有碧麟石乳?”

江林点点头道:“不过我一直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所以没告诉你们,如果万一是假的或者有毒的,我怎么敢给师傅吃?”

“你怎么得到这个宝贝的??”小西道

江林沉默了几秒才道:“是唐枫给的!”说完一脸的落寞,唐枫,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劝不动我杀了洪旺,就故意给我碧麟石乳,再放出消息,让武林中人人得知我有此物,妄想借他人之手除掉我,就算除不掉我,也可以让除了杀洪旺的人之外,再加上争夺碧麟石乳的,天山将会面临一场大浩劫,再加上无人能辨别这碧麟石乳是真是假,万一是毒药,唐枫就会利用师傅牵制我,让我惟命是从,不但保不了洪旺,还要赔上整个天山派!真是一石二鸟的毒计啊!!

小镇遇险(上)

小西一听是唐枫给的,愣了一下,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把这种珍贵的东西给我们?“大师兄,唐枫怎么会给你这个,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然后怒道:“下次我看见她一定杀了她!”说完还恨恨不已。

江林叱责道:“说什么呢!人命在你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轻贱?以后不要提什么杀不杀的!”

小西低头不吭声,但心里还是暗暗不服气,对付恶人,一味的谦让只会让他们感到自己好欺负,心里这样想着,但脸上却不敢带出来。

当日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几人又骑马赶路,如此过了平静的几天,也没见再有人来骚扰,不过几人都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容易,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似乎正是暴风雨就要来临的前兆,所以大家时时刻刻都绷紧了神经,全神戒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出现任何动静,都能应付的了。

这天三人走到一个小镇时天色已经黑透,只得寻了一间客栈休息,晚饭后江林坐在床上运功调息,小西就腻在江林房里不走,嘟囔着要和江林一起睡,江林也由着他。

等江林调息完,小西连忙端了茶水来让他喝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正准备休息,忽然感觉一阵异样,客栈的院子里忽然纷沓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这脚步声可以判断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接着听见一阵逐个屋子搜索的声音,然后吆喝着各人都到院子里去,客栈里一时之间乱做一团,惊慌失措的人们聚集在客栈的小院内,有的衣衫都未穿整齐就被拎出来扔到院子里。

江林拉开门出来,叹了一声道:“你们别找了,我在这儿!”

小西眼睛一扫,果然看到塞北双杰在其中,另外还有二十几个身穿劲装,手握兵刃的正在各处搜寻驱赶着其他人,他们看见江林和小西出来,就停了手退回到院子里。

这时言雪风墨他们已经出来站在江林身旁,看到对方这么多人,知道今晚一定是一场恶战。

江林一看,除了塞北双杰,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是江湖上知名的人物,铁布衫金钟馗,鸳鸯刀刘连元,狮子吼朴道均等人,居然还有黑心鬼曹梦迁,这些都是名震一时的人物,江林眼光扫过那二十几人,其中白道者有之,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的黑道也有之,难道为了碧麟石乳,就可以让这些平日斗的你死我活的人放弃原则,跨越鸿沟,抛弃界限,连成一气?江林心中冷笑一声!

众人被江林的目光扫过,各自内心都是一震,这样无害的目光,温润的扫过各人,表露不出任何的情绪,但这决不是没有情绪,众人如果不是都听说过“苍穹神剑”的大名,这样的目光显然不会危害到任何一个人,可是这毕竟是江林,大家都知道的江林,这样的目光扫过,足以震慑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胡碧荷道:“江林,如果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就立刻退走,绝不为难任何人,如若不然,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你!”

江林沉默了下,抬眼看胡碧荷:“胡女侠可否先放无辜的人离开?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塞北双杰一向不是这种滥杀无辜的人,我想你不会愿意让这些人白白死去!”说着指了下院子里的那些人,惊慌失措的人群一阵骚动,听到江林这样说,其中有不少人流露出感激地目光,也有不少人已经吓呆了,想跑又挪不动脚步,只能站在原地任人鱼肉!

胡碧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看了眼坐在旁边椅子上虚弱的丈夫海七一眼。

黑心鬼道:“别废话了,我们上!”说是说了,不过没有一个人敢动。大家都互相看着,但没有一个人先出手!

小西哈哈笑了一下:“怎么?不敢跟我大师兄打?本少爷在天山武功是最差的,谁来跟我切磋一下?”说着抽出剑往前一步。

黑心鬼看一个小娃娃跳出来,看年级只有十三四岁,自然不放在眼里,拿出来腰上的大刀就出来应战,胡碧荷小声提醒道:“这臭小子就是狂风剑侠,你不要小看他!”黑心鬼听了也不信这小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从娘胎里开始练也不可能武功高到哪里去吧!

小西看黑心鬼跳出来,不由扑哧一笑,众人都懵了一下,不知道他笑什么,只听小西说:“黑心鬼真不愧是黑心鬼,又老又丑还有黑,夜里站在大街上,再穿一身白衣服,真能吓死人呢!哈哈!”

众人都轰然一笑,就连那些害怕的快哭的也给逗笑了!黑心鬼“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扑过来,举刀就往小西胸前砍去,大有一刀将小西毙命之感!小西举剑相迎,内力贯穿长剑,毫不迟疑,刺向黑心鬼胸前的相同位置,只听“咣当”一声,半截刀掉地,小西的剑砍断了黑心鬼的刀,毫不停留继续刺向黑心鬼的心脏位置,黑心鬼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冰凉的剑尖划破肌肤,穿过肋骨,深入到身体内部……黑心鬼双目圆睁,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他连对方是怎么杀了自己都不知道,剑,怎么可能快到这种地步?

黑心鬼在江湖上多有恶名,作奸犯科无恶不作,小西一见面就想杀了他,有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一剑杀了黑心鬼后,小西收剑后退,环视各人,所有人一霎那被惊呆了!这样一个小孩子,剑却这样快,这样准,这样……狠!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站出来,小西正待要嘲笑几句,刘连元站了出来,小西看见刘连元愣了一下,也许是没想到鸳鸯刀会第二个站出来吧!听大师兄说过刘连元至少不能算是一个坏人!当然,有些时候人总会作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听说刘连元因为杀了自己的老婆而一生受人唾弃!也有人说是他老婆背叛在先,后来刘连元整日借酒消愁!也没做过其它恶事,今天他为什么会参与其中?小西不知道,不过今天这么多的人,如果不先趁机杀掉几个,那么只会给以后增加负担,小西不再迟疑,拱手一礼,抬剑就攻向刘连元肩部,刘连元开始只用轻功躲避,时不时攻上一两招,试探小西的虚实,过了十招后,小西开始真正的进攻,准备进行“致命一击”!刘连元阿刘连元,对不起了,平时我不会杀你,不过现在,我只能选择牺牲你!

“飘踪凌云步”啊!!可不是盖的,刘连元的那点轻功在小西看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小西加速忽然迎面斜剑刺向刘连元咽喉,江林看小西突下杀手,喝了一声:“西儿!”小西听到这一声暴喝手一抖,剑尖向左偏了两寸,免除了他一剑穿喉的噩运!饶是这样,刘连元的脖子依然鲜血淋漓,他就地一滚,捂着脖子左侧,瞪大了眼睛,艰难的喘息着,捡回了一条命,刘连元感激地向江林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向后退去,对大家拱了拱手说了一声:“对不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林瞪着小西想:你怎么能随便就杀人呢?黑心鬼你杀了我不管,鸳鸯刀你也要杀?你当人命不值钱?

小镇遇险(下)

江林瞪着小西想:你怎么能随便就杀人呢?黑心鬼你杀了我不管,鸳鸯刀你也要杀?你当人命不值钱?

小西看江林瞪着自己,低下头,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下:大师兄,你嫌我乱杀人?我不杀他一会儿他就要杀我们,难道别人会给你讲侠之大也这种动听的废话吗?现在我不杀,难道等着给他们机会群起而攻吗?等会儿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了!

不过小西心里想了半天,嘴上却什么都没敢说,知道今天除了黑心鬼,可能谁都不能再杀,可是万一不慎,他们这群人却会要了自己人的命!不过,这不妨碍自己做事,杀不了他们也可以把他们都废了!这样就造不成威胁,想到这里,小西豁然开朗,继续说道:“还有谁来?”

没有人动!

没有人说话!

胡碧荷站了出来,现在的胡碧荷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小西又一愣!这个蛮横的老女人!呵呵,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勇气的老女人!原来真正的时候,只有这样热血的人,才有这样的勇气,小西看了一眼海七,那男人虚弱的坐在椅子上,眼神带笑,紧紧注视着胡碧荷,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小西想:好吧!有勇气的老女人!我只打败你!不愿伤害你!

江林心想:西儿,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走,如果你伤害他们,我饶不了你!

辗转间胡碧荷已经挥刀攻过来,小西不再像上一次那样只逃不攻!这时候的小西,如同一只灵动的小豹子,矫健的身手,强大的剑气,灵活的轻功,让胡碧荷感受到一种压力,一种无形的压力,她这才知道,上次对方只是逗自己玩,如果小西想,自己可能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只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海七日益衰弱的笑脸浮现在眼前,胡碧荷想,就算是死,我也要拿到碧麟石乳,如果死了都拿不到,那死也是一种幸福吧!总比每天看着最爱人憔悴衰弱下去要幸福的多!

胡碧荷左手一扬,一梭暗器如箭般射向小西,小西大吃一惊,挥剑一劈,暗器断为两截,胡碧荷右手的刀已经砍下来,小西大怒!心想我对你手下留情,你却如此歹毒!一剑拨开胡碧荷的刀,然后挺剑就刺向她的右肩胛!

这时候忽然一个人影扑过来,挡在胡碧荷身前,小西这一剑不及收手,正刺入此人前胸,仔细一看,居然是海七!他用尽生命里最后一点力量,挡在了最爱的女人身前!

海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看竟是回天无力,胡碧荷惨叫一声:“七哥!七哥你不能死!”接着哭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海七脸上带着惨淡的笑,温柔的看着胡碧荷说:“我终于要去了,终于……解脱了!小荷,原谅我,我不想这样活着……”话未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胡碧荷温柔的抚摸了一下海七的头发,反手一刀,往脖子上一抹,鲜血迸射,胡碧荷就倒在海七的身上!再想救已经来不及!众人目睹这一幕,无不惊心!

小西脸色惨白,愣在当场!喃喃的道:“我不是要杀她!我没有要杀他们!”倒退回江林身边,看到江林阴沉的脸色,小西感觉浑身发抖,心里发凉!“扑通”跪在江林脚下:“大师兄,我……我没想过要杀他们!”

江林心想:我当然知道你没想过要杀他们!我只是心情不好,我不会怪你!正想叫他起来,忽然一个人影接一个人影扑过来,江林刚想挥掌拍出,触手却发现原来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江林一看,原来金钟馗那些人居然拉了那些不会武功的人扔过来,二十几个人同时往江林和小西他们身上扔,江林和言雪风墨都忙着接人,小西也已经站起来帮着接,接到的就让他们站远点。有的人就趁乱过来攻击,小西暗骂:卑鄙无耻!

这时一个小孩儿被扔过来,小西扑过去接着,正准备放地上,忽然那小孩儿袖子里伸出一把短刀,割向小西的右臂,小西还没有发现,江林看见了急着来救,伸手档开那男孩的刀,不曾想那男孩的短刀目标忽转,直接来刺江林,小西去抓那男孩儿手臂,这时又有人朝江林扔过来,江林如果不接,那人就有可能摔死,江林仓促间选择伸手去接,不管怎样,江林不愿意让一条人命就这样摔死!

小男孩儿刀脱手刺过来,江林闪身避过,这时江林刚接的那人却手腕一翻,也是一刀划过来,和小男孩儿的刀几乎同时向江林身上刺去,江林身形一闪,但还是被刀划了一下,留下一个两寸大的伤口!渗出血来,小西惊呼:“大师兄!”,一脚踹向小男孩胸口,那男孩登时晕了过去!而另一人也被江林拍飞!小西连忙跃过来扶着江林手臂!

小西环顾四周,那些被扔的人群里面,或者待扔的人群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身怀毒刃伺机而发的敌人?

这——竟是一条奇毒无比的毒计!

小西恨的直咬牙!

江林只觉得整条臂膀已经酸麻,再看手臂上的小小裂口,已经变为黑色,小西急挡在江林身前,这时对方看江林受伤,就停止再扔人过来!

江林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中毒了,就没办法杀你们?”

“以江大侠功力,就算中毒了自然也能支持几个时辰,但这时候你不能运功,否则就会毒气攻心,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朴道均阴测测的笑道。

小西目呲欲裂,一边扶着江林一边大声吼道:“拿解药来,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客栈!”

“想要解药?先把碧麟石乳拿来交换!”金钟馗无耻的道

小西看大师兄,大师兄摇摇头!碧麟石乳是救师傅的,即使有一线的希望,也要试试看,小西咬了咬嘴唇,哭着说:“大师兄,求你把碧麟石乳给他们!师傅我们可以再想其他办法!”

江林还是断然摇头!小西无法,伸手就往江林胸前的衣服里探去,“放肆!”江林气的挥手就是一巴掌,只可惜这一巴掌打在小西脸上软绵绵的豪无力道,也给小西造不成任何威慑性!如果是平时,小西是绝不敢这样大胆,借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不经许可去取江林身上的东西,不过现在人命关天,拼着将来被打死,现在也不能让大师兄出事!小西继续伸手往江林身上探。

江林忽然道:“凌雨西,师傅不在就没人管得了你了吗?你如果敢这么没规矩,以后就不要叫我大师兄!”说完甩开小西扶着他的那只手,又跟言雪道:“雪,你过来扶着我!”然后再不看小西一眼!

小西伸着的手停在半空中,心里听到江林这样说,没有惊怕,只有黯然!大师兄,你不知道你的命更重要吗?师傅没有武功最多也只是和现在一样,情况不会比现在坏多少,可是如果你死了,我和师傅会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小西伸手扯掉左臂半截衣袖,用衣袖衬着抓起地上那把有毒的短刀,向金钟馗他们掠过去,只一瞬间,还没人看清小西是如何出手的,每个人的肩头都被划了一刀,并且几乎都在相同的位置!金钟馗等人惊恐万分,他们发现,就算是江林中毒,自己这方仍然是出于劣势!

小西伸手:“解药拿来!就算你们不给我解药,你们难道自己也不吃解药?有我在,你们别想走出这客栈半步!”

金钟馗沉默了一阵说:“我很佩服凌少侠,不过我们真的没有解药,解药在唐维康手中,毒液也是他给我们的!所以,我们只有死这一条路!过了这十个时辰,我们就会毒发,谁也无力回天!对不起,凌少侠!”说完大家一个一个都退了出去,再也没人要什么碧麟石乳,院中被聚集的那些人一看恶人都走了,也都纷纷逃跑,院子里一霎那间走的就剩下江林等五人!

冷风吹过,客栈地上狼藉的一片沙沙作响!

小西听了金钟馗的话只觉心里一凉,凉的不能再凉了!

现在上哪里去找唐维康?唐枫?这个该死的恶女丑女死女!难道大师兄只有死这一条路吗??

小西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心里痛,痛得呼吸不过来,整个心都开始抽搐,嘴里泛着苦味,他微微弯了下腰,眼泪止不住冒出来,再冒出来,直到满脸都是泪痕犹不自知!

江林缓缓走过来微微抱着小西,让小西靠在自己怀里,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拍着小西的背,叹了一声道:“西儿,别哭,替我好好照顾师傅!”然后又对言雪和风墨等人说:“你们也是!帮我好好照顾我师傅和西儿!”

小西抬起泪眼,心中一片茫然,根本就没听见江林在说些什么,他心中惊痛交加,忽然间很恨江林,也很恨自己,恨不得中毒的是自己,而不是江林,他一把推开江林道“我恨你!”,江林几乎被推了一个趔趄,

小西不管,伸手就往断袖的臂膀上划了一刀,江林发现想去阻止,但身上功力几乎无法施展,所以动作上难免迟缓,再去阻止已经晚了,小西□的半截臂膀上一道深痕凸现,血瞬间已经变为黑色。言雪和风墨因为离的稍远点也没有来的及!

江林怒了!

用尽全力一巴掌打过去,小西倒地!江林一使劲,感觉胸中气血翻滚,一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口血喷了出来,几乎要倒在地上,大家都大惊,过来扶住,小西一看也吓坏了,大喊着:“大师兄!大师兄!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

江林稳了稳心神,用颤抖着的手指着他说:“你!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着又喷出了一大口血,眼神有点涣散,咳的说不出话来!小西扑跪过来,哭着说:“大师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别生气了!”

言雪上来一脚把小西踢了几个跟头,风墨还要上去打,江林摆了摆手不让打,然后落寞的转身,回屋,躺在床上,江林很少流泪的眼睛里也涌出来无法控制的泪!怎么办?怎么办?西儿也会死!怎么办?

言雪和风墨风立都立在屋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办!风墨说:“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有希望总比没有任何希望的好!”

言雪点头。

江林已经不想再说任何话,疲惫的闭上眼睛!

言雪出来,小西站起来,“雪师兄,我想看看大师兄!他怎么样了?”想进去看看江林,言雪伸手拦住道:“你还嫌气他气得不够?”说完抬手就是一巴掌,小西又一次倒地,言雪缓缓道:“你就跪在这,一直到你死!”

说完言雪转身进屋,小西挣扎着跪好,左臂已经麻的无法动弹,擦了擦嘴角的血,强烈压抑着自己想站起来去看大师兄的念头,

心里苦笑:雪师兄发起怒来还是挺可怕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

绝处逢生

北风呼啸,夜色苍茫!

小西跪在院子里,焦急的等待着,看到大夫像走马观花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只可惜都是摇头而去,没有一个人能解得了这毒。

小西绝望了,言雪也绝望了!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无意识的绝望中,气氛沉重而压抑,江林已经又在吐血了,小西知道那其实是被自己气的!很后悔自己不应该那样任性,再怎样也不应该那样对大师兄发脾气,小西只感觉有点头晕目眩,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身子发冷,几乎有点跪不住了!

这样的等待,比死更难耐吧!好想去看看大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有点点发白,这夜的时间好漫长,小西倒在地上,冷风吹来,一阵瑟缩!闻着地上泥土的清香,缓缓闭上眼睛!

太累了!让我睡去!

恍惚间,虽然没力气睁开眼睛,但还是感觉一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自己身边,小西打了一个激灵,这时觉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的说:“二弟,二弟你怎么了?”

小西费力的睁开眼睛,对上大哥杜秋白焦灼的双眼,杜秋白让小西倚在自己肩头,小西疲惫的笑了笑:“大哥,我快死了!”

一个清朗的女声嗤笑着说道:“你离死好像还很远!”

听了这话,小西一惊,抬起头——是唐枫!

小西心里一喜,挣扎着爬起来,紧抓着唐枫的袖角道:“唐枫,求你救救我大师兄!”

“哼!是谁说我是恶女妖女来着?现在又让我救你大师兄,我为什么要救他!”唐枫冷冷道。

“那你想怎样?如果以前有冒犯你的地方,我愿意道歉!只要你救了我大师兄,你让我怎么样都行!”小西直直的看着唐枫,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跪下来求我啊,如果你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把解药给你!”唐枫摇着折扇,嘲弄的说道。

小西低下头,心想别说让我跪下道歉,你让我立刻死我都无所谓,正想跪下道歉,只听大师兄的声音缓慢的响起:“西儿,你敢跪下跟她道歉,从此后就不再是我师弟,天山派也没有你这种弟子!”

小西一惊!回头正看见言雪他们扶着大师兄站在门口,是啊!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人到来,大师兄他们怎么可能没听见,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小西苦涩的道:“大师兄!”眼里的泪瞬间淹没所有情绪,他没有情绪,大师兄的命令就是一切,是他永远无法违抗,也根本不敢违抗的!

小西蹒跚着亦步亦趋走到江林身边,头也不敢抬!他怕一抬头,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江林虚弱的手抚摸着小西的头:乖西儿,我不要你为我受屈辱,更不要你为了我去求人!

小西却在心里叫嚣着:我不怕屈辱,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你明白吗?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我不想死,大师兄,你知道吗?我不想死,我更不想让你死!心里吼叫着,面上却只能维持着一片平静,因为就算吼出来,答案也是一样,这个骄傲的大师兄,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受到任何的屈辱!

唐枫看到江林出来,本来心里一喜,突然听见他这样说,心里瞬间又悲又凉!这时的江林正用一种坦然的目光注视自己!没有丝毫所求,也没有丝毫害怕!有的,只有一点淡淡的厌恶!

当然,这厌恶也是很浅淡的,因为江林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对一个这样的女子厌恶,她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尤其这是一个品质不太好的陌生人!就算曾经一夜春风又如何?那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污点,一个瑕疵而已,江林每每想起来那夜,就会连自己都痛恨起来!别说接受对方的解药,现在他连这个人都不想再看到!

江林,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我不求你爱上我,难道你就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吗?就算你要死了,只有我能救你,你也不愿意对我稍假辞色吗?唐枫忽然觉得在这个小院里有点呆不住了!

唐枫勉强压抑着自己心里的伤痛,表面上仍然是一付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笑:“好啊!江林,你们想死我也不拦着,不过你们死了,你师傅和洪旺就都要死!你认为天山派就凭顾炎飞和言雪之流,能坚持到几何?”

江林沉默不语!

这时杜秋白忽然跑到唐枫面前,扑通跪下道:“主人!我求求你,你先救了他们,快到时间了,毒发了再想救都来不及!”说完以头触地,再抬起头已是泪水横流!

唐枫刚在江林那吃了瘪,正没处发泄,这时杜秋白来简直是送上门来找死的,这时“啪!”一巴掌打在杜秋白脸上,五个指印立现,唐枫怒喝:“杜秋白你反了吗?你还知道我是主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小西看到杜秋白冲过来跪下求唐枫就已经很愕然,又看到杜秋白叫唐枫主人,就更觉得蹊跷,再看唐枫对杜秋白呼喝,没有丝毫尊重,而杜秋白始终恭敬有加,逆来顺受无丝毫反抗,终于明白了,原来大哥本来就是唐枫的人?大哥跟自己接近,和林若冰与自己相遇原来都是一个骗局?杜秋白啊杜秋白,你们骗得我好苦!

再看大师兄,没有一点的惊讶神色,按说自己的结拜大哥,大师兄应该会以礼相待才对,怪不得大师兄一直以来跟杜秋白并不亲近,甚至还有点冷漠,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想到这,小西暗暗惭愧!

不过这时看杜秋白为了自己,竟然宁愿挨打和受屈辱,小西等人也不是不感动的!

这时杜秋白只是连连叩头,只央求唐枫先救他们!

唐枫不理,只对着江林说:“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愿意救你和你师弟,并且也愿意助你保护天山,洪旺他们当然也不会死,你以为如何?”

江林沉吟了下,心想你这女子如此狡猾,还不知道你什么条件,我如何答应你?于是说:“什么条件?说来听听,我如果做的到,而又不违背侠义之道,自然不会推诿!”

唐枫道:“这个条件,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你放心,自然是你做的到,而又不违背侠义之道的,你们先把解药吃了,明天我在此地鹤归楼设宴,江公子只需要如约而至,我自然会告诉你这个条件!”说完扔给杜秋白一个蓝色小瓶子说:“一人一粒!”然后带着其他人飘然而去。

杜秋白接了瓶子,连忙跑过去给江林吃了药,又跑来喂了小西一粒,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回屋,江林躺在床上休息,不一会儿脸色已经开始红润起来,看样子解药发挥了作用,几人都在床前侍立,小西吃了解药也好了很多,江林看小西摇摇欲坠,站着都在发抖,应该是身体消耗太厉害,挥手让言雪抱小西回房休息,杜秋白不等言雪动手,抢着过去抱起小西说:“我去抱二弟休息!”

小西这时虽然很累,但还不愿休息,嚷着要看着大师兄好了才去休息,被江林狠狠瞪了一眼才不敢再说,只得任杜秋白抱了到隔壁房间,放到床上,杜秋白脸憋的红红的,半天才说了一句:“二弟,我对不起你!我其实早就是唐枫的下属!一直都瞒着你,对不起,你骂我吧!你打我吧!”

东窗事发

小西冷哼一声:“大哥,你还不回到你那高贵的主人身边去,回去晚了就不怕挨罚?”

“二弟,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啊!”杜秋白急急的说道。

“我不听!骗了我这么久,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小西翻身脸朝里躺,不理会杜秋白的恳求。

“二弟,到现在这个时候,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结拜是真的!冰冰的毒也是真的,我是唐维康的朋友,也一直为唐家效命,因为唐维康给冰冰下毒,我带她逃了出来,然后遇到了你,后来在梅坞的时候,不是碰到唐枫了吗?她说到了金陵会帮冰冰解毒而不用嫁给唐维康,只是让我答应以后要……要完全听命于她,不能再有异心!我答应了她!对不起,二弟,一直都没告诉你,我也是有苦衷的,你也不想冰冰嫁给唐维康那个混蛋吧!”杜秋白愧悔的说道。

“冰冰现在怎么样了?她没事了吧!”小西道。

“没事了,主人给她吃了十二春的春药,原来这种蛊毒要十二春这种春药才能化解,现在她在金陵,有主人的护卫照顾,应该没事!”杜秋白笑着说。

“那你说,是不是唐枫让你骗我去花船的?”小西道。

杜秋白苦笑道:“不错,是主人吩咐我骗你去花船,又让我无论如何拖住你呆在花船里一段时间,她知道你们天山派规矩严,想以此来要挟你,本来她带了言雪尾随我们到媚香楼的花船,又用陈光朴威胁言雪,谁知道言雪并不怕,还拒绝了主人,后来主人只有给言雪下毒,这才成事!这件事是大哥对不起你,我也是不得已,那时候冰冰还没有解毒,我只有什么都听她的!只要你原谅我,要打要骂都随你!”

“我哪敢打你!我也不敢高攀你这个大哥,你回去吧!”小西说完不再理杜秋白。

杜秋白一个人讪讪的等了一会儿,看小西没有理他的意思,只有继续赔笑道:“二弟,怎么你才肯原谅我,你说,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照办!”

“你还说!如果被我大师兄知道了这事,你知道他会如何罚我?死都是轻的!”说完小西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你就说我骗你去的,你不知道,他就不会怪你了!”杜秋白道。

“我大师兄要肯听这种解释才好!去了就是去了,我解释了也没用!你走吧,我要休息了!”小西说完蒙头不理

“二弟,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杜秋白急的都快哭了!

“真的?那好,你去告诉唐枫,说明天约定时间改为晚上!”小西忽然机灵一现,想到一个好办法,哼,唐枫,想跟我大师兄讲条件,没那么容易!

“什么?”杜秋白张大嘴巴,吃惊的说:“你让我去骗主人?如果被发现,后果可是很严重,主人可是心狠手辣……”

“怎么?你不敢?唐枫会为了这件事要你的命?那这主人你不认也罢!”小西嘲弄的说。

“要命那倒不至于,不过她会整得我很惨!我……我……有没有别的选择?”杜秋白小声说。

“没有!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们就不再是兄弟!”说着掂了衣服下摆就要割袍断交,杜秋白吓得连忙阻止说:“做,我当然照做!”说完哭丧着脸走了出去。小西心情大好,不一会儿就美美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给大师兄请安,看到大师兄神色如常,小西非常高兴,几人吃完了早饭,言雪频频眨眼,示意小西出去,奈何小西只顾看江林,根本就没注意言雪焦急的表情。

江林悠哉悠哉的喝完了茶,忽然面色一正,指着面前的地沉声喝道:“跪下!”小西心中一惊,连忙听命跪下,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恼了大师兄,正自害怕着,然后听见后面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原来言雪等人也不知道江林这是让谁跪下,所以全部都跪下了,

江林原本绷着的脸也不禁被逗笑了,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言雪说:“我是让西儿跪下,又没让你们跪下,你们做了什么亏心事,都这么害怕?”

言雪等人都是一身冷汗,心想没做亏心事我们也怕你啊!!几人站起来退到一边,只余下小西一人,小西抬眼偷看大师兄脸色道:“大师兄,西儿犯了什么错,让大师兄如此动怒?如果是因为昨天晚上对大师兄不敬,冒犯大师兄,西儿甘受责罚!”

江林脸色凝重的瞪视他半天,心想你到底都瞒着我干了些什么?越大越淘气了!最近宠的你简直无法无天了,自从你出走到现在我都没舍得狠下心打你,现在是什么你都敢干啊!!如果不狠狠教训你一顿,让你记住规矩,少惹点事,长点记性,回头等你闯了无法挽回的祸事,谁能救得了你?

小西见大师兄不理睬自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这时满腔怒火的江林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小西双手接过,只看一眼,就大惊失色,只见上面写着:杜秋白现正吊在西城楼,原因可问凌雨西!唐枫上

小西念罢惊的浑身发抖,明白了大师兄今天断不会饶过自己,且不说昨天是如何大胆放肆的伸手去搜大师兄身上之物,并且不尊大师兄命令,擅自割伤自己自杀,气愤时更是差点将大师兄推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罪不容恕!

早就该知道如果不死就会有秋后算账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如果再加上昨晚瞒着大师兄,威胁杜秋白设计唐枫,难保不牵扯出秦淮花船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今天怕是无法善了,会不会被大师兄活活打死都很难说,这时候谁能救得了自己?思来想去半天,却找不到一个能救自己的人,唯一一个能说的上话的言雪,恐怕是根本不敢替自己说情!小西想到这儿,害怕的腿肚子开始哆嗦,后背发凉,虚汗出了一身,已经快吓哭了!

江林看着呆呆的小西说道:“你结拜大哥现在正吊在城楼上等着你去救他,你还不快去!半个时辰后回来向我解释,你最好想清楚了怎么跟我解释,把你干的混帐事都给我说清楚,现在还不给我滚出去!”

小西不敢迟疑,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一路上脑袋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路往西城楼跑!

北风凛冽,天地暗昏,虽然没有飘雪,但应该离下雪不远了,西城楼上彩旗随风飘扬,小西走到城楼下,一眼看见高高挂在城楼外面杆子上的杜秋白!

杜秋白双手背向身后,被反绑着吊在城楼上,衣衫被鞭子抽的支离破碎,几乎衣不蔽体,如同一个残破的玩偶一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干裂,他心痛的来不及多想,就飞身直上,将杜秋白从上面抱下来,一边呼唤着杜秋白“大哥!大哥!”一边暗暗咬牙恨道:“唐枫你好狠!”小西这一下被震撼了,他没想到唐枫竟然这样折磨杜秋白,看着杜秋白昏迷全身冰冷的样子,衣服上都是一点一点飞溅的血迹,脸上也沾了不少,应该是从昨夜就一直吊挂在这里,天气这么冷,唐枫怎么这样狠?!

小西脱下身上的袍子裹在杜秋白身上,然后招了一辆马车往客栈行去,杜秋白不一会儿缓缓转醒,孱弱的大眼里有一丝茫然,待看清是小西时,惶然说道:“二弟,主人拆穿了我,她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你要小心啊!!她说要让你付出代价!”

小西苦涩的笑道:“我马上就要付出代价了!大师兄命我接了你后就回去向他解释一切!”

“什么!”杜秋白大惊,猛地坐起身子,但因为触到身上的伤而疼的一个激灵,“那你还回去,还是暂避一下为好!你先走吧,我回去向你大师兄解释,你现在先不要回去!”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我永远也逃不出大师兄的手掌心,大哥你不必再说了!与其逃走更加触怒他,不如现在就回去领罪,最近我已经让他够失望了!就算死我也不想大师兄再对我失望!”小西说完闭上眼睛斜倚在一旁。

尽管车轮滚滚,支支作响,杜秋白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小西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着,杜秋白喃喃道:“但愿……一切都不是那么糟!”

小西挨打

小西低头来到江林门前,风墨风立正侍立在门口,屋门紧闭,小西手心里已经攥满了汗,勉强压抑了自己的惧意,只是躲闪流转的目光泄漏了心底激烈的挣扎,风墨风立轻轻拍了拍小西的肩膀,无可奈何的示意他进去。

整衣,肃颜,敲门

门内响起大师兄微沉的嗓音:“进来!”

小西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双腿,推门而进,尽管是白天,屋内却光线昏暗,小桌上燃起一盏柔弱温黄的小油灯,大师兄手握着一卷书凑近小灯就读,没有理会小西的进来,原本留在屋内的言雪却掩门而去!

小西微微靠近大师兄膝旁跪下,解释?如何解释?大师兄常说:无论怎样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任何理由都只是借口!这句训诫早已经熟记于胸,深深刻在脑子里,无法或忘!也根本不敢忘记!

跪等了一会儿,直到大师兄掩卷而起,缓步行到窗前,小西才敢微微抬头观察大师兄的神色,清俊儒雅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愤怒!

小西心里暗暗心惊,知道大师兄怒极了才会这样面无表情,该怎么办?惶急中的小西几乎害怕的想夺门而逃,这念头只一闪就消失无踪,知道自己是绝无法逃出这该承受的一切责难!惟有承受,也只能承受!

江林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面色沉重的回转头道:“说吧!杜秋白的事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被吊在城楼上,你们都瞒着我做了些什么混帐事?”

“大师兄!西儿昨天瞒着您让杜大哥去跟唐枫说约会改为晚上……”小西不敢说下去,

“杜秋白怎么会这么做?你以为他是傻子?”说到这猛然停住,他想起,杜秋白因何被吊在城楼上?难道他的确听了西儿的话去做?不是他没做,而是做了被拆穿了谎言?!杜秋白为什么这么听西儿的话?想到这儿江林蓦然提了小西的衣领厉声喝道:“畜牲!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说!”

小西惊恐的看着江林,忽闪忽闪的睫毛挂着湿意,紧咬着下唇,怯怯的说:“杜大哥骗我去秦淮河的妓砦花船,我因为这个要跟他割袍断交,我不想让唐枫威胁你,所以不想让你去见她,他才同意帮我骗唐枫!”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是江林耳力好几乎听不见。

江林听到小西说到妓砦花船,立刻脸色青紫,头立刻“嗡!”的炸开,气的浑身直抖,一掌甩下去,将小西打的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一头嗑在桌脚的棱上,额头鲜血直流,半边脸登时青肿起来,嘴角也浸出血丝。

江林快步走过来抓,小西吓得身子一滚躲在桌下不出来,带着哭腔急切哀求:“大师兄饶了西儿,西儿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做的时候你就知道错,为什么还去做!”江林内心被痛心和失望包裹着,这时候已经乱了理智,只想把小西抓出来痛打一顿,根本就听不进小西的任何解释。

“大师兄,西儿是被骗去的,不是自己要去的,西儿什么都没做,只是听了听小曲儿!”小西不死心的继续哀求。

“还说什么都没做?!!!这次是淫词艳曲,下次呢?下次你是不是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做?你还想怎样才算做了?如此不知自爱,打死你都不足惜,你给我出来!”江林愤怒的吼着!只有面对小西江林才会这样失控!

小西缩在桌子下面不起身,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滴:“大师兄饶了西儿这次吧!是唐枫,都是唐枫让杜大哥骗我去的,西儿打死自己也不敢去哪种地方!”

“好啊!你不出来是不是?反了你!?昨天敢动手推我,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今天又如此忤逆,看来是我太宠你了,宠的你一点规矩都没有了!你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让言雪他们进来捉了你吊起来打!”说完江林坐到椅子上,藤条往地上一扔,开始数数:“一……二……”三字尚未出口,小西就急忙手脚并用爬了出来,楚楚可怜的眸子里漾满了泪水,拾起来地上的藤条,跪爬到江林腿边,跪直身子,将藤条双手托起高举过头,哭着道:“西儿知错!请大师兄责罚!”

江林脸色铁青接过藤条,喝令他脱了裤子趴好!

小西颤抖着褪下裤子到膝弯,撩起上衣,跪趴在地上,寒冷的冬天地上一片冰凉,刺激得身上一片颤栗,禁不住绷紧了肌肉,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疼痛!

“西儿你记着,以后无论何时何地,再敢涉足烟花之地,我不管你听曲还是其他,我决饶不了你!”说完藤条毫不留情的抽在臀峰上,尽管早有准备,小西还是吃痛的“哎哟!”惨叫一声,屁股上一条剧痛传遍全身。

“是!是!西儿谨遵大师兄教诲!”小西连连认错。

“啪!啪!”藤条没有止歇的重重挥下,先是打在屁股上,伴随着小西的惨叫,直到整个屁股上都已经青紫高肿,然后才转移到大腿上,大腿上肉少,尤其怕痛,小西感觉每一下都似乎是抽在骨头上一般疼痛难忍!

“大师兄,好疼!哎哟!求大师兄轻点儿!西儿知道错了!”小西满脸是汗,全身都疼的乱颤,呜咽的哀求着!想躲开这让自己剧痛的根源,但是身体又不敢挪动丝毫,只能乖乖受着,忍着。

“以后还敢不敢任性胡为?就算我要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还指望你光大天山派,保护师傅他们,你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自杀,你这个孽障,与其让你自杀不如我打死你!”江林越想越愤怒,一边打一边斥责着小西。

小西渐渐觉的屁股上和大腿上整个一大片都在疼痛,然后整个身体都被剧痛撕裂着,吞噬着,大师兄一定是真正愤怒至极了,不然不会这样一刻不停的打,连个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听见没有?以后还敢不敢任性胡闹?”江林停了手又一次质问!

小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听到大师兄逼问,沙哑低沉的嗓音急忙答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江林还是怒意难消,伸手又是一通乱打,喝骂道:“让你再敢忤逆!让你自杀!让你不听话!”

疼痛再一次袭来,大师兄打在身上沉闷的抽打声,每一下都能引来小西一阵颤栗,肌肉的痉挛反复的反复的一次又一次让小西僵直了身体和腿,但是根本抵御不了这疼痛的折磨,这时无论打与不打,似乎都没分别,整个身心都在疼痛的煎熬里,如同炼狱般燃烧着。

小西用尽全力嘶吼哀叫着,也不能让这疼痛稍减,这时已经顾不得一切,他不敢逃开,只能往江林怀里和脚边躲,妄图缓解一点疼痛,抱紧江林的腿,越贴越近,越疼越怕,嗓子已经因为惨叫变得嘶哑干疼,抬起头惊怕的仰视着愤怒中的江林,低声哭求:“大师兄,西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师兄饶了西儿!”

“跪好!你给我跪好!!不许乱动!”江林一边责打一边怒斥着,无视小西哀求的目光,决定一次教训到他怕,让他永远记住忤逆的后果是什么,让他一想起来就不敢再犯!

“大师兄,饶了西儿,求求你大师兄!大师兄!”小西抽泣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一边哀求一边往江林腿边钻,尽管躲不过,但还是忍不住想躲开,!

“我问你,你跟我一起死了,是能救得了师傅还是能救得了我?是谁教你这么做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说!”江林几乎是愤怒的吼出来这句话的!

“西儿舍不得大师兄,宁愿跟大师兄一起死!我不要大师兄死!你死我也死!”小西倔强的叫出来!尽管疼得受不了,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屋外的言雪风墨等人听得心惊胆寒,但又不敢进来,杜秋白在隔壁躺不住,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已经骇然变色,他也不敢进来救小西,怎么办?怎么办?所有人都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言雪,因为言雪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又能说得上话的人,但言雪自己已经吓的自己抖作一团,看着其他人都在看自己,心想妈呀!你们都让我去送死啊!!?大师兄正在气头上,我敢进去吗我!!惹他生气,他能撕吃了我!

“畜牲!还敢对我叫!还不知错!!?我死了,你就要跟着死?这是谁教你的?我有这样教过你?师傅为了救你,差点丧命,到现在还武功全失!你这条命几乎是师傅拿命换来的,你以为很不值钱吗?说死就要死?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师傅吗?你对得起我吗?啊?”江林说完怒气又盛!不分前身后背的抽打在小西身上,只抽的小西倒咽凉气,嘴里一阵甜腥,说不出话来,乱咳一阵,只从喉咙里发出来悲惨的哀鸣!

外面几人听了都面色一变,言雪眼睛里忽然噙满了泪,冲上去推开门,看见小西屁股上已经血肉模糊,大腿上也是斑驳难辨,往外渗着鲜血!肩背上也一道一道肿痕,连成一片,藤条抽在身上溅起淡红色的血丝洒的地上星星点点,小西已经没力气再躲,歪倒在地上,抱紧四肢整个身体抽搐成一团,

小西的惨白着脸缩在地上已经渐渐了无声息,直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咽喉中的淡淡呜咽,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

言雪扑过去跪下拦住江林举起的手,哆嗦的唇中哭出几个字:“大师兄,饶了西儿!西儿快死了!”

江林怒视过来:“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说完举起藤条又要往小西身上抽,言雪最终的良知战胜了恐惧,他扑过去趴在小西身上,“啪啪!”几鞭都抽在言雪身上,江林看言雪竟然敢拦着,加重力量猛抽了五下,言雪立即背上撕裂了五道深痕,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滚开!”江林气的伸手抓开言雪,言雪不顾一切的托着江林的手,惨然的说着:“大师兄真要打死西儿吗?他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

江林看着地上的血和昏迷了的小西,有一刹那的犹豫,言雪趁机说:“西儿还是个孩子,求大师兄饶他一命!他一后一定不敢再这样胡闹!”

“这畜牲到现在都不知错,其他我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件事不能姑息他,他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如我现在就结果了他!”说完气的又上前去打了两下,小西已经完全没了声音,被打也不见有丝毫反应,倒让江林真吓了一跳!

言雪哭着说:“大师兄别打了,再打真打死了你会后悔的!西儿是你从小带大的,你怎么忍心这样打死他!”

江林看小西脸色惨白,身子发凉,也被骇住了!刚刚只顾生气,下手太重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下看清了,慌忙扔下藤条,轻轻抱起小西到床上,让他俯趴在床上,仔细一看,后背到大腿,几乎体无完肤,血淋淋的一大片,江林心里忽然针扎一样难受,酸楚的热泪韵满眼眶,几乎后悔的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想起来小西居然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跟着自己一起死,江林就更加难过!不能!他决不能让小西有这种想法!这样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他不要小西死!绝不要!哆嗦着给小西仔细的上了药,又让言雪去炖点清淡的粥去,等着小西一醒就能吃点东西。

言雪领命而去,走出门口擦了一头的冷汗,后背上有伤都几乎感觉不到疼,心想:天哪,终于熬过去了!门外的几人看到言雪出来,纷纷都松了一口气,看见言雪后背的伤,都吓的心里突突直跳!幸亏是言雪进去,要是其他人,怕要去掉半条命了!

暴怒的江林还真是让人恐惧啊!

鹤归盟定

江林在床前小心的照顾着,小西一直没有清醒,额头上滚烫,时不时发出一声梦呓,嘟嘟囔囔的哭几声又昏睡过去,虽然早知道自己这次下手重,但看了小西身上的伤还是让江林骇了一跳!心疼内疚握着小西的手,一再的埋怨自己不该打这么狠!每当小西梦呓里哭泣喊疼,江林就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哄着,小西就不再哭闹,沉沉睡去……

时已近午,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江林嘱咐言雪照顾小西,就只身前往鹤归楼,这小镇虽小,但紧挨着交通要道,所以也算热闹,鹤归楼更是人声鼎沸,可以看出这酒楼的档次不低。

看到江林,有人在前引了来到二楼的厢房,唐枫正立在包厢门口相迎,手摇折扇,一身男装,显得风流潇洒,英俊非凡,再看江林也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引得酒楼大厅中的众人纷纷侧目,偷偷观望,呵呵,众人在心里赞叹:这两个年轻的公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掩不住光芒的人物呀!

唐枫拱手为礼,两人相继坐下,唐枫笑了笑道:“来,江公子,尝尝这酒楼的有名的七子茶,是用当年梅花枝头上的初雪炮制的,一年只有这个季节才有这么一点,你我也算有福之人!~”说着给江林斟了一杯。

江林道谢,看这七子茶,汤色为淡淡青绿色,让人赏心悦目,浅尝一口,果然是清香四溢,齿颊留香!

“唐姑娘让我来不止是喝茶这么简单吧!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如果江某能够做到,自然会信守诺言!”江林温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既然江公子如此直爽,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实不相瞒,唐家历来就有规定,唐家女子成年后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听命于家长嫁于对唐家有帮助的人,要么就借种配子,然后杀掉借种之人,替唐家生下继承人,然后永留唐门,终生不能嫁人!现在我父兄逼我嫁给西域魔岩宫的宫主,那宫主我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丑是美,更不知是年轻人还是老头子,我当然不愿屈从,但我也不愿终身留在唐门,所以才有了金陵那天的相约!……”说到这儿,唐枫脸红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江林听唐枫提到金陵那一夜,不免心里一震!悲愤交加!脸色不由变了一变:唐枫你用那么卑劣的手段,现在还好意思提?你想干嘛?你想逼我娶你?你想让我赔上整个天山派来趟唐门这趟浑水?为的就是保你一人?哼!休想!

不过转念又想,唐家这是什么破规定?政治联姻?或是一生禁锢在一个地方?选哪个怕都不是唐枫这种强势女子愿意的吧!心里又暗暗有些同情唐枫的遭遇,或许是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吧!

唐枫看江林的脸色,不禁有点心里没底了,这个看似温和其实坚毅的男人,会为了自己的小小计谋而屈服吗?会为了自己的恳求而相助吗?原本自信的唐枫这会儿完全迷失了!她弄不清楚自己的情绪!

看江林不语,唐枫只有强自定了定心神,继续说:“父兄说了,只要我助他们称霸武林,我就可以自己选择夫婿,江公子,恕我唐突,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可是放眼天下,唐枫觉得只有江公子才是唐枫佳偶……”

江林截住唐枫话头道:“江林无法喜欢一个满手血腥,诡计多端的女子!你的手段我不喜欢,你的心机我更不喜欢!”

“江林!”唐枫面色骤变,忽的站起,满面怒容!“你别忘了,你我已经……”说到这里停住,那话无论唐枫再大胆,也无法明目张胆的从口中说出!

“如果唐姑娘是指的金陵那晚,江林的命就随姑娘拿去,江林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受人威胁!”江林笃定的凝视着唐枫!表情一丝不苟!

“好!那我就杀了洪旺,杀光天山派,杀尽所有跟你江林有关系的人!”唐枫说着已经是泪满双目,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内心激荡已极!

“唐枫,就算你杀光了所有人,你能得到什么?到头来还不是满手鲜血,一生被仇人包围?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江林?天下男儿多的是,江林不过一介武夫,配不上唐姑娘你如此抬爱!更何况你我根本就互不了解!如何能结成秦晋之好?”江林坦然道。

“如果我只要江公子假意与我订婚,只要骗过了我父兄,使我不必远嫁西域,等此事一过,再告白天下取消婚约,如何?”唐枫眨着大眼睛,知道不能强逼,转为恳求似的目光望着江林!

这一生中从未受过任何打击、羞辱的女孩儿,却在江林这里遭受到从未有过的拒绝,一时之间,困惑、气馁、无助使她的心灵变得脆弱而易碎,甚至给江林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如此强求,你这又是何苦?”江林沉吟不语,订婚容易,再想取消就难了,没有理由,随随便便就取消了吗?唐枫为何非要粘着自己不放?

唐枫见江林犹豫,立刻补充道:“如果你答应乐,我不但可以恢复你师傅的武功,还可以保洪旺不死,我不要求你助唐家称霸武林,只要你不插手就行,如果你不答应,就算天山派再厉害,总也有失误的时候,你不能保证谁能不死!我只是让你假意与我订婚而已,这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我只是不想嫁给那个我不认识的人,这你都不愿帮我吗?”

江林听完这番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呵!唐枫,你果然狡诈,不让天山派插手就等于最大限度的帮助了唐家吧!说什么喜欢我,你才见了我几次?!

你想让天山派袖手旁观,不插手这次武林纷争才是真吧!你们唐家不是怕我,而是怕天山派正在隐居的七位师爷吧!所以千方百计地筹谋!唐枫,其实你又何须如此费劲心思?天山派本来就不理世事,你大可不必如此!

江林一念至此,心里已有了计较,既然是假订婚,能救得了师傅和洪旺,为何不救?

江林剑眉轻展,缓缓说道:“唐姑娘,天山派门规严谨,婚姻大事还轮不到江林自己作主,此事还须禀明了师尊,由他定夺,江林不敢擅自答应!”江林说完停顿了下又道:“不过,唐姑娘开出的条件如此之好,我想师尊他不会不答应!如果事成,我倒有三个条件,如果你做不到,此事就作罢!”

唐枫听完面色一喜,柳眉轻扬道:“愿闻其详!”

江林轩眉轻笑道:“即使是假的,要做我江林的未婚妻,也要遵循以下三点!第一不得滥杀无辜,唐姑娘一向视人命如儿戏,但我不希望我未婚妻如此泯灭人性!第二,不得做有损天山派的事,第三,你要做唐家的事我不管也不问,但在我面前希望你坦诚相对,收起你那些阴谋诡计,我江林不是不会,而是不愿去做,我不想对着自己未婚妻还要整天斗智斗勇!”

江林说完抿了口茶,目光犀利的直视唐枫,心想:你想利用我?!我就尽我所能不让你做更多的坏事!做我江林的未婚妻哪那么容易?如果能劝得一个如花般女子弃恶从善,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唐枫听了一时间心乱如麻,如果答应他,虽然可以让自己摆脱远嫁的命运,还能趁机接近江林,但却使自己做事束手束脚!不过有所得就有所失,没有人不付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既然自己真是对他动了心,那么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当下咬了咬牙道:“我答应!”

江林看他当机立断,也不禁心生敬意,这女子做事果断,心思慎密,眼波流转间就做了决定,的确是不容小觑!

唐枫展颜一笑,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石管道:“这个才是真的碧麟石乳!你回去让你师傅吃了,他必定能恢复武功!而且比之以前内息更强!至于以前那个,你大可扔掉,那是我用百花汁参了牛奶代替的!”

江林不禁在鼻孔中冷哼了一声,接过石管,暗暗忖道:这女子真是太狡诈了!如果真要与她终日厮守,真是难以消受!以后还是躲远点为妙!

疗伤思过

返回客栈,小西还在昏睡,掀开被子看看,上了药后伤口逐渐结痂,江林摸摸小西额头,还是滚烫发热,抬眼看言雪:“一直没有醒过来吗?”

“回大师兄,一直没有醒过!”言雪躬身回答。

江林急了:“怎么会这样?”伸手抵在小西头部,内里缓缓输入,小西在睡梦中运转自如的内息倒也流畅,一试就知并无内伤,刚刚打他并没有用内力,小西伤也只是伤到皮肉,会武功的人这点伤应该没什么大碍,怎么会昏迷这么久?江林诧异,后来想想应该是太累了才这样吧,倒也没有去喊他。

看小西嘴唇干裂,江林浸湿了毛巾轻轻替他润湿嘴唇,又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头上的虚汗,才坐在一旁看书!

小西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手动了一下,轻轻眨了下睫毛,呻吟了一声,江林立刻放下书卷,弯腰轻轻唤了声“西儿!”

小西一抬头,发现江林,朦胧中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面色忽然骇然煞白,吓的往床里挪,但一动牵扯到后面一大片火辣辣的疼,嗓子里呜咽了一声,喘了一口气,冷汗瞬间就出来了。

江林连忙按住小西,小西怯懦的看了看江林,惶然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沙哑的发不出声音,

“你别动,我不打你!”江林慌忙解释,然后轻轻拍拍小西的头,安抚着他,小西偷眼看大师兄并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反而满脸都是内疚愧悔的痛苦神色,眼睛一红,抬起头费力的说:“不痛,西儿不痛!”说完额头上除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可见是忍耐的很辛苦,疼得也很厉害!

江林看小西这样,眼眶也湿润了!小师弟如今满身的伤痛,却还在安慰自己这个始作俑者,虽然他是做的事是太让人生气,是该打,但是自己这次愤怒至极的时候,的确下手重了些!

江林拿了茶水过来,让小西抿了了两口,又吩咐风墨把粥端上来,小西刚刚醒来浑身都痛,哪里吃的下去,刚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只不过在江林拿了汤匙一勺一勺的喂,他勉强又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江林:“大师兄,等下西儿自己吃,现在胃里难受,吃不下!”

“西儿,你昏睡了一天,不吃点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江林无奈的说,这会儿只剩下疼惜,也不强求他。

“大师兄,你还生西儿的气吗?!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好吗?”小西红着眼睛问。

江林看小西都这样了还惦念自己生气不生气,心里酸楚的难受:“西儿,你舍不得大师兄死,那我又怎么舍得你死?你的生命是用来做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而不是这样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以后不许这么傻,就算我要死了,我也要你好好活着,听到了吗?”

小西听大师兄这样说,心里明白大师兄的意思,如果是以前,被大师兄训斥,恐怕早就低头认错,忙不迭的保证了,可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也不能答应!难道真的就这样看着大师兄死才对?知道自己任性时候是让大师兄很生气的,尤其是这次气的大师兄吐血,还对大师兄动手,更是大逆不道,挨打也活该,但是如果要我答应这个,真的办不到!小西眼泪涌出眼眶,拼命的想遏制但却徒劳无功,只死命的咬着嘴唇不回答,

看小西没有认错的意思,江林的火又起来了,这个倔强的小师弟有时候认准的事情,一根筋通到底,一点不转弯,还真是难以给他纠正过来!如果自己语气严厉,又怕吓着他,就算他因为惧怕自己而认错,但是真正到事上,这个傻孩子肯定还是按照自己所想的做,他身上伤成这样,又不好再教训他,看样子只能好言劝诫,才能让他明白!

“西儿,如果我们两个都出事了,你让师傅怎么办?你想过师傅没有?你的生命是他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如今他武功尽失,你我有不容推辞的责任,不但要照顾好师傅,还要光大天山派,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怎么能轻言生死呢?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要替我活下去,替我做我没完成的事,替我照顾师傅,和言雪一起照顾好天山派!你如果还坚持非要陪我一起死,那我就算死也不会原谅你!知道吗?”

说到师傅小西的身体轻颤了下,低垂下头,不敢说话,江林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答应我,西儿!”

“大师兄,西儿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小西抬眼认真的看着江林。

“你说!我听听看!”江林好笑的道。

“你说我不应该轻易放弃生命,难道大师兄你就应该放弃吗?虽然我知道师傅是为了我才那样,可是你对师傅和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师傅这次没有碧麟石乳不要紧,我们可以继续想其他办法,如果没有了你,师傅和我会多伤心你想过吗?难道你认为在我们心里,你还不如武功和碧麟石乳吗?”小西原本义正言辞的说完,目不转睛的直视江林,表示自己决不屈服!然后又小声说:“如果你那样做,我还会跟你一起死!”

江林听了哑口无言,如今被自己小师弟质问的答不出话来,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倒是会见风使舵,可是我江林不受任何人威胁!难道因为要死了就要听命于人?如果不是让交出某种东西,而是让你杀一个人呢?

略一思忖,江林含笑点了点头,然后双目精光炯炯,注视着小西:“西儿,下次别人下毒威胁你,让你杀了我,你大概绝对不会杀我,不过让你杀个其他什么人,我想你不会管别人是好人还是恶人,一定毫不犹豫的下手吧?”

小西一听顿时怔了一下,心念一转,暗自恍然,原来大师兄不是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而是他的傲气,不允许他用什么条件来换取他自己的生命,碧麟石乳固然是救师傅的灵丹妙药,即使不是,大师兄也不会因为中毒而对下毒之人俯首贴耳!

想到此处,小西低垂下头:“大师兄,西儿知道了,是西儿想错了!”,说完拿眼角向江林偷偷瞟去,然后声音也越来越低道:“西儿以后也不会因为自己而受人威胁,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江林赞许的点点头,拍拍小西的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通!来,起来再吃点粥吧!我让风墨一直在炉子上给你煨着呢,吃完早点睡,我陪着你!”

小西刚刚只顾和大师兄说话,把身上的疼都给忽略了不少,现在一听又让吃东西,顿时感觉到全身都在疼,肚子里涨涨的难受!嘟囔着嘴刚想说不吃,江林已经让风墨端来。

看江林亲自拿了勺子来喂,知道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不得已吃了几口就开始咳嗽,喃喃说道:“大师兄,好难受,放下等会儿再吃!”,

江林眼睛一瞪,:“再任性!难受也要稍微吃点,空着肚子伤口怎么好的快?”小西与那凌厉的目光一接触,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知道大师兄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乖乖一口一口把粥吃完!

江林重新给小西上了药,然后坐在床前看书,小西带着周身的疼痛缓缓沉睡,不时双眉紧皱,应该是在睡梦中都忍着疼,江林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下,眼圈红了,用手轻拍了小西的头,轻轻道:“大师兄不该打你这么狠!对不起!”

再逢佳人

拿到了真正的碧麟石乳,江林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天山,奈何小西身上的伤还很沉,无法骑马,几人只能慢行,江林知道前路凶险,不知道多少人在打天山的主意,虽然和唐枫达成了协议,但未禀明师伯师傅之前,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天山派一日没有脱离险境,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杜秋白为了照顾小西,执意要跟随小西等人到天山去,唐枫吩咐杜秋白如果江林有确切消息后,及时通知她,然后众人分道扬镳!

小西和言雪等人也略略知道了关于大师兄和唐枫的约定,虽然大家听了后都不太高兴大师兄和唐枫的婚约,但毕竟知道那是暂时的,所以这个约定比较起师傅的恢复武功来,还是喜多于忧!

大家都觉得这是折中的最好办法,众人也由对唐枫完全的厌恶中,升腾起一股同情来!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唐家大小姐,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这日几人路过青州地界,再往北行不到五日,就可以到天山了,大家都是心思雀跃,小西身上的伤已经无碍,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时已过午,几人在街上随便找了一家酒馆打尖,江林看他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逗趣他:“西儿,还记不记得这青州有你一位朋友啊?”

小西莫名:“我哪有朋友在青州啊?”

江林笑道:“你不记得了?人家还跑到天山来找你比武!”

“啊!想起来了!柳姐姐和柳丁丁就是青州的!”小西恍然道!说完还撅着嘴道:“柳丁丁才不是我朋友!我不喜欢她!”底下那句话没敢说的是:她害得我差点被大师兄打死!

“我觉得丁丁很可爱呀!多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后来人家还每天去陪你说话,你不会这么小气记恨人家吧”江林语声一顿,哈哈笑了起来!

小西双颊一红,愤愤道:“我哪有记恨,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杜秋白在旁边看得云里雾里,直到拉了风墨在旁边问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始末搞清楚,想这小西千方百计才能偷偷下山一趟,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捅破了,挨了顿苦打,怪不得小西这么气愤地样子!杜秋白也忍不住在旁边笑了起来,小西可气坏了!瘪了嘴坐在一边不说话。

酒菜上来,几人正要吃,忽听一个声音娇声呼到:“小西哥哥!”,然后一个身影飞扑过来,

小西一听这声音,头都大了!除了柳丁丁,谁会这样叫自己!?真是怕啥来啥!

跟着柳丁丁进来的还有一位老者,不知为何,这老者是一幅戒备的神态,紧跟着柳丁丁一步不落。

柳丁丁给江林见礼之后,就赖在小西身边问东问西,双目凝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小西,众人都憋着笑,小西心里是又急又气,但又没有办法,总不能不理睬人家吧!

那老者一眼就看出江林在其中的与众不同,过来跟江林行礼,在得知是天山派之后,似乎有点诧异,然后匆匆出去了一趟,再进来就带了十几人,拿着刀剑将江林等人团团围住,那老者让人拉开了柳丁丁,直接挥刀就攻向江林。

柳丁丁惊呼一声:“彭叔!你干什么!”上前欲阻止,但却被人死死拉住,柳丁丁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迷茫的看着一切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那老者对柳丁丁的话仿若未闻,只让人拽着柳丁丁,刀声风影,带着无比激烈的真气,向江林压了过去!

江林旋身一拧,座下凳子连带人横移三尺,躲开彭姓老者急攻而来的十几招,左掌微挥,切向那老者肩头,彭姓老者骤觉一股奇强的无形内力,由江林腕上传来,震得五指几乎把握不牢兵器,

一霎那间,他几乎想立刻闭上眼睛,无言的承受这一掌,但是潜意识的求生本能,又使他身形猛地向后一退,妄想能避开这本就避无可避的一掌,

他万万想不到,几十年的功力,在这个年轻人手里,居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甚至来人根本就没有动用右掌,只凭左手就能使自己一败涂地!

彭姓老者后退的同时,江林的掌风也如影随形,根本就不费丝毫之力就袭向老者肩头,但江林显然不欲打伤他,于是变掌为指,快如闪电般点中其穴道!那老者兵器咣啷落地!神色惨然一片!

江林悠悠然坐下,看了一眼老者道:“我天山派好像跟柳家庄无怨无仇,如今这是何意?”

那老者已经被江林的武功折服,尚且没有回过神来,听江林余音未落,只凄然一笑:“我要救老庄主只能选择杀你!不过是我无能!杀不了你!无法为老庄主做什么了!只希望你放了二小姐,要杀就杀我!”

江林目光一凛:“你是说柳之春老庄主?他怎么了?”

那边小西等人也和其他人打得难分难解,这十几人看上去貌似家丁一类的仆人,但却个个身手不凡,尤其是时不时袭来的暗器,也不知暗器有没有淬毒!酒馆霎时间叮叮咣咣作响,桌子椅子墙壁等钉了不少的暗器,

小西大怒,冷冷一笑!招呼言雪等人退到一边,身手拔了腰间长剑,人如惊鸿般穿梭在打斗的众人里,只一转圈的功夫,众人右手腕都被小西的长剑刺中,一时间各种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小西长剑入鞘,柳家庄个人都握着受伤的手腕,惊疑一片!不知所措的目瞪口呆!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天山派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剑派!江兄有礼了!”,酒馆走进来一身黄衣的柳云宁,向江林微微施礼!

柳云宁仍然如半年前所见一样带着坚毅的美丽容颜,柳眉弯弯,杏眼微睁,只不同的是脸颊微陷,神态憔悴了许多,身形更显消瘦!

柳丁丁扑到柳云宁身边仰头道:“姐姐,为什么要跟小西哥哥他们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林看见柳云宁走进来,也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柳姑娘,江某还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你们柳家庄,你们这阵势太也强大!如果有得罪的地方,柳姑娘说出来,好让江某也知道个明白!”

“江大哥没有得罪柳家堡的地方!是柳云宁对不起江大哥!唐家挟持了家父,柳云宁只能选择跟江大哥一战!”说完手里拿出柳叶刀,铮然指向江林道:“江大哥不必手下留情!请!!!”

君子一诺

江林抽出剑,缓缓横于胸前!

柳云宁看江林拿剑,呆了一呆,目光中流溢出感激、激动,握着薄薄的柳叶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下,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轻声吐出一句话:“江大哥!谢谢!”

江林微微一笑,接到:“请!!!”

小西心里“咦!”了一声,大师兄居然拿出了剑!

能让大师兄拿剑出来的机会不多,能配让大师兄用剑的人更不多见!哦!是了!!这是大师兄对柳姐姐最大的尊重!

毕竟败在“苍穹神剑”的剑下,谁敢说败的有多丢人!??

春寒料峭!逆风梭梭!

身形一起,再无停顿,柳云宁深得其父真传,比之柳丁丁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三十六式柳叶刀法,挥舞得密不透风,江林似狂风巨浪中的一条小船,剑未出手,身形已然腾、挪、飞、跃,看似凶险万分,只有会看的人才知道,江林每一步都踩着刀光重影的空档处,其实仿佛闲庭信步一般穿梭自如!

柳云宁三十六式柳叶刀法已经使完,江林却一剑未出!

香汗淋漓的柳云宁,带着坚毅的表情,一丝不苟的挥着刀,她有点绝望,为什么?跟这样一个对手过招,就像是砍向空无的空气,完全没有力量,也看不见尽头!除非自己停手?!!否则就像永无止境!

柳云宁为自己这时候还能分神想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暗暗唾弃自己!

忽然江林一掠顿住身形,面上一正,严肃着的江林如同凶猛的豹子,突地闪电般挥出一剑,划向柳云宁手腕……

只不过一瞬间!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轻不可闻的一声惊呼!柳云宁的手腕一点刺痛,刀仍在握,所有人却都看见,柳云宁白皙如玉手腕上,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显现的如此突兀!——那是血的祭奠,也是剑的独舞留下的足迹!

没有人发出声音!周遭一片静默!

江林剑已入鞘!温润的眼眉却只是肃然!

“我输了!”柳云宁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带着释然的意味!

说话间,柳叶刀轻翻,谁都没有预料柳云宁会再次扑向江林,几乎是连人带刀一起带着不可阻挡的攻势!如同拼命般,刀如人,人如刀!没有前兆!没有招式!没有章法!直指江林!

“姐姐!”柳丁丁一声惊诧的呼叫!

“大师兄!”小西同时也吐出了这句话!不过他没有担心,柳云宁不可能伤得了大师兄,只不过小西太奇怪了!柳姐姐为什么会这样?

江林一瞬间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身子微侧,右手一个擒拿,已经握住柳云宁的手腕!夺下了她的刀!

“柳姑娘,你不必如此!我不会伤你!”江林说完,浅浅的一笑:“我让西儿帮你去救柳老庄主,如何?”

让凌雨西帮我?这代表了什么?代表着天山派插手此事?

天山派介入,是不是就代表着寻回父亲的希望!?

这一刻,柳云宁是欣喜若狂的!

原本想着只要江林打伤了自己,就算他不愿帮自己,毕竟他没有理由帮助自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自己也可以求他代为照管丁丁,那么就可以放心的去到唐门索要父亲!生死不计!

可没想到江林不但早早看穿了自己,并且还愿意帮助自己!

“为什么?!”柳云宁不敢相信的呐呐道!

“因为我觉得柳姑娘是——朋友!”江林目光清亮,真诚的凝视着柳云宁!“因为柳姑娘,一直没有对着我用雪花针!”

柳云宁心弦一震!呆怔了一下,闭起眼睛,再睁开,此刻,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刚才的狠劲,她低低的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回答:“江大哥!柳云宁会永远铭记你这份恩情!”

那彭姓老者忽然跪在地上道:“彭南谢过江大侠!”,柳家庄众人也纷纷“扑通!”跪倒在地,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感激的话!江林含笑扶起彭南,又连忙让众人起身来!江林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将会替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将会替天山派带来多少麻烦?

只是君子一诺,言出必行!

江林在心中微微一叹!柳家庄遭此劫难,如果不是为了洪旺,就是为了天山派,明明知道柳云宁是杀不了我的!为什么还要让柳云宁来杀我?为什么还要设这个圈套?不管唐家是为了什么抓了柳之春,我江林都不能袖手旁观!柳之春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不能让他为了这个阴谋而丧命!更不能让柳云宁这个纤弱女子背负所有的苦难!

“西儿!你随柳姑娘去营救柳老庄主!”江林招手让小西过来道!

“大师兄!”小西欲言又止!一想到刚刚跟大师兄碰面不久,就又要分离,更何况天山在即,不消几日就回到别离半年的师门,可在这节骨眼上,连门都没进就又要走,小西心里是不情不愿的!更何况这次有可能见到师傅,小西更不想远离!

“怎么?你不愿意?!”江林双眉紧皱,目光里凛凛生威!

“西儿不敢!”觉察到大师兄淡淡的不悦,小西惊了一下,掌心已满是冷汗,知道真正到事情上,大师兄的命令是不容自己违抗的!

当下恭恭敬敬的躬身道:“西儿谨遵大师兄之命!”

“记住不要惹事,办好事情立刻回山,不得在外逗留!如果这次能治好师傅,你我二人可以求师伯放出师傅!那样师傅就可以不用再受罚了!……”江林仔细叮嘱了半天,然后众人散去!

看江林等人走远,“小西哥哥!我和你们一起去救父亲!”柳丁丁兴奋得跳过来!拉着小西的臂膀!毕竟是小孩子,不如柳云宁那般思虑慎重!完全不知道前路凶险,也似不替自己父亲担心!

小西心里叫苦不迭,一个话多的柳丁丁和这倒霉的差事!

疑云密布

还未到戌时,天几乎已经全黑了,青州城内,寒风萧瑟!家家户户门庭紧闭,放眼望去,天地相接,迷蒙的一片灰白!

风很大,刮得枯枝残叶噼啪作响,一片寥落!

杜秋白快马急鞭飞奔而来,塞给小西一枚黑色药丸,嘱咐他一定要吃了,然后才掠马而去!

小西望着药丸呆滞,一直以来的信任从看到杜秋白叫唐枫主人的那刻起分崩离析!这药丸放在手中如同千金重!

吃?不吃?举棋不定,难以抉择!

刚刚杜秋白说这是可保一个月内不受毒药侵袭灵丹妙药!可是要去唐门救人,防毒是最根本也是最迫切的!

可是唐家的下属如果给你一个药丸告诉你,这是防毒的!你信吗?你敢吃吗?更何况背叛过的友谊,再真挚也暗含瑕疵!

杜秋白跟随大师兄回天山也是受命于唐枫,定是要知道联姻的结果!想到这,小西叹了一声!将药丸放于袖袋内,拉开被子,躺在床上,思忖着如何搭救柳之春!

这半年多在江湖上磨练,小西再不是以前那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开始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

首先就是想唐家究竟将柳之春囚禁在什么地方?此处离金陵甚远,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左右,如果坐马车行的慢些估计要更久!听柳姐姐所述柳老庄主是五天前失踪的,接着收到一封信,信笺是唐门专用,署名是金陵唐门!要她用大师兄的人头来换取柳之春的性命!

关键是要挟的人,明明知道柳姐姐根本杀不了大师兄!为何还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五天!五天的时间不足以走到唐家,这时应该还在路上,或者就囚禁在某个地方!首要就是先找到人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小西和柳云宁柳丁丁彭南等四人沿着往金陵的路南下追去!几日下来都毫无踪迹,几人心里都是焦急万分!

这天路过益宾镇,天色将晚,小西不愿休息想直接出城,不料一人横马过来,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塞给小西一张字条,然后绝尘而去,小西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柳之春就在此城祝府!”

小西将字条递给柳云宁,两人相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信息,都在心内暗想:只要有目标,事情就好办多了!

几人落马,寻了一家客栈休息,等到晚上天色黑尽的时候,小西和柳云宁都换了夜行衣,嘱咐彭南照顾好柳丁丁,两人就往祝府飞奔,白天已经打听过了,祝府就在益宾镇的西南角,是此处一家古玩店掌柜的府邸。

两人转到后门,贴墙听了一会儿,里面寂静一片,这才偷偷跃进去,里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戒备森严,四周一片黑暗,连个巡视守夜的人都没有。只有少数窗内映出微弱的灯光,

两人站在黑漆漆的墙边极目搜寻,茫然间不知方向!

小西想凡是囚禁人的地方必然有人看守,也必然会有灯火吧?于是施展了轻功,朝有光的地方查探,祝府并不算很大,几处有灯光的地方探过之后,依然是一无所获!

小西不由着急,潜进一间屋内,揪起床上那人,用刀抵了那人咽喉道:“说!柳之春被囚于何处?”

那人在睡梦中被如此一惊,立刻清醒过来,刚要喊叫,小西的刀微一用力,深入咽喉半寸,鲜血登时流了出来,那人心中不免害怕,结结巴巴的说:“大侠饶命!我不知道谁是柳之春!”

小西看那人不像说谎的样子,看他衣着只是一名普通的护院之类,于是接着问:“你们日常囚禁人的地方在何处?”

那人哆嗦着一指花园方向道:“花园假山后面就是入口!”

刚说完小西就点晕了他,和柳云宁偷偷潜入花园,接近假山的时候,果然看见隐隐约约的火光!

转到假山后,果然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泛着昏弱的光线,由于假山的映遮,在外面很难发现的了这里!

小西二人拾级而下,看见两个彪形大汉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看样子不像是醉倒的,反而像是被点了穴道!小西近前去摸了下鼻息,呼吸均匀,又摸了下脉门,知道是被人点了昏睡穴!

此间主人好狂傲!诺大的牢房竟然一点声息也无!难道早就料定了我们会来救人?

奇峰叠起

江林一行赶至天山,天山苍翠的群山,轻灵的幽泉,震耳欲聋的瀑布水声,风吹高树的枝叶簌簌,都充满了亲切的味道。江林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未及洗去满身的尘土,就直奔云雾洞方向!

云雾洞下一根粗如拇指的紫藤高高垂下!仰望着数尺高远的山峦直插云间,那似乎遥不可及的云雾洞里,整日不见阳光只有水雾湿气的云雾洞里,却住着自己此生最亲近最温馨的一个人——师傅萧子寒!

江林的眼中泪雾迷蒙!

紧握的手指轻摇三下紫藤,不到片刻,师伯顾炎飞顺藤滑落!自从师傅囚禁云雾洞,师伯也似乎常年陪伴在哪里,使孤寂的师傅也能有个伴儿,江林不敢怨恨大师伯,只是云雾洞除了受罚的人就只有天山派的掌门可以进去,倒让江林对云雾洞又恨又念!

江林垂头跪下:“拜见掌门师伯!”

顾炎飞扶起来江林,温和的目光里满是疼惜,只可惜,江林看不到也不知道!山风吹过,江林低垂着头双手垂于身侧,一身白衣飘飘,犹如临风之玉树,难掩其神采华章!

“林儿,你很少摇铃,有什么急事?”顾炎飞询问道。

“禀告掌门师伯,林儿寻得“碧麟石乳”,可以医治师傅损失的几十年功力!”说完江林跪下,仰头求道:“请大师伯看在师傅两年来所受寒凉之苦,也看在我与西儿对师傅思念之苦,饶了师傅,准许师傅下来回山悔过!”

江林说完呈上石管,顾炎飞拿起石管,揭开盖子,里面自飘出一股浓郁的腐香,跟之前江林闻的那种异香不同,这真正的碧麟石乳,竟然是带着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里面稍微含着清香,两股味道交叠,奇怪又奇异的味道,让人一闻就难以忘记!

顾炎飞含笑频频点头,扶起江林道:“林儿!不要怪我狠心!不是我要为难你师傅,我知道你两年来多少次徘徊在紫藤旁边,念而不得!你师傅如今性子应该磨砺得差不多了,你做了这么多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答应你就是!你快起来吧!”

江林乍一听,激动的不能自已!:“师傅触犯门规,掌门师伯罚他,林儿怎么敢怪师伯!现在师伯肯放了师傅,林儿感激不尽!”

顾炎飞扶起江林,一跃攀上紫藤,回头道:“你先回去吧,我助你师傅恢复了武功,自然和他一起下去!这几日你保护好洪旺就是!”说完如钻天浩鹰一般沿着紫藤飞去,直到身影越来越小,消失不见!

江林抚摸着黝粗的紫藤,嘴角含笑,眼中闪现着夺人的神采!片刻后回转山门,自去梳洗不提!

小西二人越过两人,再往里走,越往里走,二人越心惊!

路旁横七竖八的到处躺着身穿仆役衣服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被点了穴道!小西二人面面相觑,都是好生纳闷!不知道是谁这样提前趟好了路?

这气氛有点诡异!但路在前方,由不得再去退缩!只能前行!

再往里走,发现每一间牢房里或多或少都关着人,牢门俱是精钢所铸,看上去坚固无比!

牢内所有人都如入定般凸者眼睛,或坐或站,姿态各异,只是不能动不能说话,只有眼珠能转动,看样子都是被点了穴道!

小西和柳云宁暗自吃惊,也不知是谁这样帮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还是只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转过一个弯,柳云宁惊呼一声:“爹爹!”,然后直扑向左侧第二间牢房!

里面的人听闻这一生,蓦的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里精光爆射,那人激动得站起来,想走过来,但是脚上链子的长度却让他只能在原地徘徊!

“宁儿!”柳之春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整间牢房!

小西见老者身困囹圄却不显卑态,更不见惊慌的神色,心中十分佩服,躬身行礼道:“天山派凌雨西见过柳庄主!”

柳之春刚刚就注意到这个少年,不张扬却自然带着一股气势!如见见他以礼相待,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着实让人喜欢!

柳云宁看父亲眼光中的赞许,连忙介绍道:“多亏小西相助才能这么快找到爹爹,不然女儿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说完又是垂泪!

柳之春拱手道:“原来是凌少侠仗义相助!老朽多谢!”

小西连称不敢当:“在下是奉大师兄之命前来相助!”

柳之春道:“可是苍穹神剑江大侠?”

“正是在下大师兄!”小西笑着道。

柳云宁急道:“爹爹、小西先别说了,我们先把牢门打开,出去再说吧!”

柳云宁急切的想打开牢门,抽出剑削向铁锁!但那大锁却丝毫未损!小西走过来一看,拿起长剑,运足内功,直使长剑上都被内力充盈的银光溢闪!用力的斩向那铁锁,只听“铛!”的一声,那铁锁仅仅是缺了一个小口!

柳之春道:“这锁是精铁所制,不易斩断!”

小西继续怕继续斩下去,响声太大!惊动了其他人!和柳云宁二人正无计可施!

只听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要不要帮忙?”

密室惊魂

小西二人大吃一惊!

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竟然没有发现这幽暗的地牢内,还有他人存在!小西不仅羞愧满面,暗自想:我也太大意了!没有查探好就只顾跟柳庄主他们说话!如果是敌人,现在恐怕已经中招了!

其实不能怪小西,殊不知这小小地牢内,参杂了不少人的呼吸声!虽然那些人被点了穴道,但是呼吸声却此起彼伏,尤其在空旷的地牢内,如只有一个人或者两个的呼吸,自然极易被发觉,可是一旦人多,加上回音,就很难辨别了,这也是以小西的耳力,没有发觉其他人在附近的原因!

小西转头,这声音不必看就知道是谁,此时那人轻步移出,小西望向声音来处,抽出长剑,指向来人道:“唐枫,把柳老庄主放了!”

唐枫一身束身黑衣,头发梳为两只垂在前段的发辫,只用黑色丝线绑了,从头到脚没有一丝装饰!红润的脸庞暗藏冷霜!

唐枫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冷冷的笑!

似乎每见一次唐枫,就感觉她跟之前有所不同!

小西一纵身过去长剑贴着唐枫颈间,说道:“放了柳老庄主!不然我杀了你!”小西没想到唐枫纹丝不动,任由自己的剑抵在颈间!一时之间有点怔怔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唐枫道:“你认为人是我抓的?”语气极尽揶揄嘲弄之意!说完挺直了背,冷冷道:“你敢杀我?”

小西原本也没想要杀她,其实看唐枫穿着夜行衣出现,就知道人不是她抓的!而且中午送信的人应该也是她派来的!

小西收剑入鞘!唐枫缓步走过来,看了一眼那锁!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剑,一时间牢房内青光灼灼!宛若一只青鸾翻舞!唐枫紧握剑柄,一剑挥下,铁锁应声而断!

柳云宁欣喜若狂,推开牢门就打算往里走,还未跨进牢门,只听“轰隆!”一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感觉脚下的地突然往下陷落!众人都脚步不稳,随着地的下陷左右晃动!

小西疾呼:“柳姐姐!”

柳云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嗖嗖!”声响,一阵急促的箭阵飞射向小西等人!

在黑暗中大家都看不清箭从何来!只拿手中的武器根据箭的响声而左右拨落,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呻吟声,有人中了箭!

不消说,一定是武功稍弱的柳云宁!小西一边拨开射来的乱箭,一边说:“柳姐姐,你怎么样?”

柳云宁接道:“没事,不要担心!”不过微弱的气息任谁都听得出来柳云宁受伤不轻!

小西根据柳云宁声音的方向慢慢移了过去!档在柳云宁身前,减轻了柳云宁的压力!

不过照此下去,再好的武功也支持不下去,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谁也受不了这样无休止的乱箭扫射!

箭阵在一阵毫无章法的乱射之后,蓦然停歇了!脚下的地也停止了陷落!

四周寂静的有点异常,不到一刻钟,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从四面八方急涌而进!四壁火光突亮!

突然的光亮让刚适应了黑暗的小西等人很不适应!水很快就漫过脚底,浸过脚底之后,水就停止了,四周又归于一片宁静!

小西先查看了柳云宁的伤,发现伤在左腿,几乎贯穿了小腿,伤口一片乌黑,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小西疾点了伤口周围几个穴道,先止了血,然后掰断箭羽,将毒箭箭尖拔出!

柳云宁疼得满头大汗,紧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唐枫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个药丸,扑鼻而来的香气极像是芍药的香味。

递给小西道:“给她吃了,可以暂缓毒性发作!”

小西接过来,发现唐枫左臂也受伤了,虽然没有被箭射中,但是却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看唐枫嘴唇青白,脸色也白的有点不正常,额头上密布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应该也是中毒了!

低头把药给柳云宁吃了,小西走过来想看唐枫的伤口,唐枫别过头不理小西,也不让他看!

小西气愤!暗想:哼!我还懒得给你看呢!

这时才有空仔细观察四周,原来身处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房间下侧密布了很多小孔,水就是从这些小孔中涌进来的!上方有一扇很小的窗,其他则没有任何的出口,四周的墙都是厚重的铁皮,墙壁光滑,无法攀岩!身陷在这样的密室里,看样子要想出去,比登天还难!

不一会儿顶上小窗打开,一个俊美的男子探头进来道,嘻嘻笑着:“唐枫!我好想你!想不想上来?”

唐枫捂着左臂,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道:“金无胜!我手下就在外面,三个时辰我要是不出去,他们自然会来寻我,我爹爹若知道是你虏了我,你猜他还会不会跟你们合作?我若有事!他一定会踏平魔岩宫,为我报仇!”

那金无胜道:“美人!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他们!”说着一指小西,接着道:“我可就说不准了!枫儿妹妹,我知道你百花丸可解百毒!可是就算你解得了箭上的毒,你能有多少百花丸?如今你们双脚浸泡在毒液中,无时无刻不在中毒,你能解的了多久?他可是你心爱之人的师弟,你救也不救?”说完哈哈大笑!一副得意之色!

唐枫咬了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哼!我义父钟情于你,你虽未见过他,但是他却早就见过你,一见之下,就朝思暮想,义父不惜一切和你们唐家合作,就是为了得到你!你以为真是为了和唐家利益均分?凭魔岩宫的实力,天下之物犹如探囊取物,何须与你们唐门合作?可你也太不知好歹,不止骗走了魔岩宫千辛万苦铸造宝剑之方,还爱上苍穹神剑,企图悔婚!我魔岩宫岂能任人玩耍?唐枫,你若老老实实在家待嫁,以前的事情我们可以不追究!”金无胜道

唐枫冷哼一声:“金无胜,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魔岩宫地处西域,如何入主中原?如探囊取物??真好笑!!没有唐家,你们根本连一分利益都不可能得到!在西域你们可以称王称霸,来到中原你们也想独霸一方?你以为随便抓些武林人士嫁祸给唐家就沾沾自喜了?真正的武林顶尖人物你还见都没见过呢!你抓的那些人根本就没能力摧毁唐家!唐家也没你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你敢动我试试看?!”

金无胜眨了眨眼,笑道:“唐姑娘果然厉害!我说不过你,不过你现在毕竟是和我们魔岩宫已有婚约,我们宫主想见你一面,请唐姑娘赏脸!”

“他想见我?但我不想见他!爹爹也不会同意我在婚前私自见你们宫主,有什么事情你还是让你们宫主跟我爹爹谈!”唐枫冷冷道!

金无胜笑道:“唐姑娘,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那等24个时辰之后,我自然放你出来,至于凌雨西他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我就不敢保证了!”说完嘿嘿笑着!

小西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已经略知事情大概!魔岩宫冒充唐门抓了不少武林人士,想要给唐家制造麻烦!逼唐家和魔岩宫继续合作和联姻!

唐枫看了看小西,有点犹豫!24小时自己的确可以安然无恙,也坚信金无胜绝对不敢让她死!可是凌雨西和柳云宁就不一定了!自己的百花丸不够维持这么长时间。他们肯定挨不过24小时的毒!

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江林最疼爱的师弟死在自己眼前?

恩怨难计

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的一根弦好像被拨动了!唐枫宛如静月的美目里,闪烁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金无胜不见唐枫答话,几乎要缩首离去了,唐枫冲口说出:“我答应见他!”

小西听唐枫这一句,平静的心湖仿佛投入一块巨石一般,激起千层浪!歪头看唐枫,为什么?这个恶女为什么要救自己?不习惯别人为自己付出!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那个什么宫主绝不是什么好对付之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唐枫,竟愿意为了自己涉险?

金无胜阴恻恻的笑声在头上响起:“枫儿妹妹!果然好胆色!好!我放了他们!你保证跟我走?”

“我保证!”唐枫眼神坚定地说!

“我不要你救!我不离开这里!”小西忽然插话。

唐枫猛然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小西一眼!冷哼道:“我唐枫要救什么人,不管那人愿不愿意,我都要救!”

小西急道:“唐枫!你不能独自去见那个什么宫主!”

“怎么?这会儿倒关心起我来了?你放心!我不是为了你!魔岩宫冒充我们唐家抓了这么多人,我岂能袖手旁观?本来我就是要来查这件事的!现在正好,我省的再找了!”唐枫说完眼睛如刀直视着金无胜。

金无胜哈哈笑道:“你们不必在这里表演姐弟情深吧!凌雨西!放你走你就走,别那么多废话,否则,哼!就算她去见宫主我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唐枫道:“金无胜,我已经答应了你,你快放他们离开!”

“枫儿妹妹放心!我即答应了你,自然会放了他们!不过不是现在!至少要等过了两个时辰,他们手足无力,不能再反抗才行!枫儿妹妹把你的百花丸抛上来!千万别有所保留!否则我到时候可能改变主意!”金无胜和颜悦色地说。

“金无胜!你好卑鄙!”柳云宁骂道!

唐枫沉吟片刻,伸手入怀,将刚刚的小瓷瓶掷了上去,金无胜伸手接了,打开瓶盖闻了闻,然后笑道:“唐家的百花丸果真明不虚传!枫儿妹妹放心,我一定会信守承诺!两个时辰后见!”说完金无胜快步离开!

唐枫听金无胜走远,才转身看着小西冷然道:“凌雨西,一会儿你只管带柳庄主他们离开就行!不必管我!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们一起走!”小西固执的道。

“凌雨西,你发什么神经?逞什么匹夫之勇?我用的着你担心?”唐枫气道,内心深处却又不禁为小西的义气感动着!

小西忽然趟水走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完全不似刚才那样苍白失血,病恹恹的脸色也变的精神了许多!

唐枫道:“你内力再深厚,也只能压制这毒一时半刻,根本就支撑不了两个时辰!你还是别硬撑了”

小西微微一笑,走到唐枫身边,附耳过去,如此这般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唐枫听着听着脸色逐渐转喜,听完手搭上小西的脉门仔细辩别了下,才终于相信!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两个时辰后,金无胜再度回来的时候,打开小窗,看向密室,发现除了唐枫之外,脸色灰白的凌雨西和柳云宁都委顿在地,水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他们的趴伏在地上的半边身子!仿佛雨后秋风下破败凋零的花朵,几乎没有一丝生机,金无胜得意地笑了!

唐枫气怒交加的道:“金无胜,你满意了?快给他们解药,放他们出去!你敢伤害他,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金无胜叹道:“我金无胜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你放心,我现在就放人!”话刚说完,也不知金无胜触动了什么机关,小西等人感觉密室的地面开始缓缓上升,弥漫整个房间的水也随着地面的上升而开始逐渐消退!

等上升到一定程度,才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牢内,众人脚下依然是柳之春牢房门口的地面!看样子这一切都是金无胜布的一个局!不但要引来唐家,甚至要所有来救人的人都有来无回!

金无胜缓缓走过来,蹲下,抬起小西的下颌!啧啧叹道:“小娃儿!本来我可以把你抓回魔宫,好好享受一下,这次看枫儿妹妹的面子就放过你!下次犯在我手里,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小西挣扎着甩脱了金无胜的手,抬起眼帘重重道:“你放过我,可我没打算放过你!”

话音未落,人已出手!

小西的眼睛里此时不再是颤栗失神,而是泛着清冷的光芒!如一把熠熠生辉的利刃!刺人心扉!

手扼在金无胜的咽喉,小西一直起弹身,将金无胜挡在自己身前,魔宫里的其他人想上前来,但是由于金无胜被制而投鼠忌器,只将几人团团围住,不敢上前!

金无胜愕然惊道:“你!你……你没有中毒?”

“我有告诉你我中毒了?”小西讥笑道!

金无胜大骂道:“唐枫,你言而无信!”还未说完,小西手下使力扼住,憋得金无胜满面通红,咳嗽不止!

唐枫笑着接道:“我怎么言而无信了?我并没有给他们解毒!百花丸全部给你是真,我答应你放了小西就随你去见你们宫主也是真!是你自己没有本事让他们中毒,怎么反而怪我?”

金无胜说不出话来,小西紧紧抓住他喝道:“放了柳老庄主!还有,唐枫不会跟你去见什么宫主!你没资格用我的命来威胁她!因为你的命在我手里!”说完加紧手劲,把金无胜勒的面红脖子粗,几乎快断气了!

金无胜忙不迭的点头,然后跟对面的手下挥了挥手,有人出来开了牢门,放了柳之春出来!

小西让金无胜拿解药出来几人吃了,然后挟持了金无胜,顺利地退出了祝府,一旦脱离了祝府,唐枫的下属正在门外接应,众人就无惊无险了!

唐枫点了金无胜穴道,然后让下属押了下去,回头注视小西道:“凌少侠!我要回金陵了!后会有期!”

小西听唐枫叫凌少侠,窘了一下,拱手笑道:“你这么叫我真不习惯!!援手之恩,容当后报!”心里对唐枫已经隐隐改观,觉得她并非那么十恶不赦之辈,比之以前对唐枫的印象好转了很多!

“我救了你,你也一样救了我,我们彼此互不相欠!忘了今天这件事!”唐枫正视小西道,心里还隐隐记得以前凌雨西喊自己妖女恶女的事情!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不,如果今天没有,恐怕我们没那么容易能救出柳老庄主,也没那么容易脱身!总之我凌雨西会铭记今日恩德!”小西说完看唐枫不置可否的样子,只得拱手道别:“那后会有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愿意效劳!”

当下两班人马背道而驰各自行去不提!

劫难横生

小西和柳云宁扶着柳之春回到客栈,柳丁丁这时已经急的坐不住了,看到三人回来,自是欣喜不已,抱着柳之春不松手!

柳之春和柳云宁身上都有伤,所以也不便立即出发,众人在客栈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早晨雇了辆马车就往青州出发!

第三日几人都弃了马车改为骑马,大家也都知道小西归心似箭,尽量赶路,还好都是皮外伤,愈合的也很快。

一路上柳云宁奇怪的问小西为何没有中毒,小西模糊的回答说曾经吃了奇药,可保一月之内不会中毒,回想起那日辗转思虑,最终还是吃了杜秋白那粒药,想着不管杜秋白是否欺骗自己都无所谓,与其等到了唐门,万一不慎中毒,那么跟现在吃这粒药中毒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早晚罢了,用这粒药看清一个人,很值得。如果不是毒药,只要自己不中毒,就算柳云宁等人遇到危险,自己也可设法相救!

那天在水牢看到柳云宁中毒,而自己却安然无恙,就已经知道杜秋白并没有骗自己!毕竟杜秋白是自己初入江湖的第一个朋友,这样的猜忌求证让小西有一瞬间的脸红!后来将计就计装作中毒,和唐枫配合演了一出好戏,不但救出了柳之春,还抓了金无胜,这还多亏了杜秋白的灵丹妙药呢!

送柳之春等人回到了柳家庄,总算是完成了任务,小西焦急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天山去,也许这时候师傅已经出了云雾洞,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师傅,小西更是马不停蹄,连夜晚也不休息!

江林这时在天山也是焦急万分,已经十天过去了!掌门师伯自从拿了“碧麟石乳”上去,只下来过一次,补充了些食物和水,说碧麟石乳完全消化吸收掉大概要一月左右,这期间将不再下来了!

虽然明知道要一个月才行,江林仍然忍不住心急,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师傅,现在能够再见到师傅,这简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这十日内,江林想到了唐枫好几次,唐枫的阴狠毒辣在江林的心目中变的渐渐模糊,反而是厚赠碧麟石乳能够救了师傅,让江林感激不尽!

大概江林忘记了自己是付出了代价的!跟唐枫联姻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他现在一定是想象不到的!

正站在紫藤下心乱如麻的当口,听见风墨来报说有封信!说是一封信,其实连信封都没有,信上也没有署名,掌门师伯不在的情况下,江林一直是全权处理天山内的大小事物!

江林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再往下看脸色就变了,最后看到落款是——枯水派!

枯水派!

江林惊呆了!师傅曾经说过,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枯水派,看到枯水派的人要回避,若与枯水派发生争执天山派退让,万不可伤及枯水派之人!据说枯水派现任掌门系出天山,是天山七绝的师妹,也就是自己的祖师奶!据说当年为情所伤一怒离开天山派另创枯水派,寓意心如死水,具体因为什么江林也不是很清楚,这在天山派是大忌,掌门师伯不许任何人提也不许问,众人只知道枯水派掌门风铁铮是祖师奶,但是谁都没见过!

江林满头冷汗又惊又怕!——凌雨西你这个惹祸精!谁不好招惹你招惹枯水派?还废了祖师奶侄儿的武功?你这是在找死???

风墨在旁边看到江林看完信的脸色,就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江林可不会随便什么都能气成这个样子!看样子不光是气,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怕”!风墨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心想我可别当了炮灰,正想悄悄的退走!就听江林咬牙切齿的说:“风墨,传我的命令,看到凌雨西,立刻绑了来见我!”

风墨吓了一跳,连忙躬身答:“是!是!”心里想:“老天,不绑他也立刻来见你啊!你这不是吓他吗?!”风墨这样想着没忘记往后退,想着赶快跑吧!再不跑说不定抓到什么理由就挨一顿训斥!

江林没空理会风墨的小动作,这会儿他只顾想着怎么处理这件事,根本懒得去计较风墨的鸵鸟思想!

风墨跑的像风一样快,一眨眼就离开了江林的视线,就赶快找言雪去商量,言雪正在后山练剑,小西不在山上,言雪可就倒霉了!每天被逼着练剑不说,还要练足十个时辰,原因就是自己在山下几年剑法没有进步,被江林好一顿训斥!勒令言雪专心练剑,每天都过来不定时抽查!

风墨把信的事情跟言雪一说,言雪也急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大动肝火!两人猜了半天也无头绪,言雪想到大师兄大概这两天也没心情来管他练剑的事了,两人又一起跑去找洪旺,洪旺正在床上睡的香,得知小西没事,也就没计较什么,反正在天山吃得好睡的好,倒也无忧无虑!

两人把洪旺从床上揪起来,两人把事情经过一说,洪旺正瞌睡的小眼睛就一下警醒了,圆睁着小眼就来一句:“不会又是小西闯了什么大祸了吧!我们不能把他交给江林,守着山门口,别让小西进门,一看到小西就给他藏起来!”

风墨道:“我倒是也想藏啊,可是我敢吗?你让我违抗命令?我死一百次都不敢!”

洪旺道:“我亲自去山门外面守着,你就当没告诉过我!我带小西躲一阵子再说!”

“问题是,小西你还不了解?他怎么可能到了山门不进,随你去躲避?你用什么话来骗他,都不可能把他骗走,就算你要抓他,你也打不过他啊!”言雪仔细的分析道!

洪旺听了心里沮丧极了!气氛有点压抑和沉默,大家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在这时,只听见小西脆脆的嗓音喊道:“大师兄,雪师兄,洪旺叔!”三人一秒之内变换了几种神色,来不及再想,三人就跑了出来,看到了正要敲江林门的小西!

三人几乎同时作了一个手势道:“嘘!”

小西看三人的怪异表现有点纳闷!不过还是没忘记行礼,先是跑到洪旺那里跪下道:“拜见洪旺叔”,然后又对着言雪躬身道:“见过雪师兄!”,最后对着风墨笑道:“风墨大哥!对了,大师兄呢?”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洪旺过来抱了小西,最先开口道:“西儿,你听我说,你先跟我下山一趟办点事情行不?”

言雪和风墨齐声呼道:“不行!”,言雪又道:“洪旺叔你不可以离开天山,不如你们到后山随便找一处地方!?”风墨看了看言雪没说话!

小西看几人打哑谜一样,迷惑的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下山和后山?对了,我师傅出来没有?大师兄人呢?”

风墨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大师兄有命:看到凌雨西,立刻绑了来见我!”言雪和洪旺两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风墨苦笑了笑道:“你们别怪我,我不能当没看到!”

小西听罢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颤声道:“我做错了什么事?”看着言雪和洪旺恳求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求求你们!告诉我!”

信任危机

看风墨拿绳子出来,小西骇的脸色都变了,心里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小西一边惊恐的后退,后退几步又站住,不知道作何反应,洪旺一把跳过来,扯了绳子扔在地上,抓了小西的手腕道:“小西,跟我走,你不能在这,等会儿江林回来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风墨对言雪道:“不是我不绑,是有人不让我绑,雪师兄,你一定要为我作证!”

言雪瞪了风墨一眼,不过也只是瞪了一眼而已,就没再说其他!

洪旺一看言雪和风墨明显的想放水,大喜之下,连忙拉了小西就往外走,小西茫然一片的跟着走了几步,忽然睁大了眼睛,呆呆的望者洪旺,整个院子一片寂静,甚至寂静的有些可怕了!唯有洪旺和小西的脚步声!

忽然小西挣脱了洪旺,回身错步,刷地后退三尺,面色惨白的小西哆嗦着嘴唇道:“风墨大哥,绑了我去见大师兄吧!”

微微的薄暮之中,小西脸上的惶恐神色落在三人的眼中,都不禁黯然!洪旺回头强拉小西,但小西定定的站在那一动不动!洪旺刚想伸指点小西穴道,却被小西一把扼住手腕道:“洪旺叔,你救得了我一时,能救得了我一世?这样只会更惹恼大师兄,别替我作决定!别让我恨你!”说完丢开洪旺,但洪旺是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了。

风墨拧着眉头,捡起地上绳子,走上前去,将小西双手背在身后,双腕用绳子缠紧,然后围着小西上身绕了三圈,又打了个结,无奈的说:“大师兄在紫藤那里!你随我去!”

小西喃喃的说:“风大哥!告诉我,为什么?”

“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我们也不知道!大师兄看了一封信后就这样了!”风墨说完前面走了!

小西无言的跟在后面,言雪和洪旺也跟随其后,四人一路无话,来到紫藤那里,只听风墨报:“大师兄,小西带到!”说完退向一边!

江林白衣胜雪,立在紫藤边,暮色霭霭里,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只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里闪烁着凌厉如剑一般的光芒!小西直视着江林,嘴唇动了动,但说不出什么,低头跪下,地上不平,细小的散石碎块遍布,膝盖磕在地上,生疼!

一瞬间的静默让气氛变得诡异!

没有人说话!江林等待着,小西执拗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言!不愿打破这寂静!江林了然的笑了笑,转身抚摸着紫藤,拇指粗的紫藤,被摩挲的光滑异常,两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江林曾站在这个位置,多少次——仰望!

小西内心忽然被一种悲哀填满!眼里的泪奔涌不息,头磕在地上,呜咽了道:“西儿拜见大师兄!大师兄恕罪!”

江林回转身,将小西从地上拉起,仔细地端详!半年来的奔波,无暇去细看这个小师弟,恍然间还将他当作小孩子,没想到个头窜高了许多,几乎跟自己齐眉了,已经算是大孩子了!江林爱惜的抚平了小西眉间的褶皱,拍了拍他的背道:“西儿,说说一路上你都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件都不许漏!”

小西一听大师兄嘴里“了不起的大事!”一句,就惶然不安!当下把和柳云宁一起救柳之春,遇到唐枫,然后如何将计就计擒了金无胜,然后送柳云宁等人回返青州等等说了一遍!

江林皱了皱眉头道:“没了?”

小西道:“大师兄,我全说了,没了!”

江林厉声道:“你真没什么瞒着我的了?”

小西听见这声音里的怒气吓的立时就跪下了:“大师兄,我真没有瞒着你,没什么其它事了啊!”

江林冷笑了道:“你路上与人打架没有?伤人了没有?还废了人家武功!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你还敢狡辩?”说完将一封信甩在小西脸上!

小西捡起信看了看!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江林道:“大师兄,西儿根本就没废任何人武功!如果说与人打架,伤人,倒真有那么一次,我见一个恶人强抢一名女子,就上去跟那人打了一架,只是刺伤了他的右手,救下了那女子,那人的伤不几日就可好转,大师兄明鉴,西儿从不敢乱伤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废人武功!大师兄请你相信我!”

江林注视着小西,似乎在辨别话语中的真伪,而小西也坚定的直视江林毫不退缩!视线霎那间的短兵相接,犹如一场争斗,一时之间难分输赢!

“是谁那天在客栈废了那么多人?塞北双杰因你而死!是我教你的?你还敢说从不敢乱伤人?”江林嘴角微挑,双目中迸射出冷冷幽森利剑,直刺向小西,那不信任的目光,窒息的小西胸口剧痛!

小西几乎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捂住胸口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解释道:“大师兄,西儿真的没有废人武功!求大师兄一定要相信我!”

话未说完,江林扬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还敢狡辩?”小西被打的扑在地上,散石噌伤了手臂,但他还是立即跪好,抓了江林的手急道:“大师兄如何才能相信我?西儿不敢对大师兄撒谎的!”

江林一声怒喝:“风墨,把缚龙绳给我拿来,把凌雨西给我绑好,关到后山石洞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洞口一步!”说完拂袖而去!

枯水思源

小西已经关进石洞的第三天了,这三天江林都没有踏入石洞一步,每天都只是洪旺来送饭,甚至连风墨和言雪都没有来过!

这天小西又被洪旺强逼着吃饭,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小西哪吃得下去!使劲咬了勺子就是不往下咽,最后把饭和勺子一起吐了出来。洪旺气的拍了他头一下,但没舍得打重,小西忽闪着大眼睛问:“我要见大师兄,我是冤枉的!洪旺叔你相信我!你帮我叫大师兄来一次!”

洪旺唉声叹气的道:“江林那小子要听我的就好了!我看他也就怕你师傅,别的没见他怕过谁!我怎么叫得动他!”说完恨恨的道:“等你师傅出来,哼!我要他好看!”

小西急的直掉泪,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难道就关在这里?师傅还有半个多月就会出来,大师兄还不原谅我,我看不到师傅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怕!你师傅出来,我告他一状,让他也吃吃苦头!再说有你师傅作主,你还怕出不来?”洪旺得意的道!

“别!我做错事该罚,就算大师兄误会我,打了我骂了我,我也不能怪他,你别在师傅面前说,让师傅他刚出来就不高兴!”小西连忙劝阻道!

洪旺捏着小西的鼻头道:“你啊!真是个小傻瓜!来,吃饭!别怄气,饿瘦了我可心疼呢!”

小西又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心急火燎的着急,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又说:“洪旺叔,你说枯水派会不会来天山找麻烦?”

洪旺象烫了手一样把碗给扔了:“你说什么?什么枯水派?”

小西纳闷的说:“大师兄让我看的那信上落款就是枯水派,说我废了掌门侄儿的武功!我根本就没废过别人武功,只是打伤了那人右手!”这也难怪,小西年龄最小,一直以来又一直勤于练武,没打算让他行走江湖,所以有些事情小西并没有听闻,更不知道枯水派和天山的渊源!

洪旺惊叫:“什么?你打上了那人右手?”叫完又觉得太失态了!竭力维持表面上的不懂声色,心里却象油煎一样,天山派不但不可以跟枯水派动手,遇事还要退避三舍,如今小西不但没有退避,还伤了他们的人,枯水派强指认小西废去那人武功,摆明了就是想要小西的命!风铁铮那么护短,怎么会善罢甘休?还不把天山派给闹个天翻地覆?

当得知是枯水派的时候,洪旺就什么都明白了!有心想告诉小西事情,但江林既然瞒着小西,自然是想保住小西的命,可是江林作为天山派最杰出的青年,天山派无疑将来是要交在江林的手中,如果因为这次的事让江林有什么差池,这可如何是好?

洪旺脑筋里一瞬间已经转了一圈,但是这糨糊脑袋什么好办法都没有,洪旺转身出了石洞,连招呼都没打就往外走,连小西喊都没有听见!

看洪旺得状态小西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这个枯水派一定是极不简单的!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门派??小西双臂被缚龙绳绑紧,绳子的另一头又在石洞最上边打了结,小西根本就没办法跃起来再背向双手去解绳子!

而且没有大师兄的命令,他也不敢擅自解了束缚出去,模糊难辨的事实真相,和大师兄对自己的指责和惩罚,让小西如坠云雾确又有着丝丝缕缕的明了参杂其中,小西多渴望出去而却又怯懦的滞留在原地无法迈出脚步!

在外面的洪旺和江林已经吵了起来,现在在天山上的人也只有洪旺敢和江林这样大张旗鼓地吵架!

“你去放了小西!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但是你不能这么做!”洪旺道!

“洪旺叔只管安心在这里散心!其他事情不劳您操心!”江林冷然道。

“不劳我操心?你这是什么屁话!?你师傅还没下来,你一个人挡不了那老太婆!你听我的,带了小西先去绝地山找你七位师祖!我不能由着你胡来!这可事人命关天的大事!”洪旺简直要跳脚了!

“洪旺叔不必管这事,你只管看住了小西,别让他出来就行!”江林坚定的道!

“不行!你要这样我就把小西给放了,看你怎么办!你这次必须听我的!”洪旺大声喝道。

“你敢把小西给放了,我就打死他!与其让别人给杀了,还不如我一掌打死他!你也知道了我都抵挡不了那老……师祖奶,你放了小西有什么用?而且天山派没有退缩的孬种!你让我逃到绝地山?办不到!”江林硬气朗朗的说!

洪旺的小眼睛瞪了又瞪,奈何江林根本就不甩他,洪旺心里叫一个气阿!怎么有这样硬的石头?

正僵持间,只听外面人报:“大师兄,有枯水派三人在大门口!”

江林和洪旺脸上都是一变,江林快步走出,让言雪也跟着,来到天山大门口,一眼看去只见一个鹤发童颜年岁在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右手里拿了一把剑,左手里紧紧牵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看上去很亲密无间!老太婆时不时怜惜的看这小姑娘,充满慈爱!两人身后还跟着个三十岁最有的男人,右臂垂下,被白布包裹,状似无力,应该就是所谓的“被废了武功”的那人!

江林抢步向前,跪下道:“天山派门下江林帅众位师弟拜见师祖奶!”

那老太婆回转头看江林的时候可不像看那小姑娘一般慈爱,而是眼里充满愤怒的火焰,简直恨不得一把火灼烧了江林一样!

一时间地上跪满天山派的子弟,站着的人只有四人,出了枯水派的三个人,就剩下洪旺!

老太婆没有叫江林起来,江林也只有跪着,这一进门的下马威可是货真价实,而江林也很给老太婆面子!

这事洪旺嗤笑声起:“铁铮妹子这面子可不小哇!人家天山派最年轻最杰出的人才都匍匐在你脚下不敢抬头,够派头!够威风!这枯水派到底是心如死水,还是该饮水思源?”

兄弟情深

洪旺几句话说得风铁铮老脸酡红,如饮烈酒!

风铁铮看着天山派巍然耸立的大门,回想起儿时在此生活过,曾经的人和事!感慨起人世沧桑,变幻莫测,人老了,可这山不老,一晃几十年过去,黑发变白颜,可天山派这块巨石仍然稳稳当当矗立如夕,散发出不可摧毁的坚韧气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是啊!饮水当思源,身出天山,又怎么会忘记没有天山就没有我风铁铮呢??

洪旺故意说的几句话终于起到了效果!尽管这效果不知道能维持几何!风铁铮为人火爆,别说没有得罪了她,就算没有得罪她,几句话也能撩拨起她的火气,脾气喜怒无常,这种人最难对付!

风铁铮抬头让江林等人起来,江林站起来连忙拱手给其他两位见礼,然后引了他们进了天山主院内!让众师兄弟散去,只留下风墨风立和言雪相陪!

风铁铮抬头巡视了一圈,问道:“顾炎飞和萧子寒他们两个呢?”

江林连忙上前道:“师伯和师傅在云雾洞疗伤,要一个月之后才能下来!他们并不知道师祖奶光临,请恕罪!”

风铁铮冷笑:“那凌雨西总在山上吧?唤他出来见我!我倒要看看,这打伤我侄儿风天兴的到底是何等神仙!”

江林跪下:“师祖奶,西儿是无心之过,当时也并不知是枯水派之人,请师祖奶念在他尚年幼,饶恕他这次吧!”

那风天兴嚷嚷着:“饶了他?那谁饶了我??我右臂就这样废了?姑姑一定要给我做主!”说完还假惺惺的掉了两滴泪!

风铁铮看自己侄儿伤心的样子,大怒:“江林,去把凌雨西给我叫出来!不然我就搜了!”

江林只得道:“小师弟如今并不在院中!”

洪旺也道:“小西根本就不在山上,你找也白找,要找去绝地山找,小西就在那里!”

风铁铮听到“绝地山”这三个字,就蔫了一半,想起这些毕竟是师兄们的徒子徒孙!挥了挥手让江林起来。

风天兴不愿意了,拉着风铁铮的衣袖喊着:“姑母!您要给兴儿作主啊!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小师妹,你帮我劝劝姑母啊!”那女娃儿听了风天兴的话,却只抿了嘴不说话,似乎对风天兴很不屑的样子。

江林刚站起来,看风铁铮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再搭话,风铁铮一会儿就说:“凌雨西真不在山上?你以你师傅的名义发誓,我就信了你!”

江林憋红了脸不说话,风铁铮暴怒:“江林,天山派的弟子有骗长辈的吗??你师傅就是这样教你的?”

江林无言又跪下!

“江林什么时候说谎了?是我说不在山上,你认为自己是江林的长辈吗?那凌雨西也是你的晚辈,铁铮妹子,他们总也算是你的徒子徒孙,你忍心这样苦苦相逼?”洪旺道。

“死老头!这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给我闭嘴!”风铁铮大声喝道,她对江林和洪旺说谎骗她而气怒交加!

江林心想这位师祖奶果然如传闻一样的火爆脾气,怪不得敢一怒之下离开师门另创他派,亏得师祖爷们如此容忍,这么多年也没有说过什么,甚至连指责都没有,还告诫门下弟子不要招惹枯水派。

只听风铁铮怒喝道:“江林,识相的快把凌雨西那个畜牲给我交出来,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他一命!”

“师祖奶这个吩咐,恕江林难以从命,小西是我天山派门下,惩奸除恶是本派宗旨,风天兴作恶多端,调戏轻薄良家女子,小西打伤他这种败类也是应该的!他唯一错的就是不知道是您的侄儿!……”江林话未说完,只见一个人影晃到眼前“啪!”的一巴掌,江林脸上泛起一个红红的指印,言雪等人几乎连人影都没有看清,风铁铮还悠然立在原来的位置,如果不是江林脸上的指印,大家都会怀疑那人影只是幻觉!

“你不交是吧!不要以为你是那几个老鬼的心头肉我就会心软!”

“老鬼?”江林怔了一下才知道指的是七位师祖爷,心想我什么时候成师祖爷的心头肉了?

“江林,你不交出来就别怪我!”

“师祖奶恕罪!有什么错江林一人承担,小西绝不能交给您处置!”心想交给你就是死路一条,我怎么可能让西儿去送死?

只听风铁铮吩咐说拿鞭子来:“给我使劲抽!一直抽到江林把凌雨西交出来为止!”说完看了一圈,但没一个人敢动!

江林看风铁铮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想风铁铮就带了一个女娃儿和风天兴这个受伤的人,让人打我也不能是那女娃儿动手,肯定是让天山派的人,心里叹了一声,看样子这事不是这么容易善了的,不让她出口气是不可能罢休的!谁叫咱惹不起人家呢?

江林看了风墨一眼,谁知道风墨压根就不看他,四目游走,就是不往自己看,于是又看风立,风立看江林视线转来,吓的一低头,不与江林对视。而言雪躲在自己身后不出来。

江林只有咳了一声:“风墨,去拿鞭子!”风墨一听:我的天哪!怕什么来什么,怎么专挑我?让我打大师兄?这不是要我死吗?要是将来大师兄秋后算账……风墨心里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但表面上也不敢不从,只能躬身答应,拿来鞭子。

江林示意他打,风墨握鞭的手哆嗦着,还是打不下去,心想从来可都是被打,今天忽然让自己打人,而且还是打一个自己惧怕的人,这叫什么事啊这是!风铁铮看风墨不动:“怎么?你不动手,是不是想先挨一顿?”

风墨犹豫了下,新知今天大师兄势必逃不过,只有抖鞭抽在江林背上,可惜这一鞭毫无力道,江林几乎没感觉到疼,心里好笑了一下,不等风铁铮再发怒,就对风墨说:“听祖师奶吩咐,你尽管使劲打,不用怕,我不怪你!”风墨不得已,只有使劲打了下去!

血肉之躯

不一刻,江林雪白的衣衫破碎成一条条一块块,鲜血晕染了满簇桃红,隐约甚至可见后背上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交错纵横的地方甚至血肉外翻,狰狞可怕!风墨不忍心再打下去,可风铁铮只是冷眼看着,完全无动于衷,只是不时就逼视着他,现在就连洪旺都看不下去了。

洪旺最见不得这个,拦住风墨对风铁铮:“你想打死他?他可是天山派新一代里最优秀的弟子,你要毁了天山派吗?”

风铁铮道:“我谁也不想毁了,只要把凌雨西交出来,我就立刻走!”

这时只听一个凄厉的尖叫声在众人身后传来,不用回头,江林也知道是谁,狠狠用眼刀剜了一下洪旺,洪旺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怪我!就算我在场也跟本就拦不住!

小西看见江林血淋淋的后背,使劲尖叫了一下,他被惊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江林被打成这样,眼泪一下涌满了眼眶,他几乎是飞扑过来,哭道“大师兄!”一句话没说完整就哭的说不出话来。

江林用手摸了摸小西的头,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故意沉了声音:“乖,别担心,我没事,再这么没出息哭鼻子,大师兄可打你了!”

小西看大师兄不像开玩笑,就只有努力忍着,抽抽噎噎憋在嗓子眼里!

风铁铮一看,难道这个就是凌雨西?这个小娃儿分明是乳臭未干嘛!怎么可能是打伤侄儿的人?小娃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如何也和那个一剑刺穿天兴肩骨的“大人物”联系不在一起,风铁铮的表情有点惊异!

不过风铁铮这种人可不会犹豫,知道此人就是小西,一伸手就向小西肩头抓去,那速度快如闪电,风铁铮这几十年的磨练,又是纯正的天山派武功,的确是厉害无比,不过还有更快的!江林从小西出现就一直在注意风铁铮的动静,看他抓向小西,立即就站起身,右手将小西拉至身后,左手迎上风铁铮的手掌,风的应变能力也很强,立即变抓为掌,两掌相接,各自退了三步!

江林感觉一阵气血翻腾,喉中一甜,但强自咽了下去,风铁铮也是脚步不稳,踉跄着退后,手抚胸口,感觉一阵气息乱窜,几乎要栽倒,当下大怒:好你个江林,敢跟我动手!正要上前再打过,却见江林已又跪下,她倒不好向一个跪着的晚辈再下杀手。

江林道:“师祖奶,江林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求您饶了西儿,他还是个孩子!也不是故意打伤您的侄儿,只要您能消气,怎么责罚江林都可以!”

小西一听,嘴角动了动,盯着江林似乎已经呆了!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听到江林此番话,对小西来说如同重锤,敲打在小西的心上,酸、涩、苦、痛、悔,五味俱全!

值得吗?大师兄!西儿值得你如此做吗?我给你惹得祸还少吗?连累了师傅,难道还要再连累你吗?

小西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让师祖奶奶抓走我!我不要你替我!”说完绕过跪着的江林,就往风铁铮身边走。

江林大怒,站起来一把就拽过小西,一巴掌打在小西脸上,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江林心中剧痛难忍!为什么小西就是不明白?不让他出来,只要他乖乖听话,呆在石洞,风铁铮找不到人,虽然会发脾气,但还不至于要人命!还可以撑到师伯和师傅下来,可他偏偏就要出来!出来了却还是这样一意孤行,不听命令!如果江林的哀求能激起风铁铮的一丝怜悯,就算皮肉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江林手指握的生疼,悲哀占据了整个心灵,他简直无法预料后果了!

“你不要?什么时候轮到你不要?这天山是你作主吗?”小西跪下紧抱着江林的腿,仰起脸对江林说:“大师兄,你不要管我了,我早就该死了!你让我跟师祖奶奶走吧!”

风铁铮笑了:当我透明的?这两人是在表演兄弟情深呢?都想送死?好!那我就成全你们!

不带任何征兆的,一掌劈过来,周遭的人甚至都感觉到掌风暗含着强大的内力,衣衫都被掀的鼓起,这一掌是如何的凌厉无人知晓,但是小西孱弱的身躯肯定承受不住这致命的一击!

这一刻,生死攸关!只一瞬间,江林一脚踢开小西,右手再次迎上风铁铮的双掌,江林毕竟年轻,不如风铁铮修行了几十年的功力深厚,如若平时对打,江林还可以躲闪避开内力相接,可这时候,风铁铮全力击向小西的一掌,江林踢开小西,而自己则正好被罩在掌风之中,闪避不及,仓促中只有迎掌而上,江林仅靠着一点来不及提起的几成内力和身体自身反射形成的保护,生生接了这一掌,双掌相接,身子被震飞,口中鲜血喷出,再喷出!

一地的红……

众人惊呼,一个人影抢步上去,喂了江林一颗药丸,是杜秋白!言雪等人提剑护着江林,而洪旺则护着小西,小西这时候已经几乎没有意识了,他亲眼看着江林的身体被打飞,然后落地,然后那鲜红——几乎蒙蔽了小西的双眼,小西再也看不到其他,不再在乎强敌在前,也不再在乎生命的存续,全身没有力气,只能靠爬的,一步步,一点点,爬过去……

紧紧抱着大师兄,小西眼里竟然是干涩的!没有眼泪的湿润,那眼睛被鲜红灼烧的像着火一样的疼,几乎要迸裂出血来!

小西一声凄厉的吼叫,吼到嘶哑,吼到失声,嘴里喃喃:“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打伤了一个人,难道就要大师兄用命来赔?”

寂静的可怕!

这喃喃细语都如此清晰的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风铁铮身边的女孩儿,忽然拉住风铁铮道:“师傅,救救他!求你!”

众人这才警醒,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慌忙拉住小西:小西别伤心,先看看大师兄怎么样了!

风铁铮看着女孩儿哀求的眼睛,再看江林人事不省的样子,也隐隐有点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做的过份了!走过来就想要查看江林,结果小西呲目紧抱者江林,根本就不让风铁铮近前,风铁铮无奈,众人知道目前这庭院中,武功最厉害的就是风铁铮,如果她都救不了,那别人就更无能为力了!众人好不容易拉住小西,却不能使小西放手,风铁铮此时也顾不上报什么仇出什么气了!就在小西的怀里,手抵江林的肩头,缓缓输入内力。

不到半刻钟,风铁铮已经嘴唇青白,头上青筋直跳,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情形有点诡异!

风铁铮忽然被震开,手掌离开了江林,虚弱的倒在地上,歇了片刻才道:“我没法引导他的内力,他体内内力乱窜,毫无章法,根本就不受控制,我的进去就被他四面八方的内力包围、攻击,根本就没办法疏导,这是怎么回事?”

杜秋白手扶上江林的手腕,刚一抚上,就被弹开,杜秋白木然道:“江大侠全身筋脉尽断,内力也被分成一段段一条条,必须有足够的内力,至少要超过他本身一倍以上内力的人,才有可能疏通的了!还好我刚才给他吃了续命丸,否则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白衣成魔

超过他本身内力一倍以上?这世上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人存在,由于江林的内力已经碎成一段段,他根本就没办法自息运转,也无法被他本身收归所用!除非有两个跟江林内力差不多的人,但却心意相通,两人内力都走相同的速度,相同的路线,才能帮助江林将一段段的内力理顺修复,完成这次艰巨的疗伤!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世上别说有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有,又如何找的到?江林的命,最多只有三天的时间!

风铁铮慢慢的走了,一场寻衅,一个纠结,没想到并不能让谁得到快意!杀一个人也许在江湖上不算什么,可毁掉一块质朴无暇的美玉,却是一种遗憾!尤其是毁掉的竟然可以算是自己的徒子徒孙,更让风铁铮懊悔!走出天山之门,风铁铮实在无力再忍,一口血喷出来,人已经虚弱到需要人掺扶才能行走,其实风铁铮刚刚已经用尽了全力,没有能力挽回江林,却耗费了她大量的内力,恐怕未来五年,她都只能闭关修炼,才能恢复!

小西似乎也回转过来,将手搭在江林胸前,过内力进去,不到片刻也是依然被震开!再输,再震开,直到小西吐出来的血一次比一次少,仍然是无济于事,大家无论如何不能让小西再试,点昏了他,才能将江林挪到床上。

小西醒来后,彻底绝望了,抱着床上的江林,只紧紧抱着,终日不言不语,一步也不离开!

洪旺站在院子里问:“杜秋白,是你放了小西?”

杜秋白什么都不回答,从怀中拿出一管火炮,点燃之后,一道红烟飞升而起,众人听洪旺这一问,都了然似的,纷纷将杜秋白围了起来,逼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杜秋白只道:“什么都别问,我不知道,等我家主人前来,肯定可以救得了江大侠!”说完坚定的望者众人!

唐枫自从那人和小西分开,叫人将金无胜压回唐家给父亲后,就赶来天山,总觉得魔宫的人蠢蠢欲动,不放心天山这边,所以一直守在天山脚下,看到红烟报警,唐枫立刻赶来天山。

刚一进天山内院,就看见杜秋白正被绑在门前的柱子上,杜秋白看到唐枫两眼放光,简直就像见了救命的菩萨!

唐枫听杜秋白简单叙述了经过和现状,就要把杜秋白解开,言雪持剑拦着唐枫,唐枫看着言雪道:“你认为你能救得了江林?那你就尽管拦者!”

言雪道:“你认为就凭杜秋白和你能救得了大师兄吗?”

唐枫道:“小小的小银龙武功如此不济,你觉得他有资格在我麾下有一席之地吗?你知道他是谁吗?”说完一指杜秋白:“他就是所有人都称之为“鬼医”白秋渡!你还拦着他吗?也许他这次做事欠考虑,但是绝没有害人之心!他只会保护你们,决不会真的去害你们!”

唐枫直接说出来,就是希望杜秋白能争取时间,这个时候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猜忌和争执上,言雪听了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缓缓放低了剑!

杜秋白束缚一除,低头跪下道:“主人,你命我保护好江大侠,我没有做到,请主人责罚!我本以为放了小西,凭他和江大侠二人之力,风铁铮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谁知道结果……”

唐枫一把拉起杜秋白:“这时候我不需要解释,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救江大哥?”

杜秋白走近唐枫耳语一番,唐枫看着杜秋白道:“真的?”杜秋白点点头。

唐枫令杜秋白好好看着江林,就一个人下山了!

两天过去了,第三天的晨曦初升,天山派众人都陷入一种无形的焦躁之中,这两天的时间似乎过去的特别的快!

言雪已经在紫藤那里摇了几次铃,但是掌门师傅一直没有再下来,如今这山上最大的就是自己,可这最棘手的事情自己却毫无主见,小西的生命已经快随着江林枯萎!这一切都让言雪似处在一种无期徒刑里的绝望!

当唐枫风尘仆仆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激动了!

唐枫叫上言雪和杜秋白以及外院子弟中最有威信的风墨,来到江林床前,看到跪坐在床上抱着江林的小西,双目失神的小西几乎认不出唐枫来,干裂的嘴唇,苍白的脸庞,无不昭示着小西这两天来是如何的度日如年!

唐枫怜惜的抚摸了下小西的头,酸楚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干涩的喉咙,酝酿着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两天的奔波,终于找到魔岩宫的宫主,还好这个魔宫宫主一直心仪唐枫,所以到中原后总是跟随在唐枫不远的地方,这才让唐枫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他,这也终于给江林了一线生机!

用珍贵的离尘宝剑,并发誓将铸剑之方忘记,永生永世不再铸造第二把同样的宝剑,这才换得一粒救命金丹。

可是这丹药虽能起死回生,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弊端,因为是魔宫前人所炼,为了保证是魔宫后人享用,所以加入了特制的药物,吃了后会激发心魔,性情大变,变成一个跟以前完全相反的人,也就是说,他将不再是以前的江林!

唐枫斟酌再三,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有强自打起精神,把实情告诉大家,让大家决定是否让江林吃这丹药,说是让大家决定,其实唐枫心里早就有了计较,不论怎样,活着,都比死了好!唐枫是一定要江林活着的,自从第一次见到江林,就已经被江林散发的光彩折服,不论江林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唐枫都已经决定——此生不离不弃!

听完唐枫的话,几人几乎没有犹豫,扶起江林,让他吃下金丹,放低江林的身子,静观其变!

……

江林一睁眼醒来,看见床外夜色正浓!

床边趴着睡着正香的小西,江林不悦的皱了皱眉:怎么睡在这?睡梦中的小西不安的动了动,又接着沉入梦乡……坐起身的江林直起身子,觉得体内充盈如火,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立即就开始打坐,将体内奔腾不息的内力引导理顺,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小西醒来看见床上空空的,吓了一跳,昨天大师兄终于脱离了危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几天来的不眠不休,让小西昨天实在熬不住了,竟然趴在床头就睡着了!连大师兄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小西暗骂自己太迟钝,急匆匆跑出去,才发现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先跑到言雪那儿,言雪还在睡,听说江林不见了,连忙起来,两人又找了各处,都没有找到,原来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全都睡的死死的,谁都不知道江林去了哪里!现在被小西一说,全都急坏了!

唐枫和杜秋白听到嘈杂声也出来了,小西一见唐枫就急道:“枫儿姐姐,我昨天趴在床上睡着了,醒来就不见了大师兄,怎么办怎么办!?”小西恨不得打死自己:“我真该死,明知道大师兄身体才好些,就这么大意!”自从唐枫救了江林的命,小西对唐枫信服的很,看见唐枫总有种信赖的感觉!

唐枫让小西不要急,沉吟了片刻:“杜秋白,你到山下云龙客栈带上咱们的人在山下找,言雪你带着人在前后山去找,找到人千万要好言相劝,切记不可顶撞他,如若他不回,找人前来通知我和小西,现在的他虽然记忆还保留有以前的,但是吃了那药可能性情大变,万一他发怒伤了你们……”刚说到这,发现江林提了剑满头大汗刚进门!

小西顺着唐枫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江林,惊喜的扑过去:“大师兄!你去哪儿了?到处找不到你!”唐枫没来得及拦住小西,就看见小西扑过去要抱住江林,唐枫有心想拉开小西,但又想试探下江林现在的情绪和反映!

还不等小西贴过来,江林就一把推开小西,冷如冰川的声音道:“睡醒了?怎么?我去哪里还要你问过你吗?”

小西急忙解释道:“大师兄,西儿不是那个意思,昨天睡着了是因为……”看江林既不像生气又不像真的责备,但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陌生而疏远的态度让小西有点不适应和害怕!

江林不等小西说完:“我不想听解释!”然后环视众人,大家都在他凌厉的注视下,低下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听江林冰冷的声音道:“以后全部要认真练功!尤其是言雪和西儿,谁再敢偷懒我绝不轻饶!杀了哪些胆敢挑衅我们天山派的人!凤铁铮那个死老太婆也绝不能放过!”众人听了这话都吃了一惊,虽然明知道江林吃了金丹后会性情大变,但是这样的暴虐,却是始料未及的!天山派一向约束自己的门人乱造杀孽,可江林今天这番话,不但与门规背道而驰,还充满着杀气!

江林说完目光转到唐枫身上,邪魅的一笑,唐枫被那笑容刺激的毛骨悚然,不知道江林忽然对着自己这样笑想要干什么!

江林忽然欺身上前去抓唐枫,杜秋白一看江林动作,毕竟杜秋白更知道那药会使人如何的改变性情,所以毫不犹豫飞身去挡,现在的江林又岂是杜秋白之流能够阻挡的了得?自从受伤后,唐枫不但让江林吃了金丹,还将剩余的三滴碧麟石乳全都喂给了江林,由于碧麟石乳不能医治筋脉,所以尽管唐枫当时空有这疗伤圣药,而没有办法救江林,那魔宫的金丹接好了江林的筋脉之后,唐枫就把碧麟石乳都给江林吃了,她真怕江林再遇见危险,所以认为他的武功越高越好!可是现在这情况,最先遭殃的就是杜秋白!

江林看杜秋白来档,嘴角嗤笑一声,只一只手就把杜秋白挥出几米远,摔在地上,江林道:“要不是看在你是唐枫身边的一条好狗,你现在已经死了!”

小西等人还来不及消化这惊人的一幕,就看到唐枫的手腕一下被江林擒住,拖了就往屋子里走,小西喊:“大师兄!是枫儿姐姐救了你……”被江林回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硬生生逼回了剩下的话!

唐枫踉跄着匆忙回头喊:“小西去看一下杜秋白怎么样,我和你大师兄谈谈,你们不要进来!”

魔性初显

唐枫一进门就被掼在床上,门也“咣啷!”一声被合上,江林一只大而有力的手紧紧捏住唐枫的下颌,捏的唐枫疼的脸色煞白,几乎要痛昏过去。

江林桀骜的眼睛里有探究还有一丝玩味,唐枫并没有他想象中流露出惧怕,反而注视自己的清亮眼睛里盛满了心痛,这让江林很不痛快!

自己有什么可让她心痛的?

江林皱了皱眉,微微放松了手指,低头吻上了唐枫冰凉的唇……

唐枫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挣扎!

江林立即更紧的钳制住她,继续深吻,直到她透不过气来才放开,这种霸道而又强势的姿势,让两个人之间暧昧之极,江林忽然笑了:“上次是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这次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唐枫!”一边说一边手抚上了唐枫的衣领……

唐枫听到这忽然呆了一下,然后满脸红晕,像染了落日边的红霞,唐枫没有多余的时间反映,江林已经翻身压上了她:“唐枫,记住,你是我的人,永远都是!”……

事毕!江林盯着床单上的血迹脸色阴沉,唐枫眼底水雾弥漫,无畏的迎视着江林,江林毫无预兆的一巴掌甩过去:“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更讨厌被人利用!”

唐枫被打的倒向一边,手指触到床上的被褥还留有余温,这一刻的江林却没有了刚才的贴近,心的距离,远比身体的距离要遥远,甚至是遥不可及!唐枫有点沮丧,有点悲凉,不知道这样的江林是不是还值得自己爱?!

“我不管你之前有什么居心,为什么要利用我,从今天起你已经是我的人,别再有下一次!”江林冷然道。

唐枫沉默不语,只听江林又说:“替我做几件事,第一件就是让你的人把风天兴给我抓来,哼!风铁铮那老太婆敢再来,我就让她有去无回。第二件,到江湖上散布消息,宝剑被魔宫所夺,洪旺是被人陷害!师傅的朋友我江林自然义不容辞。第三,我要上云雾洞一趟,在我下来之前,替我办好前两件事!”

唐枫点头,迟疑了下还是接着说:“你们天山派云雾洞不是只能受罚者和掌门才能上去吗?你怎么?”

江林冷笑:“哼!凭什么罚我师傅?再大的错两年多也该罚够了,上面寒凉,我一天都不想师傅在上面受苦,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下来!”

外面,小西扶起杜秋白:“大哥,你怎么样?”

杜秋白摇了摇头,擦了下嘴角的血迹:“我没事,可是主人?……”

“大哥不要担心,我大师兄不会对枫儿姐姐如何!”小西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强作笑颜安慰杜秋白!

一行人等在外面候者,都不敢去打扰江林,杜秋白虽然受了点伤,但调息一会儿就好多了,显然江林并没有下重手。

众人一直等到午时,才看见江林走出屋门,紧随其后的是唐枫,杜秋白一眼就看出唐枫左半边脸明显高肿,气急的杜秋白又一次忘了自己和江林的力量悬殊,拔了剑就冲向江林!

小西和唐枫同时出声:“大哥不要!”“杜秋白,不要!”

但晚了!杜秋白根本就没有出剑的机会就被江林捏住了手腕,那把剑锒铛掉落,砸在地上一阵嗡嗡悲鸣!

江林箭一样的目光直指唐枫:“管好你的狗!我不是每次都能忍得住不杀他!”嘴里说着,手上使劲,杜秋白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无力,痛的喉咙间溢出低低的呻吟。

“放开他,再捏他手腕就废了!”唐枫焦急的声音里透着恳求。可江林不为之所动,他要收复唐枫,彻底的收复,就不能让她能影响自己,他要让唐枫知道,他的力量足以毁灭任何一个人!要她不敢在他面前耍任何花招动任何心机!

“放开他!照大师兄这样说,西儿是不是也只是大师兄养的一条狗?”小西缓缓开口,心里害怕但却强自控制住自己的音调不走音,暗自祈祷大师兄千万不要当真,自己只是为了救杜秋白!只有这样才能转移大师兄的怒火,自己可不是真的这样想!

江林眯起眼猛然放开杜秋白,转过身去看小西,眼里的怒火已经高炽!

杜秋白终于缓过劲来,刚刚意识朦胧中听到小西的话也是大吃一惊!别说现在的江林,就算以前的江林都未必能受得了这样的放肆而不发火!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人分三六九等,不可逾越,以小西的身份,不尊师兄,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打死都不为过!

众人都捏着一把汗,谁知江林却忽然转怒为笑:“哈哈!果然是我的好师弟!有这样的胆色,我很高兴!”说完看了眼唐枫:“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然后转身向院外走去,看也不再看小西一眼!

小西惊诧!想好了至少要挨顿暴打,却没想到就这样过了关,甚至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抬眼望唐枫,唐枫却已经急急得跟杜秋白耳语着什么,然后杜秋白拣起了地上的剑绝尘而去!

江林不到一刻钟就攀着紫藤来到云雾洞口,江林的武功如今已臻化境,洞内人似乎并未发觉有人上来,只听一个声音道:“紫藤之铃这几日响了多次,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事发生,师兄您还是下去看下吧!”说完连咳几声,短促而轻轻的喘息着,可见说话之人的虚弱程度已经很深!

江林一听这声音就浑身热血沸腾,这熟悉的声音正是自己师傅萧子寒的,伴随着自己的成长二十几载,如今的江林已经随心所欲,人世间的法理规则对他来讲都不值一文!正要低身进去,只听另一个声音道:“你现在紧要关头,我怎么能□下去?林儿能力足以应付一切,难道你不想赶快消化掉碧霖石乳,下去见林儿和西儿?快别说话了,我帮你运功疗伤!”

咳嗽声又起:“我就是不放心他们,一群孩子,如果不是处理不了,又怎么会摇铃?你还是先下去吧!没事你再上来帮我,我先自己打坐一会儿!师兄快别管我了!”

顾炎飞沉默,但并没有动,两人在这云雾缭绕的洞中,忽然看见昏暗的壁灯下忽然显现出一个挺拔修长的影子,两人知道这本是绝无可能的事,一瞬间同时出手,袭向那来人,谁知来人武功奇高,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下了二人双掌,逼退二人几步之远!

萧子寒没想到来人如此厉害,那么下面的人岂不是??急忙暴喝:“你把下面的人怎么了?说!”萧子寒以为江林和小西他们危险,所以情急之下厉声暴喝,倒唬了江林一跳,连忙跪下:“师傅,是我!”

师恩隆情

萧子寒惊喜之中猛然听到爱徒江林的声音,别提有多高兴了,抢上前去把江林一把搂在怀里,干涩的眼睛里都沾染了些湿意!

江林从小就跟在他的身边,就如同他的儿子一样,快三年未见了,萧子寒心里如何不想念?

江林手环上师傅的腰,依偎在萧子寒的怀里,心一下安静了许多,不再烦躁,一片空明!

萧子寒忽然拉正了江林道:“林儿,你怎么上来了?不知道这里是禁地吗?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扭头去看顾炎飞,赫然发现顾炎飞双目紧闭,直直定在当地,气息均匀,只是被人点了穴道,萧子寒大吃一惊,飞速沿着洞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又跑到洞门口四目极望,也没有任何发现!

萧子寒猛地回头,看向江林厉声道:“林儿!是你?你把掌门怎么了?”

江林轻笑了下,站起来:“师傅,弟子只是点了他的穴道,否则怎么能上来看师傅?”

萧子寒瞪大了眼睛:“林儿,你!你说什么?”萧子寒怎么也不敢置信江林敢这么做!

江林走过来,去牵了萧子寒的手道:“师傅,我帮你疗伤!”

萧子寒反握了江林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大逆不道,该受什么惩罚?”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高,人也激动的剧烈咳嗽起来。

江林见状连忙过来轻拍萧子寒的背,帮他顺气,然后坚定的道:“师傅,林儿是来救你出去的,我一天都不想你呆在这破地方,如果天山不容我们,我们可以带了西儿离开这里,离开天山,到其它地方安居,我和西儿一定好好孝顺您!不让您受一点苦!”

萧子寒不敢置信的看着江林:离开天山?

醒悟过来的萧子寒怒气盈胸,一巴掌甩在江林脸上,江林先是不敢反抗,随着“啪!”的一掌,应声倒地,可见萧子寒有多愤怒!要在以前早就一脚踹翻到地上,可几年未见,萧子寒刚刚才见到爱徒,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下手!所以只打了一巴掌就打不下去了!

萧子寒吼道:“走到哪里你都是天山派弟子,畜牲!我萧子寒就教出你这样的逆徒?”

江林抹掉嘴角的血迹,站起来不言不语,一欺身接近萧子寒,对上双掌,内力缓缓输入,江林强大澎湃的内力,如同温煦的暖阳,透入萧子寒的七经八脉,将碧麟石乳产生的散力缓缓收集,突破萧子寒闭塞已久的废脉,势如破竹般攻克,侵占,最后通畅无阻的流转,再运转一次后,江林收力,而萧子寒已经完全吸收掉碧麟石乳,回复之前的功力,再也不需要通脉。

江林展现出日益强大的一面,萧子寒从江林无边浩瀚的内力就感受到江林的今非昔比,凭他的判断,江林就算修行二十年,都未必能达到现今的功力,这让萧子寒大吃一惊!

“师傅,如今你已经功力恢复,我们下去吧!”江林道

萧子寒一转身就要去解顾炎飞的穴道,江林一把拦住道:“师傅,等两个时辰后,师伯的穴道会自动解开!我们先走吧!”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对人说,以后休要再提刚才的事,想都不许想!为师过几天再下去!”萧子寒不忍心江林受罚,所以准备等江林下去,再向师兄请罪!

江林自然知道萧子寒打算做什么,冷哼道:“师傅,弟子不肖,虽然幼承师训,苦练武功不敢懈怠,但现在我不想再遵守什么狗屁门规,长幼之序,尊卑之别!如果练成了武功,只因为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就要束手就擒,任人欺凌,那我练武来干什么?”

“任人欺凌?谁会欺凌你?林儿,你不能这么偏激!发生了什么,告诉师傅!”萧子寒听江林这么说,知道必有原由,所以着急的发问!

“师傅,弟子三日前已经死了,今天的江林,再不愿像以前一样隐忍!师傅深恩,弟子不敢忘,如果您还认弟子,弟子势必膝前尽孝,侍奉师傅左右,若师傅不认,弟子愿自断一臂,求师傅放弟子离去,从此后各不相干,弟子有生之年再不踏进天山一步!”

萧子寒听江林一句一个弟子,不像往常一般“林儿林儿”的自称,就情知江林已经心如磐石,不会因为自己的威逼而有所改变,萧子寒不知道江林究竟遭遇了什么才这样,但知道一定是非比寻常的事。

当前紧要的就是要先稳住江林,萧子寒沉声道:“林儿,三年未见,为师在这里日日想念你和西儿,你就是这样来回报师傅的?师傅到什么时候都不会不认你!你永远都是我萧子寒的爱徒!”

萧子寒继续道:“你是不是嫌弃师傅,不想要师傅了?”

江林一听,眼泪差点出来,呜咽着道:“师傅!”

江林猛的跪下:“师傅!林儿若有那种想法,就让林儿死无葬身之地!您明知道林儿不是那个意思,您还故意这样说,是要让林儿无地自容吗?”

萧子寒微微一笑:“林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师伯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你先去解开他的穴道,把事情告诉我们,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师傅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师傅给不了我公道!”江林迟疑了下道:“师傅连自己都不能给予公道,又如何给林儿一个公道?”心想如果你知道是谁,你就不会这样笃定了!

“你是说师傅无能!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了吗?”萧子寒一下提高了声音,不悦的道!

江林不再说话,沉默了下,还是把自从风铁铮上山到最后苏醒原原本本告诉了萧子寒,当然他不知道自己吃了魔药的事情,只以为唐枫又一次救了他!

萧子寒听到风铁铮这三个字就唬了一跳,接下去越听越心惊,也越听越怒火中烧,特别是听到江林筋脉尽断,几乎九死一生,就更气的咬牙切齿!暗恨风铁铮欺人太甚!

虽然风铁铮算是本门师长,可是却为老不尊,和后辈计较,不分青红皂白,不但冤枉了小西,还几乎打死江林,萧子寒就没办法平静,甚至心里在想江林如今变得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心里想以后定要好好安抚林儿,想个办法让他平息了这愤怒才行!萧子寒的这一番苦心,这时江林自然是不会知晓!

天山派一向是门规森严,所以江林根本就不相信师傅会为了自己的委屈而做点什么,哪怕自己真的死了,天山派都未必会还自己一个公道!长辈失手打死一个小辈,死也就死了!这次自己没死是自己幸运!所以江林这时已经打算自己为自己报仇!

复仇之刃

萧子寒看江林受了这么多委屈,心疼极了,上前扶起江林:“林儿!快起来,你受委屈了!师傅知道你心里恨!但是你不该一棒子打死一杆人!一个风铁铮根本不值得你去钻这个牛角尖!你更不能去迁怒你师伯!”

“师傅为了救西儿,杀了那些人有什么不对!师伯就罚你在这寒凉之地,一罚就是两年多!他怎么能这么对师傅!”江林不服气的冷笑!

萧子寒叹了一声:“林儿,你错怪你师伯勒!当初我内力尽失,但是体内剩余少量散力却仍在乱窜,我自己引导不了,使得身体灼热难当,我又无法运功驱热,你师伯怕你们担心,才没有告诉你们,在我外伤都没好的情况下就背我上来,其实是为了解我体内毒火啊!!这两年来你师伯为了帮我,经常上来替我运功疗伤,只可惜只能暂时稳住那些散力,直到你找到了碧麟石乳,才逐渐开始自己恢复运功!”

江林听到这里,才知道一直以来误会了师伯,看了一眼仍然定在原地,不省人事的师伯,羞愧极了,就想去解了他的穴道!

萧子寒拉住江林:“你先下去,我还有事要跟你师伯商谈,过一会儿我和你师伯在一起下去!”

江林道:“林儿有错,要打要罚,随师伯处置,师傅您不必替林儿求情!”说着急急想去解顾炎飞的穴道,生怕萧子寒替自己顶罪!

萧子寒拍了一下江林的屁股:“傻孩子,师傅是真的有事跟你师伯谈,你且下去,想挨打还不容易?!”

江林无奈,知道师傅如今功力恢复,也不再担心,就出了云雾洞,来到山下!

杜秋白已经等在紫藤下,看见江林下来立即躬身道:“江大侠,主人要我在此等您,风天兴已经抓到,风铁铮也已经来了,正在内院等您!”两次的教训,已经让杜秋白知道如何规避危险,所以对江林恭谨中又带着戒备!

江林见了师傅心情大好,如今又听到风天兴被抓,而自己痛恨的仇人风铁铮也已经自投罗网,怎能不兴奋异常?那血液中的嗜血因子狂躁的涌动,让江林浑身都充满了勃发的激动,叫嚣着: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江林嘴唇微微翘起,想着如何将风铁铮踩在脚下,肆意羞辱,是多么的快意!多么的兴奋,甚至连手紧紧拳在一起,满脸的肆笑狂然都不自知,杜秋白看的毛骨悚然!暗自心惊,唐枫让他调制凝神静气的药,就是准备用在江林身上的,可是照这样看,根本就不是药物能控制的了的!

内院中间站满了人,天山派几乎所有人都来了,风铁铮还是带着那女孩也站在风天兴旁边,风天兴被捆的结结实实,绑在院中的一棵树上,人却是昏迷不醒的,看样子是中了毒。风铁铮一见江林就怒骂:“臭小子,你醒了?为什么抓我侄儿!快把他放了!拿解药来!”

小西和言雪看见江林连忙走过来在江林身边站定!

江林轻蔑的笑了:“为什么抓他?这要问你!你这护短的老太婆,为了你侄儿一条手臂,冤枉西儿,又差点致我于死地!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们吗?”

风铁铮见江林讥讽的笑容,对自己没有一点尊敬,气的脸色发青,喊道:“江林,你这是什么话,你师傅没教你要尊敬长辈吗?”

“你算什么长辈?长辈会不问原因就诬赖晚辈吗?长辈会不分青红皂白下狠手一击致命吗?我没死是我幸运!不是你的恩赐!”

风铁铮被江林寥寥数语堵的说不出话来,只铁青着脸气的呼哧呼哧喘气!小西见状拉了下江林的衣袖小声说:“大师兄!师祖奶奶毕竟是七位师祖的师妹……”

江林用眼神制止了他,转向唐枫看了一眼:“把解药给风天兴吃了!”小西咬了咬嘴唇但还是没敢再说下去。

风天兴吃了解药悠悠转醒,江林用剑搁在风天兴的脖子上,看着他的右手腕道:“这只手不是废了吗?怎么才这么几天绷带就拆了?”说完轻轻一划,一道细细的血印透出来,风天兴吓的大喊:“姑姑救我!”

“现在谁也救不了你!”江林冷笑着对风铁铮道:“你不是说西儿废了你侄儿的武功吗?现在就让西儿再废一次!让你亲眼看看什么才是废了武功!”说完就让小西动手挑了风天兴的手筋脚筋!

小西拿剑的手晃个不停,怎么都不敢出手,抬眼道:“大师兄,天山派门规不允许子弟……”,江林气的一瞪眼恨恨道:“没出息的东西!天山派不允许子弟乱伤人,难道就允许别人乱伤天山派的人?”说完看向风铁铮的眼睛里充满着怨恨和厌恶!

小西低下头不敢答话,江林冷笑了一声,手指一动,只听风天兴惨叫一声昏了过去,右手软软的垂下,腕鲜血淋漓,众人都摒住呼吸,大气都难出一下!江林冷冷的看了一眼风铁铮,还待要再去挑风天兴左手……

风铁铮悲声痛呼,剑已出手!

江林一个箭步,掠了过去,似乎等待的就是风铁铮的主动攻击,电也似的飞扑,惊人的身手,让大家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江林美妙的身姿,目光再也舍不得往别处望一下,几乎连手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肩不动,腰未弯,脚步飘萍丝毫不乱,右腕不停的上下指点,挥起一道道森冷的剑光,随着手腕的纵横起落交相冲击,犹如一片光网!而翩翩白衣身在其中,腾挪飞翻,又宛如一只白鹤皎然不群!如果一个人能将剑舞到这种地步,而且暗含杀人于无形的剑气,那就非江林莫属!

两人不但气功、轻功都妙到绝处,而且两人之间的交手也让人叹为观止,就在眨眼之间,这两个人已经交手了数招,风铁铮不愧为原天山派元老级人物,几十年的淬炼,让她的剑法更加纯熟,对敌无数,又让她的剑法更加老练,一时半刻之间,也未露败相!

不过“美人”迟暮,毕竟是年岁大了,内力因救江林而耗费半数,现在的风铁铮其实施在咬牙苦撑!

江林的剑快!快如闪电!

可稳操胜券的江林,却如猫捉耗子一样,一点一点地逼出风铁铮一身大汗,却仍然不下煞手,就像永无休止的戏弄,更是欲罢不能的羞辱!就连唐枫和小西都能看出来,风铁铮白发苍苍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脚步也开始虚浮!

跟风铁铮一起来的那女孩见自己师傅如此狼狈,自然是急得坐不住了,虽然知道,如果自己上场,两人打一人,只会让天山派耻笑,可是再不忍心看师傅如此!小西一看那女孩上场,自然不能让大师兄一个对付两人,虽然大师兄看上去对付两人绰绰有余,但在天山派的地界,哪能容对手如此?

小西抽剑迎上,截了女孩,两人你来我往就斗了起来。

萧子寒和顾炎飞刚踏进内院就看到四人打得好不热闹,大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尤其是看到风天兴手腕的伤和昏迷不醒的样子,萧子寒脸色就沉了下去,眼睛里不自然就带出凌厉,一声暴喝:“住手!”萧子寒好容易说服了师兄,不再责罚江林,并且同意自己带江林小西下山去铸剑谷,准备替江林讨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器,好让他心情可以稍稍平复一下!可没想到一下山就看到这样的一幕,怎不让萧子寒愤怒?!

众人一惊,小西听命的收剑后撤,江林也是心里暗惊,没想到,师傅这么快就下来了!但是这是唯一杀风铁铮的机会,所以江林并没有听命的住手,反而变本加厉攻击起风铁铮来。

小西三年未见师傅,一直想如果见到师傅会如何如何欢欣,如何的喜极而泣,千想万念,总想着一见到师傅就扑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再也不分开,可绝没想到渴望已久的见面会是如此的境地!如今既担心大师兄,又担心师傅,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半分喜悦可言?

萧子寒脸阴沉沉的,拳头紧紧捏着,心里气的简直要冒出火来!大家看江林敢公然违抗师命,都捏了一把汗,这时还是唐枫机灵,走到萧子寒和顾炎飞身边,三言两语低低的将他吃了魔药导致心性大变之事粗略说了,萧子寒和顾炎飞听完,才恍然明白,萧子寒慢慢的放松了自己,微微笑着点头:是了!我就知道林儿不会无缘无故如此!

萧子寒转身对顾炎飞道:“师兄,一会儿我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要反对,行吗?!”

妙计救徒

这时风铁铮败相已露,步履踉跄,江林只需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杀死风铁铮,但是江林现在思潮翻涌:到底要不要杀风铁铮?

江林并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热血青年,他知道在师傅面前杀了风铁铮会有什么后果,他在选择,到底是报仇重要,还是失去师傅重要,可是仇恨已经蒙蔽了江林的眼睛,而师傅对于他来说的意义又让他止步不前,所以江林就在这杀与不杀之间痛苦的徘徊,风铁铮这才多活了这么多时候!

萧子寒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之后,语声清朗,字字若钟,入耳铿然:“林儿,退下!”

这一语句一出,听在江林耳里自然是不怒自威的一种威慑力,江林虽然性情大变,但是对着养育自己二十多年又从小亲传武功的师傅还是既尊敬又亲近的,这亲近又表现为惧怕,不忍心忤逆师傅!,是多年来养成的一种习惯,就算现在可以江林杀尽天下人,江林都不会对萧子寒出手,

江林犹豫了片刻,停剑不出,但是却并没有后退,风铁铮获得短暂的喘息时间,江林脑海里回想着风铁铮逼迫自己交出小西,又试图杀了小西等一幕幕,仇恨怨毒的思想占了上风,当下咬了咬牙道:“师傅,弟子不孝,待我杀了风铁铮,愿以死以谢师傅!”说完挥剑再攻,这一次,再不留情!

一剑快似一剑,一波强似一波,这时已经没有什么剑招,江林这时候才发挥出苍穹神剑的本色,如果不是风铁铮熟悉天山派剑法,恐怕早就魂魄不留!江林一剑刺向风铁铮咽喉,这一剑若中,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她性命!

这时一个欣长的身影有如灰鹤般急冲过来,宽大的袖袍一卷,将风铁铮卷出,而江林的剑,则收势不住,深深刺入来人的左臂,穿透而入!

众人惊呼:“师傅!”

“师弟!”

“师叔!”

乱作一团!

江林手还握着剑柄,剑身还镶嵌在萧子寒的左臂中,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又滴在地上。

江林看着这一切,滔天的剑气,倏然而消!嘴巴张了张,哑然的发不出声音来,茫然的眼睛里迷惑、不解,惊慌!唐枫一步并过来,想要止血,萧子寒却身体后撤,剑从臂中抽出!割肉离体的暗响如同闷雷,炸在江林的心中,轰隆隆不绝于耳!

萧子寒涩然的声音响起:“林儿,能否卖为师一个面子?放她离去?若非要死一个人的话,为师愿代之!”

江林哆嗦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没人听得到!手里捏的那把剑像毒蛇一样,咬的不是别人,却是反噬的自身,江林低头弃剑!

萧子寒笑了,笑得温暖,笑得涩然,却不带一丝一毫的责备!萧子寒转回头对风铁铮躬身道:“师姑!如果当日林儿被你所杀,萧子寒就算打不过你,但血溅五尺!也必报仇!你应该庆幸他没有死!”

风铁铮这时再无当然寻衅而来时的威风,抱着昏迷的风天兴离去!

萧子寒手臂血流如注,江林走过去伸手想要再次替他止血,萧子寒却侧身闪开笑了笑道:“不劳烦你了!林儿,云雾洞中你曾说过“愿自断一臂,以求自由,从此后各不相干,你有生之年再不踏进天山一步!”你且去吧,我也不要你自断一臂!”说完走向顾炎飞道:“师兄,子寒恳请师兄放江林离去,从此后天涯海角,再无瓜葛!”

江林的手停在半空中,僵硬的放下,待听萧子寒说完,已经是面色大变,浑身发抖个不停!

小西跑过来扑地跪下,哀叫道:“不!不!师傅,你不能这么对大师兄!”

顾炎飞也道:“林儿也有他的苦衷,师弟你就饶他这一回!”

萧子寒抬手制止他们:“快意恩仇的武林侠士,刀头舔血的江湖豪客!生生死死的仇怨劫杀!江林没有错!错的是我!罢了罢了!我萧子寒活着,一不能保护自己的徒弟,二不能让他们痛快的报仇雪恨,只能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委屈自身!”萧子寒叹息一声接着道:“师兄,江林无错,但子寒无颜,愿自罚到云雾洞思过!请师兄准许!还有,西儿就拜托师兄照顾!”说完转身离去,不顾大家的劝阻!

小西奔过去抱着萧子寒痛哭:“师傅!你不要去,西儿才刚刚看到你!”萧子寒掰开小西,自顾自的去了,小西跑回来跪下抱着江林摇晃:“大师兄!你劝劝师傅!你给他认个错啊!我不要你走!也不要师傅走!”

江林听了萧子寒一番话话,脸上一片茫然,两行清泪涌泉而出,一滴一滴,滴在脚下的土地中,霎那间就消失不见,而眼中的神采,也仿佛都随着萧子寒的离开而消逝无踪!

听了小西的话,江林才仿佛如梦初醒,踉跄着跟在萧子寒后面,然后看着萧子寒到紫藤边攀藤而上,江林轻轻叫了一声“师傅!”萧子寒并不理他,不一刻就看不到踪影!

江林呆呆站在紫藤下,用手触摸着粗黝的紫藤,想上去又不敢上去,不到半刻钟,就听地上“叮叮”一声,江林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过去,地上一颗铜制摇铃躺在地上!江林捡起铃铛,用手捏着几乎把摇铃捏碎:“师傅!不要!”再不顾其他,攀上紫藤,全速飞上!

到云雾洞口的时候,果然看见萧子寒正在砍那棵紫藤,紫藤坚韧本来刀剑难断,江林上来的时候看到紫藤已经被砍开了一个小小缺口,江林哀叫一声扑过去拦住:“师傅!别砍!”

萧子寒冷冷道:“谁是你师傅?”说完推开江林继续砍!

江林脸色一黯,眼睛里的泪就止不住了,趴在紫藤上护住,萧子寒这才没有继续砍下去,江林一边哭一边道:“师傅!林儿错了!林儿错了!您生气就罚林儿好了!别砍紫藤,砍了就下不去了!”

“谁说我要下去了?”萧子寒冷笑道:“要下去你下去,以后别叫我师傅!我没有你这样的高徒!快给我滚!”

江林不敢答话,却趴在紫藤上不动,萧子寒无法,恨恨得一跺脚:“我就不信你一直趴在这里!”说完闪身进了洞里!刚进洞里,萧子寒的眼泪也出来了,心里的狂喜几乎要破胸而出:林儿,林儿!你没有让我失望!你终于跟来了!你跟来了!!

江林在外面哭了一会儿,见师傅不再出来,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挨着走到洞口,怯懦的站在门口道:“师傅,林儿进去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江林还是站起来钻了进去,刚一进去,看见萧子寒坐在青石床上,闭目不语,臂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江林走过去跪下轻声道:“师傅!?”

萧子寒倏然一睁眼,倒把江林吓得一惊,低下头不敢说话,停了一会儿,江林才抬起头道:“师傅,林儿知道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容林儿先给你止血行吗?”停了下仍然得不到回复,江林继续求道:“师傅要教训林儿,什么时候都行,这里寒冷,先让林儿给您止血疗伤,求求您啊师傅!”

春夏之交,薄暮的云雾洞里,仍然有料峭的寒意,这里白天倒还好,每一日的晚间就湿冷异常,萧子寒凝坐在青石床上一动不动,江林大着胆子跪过去,撕开萧子寒左臂伤处的衣服,从怀中拿出金创药,仔细地抹好药,又撕下自己的下袍,把伤口仔细地包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闹了这许久,肚子里也饿了,江林站起来,到洞内的角落搭上火煮粥,角落里的食物储存的还很多,足够一月有余,江林想幸亏紫藤没有断,否则过了这一月将如何生活?接着又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不上来,师傅真砍断了紫藤,怎么办?难道师傅是一心求死来的?是因为自己这不孝的徒弟,做错了那么多事,才让师傅失望,绝了生的念头?江林左思右想,又惊又怕!不时偷看萧子寒的动静,却发现萧子寒根本就没有动一下!

江林将粥盛好端过来,跪下道:“师傅,您吃点粥吧!”萧子寒仍闭目不答,即不吃东西也不理,江林这下可急坏了:“师傅,林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忤逆师傅,师傅说什么,林儿就去做什么!求师傅原谅林儿这一回!”

萧子寒睁开眼睛依然是那句话:“别叫我师傅!”说然竟然躺好在床上,背过身睡去了!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

第二天一早,跪了一夜的江林又累又饿又困,站起来捏了捏酸麻的腿,膝盖像针扎一样疼!坚持着把粥热了下,端回床边的桌上,轻轻唤了声:“师傅!”

萧子寒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江林喜道:“师傅,你醒啦!”连忙打来热水,伺候萧子寒洗漱。不一会儿,江林端过热粥来:“师傅,喝点粥吧!”

萧子寒并不伸手来接,而是凌厉的眼睛注视着江林:“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我这个师傅说什么你不听,放你自由你不去?到了外面,没人会说你,以你的武功,你的机智,你想杀谁救杀谁,想报仇就报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呆在我身边你可得不到那些!我只不过是一介布衣,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起来,别跪着,我受不起你如此委曲求全!回头想起来心中不愤,再一剑杀了我!”

江林被一番话说的脸色煞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身子摇了两摇,似乎有点跪不稳,身上无力,几乎要歪倒在地上。

艰难的开口:“师傅,如何你才能原谅我?林儿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做忤逆的事,师傅,求师傅饶了林儿这一次!”说完眼泪都快下来了!

萧子寒知道也不能逼的太紧,于是沉吟道:“你学剑几载?”

江林道:“林儿跟随师傅学剑十八载!”

“记得当初你学剑之时,为师跟你说过什么吗?”萧子寒问道。

江林连忙道:“师傅说过,江湖上侠之大也,并非以我恃强,而是济人之难,锄强扶弱,不滥杀无辜,不仗势欺人!做到此才能称得上一个“侠”字!”

萧子寒点头:“你觉得你做到这点了吗?”

江林羞愧的低头:“林儿知道错了,不该以武功欺人,更不该心存怨毒,对本门长辈加以羞辱!林儿愿受师傅责罚!”

萧子寒点头道:“以后你每天到墙边去跪着默写本门门规,午时后练剑,晚上去洞内浸入水中修习内功,每晚睡前过来领十下藤条,然后把你怨恨的事情想一遍方可入睡!直到你完全消除仇恨,想通自己错在哪里!我才会原谅你!”

江林听了连连点头,这时别说这些,就算再苛刻的条件,江林也忙不迭的接受,只要师傅不再赶自己走就行!

六个月后,漫天的雪花下,一条宽阔的大道笔直的延伸向远方,道路两旁的树木半数已经凋零,但密枝虬干,仍依稀可见盛夏时,浓荫绿顶,夹道成荫的盛景!!

唐枫就披着皮袍,坐着车辗,行走在金陵的大街上,思念着远方的人儿,忽然一道白影如同一道白鹤,钻入车中,唐枫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堵住嘴唇,朝思暮想的脸庞猛地出现在眼前,让唐枫以为是做梦!

江林眼睛清亮的笑着,年轻的脸庞朝气蓬勃,额头上的汗珠密密排排,江林的脸色也不再阴沉沉的可怕!而是干净和清朗的!唐枫不顾羞怯,半年的分离,狠狠的抱着江林!泪雾弥漫中,看见江林呲着牙道:“别抱那么紧,好疼!我可是挨了半年的打,浑身是伤!师傅才饶了我,并让我下山来接你!”

唐枫手一松,就要去查看他的伤势,江林拦握着她的手道:“别看!现在看着我就好!”说完紧紧握了下唐枫的手道:“谢谢你!”

唐枫朝外对车夫说:“出城!往天山!”

番外之冥顽不灵

这一天的清晨,薄雾缭绕,遮掩不住霞光万丈,可是坐落在天山之巅的云雾洞中,却只见迷离的烟岚,潮腾的晓雾,江林微微卷曲着身子缩在青石床上师傅的脚边,鼾声正香,□的鼻翼,紧闭着双唇,俊朗的脸上一片宁静,只除了眉宇间小小的纠结,睡着以后的江林跟以前的爱徒没有丝毫的差别!

华姿硬挺难掩秀,虽在尘中不沾尘,这句话用来形容江林的风采毫不为过!根本就看不出这是那个一剑在手,指人生死的江林!

萧子寒轻轻坐起,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怜惜的看着熟睡的江林,手指伸出,似想抚摸他稚嫩的脸庞,却在半空中倏然僵住。

放眼天下,江林唯忌己一人矣,他不能让江林发觉自己一丝一毫的心软,否则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手臂软软的垂下,缓缓闭上了眼睛!胸腔里一股窒闷的感觉紧紧搅动着萧子寒的五脏六腑,痛不欲生!细细的叹息忍耐不住的冲口而出!

江林浅眠,这样的一声轻叹还是让他立刻警醒!看见师傅脸上痛苦压抑的样子,江林吓了一跳。急忙翻身下床,轻拍萧子寒的后背:“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萧子寒抬手轻摇了摇:“我没事!”

江林回想起昨晚的一幕,江林脸色又白了!

昨晚泡在山泉里运功之后,自己仍然跪下请罚,师傅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下藤条,而是问自己:“十日了,你都想通了什么?”

自己小心翼翼回答:“师傅,林儿做错了很多事,不该目无尊长,擅自上云雾洞,对掌门师伯不敬。不该以武功欺辱本门长辈,林儿该死!不该心存怨恨,妄动杀念!林儿每天都反省自身,以后再也不敢如此目无尊长!请师傅狠狠责罚林儿!”

半天未得到师傅的回应,只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扫视在自己身上,江林最害怕师傅的沉默,这比打在身上的藤条还让他惶然不安!没敢抬头与师傅对视,江林低垂着头,强压住心里的害怕,知道自己千篇一律的认错,听在师傅耳里早就成了敷衍!可是十天来,自己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错了!

每天都想着如何才能让师傅消气!每天惩罚性的十下藤条,都乖乖领受,屁股上伤痕累累,几乎连动一下都钻心的疼,可还是忍着疼练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其实自己的剑法已经已臻化境,根本就不需要再练这样简单的招式。不明白为何要在水中运功,但是自己也没有反驳,没有质疑,只是乖乖的遵从。不知道师傅为什么总是不满意?

不管自己做的再多,挨的再辛苦,都换不来师傅一点笑脸!师傅是根本就不打算原谅自己,才如此折磨自己吧?

一阵咳嗽声让江林迅速回过神来,连忙端来茶水服侍萧子寒饮下,烦躁的江林这一刻几乎是有点恼恨师傅的,甚至想逃离这里,永远都不再回来!再也不去管师傅的死活!

萧子寒是注意到刚刚江林失神的!一声冷哼:“怎么?后悔留下了?”

江林一惊:“师傅!林儿……”

“你不必解释!”江林还不及说就被萧子寒截住话头,“林儿,你下去吧!不必在这里陪着我!”

“师傅!你答应让我留下的!”江林叫道!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冥顽至此,丝毫不知悔改,留在这里又有何用?你心中早就想走,何必为了我而自苦?”萧子寒闭目轻言!

“林儿不愿离开,也没有觉得苦,林儿没有不知悔改!师傅若觉得林儿有错,该打则打,该骂则骂,林儿不敢有丝毫怨念!只求师傅让林儿留下,别不要林儿!”江林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手足无措的解释着。

“你真的没有丝毫怨念?恐怕这是你口不对心吧!”萧子寒继续逼迫着:“若我再留你,恐怕到头来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林一听这话太重了,重的他都受不起了,的确,这样的委曲求全换不来师傅一丁点的原谅,有时候真想甩手走了,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师傅不利,江林抓起旁边桌子上的藤条跪下道:“师傅信不过林儿,就请师傅打死林儿好了!死了林儿就不用再被师傅怀疑了!”说完委屈的哭了起来!

“你敢说你每天跟我认错的话都是你的真心话?你敢说你真的忘记了仇恨,不再记恨风铁铮?你敢说你自己真的想通了?你这是在愚弄我欺骗我!你不但骗我,你还在骗你自己!你问问你自己,再见了风铁铮,你是杀了她,还是原谅她?我要你每晚把你怨恨的事情想一遍方可入睡!直到你完全消除仇恨,想通自己错在哪里!我才会原谅你!可是你每天跟我说的都是相同的话,做的都是相同的事!你反省悔改什么了?明明心里怨恨我对你的严苛无情,恨不得插翅飞走,却坚持要留下来!还说我怀疑你!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萧子寒怒气冲冲的吼道。

江林听到师傅一声声责问,再也忍不住跳起来也吼道:“我为什么要原谅她!她是我什么人!人家承认是天山派的吗?!她根本就不把我当晚辈,我再看见她一定杀了她!你要看不惯我这样你打死我好了!我就不滚!”吼完就愣住了,他没想过这样顶撞师傅的,要放在以前他怎么都不敢这样,江林懊恼极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吼完就心虚了,胆怯了。

萧子寒一看江林这样,气的脸色都青了,上前一步挥手就是一巴掌,江林没敢躲,这一巴掌下去半边脸都肿了,嘴角都淌了血丝。

萧子寒揪住江林的衣服一把拽拖到青石床上,手哆嗦着抓了几次才抓牢藤条,狠狠一下抽在他屁股上,裤子“嗤”的一声,布料撕裂,一道深深的痕迹在本身就青肿淤紫的臀部上绽开了花,几秒钟就渗出血来。

江林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屁股上的刺痛让江林瞬间全身都冒出了冷汗,萧子寒伸手扯了江林的裤子到大腿根处,抡起藤条就挥了下去!

“啪!啪啪!~”一声紧似一声,一下重过一下,江林感觉屁股像火烧一样,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是两个极端,屁股到大腿疼的受不住,就像有刀在一刀一刀割裂自己,一鞭下去就是一个血印,带出几缕血迹,滴的地上都是!而后背紧紧被按住,疼倒是不疼,只是感觉师傅按在后背上的手抖个不停,一定是气成这样的!这让江林又愧又悔,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嘴里不由叫道:“师傅,林……儿……错了,你……别……生……气了!林……儿……该……打!”,疼得一口气说不完,喘了口气,继续认错:“师……傅,您……千万……别生……气啊!”

心里和肉体的双重疼痛,狠狠折磨着江林,身体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疼深入骨髓!死死的紧咬着下唇,把呻吟声咽进喉咙深处,不敢再张口认错,更不敢求饶,深怕一张口就忍不住呼痛!更怕自己的求饶只会让师傅更气!

已经好几年没有挨过这样的责打!这种痛让江林感觉如同在刀剑上滚过,又如同被火舌无情的舔舐!

“啪!~啪!~啪啪!……”

萧子寒一刻也没有停!听着这个孽徒那一句:“再看见了她一定杀了她!”让萧子寒彻底失去了理智,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真恨不得一掌打死他!用力的挥出藤条,打在肉上沉闷的声音和轻微的呜咽响彻在云雾洞里,又纠结起一片空旷的回音,寂静里只有“啪啪”的声响夹杂偶尔吞咽唾液的“咕咚”一声,让人更觉的带着苦涩的寂寞!幽居云雾洞的几年清苦,再见爱徒时却恍如隔世,物是人非的悲凉——这一切都像一个嘲笑,让萧子寒迷惘摸不清方向!

江林终于在无声中失去了意识,而萧子寒却仍然没有停手,一直到萧子寒憋气的全力抽下去一鞭,二指粗的藤条断了……

萧子寒满身满脸的是汗还是泪?,他自己都分不清!而江林昏昏沉沉气息微弱的趴在那儿,萧子寒按着他的手都颤抖着,猛的把江林抱在怀里,如珍如宝,爱逾性命!

似真似幻中依稀那孩子追着自己哭闹着要桃子的情形,又似乎看到林儿“师傅师傅!”一声声喊着钻进怀里的温馨!

江林不会求饶,更不会哭闹,他不再是小孩子了,而是一个铮铮男子汉,并且是武功智谋都远胜于己的男子汉,现在却乖乖趴在这里被打得体无完肤!

这是为什么?

萧子寒问了自己无数遍,直到泪雾迷上了双眼,直到心里的痛让他纠结成一团揉不开化不散!而江林在昏迷中犹自口齿不清的呓语:“师……傅!别……生气……了!”

萧子寒一次又一次抱紧昏死过去的江林,仿佛能压制住心里的苦痛,一句话终于忍不住吐出:“林儿!别离开师傅!”

番外之收服逆徒

距离上一次的痛责已经过去月余,江林经此一事,倒像是乖巧懂事了许多,不管是萧子寒给他上药也好,吃饭也好,江林一概乖乖听命,只是不再用眼睛去和师傅对视,就连头都不多抬一下!

身上伤痕未消,就开始主动履行之前的程序,这些看在萧子寒眼里,与其说江林的乖顺,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江林根本就没打算思考什么,而是机械的守护着自己!萧子寒苦恼却没有办法遏制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师徒二人之间就像是展开了一种无形的较量!

萧子寒问:想到了什么?江林讲不出新内容,就直挺挺垂头跪着,不发一言!一副“你打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身上旧伤未愈,新伤又添,让萧子寒根本就不舍得再用力打他,两人之间顿时陷入僵局!

如果江林自己不开始思考,那么不管萧子寒说什么大道理,都是徒劳!

江林的灵魂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复仇,逃避,折磨别人,自我麻醉等无数恶劣的欲望所牢牢控制着,身不由己,这沸腾着的灵魂,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偶尔想起什么,江林心底就腾起一股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火,浑身都感到灼痛,他由开始的自怜变为气恼,由气恼变为莫名的愤怒,可又能向谁发泄?对师傅是真正恼恨不起来的!

这一晚,山泉边吹来丝丝缕缕的凉风,月光颤动着,星星变得朦胧而高远,广阔自由的夜风,吹上身边黑色、枝丫蔓延的树木,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江林犹如幽灵般在山间徘徊,绝美的身姿,轻盈的脚步,倾世的轻功,奔行在山林绿水间,兴致上来,就捡起一段枯枝,乘兴练一阵子剑!月华笼罩下,白衣胜雪,人如青剑,一招一式,尽显风流!酣畅淋漓之后,身上的疼痛仿佛都减轻了!憋闷的情绪也消散一空!

直到天将发白,湿雾弥漫在山间,江林才握着紫藤攀岩而上,走入云雾洞,小心的看了师傅一眼,就蜷缩在师傅的脚边,发出均匀的鼾声!

萧子寒发现最近江林的情绪平稳,不但平稳,而且显得轻松又惬意,萧子寒悄悄按下满腹狐疑,开始多留了个心眼!

上一次的重责没有让江林幡然悔悟,江林目前正心里窃笑着自己的这一招,摸透了师傅的脾性,他日复一日的守护着,师傅只要活着,就是自己的师傅,只求师傅能平平安安,而自己受点苦不算什么!他耐心的在等师傅完全被他感动,云雾洞中的生活因为心情的好转变得不那么难挨!而师傅的冷脸对他来说也开始变得微不足道!

这一晚,江林耐心的等师傅睡熟,摒住二指,依旧往师傅昏睡穴上点去……

江林放心的走出去,而萧子寒待江林离开后才双眼蓦然睁开,黯然长叹一声!目光空洞的望着石壁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突地一拂青袖,瘦削的身影,便有如离弦之箭似的直掠出去……

晓露微薄,天色还暗,山中更是寂静一片,江林带着一身的潮湿和发泄后的满足,折返回紫藤边,手指即将要触到紫藤的时候,猛的呆住了,他看见一抹灰色的影子,正负手挺立,如伟岸的松柏一样坚毅,隐藏在暗影里的脸色模糊不清,只那双眼睛散发着威严的光芒,让江林不敢直视!

江林惶然的跪下,心一瞬间开始发慌,口干舌燥,冷汗淋漓,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僵硬而沉重,浑身的力气都宛如被抽走了一样!这时候他已经脑子里乱作一团,心里不停的想:怎么办怎么办?师傅要打死我了!

他彻底的害怕了,知道师傅发现了一切,自己的欺骗,愚弄,师傅能原谅吗?

萧子寒自从看见江林回来后就气的丹田之气不停的翻涌,一张口想说什么,谁知道话没说出,却感到五内俱焚,差点血气逆行,连忙强压下去,稳住心神。在目睹了今晚江林的种种形迹之后,焉能再容他?

怪不得他最近乖巧的反常!原来这逆徒经常半夜点昏自己,偷偷溜出来发泄情绪,第二天自然什么都能忍受,这样怎么可能逼得了他什么呢?,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根本就没打算出云雾洞!因为他可以每天都出来逍遥一番!时间久了,就不止在后山了,他随便哪都能转一圈!萧子寒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也不相信江林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萧子寒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走过去一脚把江林几乎踹出几米远,江林的身子高高的斜飞出去,又重重摔在地上,因力道太大又翻滚了几下才停下,嘴里一口腥甜,没敢吐出来直接又咽了下去!因为又惊又怕,吓得身子都软了,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滚起来!”江林耳中听到师傅的一声怒喝,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爬起来跪好,萧子寒走过去,江林看见师傅过来,以为师傅要抓了自己重重责打,知道如果今天挨打,一定轻不了,吓得边往后缩边怯怯道:“师傅!我错了!师傅,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萧子寒用手抬起江林的下颚,让江林直视自己,江林从师傅脸上没有看到意料中的怒气,反而见师傅嘴角掀起一抹讥笑,正迷惑间,只听师傅忽转柔和的声音:“你看看你!还是那个我引以为傲的孩子吗?你渴望的是什么?是欲望!各种各样的欲望,现在是要我原谅你,为了要我原谅你,你不惜陪我在这苦寒之地,欺骗我,用假象蒙蔽我,最终我若不从你,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江林脸上顿时失去血色,使劲地摇头,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惨然的惊呼:“师傅,我……”

萧子寒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接着说:“恩!我想你现在肯定是不想杀我的!将来呢?是不是杀人随便得象切菜一样?是不是你想要可以为所欲为的自由?而我正是那颗阻挡你逍遥的绊脚石!今天你可以用欺骗的手段,将来你难保不会用其他的手段!难道以你的睿智,你会预料不到将来吗?”

江林张了张嘴,没有声音,萧子寒这番话吸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心里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以前朦胧不清的,混沌迷茫的一些东西,都一点一点随着师傅的话清晰明朗起来:是吧!我是有想过杀人,是有想过海阔天空为所欲为吧!就连从小养育我,对我恩重如山的师傅,我都可以欺骗,我还有什么不敢做?

“你看你现在象什么?每天都在想着报仇和杀人,你武功盖世,天下难出其右,我萧子寒早已经失去了做你师傅的资格!不过不用等到你逼我的那一天,我想现在就告诉你,我萧子寒虽一介布衣,无权无势,无名无利,唯有手中一把青钢剑!但却不稀罕有你这样的徒弟!我也高攀不起!若你有恨,现在就用我的血,来祭你手中的剑吧!”萧子寒一字一句的说完,慢慢蹲下与之平行,无视江林满眼的乞求,满脸的泪痕,塞进江林手里一把剑:“我在上面等你!”然后腾身而上!

江林不敢留师傅一个人在上面,急忙跟上,看见萧子寒瘦削的身体盘腿坐在青石床上,脸上仍然带着讽刺的讥笑,这讥笑却比任何利刃都更能刺伤江林!

萧子寒逼自己不去看江林双眼里的伤痛和泪水,继续道:“风铁铮当初凭借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几乎杀了你和西儿,而如今的你,却是凭借你的盖世武功,你若不约束好自己的行为,将来会有无数的人可能冤死在你的剑下!你与风铁铮的行径何异?我不想等到那一天亲眼看见我引以为傲的徒弟竟然是个杀人的恶魔,不如你现在就取了我的性命,倒也让我死的安心!快快动手吧!”

江林紧咬着发白的嘴唇,哽咽着道:“师傅!我错了!要打要罚,林儿不敢有任何怨言!师傅想我怎么样?我都会改!给我一个机会,师傅!我怎么可能杀你!您一再这样说是逼林儿去死吗?如若师傅真的不肯原谅林儿,林儿愿以死谢罪!”

萧子寒一听这话,火就“腾”的又上来了,想压也压不住,上去一掌把江林扇趴在地上:“是你逼我还是我逼你?以死谢罪!?以死谢罪!?你就是这样气我的!?我要舍得让你死,你还能活到现在?”说完怒视着江林,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江林被打趴在地上,立刻爬起来跪好倔强的道:“师傅!您不舍得让我死,难道您认为您从小养大的我就真是那种欺师灭祖,杀师之人??您一再说我会杀了您!这不是逼我去死吗?林儿为表决心,唯有以死明志!林儿做错了事该死!您只管教训就是,只要师傅能消气,怎么罚林儿都行!”

“住嘴!!不要以为你身上有伤,我就不舍得打你?点我穴道这种事你都敢做了,你……你……你这个畜牲!”说着说着就气的说不下去,不去拿那根平时用的藤条,反而捡起墙边地上的一根紫藤的软枝,这千年紫藤可不比别的,触手柔软其实坚韧异常,普通刀剑都很难砍得断。

江林一看师傅拿这个就吓呆住了,这抽在身上可是能疼到骨头里,今天师傅正在气头上,如果用这个可要人命了!看见师傅已经拿了软藤走过来喝令他去衣趴好到床上,江林的腿脚开始哆嗦,知道这时候不能抗命,否则就不是挨打这么简单了,心一横,跪到床边,撩起衣角翻到上面,露出大半个背,褪下裤子趴在床边,屁股正好就直挺挺翘了起来,整个大腿也搭在床沿,这种姿势是自己小时候师傅经常用的,惹恼了师傅就被按在床上这样痛打一顿,自从长大后一般江林就没犯过大错,所以萧子寒生气了就直接扯到身边胡乱打几下,除非惹急了,很少再用这种姿势打他,今天这样喝令他,看来师傅是真气得狠了!

江林的大半个身子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身子紧绷着,动也不动,师傅的软藤还没打下来,江林已经死死咬紧衣角,准备迎接刺骨的疼痛!耳边只听“嗖!”的一声破空而来,软藤已经抽了下来,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以江林的忍耐力还是没有忍住。

“啊呀!”惨叫一声,江林眼泪马上就出来了!

萧子寒心头正烦闷:“闭嘴!今天不教训你,你都能反上天了!”说着手下并没有停留,“嗖嗖!”就是十几鞭下来,江林屁股上大腿上都挨了不少!只是没敢再喊出声来,都竭力堵在喉咙里,疼得腿上不住地抖,手也不听使唤几乎捏不住衣摆,全身只靠一点臂力撑在床上!

萧子寒看见江林屁股上大腿上还有上次挨打时已经结了痂的旧伤,有几鞭正打在屁股上的旧伤上,霎时掀开了血痂,浓密的血珠滚落,染红了软藤!萧子寒看见了心里一滞,不自觉就停了手:“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胆大妄为?”

江林这时已经疼得头晕眼花,身上的衣服被汗湿的像水洗过一样,软藤实在比藤条厉害的太多,藤条只伤皮肉,看上去吓人,但其实伤并不重,也容易将养,而如此柔韧的千年紫藤,每挨一鞭,就像是隔过了皮肉直接抽在骨头上,那种伸入骨髓深处的痛,让江林痛不欲生,真恨不得立即死了,也不愿受这罪!这才知道师傅的手段以前根本就没有施出来,他这点心思在师傅眼力简直幼稚的可笑!

如此的疼痛才十几下就受不住了,终于知道以前挨的那些藤条不过是在挠痒痒罢了!师傅心疼自己,可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忍耐力,师傅早就洞悉了一切,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机会改过罢了!

萧子寒又一次喝斥:“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胆大妄为?”

江林艰难的抬起头:“林儿再也不敢了!师傅,求师傅饶了林儿!林儿真的受不住了!”,哀求的目光刺的萧子寒心里一颤!这是江林长大后第一次挨打时求饶。

萧子寒略微沉吟决定再赌一次:“林儿,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努力学会约束自己的行为,靠自己的意志力变回从前的样子,做我天山萧子寒的徒弟;要么你杀了我,做你傲视天下自由自在的天下第一!只要我活着,就不能看你变成那样!你只能两者选其一!”

江林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回答:“我永远都是师傅的林儿!”

萧子寒听了江林的回答笑了:“做我的徒弟你就要守我的规矩!再犯规矩我可就用这千年紫藤罚你!”

江林身体明显的缩了一下,眼睛里也透出恐惧来,刚想哀求两句,却被萧子寒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江林只得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萧子寒走过去抱过江林到床上敷药,这是清醒时候的江林第一次依偎在师傅温暖的怀抱里!二十几年和师傅亲如父子的感情,更加让他知道这种温暖是什都换不来的!

江林从此后果然开始修身养性,直到三个月后得到师傅的允许才下了云雾洞!

番外完结!

剑邪十三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小镇上响彻着爆竹声声,烟花阵阵,淡淡的火药味伴随着过节的喜气,把小镇的黑夜都染亮了!

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小街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有腾空而起的龙灯,四蹄激扬的马灯,各色齐放的花灯,人们一边走一边看,各种小摊小贩也齐来凑热闹,卖冰糖葫芦的,卖水果的,花生瓜子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追逐嬉闹声、呵!好不热闹!就连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也是人满为患呢!

此时街心一个青衣少年拿着冰糖葫芦正吃的津津有味,生的眉清目秀,粉嫩可爱,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又黑又亮,一边吃一边对旁边的另一人道:“大哥,冰糖葫芦真好吃!你怎么不吃?”

“小馋猫!你当大哥向你一样啊,哈哈!”另一人一边笑他一边饶有兴趣的盯着两边的花灯看!

“大哥又取笑人!我一个月也不能下山一回,好不容易师傅和大师兄开恩,可以出来尽兴的玩,我这次可是要玩个够,吃个饱!”少年噘着嘴嘟囔着,一边偷偷用眼睛瞄离身后不远的一对青年男女!

少年的目光刚往后瞄了一眼,就发现男青年的目光也像知道似的很快扫过来,少年连忙回过头,朝身旁的大哥吐了吐舌头!

这少年就是目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狂风剑凌雨西啦!他口称大哥的自然是杜秋白,而后面不远不近跟随着的青年男女自然就是江林和唐枫!

江林依然是一身白衣,头上一根玉白布带束发,额前几绺发丝轻拂宇眉,腰间挂了一柄长剑,身材修长,脸庞略显消瘦,眼睛里一股自然正气,端显得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使人视之难忘!而唐枫自从跟随江林来到天山,也开始摒弃了奢华的衣饰,只简单的一件粉白色布衣,腰间用同色的带子系住,头上也不多用珠钗,一只碧玉簪挽起乌黑的长发,如此装扮丝毫遮掩不了布衣下骄人的玲珑身材和脸上红润动人的秀美清姿!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粉装佳人,远远望去,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

几人走累了,就迈入旁边一家茶馆休息,一楼人多太乱,四人准备到二楼偏僻的角落坐下休息一会儿,小西上楼后紧走几步,让店小二将桌椅擦干净,殷勤的招呼:“大师兄!枫儿姐姐到这边来坐!”

江林和唐枫坐定后,杜秋白也在旁边坐下,小西垂手侍立在江林身后,不时地添茶递水,倒让唐枫笑了起来:“小西,这么乖?今天元宵节,不用拘礼,快坐下喝杯茶,别怕你大师兄!”

江林喝了杯茶,看着小西规规矩矩乖巧的样子笑道:“他倒不是怕我,你看他这么殷勤,一定是有事相求!”说完对小西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说!这会儿不说一会儿可没机会说了!”

小西听了脸上一红,瞪大了眼睛道:“大师兄!听说城北河边有龙船和河灯会,西儿想去看看!”

唐枫“扑哧”一笑道:“小西你早说啊,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咱们就去!”说完转而向江林道:“江大哥,你看你都把小西给吓怕了,小孩子谁不爱玩啊,这么点小请求也要寻思半天!”

小西嘟着嘴道:“我都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惹的唐枫和杜秋白都笑了起来!

江林含笑指了指凳子道:“西儿坐下,吃点点心我们就去!”今天过节,师傅放几人下山来玩,江林也不想太过严厉,也就由着小西玩闹。

小西欢呼一声,扑到凳子上坐下,狼吞虎咽的吃起点心来!

几人休息一会儿来到城北河边,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放花灯是为了许愿祈福,所以很多年轻的男子女子都会来凑热闹,在河灯会上说不定能碰到自己中意的人呢!

现在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各式的小花灯,有的人已经将灯点燃放在河里,远远望去,河面上飘起成百上千盏小灯,万紫千红非常壮观,河面上也有三三两两的小船停泊,想来便是富有人家的小姐少爷们游玩休息之所。

小西高兴的手舞足蹈,跑来跑去不停的张望着,尤其是对那些花灯异常感兴趣,小西跑到一个卖花灯的跟前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个个都那么精致小巧,让人爱不释手。

小西眨着眼睛偷看大师兄,江林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想要,却不敢开口,心里好笑,想故意逗他一下,于是装作不知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小西一看大师兄走了,开始急了,磨磨蹭蹭不肯动。

江林故意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快走啊!再看一会儿还要回山呢!”

小西委屈极了,舍不得放开那盏荷花灯,可口袋里没钱,也不敢开口要,只有依依不舍的放下,沮丧的跟了上去。

江林看他真的放下,连求都不敢求一声,心里猛的一痛,脸色自然也变得有点严肃,自己这个大师兄做的可真失败!

唐枫旁观江林脸色忽然变了,知道江林在想什么,遂跑过去贴耳道:“你明知道他怕你,你还逗他做什么?别急!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慢慢就会好了!”说完笑道:“江大哥,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也买几盏华灯放放?!”

杜秋白连声附和,小西本来察觉到江林有点不高兴,一听唐枫说要买花灯,不自觉又有点期盼,偷眼再看大师兄,正看见江林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有疼惜,又有点说不清楚的无奈,小西一愣,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立即恳求的对江林道:“大师兄,我想要荷花灯!”

江林还未来得及答话,只听前方一阵骚乱,四人赶过去一看,原来一个姑娘放灯的时候落水,那姑娘不会游水,两只手在河面上乱抓,却越抓越往下沉,逐渐被河水冲的离岸边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性命不保!那姑娘的丫环在岸边一边哭一边求“哪位好心人救救我家小姐啊!求求你们了!”

深冬时节,河水冰冷刺骨,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救这位落水的姑娘,江林不及细想,飞身掠去,左右双脚分别轻点河面上飘着的荷花灯,转眼间就掠到水中那姑娘的身边,众人里面不少都是平民百姓,一见江林此等轻功,都惊讶的失声惊呼!

这时另一个方向也飞来一人,和江林一起抓起那落水的姑娘,双双落在岸上,那小丫环跑过来千恩万谢的接了那姑娘走了。

江林这时才顾得上打量了一眼合自己一起救人的那位男子,却见那人也同时在打量自己,双方看第一眼心内都是一赞,江林看来人年级三十岁左右,比自己大了七八岁的样子,双目隐含精光,一身单薄的深蓝色袍子,不张扬却明显不是粗鄙的料子,修剪合身,显得人精神奕奕,身材挺拔,右手拇指和食指略有薄茧,应该是掼使右手剑之人!此人深藏不露,应该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那男子一见江林第一眼竟然有“惊为天人”之感!江林不过普普通通的一袭白衫,随随便便的一站,就周身边散发出一种凛然孑立的气质,浑身上下找不出丝毫破绽,无论从哪个方位攻击,都让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就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心中肃然生敬!

江林拱手道:“江林多谢兄台援手!!”

那男子微一拱手冷然道:“剑邪十三,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师父赠剑

剑邪十三,好奇怪的名字,江林对剑邪十三的倨傲并不在意,也不影响他对此人的好感!刚刚救人的时候,此人几乎和他同时出手,由于他离的稍远些才慢了自己半步。

江林拱手道别,那剑邪十三也是冷冷清清的回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小西看大师兄以礼相待,而此人对大师兄却如此无礼,真想上去教训他一顿,不过看大师兄不以为意,倒也不敢贸然出手。

江林旁观小西呼吸不匀,瞪着眼气呼呼的样子,知道他在为自己抱不平,不过江湖上多的是傲慢自诩之人,若在意这个恐怕早被气死了!

招呼小西去挑花灯,几人都挑了自己喜欢的,也加入到河边放花灯的行列,小西挑的是粉红色的荷花灯,点燃了后放进河里,看上去十分漂亮,看小西眉开眼笑的玩着,江林摇了摇头,心想毕竟还是小孩子,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天色也深了,直到“咚!咚!”二更天,河边人渐稀少,几人才往山上赶,回到山上也快三更了。

五更一过就要起床,江林没有敢睡,怕起不来,也怕睡的时间太短后起来没精神,干脆就不睡了,坐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却又感觉浮躁的静不下心来。

自从两月前和师父一起下了云雾洞,师父比几年前要求还要严格,可能是怕自己没有完全想通,所以严加督促,弄得江林苦不堪言,每天累的倒床上就睡,无论师父如何要求,自己都尽力做到,江林知道一天不让师父完全放心,自己就无法安心。

如何才能让师父知道自己真的已经想好了,让师父可以放下心头大石呢?。

想了一会儿理不出头绪来,干脆出门到后面院子里僻静的地方练了一会儿剑,不到一个时辰,东方若隐若现出鱼肚白,江林浑身热汗,到厨房打了盆水,稍微梳洗了一下,便到师父门前,见师父屋门已敞,想是已经起来。

进了屋子见了师父,江林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师父,林儿等人昨夜回来晚了,让师父担心了,弟子特来请罪!”

萧子寒目光炯炯的看了江林一眼:“你们出门时我嘱咐你们早点回来,为什么不听话?半夜三更了还没回来,你和西儿没惹什么事吧!”

江林听了这质问冷汗连连直摇头:“没有没有!师父,是我们贪玩,到河边去看河灯会才晚了,请师父恕罪!”

萧子寒这才放下心来,不再责怪,笑道:“没事就好,元宵节多玩一会儿也没什么!”

见萧子寒笑了,江林心里这才长出一口气,正说着小西也进来了,两只大眼睛迷迷糊糊,小嘴噘着,没精打采的垂着头,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小狗一样,萧子寒和江林忍不住都笑了。

小西一看两人都在笑,一时之间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不过师父和大师兄这样高兴,心情自然也是很好。

萧子寒拉过小西爱怜的摸摸他的头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昨晚你们不是回来得很晚吗?”

小西依着师父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好困啊师父,不过昨天真好玩,满街的彩灯,街头巷尾,人来人往,很热闹,大师兄还给我买了荷花灯,我们几个还去河边放河灯了呢!师父要是跟我们一起去就好了!”

“师傅老喽!就不跟你们这些孩子凑热闹了!你要是还困就去再睡会儿,今天早上就不用练剑了!”萧子寒笑着道。

江林嘴角抽搐了下:我昨晚也很晚回,怎么就要挨顿训斥,西儿不但不用挨训,还能再去睡一会儿……不过江林只能在心里腹诽下,面上什么都不敢带出来。

萧子寒瞥了眼江林笑道:“林儿你过来”说着走到里间,拿出一个长盒,盒子上盖着一张绫黄印鉴,那黄色的印鉴,江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洪旺之手!

萧子寒揭开盒盖,萧子寒将里面一炳长剑拿出,递给江林道:“这是为师求你洪旺叔特意为你打造的一把剑,名曰“青源”,虽不如青鸾指天,但也极为锋利,这柄剑耗费了你洪旺叔六个月的时间才成,昨日你洪旺叔才遣人送来,你试试看!”

江林忙双手接过,一按剑柄上的弹簧,伸手拔出,青源剑立刻现出,霎那间青色精光闪闪,在晨初的阳光照耀下,散发出夺人的光彩!一弹剑身,立刻有“叮叮嗡嗡”的脆响延绵不绝!的的确确是一柄好剑!

眼浮泪雾,江林几乎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知道师父惠赠此剑,隐隐有补偿的意思,这也是师父对自己悔过自新的奖励。

唐枫来天山后曾经要把青鸾剑送与自己,但是自己不愿要她的东西,所以一直随身携带的就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

如今师父赠给自己一把这样的宝剑,而且是六个月前就已经开始铸这把剑,那时候自己还在云雾洞受罚,可见师父一直以来都没想过放弃自己,足见爱之深切,江林不禁暗暗为刚刚小小的埋怨而脸红!

萧子寒脸色忽然肃然道:“林儿,师父希望你用这柄剑,惩奸除恶,发扬正气,谦怀坦荡,为天山派争光,师父将以你为傲!”

江林重重的点点头:师父,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青州赴会

一大早萧子寒就把江林给叫了过去,递给他一封信道:“你和青州柳家庄很熟识?”

江林接过信匆匆扫了几眼,见是柳老庄主寿辰,约自己师徒三人前去赴宴,道:“以前柳老庄主曾因洪旺叔之事遭魔宫绑架,逼迫柳云宁加害于我,后来我让西儿帮她们救出了老庄主,也算有些交情!”说完将当时之事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萧子寒沉吟了半晌道:“柳老庄主也算享誉武林,为人也正直坦率,既然下贴相邀,我们不去倒显得太过无礼,这样,你跟枫儿西儿收拾下一会儿直接下山,我待明天掌门师兄回来,禀明了掌门师兄再去找你们回合,等去完了青州,我还想到铸件谷去一趟,几年未下山了,倒真想出去走一走!”

江林躬身应道:“是!林儿遵命!”转身正准备出去,就听萧子寒嘱咐道:“出去切不可惹事生非,你看好西儿,莫让他淘气!”

江林在后山找到小西和唐枫,把事情说了下,小西倒是很高兴,兴高采烈的收拾东西去了,唐枫却忽然沉默了下道:“我跟他们不熟悉,不想过去!要去你自己去!”说完赌气似的转身就走!

江林上前一步拉住唐枫:“不熟悉可以慢慢熟悉啊,柳云宁跟我们年龄相当,为人也不错,师父命我们先去,他随后就到!”

唐枫听江林提起柳云宁,心里忽然一阵酸涩,甩掉江林拉着自己的手道:“我说了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说完红着眼睛头也不回的走了。

唐枫自然是不想去的,也知道柳老庄主寿筵是假,柳云宁想见江林才是真吧!从上次帮他们救柳老庄主就能看出柳云宁是存了什么心思!

而江林自然不会像唐枫一样想那么多,他对柳云宁可以说就像对朋友一样,所以对唐枫忽然发脾气感觉到莫名其妙,江林在其他事情上聪慧睿智,但因久居深山,未谙情事,在感情方面纯真的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而唐枫又是他第一次个喜欢的女孩,跟女孩相处,更是头一次,近两个多月两人一直是柔情蜜意,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所以江林这会儿对唐枫忽然转变的态度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在后山发呆了一会儿,江林决定去找唐枫问问清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忽然发脾气,谁知道走进唐枫的房间才发现空无一人,衣物等东西都已经不在了,桌子上只留有一纸,上面写着:“你去找柳云宁去吧,我走了!”

江林有点哭笑不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算江林再迟钝,那句“你去找柳云宁去吧!”也知道唐枫是吃醋了!意识到这点,江林不禁哑然失笑了!

唐枫赌气一走,杜秋白自然也一起走了,江林并不担心唐枫的安全问题,谁要是敢惹唐家的大小姐,那才是自寻死路。所以江林并没有着急去找唐枫,先有条不紊的安排了天山的事情,然后又去找了风墨。

江林并没有敢将唐枫留书离开的事情告诉师父,先吩咐风墨立即带几个人前去寻找唐枫下落,找到后劝她立刻回天山。又迅速收拾了一下衣物,准备立即启程到了青州。

青州离天山并不远,所以不费什么力气就到了柳家庄,小西因为能够出来玩而高兴,就连柳丁丁也不显得那么讨厌了!两人叽叽喳喳在旁边说。

柳老庄主看见江林和小西来高兴的合不拢嘴,待听说萧子寒随后就到,就更加觉得脸上有光,要知道天山派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门派,能请到天山派的萧子寒和江林,整个柳家庄都觉得十分荣幸,几人寒暄了一阵,柳老庄主就让柳云宁带两人前去休息。

其实柳老庄主特意请萧子寒等人前来赴宴是有特别目的,他只见过小西一人,天山派一向都隐居天山,并不经常行走江湖,又听柳云宁提到江林是如何如何了得,暗忖能调教出小西这样的人物,萧子寒和江林必定更加非同一般,而自己只有两个宝贝女儿,心想若能借此机会攀上这门姻缘,也算柳家庄后继有人,即便不能,能有这样的人做朋友必定也受益良多!

柳云宁看见江林来了,极力隐藏自己内心的激动,只是一双眼睛出卖了自己的感情,江林以前没注意,这次因为唐枫的提醒,才注意到柳云宁的确对自己特别不一般。

江林暗叹一声!发愁如何才能断绝了柳云宁的念头,不想让她再对自己存什么幻想,且不说自己对柳云宁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感觉!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唐枫,虽然两人至今没有成婚,但已经得到师父首肯,成婚是早晚的事。

柳云宁亲自带江林和小西到安排好的客房休息,江林故意表现出很平淡的疏远,刻意和柳云宁保持距离,希望她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柳云宁其实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如何不懂得江林忽然态度改变,疏远自己的原因?

柳云宁看着年轻俊朗的江林,心里百转千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轻易放手!

柳云宁在心里暗暗发誓:哪怕付出再多,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得到江林!

擂台比武

青州果然是通往南北的交通要道,正街上不但商铺林立,酒楼茶寮云集,就连街上杂耍小摊也是多的不胜枚举!

这要带着柳丁丁偷跑出来玩的小西兴奋的脸色都红了,在人流中挤来挤去,就像一条畅快无比的鱼儿一样,玩的不亦乐乎!

忽然一阵紧锣密鼓声,吸引的两人也随着人流往声音来处挤去,只见一个高台上红毯铺地,有家丁敲着铜锣不停的高喊着:“比武招亲了啊!比武招亲啦!”吸引人前来。

看人聚集的差不多了,才有一红衣人走出来宣读着注意事项,也无非就是说“刀剑无眼,生死不计之类的”,末了又说:“林府上月遭贼人打劫,老爷不幸被贼人所杀,我家小姐痛失老父,今日自设下这比武招亲擂台赛,若第一名得主愿与我家小姐共结连理,则请答允我家小姐一个条件,这条件就是替我家死去的老爷报仇,复仇之后,整个林府万贯家财及小姐皆归其所有;这报仇自然是凶险万分,若不愿前去者,也可得一千两纹银自行离去,我家小姐决不勉强!”

底下众人皆哗然!

且不论这林小姐是否貌美如花,只那万贯家财就足以让众人觊觎不已!就算纹银一千两也足够一家人一年的花销了!所以没几分钟就有几个人跳上台去打了起来!

在小西看来这些人就跟跳梁小丑一般,功夫低劣不说,人也长的不堪入眼!小西不由得撇了撇嘴!

耳听得低下有一人窃窃私语道:“这林小姐再次开擂台赛半月有余,到现在都没有人愿意替林府老爷报仇,都是拿了一千两银子走人了!”

另一人道:“是啊!要说这林小姐真可怜,年纪轻轻就要扛起整个林家,也算是个人物了!”

前一人道:“怎么?对人家有意思?那你就上去打啊!”

另一人摇了摇头道:“在下自然是敬仰林小姐这种有勇有谋又至孝之人,可惜在下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替林小姐分忧解难?若小生真能做的到,倒愿意去一拚性命!”

小西不由得朝那说话的人多看了一眼,那人眉清目秀,眼神清澈,一身破衣烂衫显得稍稍刺眼,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倒也干净顺眼!小西早听师父师兄教训过,说过人不可貌相,不能因为人家衣衫破烂就有轻视之态,更不能因别人衣着华丽就曲迎奉承!所以看到此人小西并无一点轻视,反而为他的这一番话暗暗赞赏点头!

小西继续注目台上,丁丁兴奋的指给他看道:“那个蓝衣壮汉武夫还算可以,已经打退了四个人了!不出意外,今天可能就是他第一了!”

小西点点头。仔细凝神观察那人,发现那蓝衣人眼神狰狞,武功也透着邪气,专攻人下盘,绝非善类!

说话间就见一人被那蓝衣人踢中腿骨,只听一声骨头断裂声,那人抱着腿嘶嚎起来,看样子那条腿是废了!那蓝衣人反而得意的朝台下拱了拱手,大言不惭地邀斗,说谁能打赢他,不但林小姐的赏照付,还自愿再掏出五百两来相送!

小西气坏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明明可以不用伤了那人就可以赢的,却偏偏要如此赶尽杀绝,那人腿断了以后如何谋生都是个问题了!

丁丁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小西哥哥你上,打死那个人,看他还嚣张不!”

小西摇了摇头道:“这样太招摇,别忘了我们是偷跑出来的!”

丁丁奇怪的瞪着小西,不解的说:“偷跑出来怎么了?我经常偷跑出来玩!”

“你都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我挨打你没见过啊?”小西想起那件事就不忿的狠剜了一眼丁丁!

柳丁丁吐了吐舌头道:“那不是在你们山上吗?现在是在青州啊!又不是私自下山,他们在大厅议事又不许我们进,总呆在庄里多没意思啊!再说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出来的!”

小西烦躁的挥挥手,让她不要再说了,继续看擂台赛!听到大家都一阵唏嘘声,立刻转头往台子上看,情势果然已经瞬息万变!小西一看来人,惊诧的“咦?”了一声:蓝衣人已经抱着腿软在地上,手捂的地方鲜血直蹦射出来,这情形有点诡异,简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柳丁丁吃惊的说:“这人是谁啊??”

小西冷笑道:“剑邪十三!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

“你们认识?”柳丁丁还待要说什么,就见小西已经一个纵身跃上台去,偷跑出来时身边没带剑,只腰里别了一个匕首,小西只有拿出匕首来,看着剑邪十三道:“请!”柳丁丁在下面急了,怎么说上去就上去,连个招呼都不打!

剑邪十三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瞪视了两秒钟才道:“你是河灯会上救人的那个人的什么人?”

小西道:“你管我是他什么人?你这种狂妄之辈早该被教训一下,否则天大地大,你还以为只你一人独大!?”

剑邪十三冷笑道:“我从来不跟小孩子打,你下去,喊你家大人来!”

小西听了这句话更生气了!不再答话直接攻了过去!有心要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让人讨厌的人!

剑邪十三侧身避过:“住手!再不住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谁叫你客气!打得过我再说!”小西的攻势一轮快过一轮,才几句话的功夫,两人转眼就拆了十几招!

柳丁丁在下面看的越来越焦急,这剑邪十三看样子并不好对付,她开始越来越担心小西,但是擂台赛却只能干瞪眼没办法上去帮忙,否则不但帮不了小西,反而坏了天山派的名头!

小西这边越打越是吃惊,他没想到剑邪十三并非想象中的那样无能之辈,反而剑法精绝,攻守相依,的确是很难对付,再加上手中的匕首较短,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小西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支持个一时半刻,长久打下去,落败的肯定是自己!这才有点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就跳上来!

江林早饭后就被柳老庄主请到前厅,原来是柳庄主的至交好友乐惠道长和其师弟乐缘道长来了,另外还有一个老者是四合老人,两位道长面目清癯,仙风道骨,那老者则是威武雄壮,气势逼人!江林知道这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并且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几人见礼后聊起江湖事,又说起了最近魔教猖獗霍乱害人之事,都欲除之而后快!

江林当然没有留意小西的去向,他笃定的想着自己这个小师弟不敢擅自作主去做什么,殊不知自从萧子寒从云雾洞下来,萧子寒是只顾盯着江林,而江林则疲于应付萧子寒,两人谁都没有多余功夫去多约束小西,导致小西最近盲目自大,性格乖张起来!他若知道此时的小西正在风口浪尖上游走,恐怕他坐都坐不住了!

几人正在商量着如何根除魔教,就见柳丁丁呼哧呼哧冲进来,柳之春尴尬万分的呵斥道:“丁丁!还有没有规矩!大人在这说话,你就这样跑进来成何体统?”

柳丁丁根本就来不及回答父亲的话,直接对着江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小西……哥……哥……在……正街……跟……人……打擂!”

江林一听“腾”的站起来:“你说什么!”

小西现在是仅凭轻功在勉强支持,天山以剑术为精,小西的匕首不能发挥足够的威力,再加上剑邪十三的确功夫胜于小西很多,逼的小西越战越乱,逐渐的呼吸急促起来,而剑邪十三依然气息平稳,将小西越逼越近,能打的部位也越来越多,尽管小西滑溜如鱼,不能够让他一击得手,但是他相信小西撑不了多久了!

瞅准机会,在小西换气时身形略有停滞,剑邪十三一剑向肩胛骨刺过去,如果这一剑得手,小西的右臂不保!即使是这样,剑邪十三仍然是剑下留情的!否则刺向的就不是肩胛骨而是心脏!

小西提气不停的施展轻功耗费元气,再加上知道自己敌不过剑邪十三后的焦躁,导致他无力再去躲避这一剑!只尽量身形往左一偏,可剑邪十三似乎早有预料,剑身也跟着往左一偏,眼看着这一剑非要刺上小西的肩骨不可!……

大胆伤人

剑邪十三嘴角挂着冷笑,一剑刺入,小西的肩头霎时涌出殷殷的鲜血,冰凉的剑尖陷入肌肤的时候,小西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剑尖透过皮肉抵触到骨头的凉意。

“咔嚓”的一声,骨头裂开的脆响宛如一声晴天霹雳,小西被震懵了!双眼一闭:“我不能再用剑了!……啊!!我不能再用剑了!他废了我右臂!”!小西惊恐的发现右臂已经无法抬动,想起师傅谆谆教诲,想起大师兄江林的严格训诫,又想起天山自小生活的一点一滴,多年寒暑不顾,辛苦修炼的剑法,竟然一朝丧失!

悔不当初,不该不听大师兄的命令擅自出来,还惹出这祸端,还有何面目再见师傅和师兄?

小西悲愤已极,一举左手就向自己当顶拍落……头脑发热的小西这一掌下去,任是大罗神仙都无力回天了!

闭着眼睛的小西忽觉已经几乎要当顶拍下去的左臂一麻,手臂使不出半分力道软绵绵垂下,双目睁开,发现身边落着一片绿叶——摘叶飞花,小西顷刻间知道谁来了,一抹白色的影子随之落在身前,而剑邪十三同时也被江林的几片叶子逼得撤剑退出到三米之外!

江林走进小西,一把抱起,迅速点了小西周身几个穴道止血,小西却紧紧垂着眼睛不看江林,看着小西失血的脸色道:“西儿,大师兄来晚了!”,小西依旧垂目不语,只浑身的汗和血无声的交织,小西平静的有点可怕!,江林的心痛的缩在一团,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小西有任何反映,江林忽然双目泛赤,猛的一回头紧盯着剑邪十三道:

“剑邪十三!因何下此重手伤我师弟?师弟与你有仇还是有怨?”

“无仇无怨!”

“那你下如此重手,难道是欺我天山派无人?”江林咬牙怒视着剑邪十三道。

“江林!!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擂台!我根本无意与你们天山派为敌,又何来欺你们天山派无人?令师弟跃上台来,口出狂言,咄咄逼人之势与我动手,自己不敌受伤,怪不得别人!”剑邪十三此时并不想与江林动手,刚刚江林露那一手摘叶即能伤人的功夫,让剑邪十三稍有顾忌,再加上对方人数不少,所以从不多话的剑邪十三也不得不解释几句!他哪知道天山派绝不会以多欺少呢?更不屑于以多胜少!

江林此时心疼小西受伤,又见剑邪十三这种高手居然也无耻的说这种话,即使打擂也不可如此歹毒,动辄就毁人武功!如此行径,简直有辱“剑客”这个字眼!

柳之春等人随后跟来都跃到台上,尤其是柳云宁和柳丁丁都是跟小西朝夕相处过不少时日的,小西更是帮她们救过柳之春,所以死盯着剑邪十三,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才能解恨!低下众人看情况不妙,胆小怕事的都走开了,留下许多胆大的也都退后几米观看,

柳云宁上前去欲接过小西,江林却紧抱着小西不松手,低声在小西耳边道:“西儿别怕,看师兄如何为你报仇!”说完伸手抽出青源剑,一指剑邪十三道:“既然是打擂,我自然也可以参加,剑邪兄请!”

其他人退到边界外,给二人让出一大片地方,剑邪十三笑了:“江林,你认为你抱着这小子,凭单手能打得过我?苍穹神剑也不过尔尔!”

听见剑邪十三这话,小西才知道大师兄竟然要抱着自己跟剑邪动手,这如何使得?之前自己太轻敌,所以对剑邪十三估计不足,动手后才知道对方武功深不可测,自己若不是轻功了得,早就被打败了,又怎么能让大师兄抱着自己以身犯险?自己只会成为大师兄的累赘,想到这儿,张口要说话,哪知道小西刚刚急怒攻心,企图自绝的时候,嗓子已经被涌到喉处的热血烫的咽喉干涩疼痛,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小西使劲扭动了几下身子,江林看了眼小西,自然也看见了小西眼中的哀求,笑了笑,轻拍了下小西附耳道:“别怕,大师兄单手也能赢他!”

江林不再言语,再抬起头来看剑邪十三的时候,眼中已经不复刚才面对小西的温柔,复杂锐利的眼睛里,不带丝毫的感情和温度,江林一抬手,直指向剑邪十三攻去,这一剑软绵绵毫无力道,甚至不含一点儿的内力,几乎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低下有人问道:“这是天山派剑法?”,答曰:不知!

低下有一风采翩翩的公子和一个书童扮相的人悄悄隐入人从中,那书童道:“江大哥怎么如此出招?实在令人费解!”

那公子道:“江林这是顾念当日水畔合力救人的点头之交,先以武会友之意,若不出我所料,十招之后,必然痛下煞手!剑邪十三完了!”

“江大哥不会杀了他吧!”那书童失声道!惹的就近几人纷纷侧目相视!书童连忙收声,低下头。

那公子不急不缓的道:“江林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江林,就算被师傅训诫的再中规中矩,也不是以前那个博怀仁义,温谦善良之人,剑邪废了西儿武功,江林有多在意西儿,别人不知,你我会不知道?江林断不会饶过他!”

“主人,你不会任西儿被废了武功也不管吧!你可是有……啊!”书童忽然惊呼一声,只见台上风云急变,江林十招之后忽转厉色,速度之快,出招之狠,实在是两人从未见过的,快如闪电的十招又过去了,剑邪十三仅二十招就已经呈现劣势,这是大家所始料不及的!低下普通人尚未看出门道,而柳之春等人显然已经看了出来——江林这是不要命的打法,根本就只攻不守!

剑邪十三已经在暗暗咬牙苦撑,江林除了护住小西这一边,其他全是攻势,出招必伤其全身各大经脉,他若后退,江林就必然有连绵之招后续攻来,根本就让他很难有还手之力,除非他有能力保住自己又能伤了江林,否则自己就一直处于劣势,直到被江林杀死!但显然他是没有这种能力的!江林比他想象中更要强大许多!甚至深不可测!就算江林不是这般打法,他也胜不了!这一点让剑邪十三隐隐有悲哀的感觉!那他现在在干什么?等死?明知道结果是死,可是剑邪十三不甘心就这样死!

江林心里被怒火激荡的理智全无,事实上若不是抱着小西,江林三十招之内就能杀了剑邪十三,江林从来没有在人前表露过多自己的武功,与人对敌也都是谦和忍让,这次却忍不住了!眼中泛着凶狠的光,嘴角却带着残酷的冷笑,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小西感受着江林全身散发出来的冷然,不自觉地将头埋在江林颈边,哪知并没有获得温暖,反而更冷了!

江林似乎不打算再拖延下去,剑邪十三感受最深,内心深处一缕寒意升起,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了,剑邪十三嘲弄般的笑了一下,不过能死在江林这种人手上,也算死得其所吧!

剑邪十三这一剑顺利的刺入江林前胸,顺利的让剑邪十三自己都讶异,江林本来很轻松就能避开这一剑,但他不躲不避,直直的受了这一剑,手中青源剑却暴涨数寸一般,先一剑刺入剑邪十三的右肩,只听“咔嚓!”一声,与小西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力道,骨头爆裂!

剑邪右手拿不住剑,疼的倒在地上,冷汗之流,江林提剑再刺,因为剑邪失去右臂形同废人,所以这一剑江林不需要任何力道就能杀了他!

低下众人都惊讶到失声!江林胸前插着一把剑,血顺着剑蜿蜒流下,脸上却带着残酷至极的阴狠戾色,这场面有点说不清楚地诡异!有的人已经害怕的惊叫逃走!

而柳之春等人第一次见识了所谓的天山剑法,这才知道原来江林的武功剑法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年轻的后生晚辈已不是他们能够与之比肩的了!江林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恃才傲物,平时反而谦逊温和,除了这次小西被人所伤才见他如此动怒,真不知道萧子寒是如何锻造出来这样一把惊世之剑的!不过这种人若走入偏道,恐怕非武林之福!此时江林的神色隐隐让人感觉极为不安!不过现在大家都顾不上想这些了!

江林待要再刺,这时忽然一只手握住江林的手腕,这是一只冰凉透骨的手,江林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小西伸出的手,眼中的戾色消退,疑惑的望着小西,小西说不出话,但摇了摇头,江林道:“他伤了你,你不恨他?”

小西仍然摇了摇头,江林忽然笑了!收剑后退。

山雨欲来

斜睨了倒在地上的剑斜十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没有将死之人的恐惧猥琐卑贱之态,想起了当日合力救人之事,剑邪的确是个心存善念之人,怒火已息的江林,隐隐有不想杀他的念头,自己以身中一剑换取的速战速决,也是极不光彩的一战!

再加上师父不日将至,若被他知道,恐怕又是一番狂风骤雨,江林此时想起师父,才想起窥视四周,这许多的江湖人物,不知道明日江湖上被渲染成何等模样?想要瞒过师父怕是不可能了!江林不由得暗自心惊!

柳云宁抢上来,急切的替江林拔了剑,鲜血迸出,柳云宁轻轻撕开衣料撒上金疮药,面上的焦急神色一览无遗,江林不忍弗其好意,也就任她替自己处理伤口,小西却紧拽着江林不松手,上了药后没办法缠绑,柳云宁只能哄着小西松手,柳之春见状走过来想要接过小西,小西却扭过头贴在江林颈边不动,感觉到怀里的小西身子还在轻微的抖动,煞白的脸色上几乎没有一丝的生气,江林又怎忍心这时候将他交予旁人?

江林对柳之春笑道:“柳庄主莫怪,师弟年幼不懂事,我这点小伤不碍事,还是我抱他回去吧!”

柳之春摆手道了句:“那快走吧!回去将他放下找大夫好好看看!”小西听柳之春这样说,明知自己右臂已经废了,还找大夫做什么?心里更加难过,禁不住眼泪又啪啦啪啦往下掉!

底下那貌美公子冷哼一声道:“无耻!活该!”

那书童悄声问:“谁无耻?主人,你说小西活该还是江大哥?”

那公子道:“要你管!那么多话!”

书童小心翼翼的问:“那小西的伤若不快点治,可就真废了!”

那公子道:“我说不让你去治了吗?干嘛非要问我!我回去休息!”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几步又站住吩咐道:“不许告诉江林我在哪里!”

那书童摇着头笑了,这时众人见无架可看,也都一哄而散,林府的管家被刚刚的情形给吓住,也不敢吭声,所以柳之春等人已经走下擂台,往柳家庄行去,书童疾步跟上,喊道:“江大哥!”

江林转头,惊喜道:“杜秋白!我正要寻你,快来帮我看看西儿的伤!”

杜秋白道:“回去先给他清洗一下伤口再说!”

到了柳家庄,杜秋白先用酒给小西肩膀上认真擦洗了几遍,直到所有血污都不见了,才小心翼翼的捏了捏肩骨,疼得小西沙哑的嗓子里也不禁冒出几声闷哼!江林急道:“你轻点儿!不是你的骨头你不疼!哪有这样捏的!”

杜秋白白了江林一眼:“我要看看到底哪里断裂,才好接骨,你放心好了,不出一个月,小西保管活蹦乱跳,手臂跟以前一样好!”

小西一听这话两眼倏然放光,不再像刚才那样死气沉沉!张口却哑然无声,江林知道他想问什么,轻拍了拍他的头后转身替他问:“还能使剑?”

杜秋白道:“当然能,跟之前一样,不会落下丝毫病根!”

江林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杜秋白手脚麻利的开始给小西抹药,江林这时才感觉到胸前的伤口疼,还好这伤并不很深,刚刚紧张小西的伤所以没感觉,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就发觉伤口痛得厉害!

柳云宁悄然出去,不一会儿拿了布带和伤药进来给江林仔细包扎。等杜秋白给小西把药抹好,夹板上好道:“三天之内要卧床休息,第三天我来给他拆板,然后再涂一次黑玉断续膏就可自行恢复了,不过这一个月内还是要禁止手臂剧烈运动!”,(剽窃某书“黑雨断续膏”之名,*_*)

一回头正看见柳云宁小心谨慎的给江林包好,布带在身侧还系了个漂亮的结!江林尴尬万分看了眼杜秋白。

杜秋白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道:“活该!真活该!”

江林借口渴了支走了柳云宁,又让守在门外等待着的柳丁丁回去休息,这才拉住杜秋白道:“唐枫呢?她在哪里?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杜秋白道:“主人不想来柳家庄,所以让我医好了小西后就去跟她汇合!”

江林气道:“不愿来柳家庄就私自出走?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你带我去找她!”

“主人暂时不想见你,你还是别逼我带你去找她,否则我不敢保证三天后能来给小西拆板!”杜秋白□裸的威胁道!拆了夹板要再抹一次黑玉断续膏,所以杜秋白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

小西伸手拽住杜秋白的衣襟,眼里的泪无声掉落,哀求的目光让杜秋白忍不住想说“别怕,我是吓你大师兄的,怎么会不管你?”,可是他不知道小西怕的不是这个,他是不想唐枫久在外面不回,如果唐枫不回来,大师兄也不会高兴,而且多日不见唐枫,小西也心里想念得很。

江林脸色沉了下来,腾的立起:“好!杜秋白,我不逼你!不过你替我告诉唐枫,天山派没有人敢这么放肆私自出走!这事我还没有告诉师父,十日内若是她不来见我,就永远别来见我!”

杜秋白看江林动怒,着实吓了一跳,才想起来江林不是那种任人左右之人,自己还是不要惹他为妙,唯唯诺诺的答应了,逃也似的走了!

小西看江林暗沉的脸色也不禁瑟瑟,傻呆呆的躺着不不能动,想起这次的祸本身就是自己闯下的,还连累大师兄受伤,大师兄不会气急了知道自己右臂没事立即要责罚自己吧??越想越害怕,小西感觉全身都开始绷紧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江林看小西的样子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他不动声色的沉默着,其实这时候他怎么舍得责罚小西呢?不过仍故作生气的道:“是谁给你权利伤自己的?看样子上次教训你的还不够!知不知道自杀是最愚蠢的行为?今天我若是晚到一步会有什么后果?你想把师父和我给气死??今天先不说了,等你好了再一并跟你清算!”说完还狠狠的瞪了小西一眼,小西吓的不敢动弹只闷声哭泣,身子一缩一缩的,好一会儿江林才放缓了语气替他盖好被子道:“别哭了,休息会儿吧!这样伤口好的快!”

唐枫这边听完杜秋白叙述完事情经过,又把江林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唐枫,杜秋白急道:“怎么办?江大哥似乎真生气了!”

“没事干你惹他干嘛?不知道用小西的伤威胁他这是在戳他的痛处?”唐枫气道!

杜秋白道:“我看我们还是去找他吧!你既然跟江大哥在一起,尊萧大侠为师,你出来这事真让萧大侠知道了,也的确不好交代!”

唐枫道:“这事肯定瞒不过师父了,我想个办法才行。”

痛责江林

风雨交加,春雷阵阵,天降霖雨让久渴的大地温润一片,青州城三十里外一座废弃的破庙内,苟延残喘的剑邪十三半躺半倚在墙边杂乱无章的干草上,上半身上数点血污和泥秽,脸色晦暗,显得萎靡不振!

白天青州城的擂台上由众人捧拜的英雄到任人耻笑的废人,不过是弹指挥间,直到众人散尽才慢慢站起来,满身的血迹让所有的客栈都将他拒之门外,再加上身上银两不多,没有吃东西就往城外走,路上不少人指指点点,让他更加心如刀绞!走走停停,才赶在雨前落脚到了这间破庙,其他地方尽是小伤,与行路无碍,只有这条剑客赖以为生的右臂,却伤残的最严重!世人就是如此,风光时多的是人巴结奉承,而落难时人人就躲瘟疫般避之不及,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这时谁还会理睬自己这个废人?剑邪十三忍不住放声大笑!几乎要眼里都笑出了泪!

远处传来“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停在门外,要剑邪十三疑惑:这样的夜晚,雨又这么大,这荒郊野外居然有与自己同病相怜无处可去的人?左手摸向身侧的剑,却如遭蛇咬般猛地停住,罢了罢了!江湖儿女,害怕什么?死又如何?长夜寂寞,有人来正好可以温暖这死气沉沉的空旷!

正想着,一人推门而入,剑邪十三抬起头,怔愣了!

万万想不到,这走入的一人实实在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外面狂风骤雨,而此人却脚不沾泥,浑身上下没有湿到一片衣角,头上青带束发,身穿同色的淡青色杉袍,腰缠软布玉带,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好一个俊美的书生!

看剑邪十三瞪着自己失神的样子,唐枫双眼骨碌碌一转就笑了起来:“喂!你看什么看!”,话音一落,剑邪十三就听出温润的女声来,配着这一身男儿打扮,不显突兀,倒显出几分活泼娇俏来。

往门外看没有发现其他人走进,剑邪十三寻思:这女子孤身一人深更半夜踏雨而来,竟然不知道怕吗?

其实剑邪十三和唐枫在河灯会上是见过面的,一来当时唐枫是女装,晚上又不好意思去看女孩儿面容,所以记忆中模糊的很,而来现在的唐枫是男装,所以一时之间剑邪十三竟然没有看出来!

唐枫含笑走近,蹲下来看着剑邪十三道:“怎么不说话?”停了停又说:“你伤的如此重,我先给你辽伤再说!”说完掏出随身带的药膏来。

剑邪十三道:“不必费心了!我这伤,治不好!”

“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不就是废了一条右臂吗?如果我治好了你,让你至少能活动自如,你怎么报答我?”唐枫胸有成竹的说。

剑邪十三一怔:“你是谁?这样帮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唐枫翩然一笑:“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不认得!”剑邪十三仔细盯了唐枫看了几秒后仍然摇了摇头!

“十五元宵,河灯际会,你我曾有一面之缘!”唐枫毫不掩饰的道。

剑邪十三瞪着唐枫一会儿,才勃然变色道:“是你!”接着大笑起来:“唐家的大小姐?人人都道唐家的大小姐舍弃一切随江林隐入天山,看来果然是真的!怎么?我这样一个废人,天山派也不放过,要来赶尽杀绝?”

唐枫摇了摇头:“我的确是来救你的,现在已经过了六个时辰,虽然不能让你恢复如初,但是手臂可以恢复到普通人的样子,若你想再练,费个三年五载,也不是难事!”

剑邪十三冷冷一笑:“呵呵!他废你救,是要天下人都耻笑我任人摆布吗?”说着伸出左手,五指紧紧拳在一起道:“我剑邪十三一定可以练成左手剑!誓报此仇!!”

唐枫正色道:“那凌雨西是不是该找你报仇?他还是个孩子你就下此毒手,你以为你有多清高?很了不起?如果我是江林,我就一剑杀了你!还留下你这个后患?愿不愿救治你自己选,我只等你到天明,若是你自己放弃,那我也无话好说!”话未说完,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一人走入,乍一看到这个人,直吓得唐枫差点跌坐到地上!心里惨叫:“完了!这下全完了!”

你道是谁?原来竟然是萧子寒!本来他打算天黑前赶到青州城,奈何忽然倾盆大雨,所以给耽搁了,路上竟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下着雨,萧子寒先是在一个农家搭建的窝棚里暂避了避雨,待雨稍停就一路施展轻功疾奔而来,临近青州雨势又大,看到这边有灯火才赶了过来!

一进门看见唐枫蹲在地上,旁边是一个陌生的青年人,虽然这青年人似乎受了重伤,但在萧子寒现在看来,两人这姿势很亲近,不由得一皱眉:三更半夜,唐枫和陌生男子一起出现在一个暗淡昏弱的破庙内,看到自己也不见礼……萧子寒气的几乎要走上前去一把拽起唐枫来给他一巴掌!

唐枫看见萧子寒皱眉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趋前几步跪下道:“枫儿拜见师父!”

萧子寒一甩袖子,不悦的冷哼一声,既不叫她起来,也不搭理她,唐枫哭笑不得继续道:“不知道师父驾到,枫儿失礼了,请师父恕罪!”

萧子寒不愿意在外人面前给唐枫难看,抬手叫她起来道:“这位是?”

唐枫还不及答话,就听剑邪十三冷冷道:“怎么,来了一个唐家大小姐不够,还劳动玄玉剑大驾?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杀我?”

萧子寒乍听此话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凌厉的目光直视唐枫:“怎么回事?”萧子寒有理由相信唐枫要杀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他不愿自己徒弟的妻子是一个随便杀人的女子!

萧子寒迫于江林和唐枫已经既成的事实和唐枫多次搭救江林的恩义,答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并不代表萧子寒喜欢唐枫这个人!在萧子寒心目中唐枫是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女子,尽管唐枫自从到天山之后已经有所收敛,但现在萧子寒还是忍不住质问唐枫!

唐枫笑道:“师父,枫儿若想杀他,焉用自己动手?我们只是在此处正巧碰见而已!”唐枫其实并不真怕萧子寒,只是碍于江林,所以不得不对萧子寒恭敬有加!本来唐枫想救了剑邪,施与恩惠收归己用,那么就算师父听说这件事后责罚江林,如果剑邪本人都站出来求情了,也许能免江林受罚!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萧子寒这么早就来了青州,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在唐枫心里,剑邪十三,要么救了,要么杀掉,唐枫是不可能留下任何后患给江林的!这些唐枫当然不会对萧子寒说!

不过萧子寒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唐枫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来玩吧?看刚刚和那青年的情形,两人肯定是早就认识,至少不会是正巧碰见这种无稽之谈!萧子寒道:“枫儿,你当师父真是老糊涂了吗?好,江林在哪里?我去问问他便知!”

唐枫听萧子寒如此一说,就急了:“师父,不是江大哥让我来的,你别怪他!”

萧子寒不理转而看向剑邪十三,剑邪十三听他们谈话,就知道萧子寒是真不知情,犹豫了下最终说道:“是这样的……”

柳家庄内一个僻静的小院内,自从小西受伤,就专门拨了这个离正厅较远小院给江林和小西居住,好让小西静养!江林刚看护了小西睡着,就坐在回廊的凉亭内一个人喝闷酒!风雨梭梭,奈何人更寂寞!江林无奈的看着外面的凄风冷雨,一边喝一边低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好诗!好诗!哈哈!”笑完再饮,醉得就连柳云宁走进了仍不自知!

“江大哥,为什么要这样以酒买醉?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云宁,云宁愿为江大哥分忧!”柳云宁温柔的走近江林。

江林迷茫中抬起眼,却已经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耳朵眼睛都已经不听指挥,朦胧中只看到一个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影……温柔体贴的给自己披了一件披风,但他还来不及看不清楚这人是谁,就一垂头醉倒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风停雨住,空气特别的清新宜人,江林醒来后头痛欲裂,身上有东西滑落,捡起一看,原来是一件黑色的披风,再转眼看四周,才知道昨夜居然就在凉亭里睡着了,摇头笑了笑,站起来欲回房梳洗,一不小心拂歪了酒瓶,倒撒了自己一身!扶好酒瓶,提着衣袍欲走,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过来,院门“吱呀!”的一声打开,率先疾步走入一人,一见此人,直把个江林吓得肝胆欲裂,竟然是师父满面怒色的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唐枫和……剑邪十三!!!

江林顾不上多想,赶紧快走几步,走出凉亭,也不管雨后地上有泥还是有土,扑地就双膝跪下口喊“师父!”,还不容他下句话出口,萧子寒已经一脚踹过去,对江林可不需要像对唐枫那样顾忌,江林一下被踢飞出去几米远撞在一根廊柱子上,才停住摔落在地上。

他强忍胸口的痛爬起来跪好,不敢再抬头看师父脸色,其实一看见剑邪十三就知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暴戾,废了剑邪十三武功而惹师父动怒,早知道会有今天,也知道一定难逃一顿好打!所以江林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想归想,面对严厉的师父,之前所有的空想和镇定都失了效,吓得心里扑腾扑腾直跳,连连磕头道:“师父!师父息怒!弟子知罪!”

萧子寒暴喝一声:“滚过来!”

江林慌忙跪行过去,离师父三四步远才停下来。

萧子寒怒火满腔,一指剑邪十三道:“知罪?你知什么罪?他是谁?说!”

江林抬起头看向剑邪十三,迎上的却是一抹戏谑般的恶毒微笑,江林忽略掉那恶毒,低头道:“剑邪十三!”

萧子寒从唐枫那里知道小西无事,所以没有首先去看小西,却把所有的怒火都洒向江林,一早上策马急驰赶过来时的马鞭还在手上,又一脚踢倒了他,马鞭就如同暴雨一样狠狠抽在江林身上!

每一鞭下去,江林就剧烈的抖动一下,嘴唇死死被咬住,声音倒咽回咽喉!十几鞭下去,衣衫碎成一条一条挂在身上,鲜血浸出来,衣服上洒满一点一点,碎了的破布条边缘都被血濡湿!□的肌肤上布满了一道道血口子!江林硬是忍住一声没吭!

唐枫不敢上前劝,知道自己昨夜已经惹怒了师父,这时候上前,只会越劝越糟糕,只忍了泪别过头去不敢看!

这动静惊醒了沉睡中的小西,开门出来看见这场面,小西“啊!”的大叫一声,踉跄着跑过来跪下用左手死死拽着萧子寒的衣角哭道:“师父师父!别打大师兄,是我闯的祸,是我错!要打打我吧!”

萧子寒一见小西也是气他不知轻重,自伤自绝,一见他还敢来劝,暴怒中一鞭子往他背上抽过去,顿时斜斜的一道长血印出来,衣服裂了:“你还敢说?还知道自己闯的祸?”一鞭子又抽向了小西,小西惨叫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江林挣扎着爬起来想扑过去挡,萧子寒不等他扑过来,回身就是一鞭抽在江林身上,痛彻骨髓!

他想再爬都爬不起来,身体忍不住来回翻滚,好像这样蹭着地面能减轻痛似的!任是他再坚强,这时候也忍不住眼泪了,哽咽着说:“师父,西儿刚受伤,经不住打,求师父绕了他!”

萧子寒满面怒色:“你还有脸哭?混帐东西!”说完又是一通鞭子抽下来,根本就是毫无章法的乱打了,也不管是头是脚,江林痛得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抖动,背上碎布条开始变成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皮肤上也是纵横交错,分不清楚有多少鞭了,江林终于熬不过去喊叫起来,不喊出来他都无法承受这样的责打!

小西被唐枫抱在怀里按住头不让他看,一直到柳之春和柳云宁听了下人禀告才匆匆赶过来制止:“萧大侠!你这是干嘛?快住手!再打孩子都要被你打死了!”

“柳庄主,你不用可怜他,这次打死他都不冤!”萧子寒又使劲抽了两下,看江林双目涣散,疼的在地上只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才住了手!

柳之春连忙劝道:“教训孩子哪能急在这一时?萧大侠远道而来,快随我去前厅喝杯水酒吧!”

萧子寒也不好拂他的面子,点点头对江林喝斥道:“滚起来!给我跪着!”才转身跟柳之春出了院门!

师怒难息

江林挣扎着爬起来,双腿上也几乎都是血迹,吸着气努力跪直身体,身上几乎衣不蔽体,唐枫拿了披风过来给他披上,暂时遮掩一下。而小西跪在江林身边在旁边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柳云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江林受罚她心疼极了,但却无力阻止,急匆匆请来了父亲,可现在浑身是伤的江林却不需要她这个多余的人陪在身旁,人家唐枫和小西哪个不比她有资格呢?

柳云宁冷冷在心底自嘲了一下,转身走了!

有小童来引剑邪十三到别处休息,剑邪十三踱过来,蹲在江林身前冷冷的道:“用我的一条手臂换这么精彩的一场好戏,很值得!”

江林垂头不答,小西却冲过来用脚踢倒剑邪十三,嘶叫:“都是你!是你害大师兄挨打的!”

江林喝止小西道:“西儿!”然后对剑邪十三轻轻的笑了笑道:“不错!这么精彩的一场好戏,就能换一代剑客的右臂,当然很值得!我江林很满意!”

剑邪十三脸色变了变,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了!

江林问唐枫:“他的手臂真的不能治了?”

唐枫苦笑道:“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这人还真是倔强。昨夜本可以让他手臂恢复到跟普通人一样,但他拒绝了,就连师父劝他也不行!现在这经脉萎缩已经无法恢复,骨头再接上也晚了!”于是将昨夜自己如何找到了他,又遇见师父等事情说了一遍!

江林嘴角轻扬笑道:“怪不得师父如此动怒,在院子里就动了手,看样子是气急了!”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唐枫和小西都担心他的伤,江林不愿让他们担心:“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以前做错事被师父打昏过去的时候都有!我现在这么清醒,你们还担心什么?!”

唐枫要给江林擦点药,江林连连摆手道:“别!师父不发话我怎么敢擦药,再说现在正在罚跪,还是不要了!”

小西两只眼睛哭的像小兔子一样红:“大师兄,都怪我,要不是我惹事也不会害大师兄受罚!”说完又掉起眼泪来。

“知道自己错以后就少给我惹点事!你身体这么虚弱赶快去床上躺着去,别在这陪着我罚跪了!让师父看见又恼了!”江林赶小西回去休息!

小西哪能躺得住?奈何拗不过大师兄,只能乖乖去床上躺着。

唐枫也被江林赶去休息,昨夜她也累坏了。

等院子里没人了,江林才颓然卸下脸上的伪装,浑身痛的像是骨头一节节碎了!前胸处更加厉害,刚开始师父飞起那一脚,正踢在胸前的剑伤上,当时就痛的查点晕过去,幸亏前面的衣服没怎么烂,遮住了剑伤没让师父发现,江林小心翼翼拉开胸前的破布片,看胸前那处又开始流血不止,血乎乎的一片,甚是吓人!怕要不快点止血,时间长了会发炎溃烂,江林看了下四周无人,偷偷跑回屋子里拿了止血的药胡乱抹了,又用布随便垫了下就连忙跪回院子里。见无人发现,才松了一口气!

萧子寒再回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看见江林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额头上都是虚汗,可见疼的不轻,心里的火也消了点,遂对他道:“起来吧,跟我进来!”

江林双膝早就麻了,膝盖骨上一阵阵刺痛,双手撑着地才勉强爬起来,一走双腿就像针扎一样刺痛,抬头看见师父挺拔的身影,墨绿色的长衫显的人更加瘦削,泪水忽然就模糊了视线,努力吸了吸鼻子,一步一步挪着跟上去!

到了屋内萧子寒就坐在案桌旁边的椅子上,江林刚要跪下,萧子寒抬手制止他,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江林哪敢坐,事情还没有说清楚,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消气了没有!

一矮身,江林还是紧贴着萧子寒的腿跪好道:“师父,林儿有错!废剑邪武功,擅自伤人犯天山门规,辜负师父平日教诲,惹师父生气,请师父狠狠责罚林儿!”

萧子寒冷笑道:“你有错?知道自己有错昨夜你还有心情品酒赏雨?你可知别人苦练多年才成的只一瞬间就被你毁于一旦!你可知你喝酒赏雨时候别人正生不如死?唐枫过去是你授意的?是要杀还是要降?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林一听就知师父还在生气,仰头眼泪直流:“冤枉啊!师父!林儿没有授意枫儿去做什么!而昨夜是林儿自知有错,也知师父不日将到,担心师父不肯饶过,难逃一顿重责,心中惊怕,这才饮酒解愁,请师傅明鉴!”

萧子寒听了知道自己想岔了,唐枫的事也并非江林授意,心里略微舒服了些,刚见时气他不争气,着实打得不轻,看他衣衫碎烂,连里衣都烂得不成样子,只一条披风裹身,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狼狈不堪,已经罚他在院子里跪了半天,这冬末初春的季节天气又凉,这会儿也不忍心他再跪,就伸手拉起了他道:“西儿是如何会出现在别人的比武招亲擂台上?还不是你管束不严?下山时我怎么嘱咐你的?现在我也不想追究这些,你起来吧!”。

萧子寒弯腰去拉的时候才闻到江林一股子很重的血腥味,还混合着一股浓烈的药味,萧子寒纳闷,自己打的虽然不轻,但这时节衣服厚重,抽在身上也没重到哪里去,这马鞭子比起紫藤来可差得远了,按说没自己吩咐,他也不敢擅自上药啊!!??那这股子药味是怎么回事?

萧子寒脸色又阴沉下来,仔细观察江林,才注意到今天他竟然是一身黑衣,萧子寒是无比了解自己这徒儿的,平时穿衣只喜青白二色,尤其喜欢白衣,心想:难道还有什么瞒着我?

萧子寒气得一拍桌子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说!”

江林心里一惊,吓得浑身禁不住发抖,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师父,林儿不敢欺瞒师父!”

萧子寒凌厉的目光里带着很深的审视,几秒钟之后一句暴喝:“衣服脱了!”要江林一时之间胆寒心惊!连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悔不当初

师父的一声暴喝,要江林心头激颤!

江林哆嗦着手拂上衣带一拉!披风随之滑落在地上,江林心里悔恨交加,后悔当初不该在拦下小西自绝之时,匆匆决定在三十招之内解决剑邪而没有多作考虑!

知道师父最忌也最心疼他们凭一时之气损伤身体,须知练武之人,若中剑伤,则损元气,周身的经脉都是相连的,每一处几乎都要练到,师父平时的教导要江林牢记,切勿伤害自己!救人须量力而行!就算平日喝酒都是有时有度的,不可滥饮,如今自己身上那么大的一个血洞,要自己如何向师父解释?

身上已经衣衫褴褛,其实不需要怎么脱就能拉掉,江林却迟迟不动手,萧子寒一急,上前去用手一拽,拉扯下那堆“破布片”,从萧子寒吃惊大睁的眼睛里,要江林清晰的看到自己前胸靠近臂湾的地方,一个洒满止血药,正往外浸着血的布片紧贴在肉上,干涸了的血迹要布片牢牢粘在肉上拆不掉,不用江林说,萧子寒也从布片和血迹的形状,看出那不是普通的伤!而是剑伤!而江林也从师父的反应里,推测出了剑邪十三果然没有说自己受伤的事情!

萧子寒定定站立了几分钟,才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因为他清晰地记得,早上自己一脚飞起,踢中的就是这个位置,怪不得他穿黑色衣服,原来就是为了藏住这伤口,怕伤口裂开染了血要自己看出!

萧子寒这一刻间心头躁乱,无心去追究其它,头脑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不停的播放早上自己一脚踢过去,江林身子飞起撞击廊柱后跌落的情景,到现在才知道江林是忍着什么样的疼?一遍遍回想起当时江林头上冒出的豆大汗珠,和惊惧的眼神!要萧子寒一时之间呆怔了。

江林没有继续去看师父的眼睛,而是低垂着头不安的等待着师父发落,沉默的死寂要等待的每一秒都像煎熬,感觉到师父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动,江林慌了:师父不是应该拍了桌子怒吼生气,要自己取了家法来痛打自己吗?为什么却是沉默?这沉默竟要江林有种窒息的感觉!等待是这样的难熬!

江林没有看到萧子寒眼中的失措,萧子寒也在挣扎煎熬,恐怕比他更甚之!自责自己没有了解清楚就动了手,更自责自己在爱徒的伤口上雪上加霜!疼惜之情逐渐化为对他人的迁怒,萧子寒决定要好好“教训”下这个敢伤害江林的人,以萧子寒所想,剑邪十三是没能力伤得了江林,以江林今时今日的武功,除非他自愿,否则谁能伤得了他?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他熟悉的人,萧子寒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唐枫,一直对唐枫没有多少好感的萧子寒,又一次给唐枫打上了“厌恶”的标签,这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

半晌之后,萧子寒才涩哑着声音问:“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江林怕师父知道小西曾企图自杀,更怕师父知道自己为了速战速决,以身引剑之事,怕师父责怪他训弟不严,恼他张狂不羁,不知自惜自爱,他不敢说,又不敢说谎,惶急之下头上急出密匝的汗珠,只是嘴巴就是张不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江林就是不敢说更不想说!

萧子寒见他不说,气愤下抡起巴掌就打,当然这巴掌看起来大,打在身上却轻柔无力!江林背上和腿上密密麻麻都是鞭伤,萧子寒下不去手,扭转了江林的身体,照屁股上啪啪就是两巴掌,这力道其实很轻柔,却仍然疼得江林眼泪都出来了!

再坚强如江林,再精妙的武功,再慎密的智谋,面对从小养大他的师父,江林都似乎无用武之地,他不能用剑扫平障碍,不能用计逃脱责罚,更不能用所谓的武力去对付自己的师父,这要江林每次禁锢在世俗礼教的大前提下,只能乖乖的趴伏在地任打认罚!

江林这一刻内心里忽然生出来一点委屈来,脆弱的心就像孩童般稚弱,眼泪又不听使唤的涌出来,对着师父既然不可以反抗,那么就让自己放纵一回吧!

江林呜咽着开始哭求不止,不断讨饶:“师父饶了我吧!别打了!再打林儿要疼死了!”,再也不愿隐忍着承受!江林是真疼,全身的鞭伤外加跪了几个时辰,现在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稍微一动就疼,更别提师父的巴掌拍在身上了,被打上一下震的全身的鞭伤都疯狂的揪疼起来,江林浑身没有半片衣服,萧子寒抓他胳膊怕抓疼了他,所以只是松松的按着,身子一滑,江林就躲进桌子下面,可怜如受惊吓的小鹿,憋在下面再也不出来了。

门外拍的山响,萧子寒无奈的拉开门,看见小西唐枫他们都被惊醒站在外面,大概是听到江林的哭求声所以起来的,萧子寒看见小西:“你大师兄身上的剑伤是哪来的?他不说你说!”

小西呆了,他知道大师兄为什么不说,既然大师兄都不敢说,他又怎么敢说?

正踌躇间,唐枫忽然跪下道:“是我!师父,我和江大哥闹别扭赌气刺了她一剑!师父别生气,枫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唐枫这一认,解了两师兄弟的燃眉之急,可是却将自己推向了深渊!

萧子寒内心早认定了是唐枫,这一刻唐枫的承认让萧子寒丝毫没有质疑的相信了!

江林止了哭,大张着嘴巴喘气,他知道唐枫解救了他,他不该让唐枫去顶罪,但是这时候他不愿师父再失望和生气,师父一向对女子比较客气,如果是唐枫也最多让师父气上一阵子,决不会真的对唐枫怎样,而小西也感激唐枫的承认,这样两人就可以安全了!

萧子寒没有表现出什么,尽管心里恨唐枫恨的要死,但是他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抬手扶起了唐枫,轻轻笑道:“林儿!早说是枫儿不就好了?既然你们闹着玩,我怎么会责怪?只不过以后还是少有这种玩闹!”江林连连称以后再不敢了,心里轻松了不少,心思玲珑的唐枫却旁观者清,从萧子寒的反应里略微看出来点什么,只可惜这时候容不得谁去反悔!

对唐枫刺伤自己徒弟,萧子寒是不能原谅的,这也要唐枫和江林在以后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江林要预料到以后,他今日就决不会如此选择……!

武林大会

沐浴换洗衣服之后的江林,身上涂了清凉的药膏,浑身都说不出来的舒畅!轻轻拥住扎进怀里的唐枫,江林这次打心眼里感激唐枫,只是这感激他并不宣之于口,打算用相守一生来回报每一次都毫无条件帮助自己的唐枫!

唐枫在江林怀里幸福的笑了,只是这幸福伴随着心酸,唐枫问:“江大哥,如果将来你师父反对我和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江林笑道:“怎么会这么问?说什么傻话?师父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当初还是师父要我去接你的!他又怎么会反对?”

唐枫抬头固执的问:“你回答我!我想知道答案!”

江林看唐枫如此认真,推开挤在怀里的唐枫道:“只要你不做伤害师父和天山派的事,师父又怎么会反对?”江林沉吟了几秒:“你知道我是师父养大的!师恩如山,你对他就要像对自己的师父一样!否则我决不饶你!”

唐枫听了这句话失落难过,心情也跌入低谷!!

江林继而郑重而又认真的道:“不过!……你与我有情有义,我江林今生非你不娶!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这句承诺的话,把唐枫从心碎悲伤中拉回到幸福中!唐枫禁不住喜极而泣!她知道江林是真心喜欢自己,这就足够了!这句“我江林今生非你不娶!”要唐枫安心!

唐枫从怀里掏出一件玉佩,上面雕琢了一片枫叶,翠绿喜人,晶莹剔透,玉中隐隐透出一个“唐”字,

唐枫把玉佩递给江林:“见玉如见人,以后你若是看到它就会想起我来!”江林失笑的收入怀中,促狭的说:“此玉如此珍贵,我一介寒门,无以为报,就用我自己报答你吧!”,唐枫脸色驼红,秀眉如黛,红唇如梦,这副娇羞可人小女儿态倒让江林心神一荡,情不自禁的吻上了那透出水润的红唇,两人都是江湖儿女,而唐枫本来就是我行我素,视红尘世俗为草芥,也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自己,这一晚辗转缠绵,芙蓉帐暖,两人自然是极尽温柔之情事!

六日后就是柳老庄主寿筵,近几日到柳家庄的人络绎不绝,虽然柳庄主只邀请了部分好友,但是仍有不少江湖中人不远千里前来道贺,可见柳家庄在江湖中的地位极重!

小西也在第三天拆了夹板,重新敷了药,手臂已经能稍微挪动,手指也可以拿起细小的东西了,只是还不太灵巧,要完全康复也要一个月之后了!杜秋白让他从拿毛笔练字开始,以后逐渐更换重的东西!循序渐进让筋脉逐渐适应,小西提笔发愁要写什么,诗词歌赋倒也能吟出一些,江林一句“每天二十遍门规”让小西暗暗叫苦,不过想起大师兄为自己所受的,小西觉得这二十遍门规已经是很宽容了!

萧子寒遵循天山派避世的一贯做法,并不热衷于在前厅与其他江湖中人攀谈,只是偶尔露一下面就即退避,这日,柳之春遣人请萧子寒和江林过去,也有邀请唐枫和杜秋白,这两人随便一人都足够独当一面了!

唐枫却一笑拒绝:这些江湖所谓的名门正派,哪个不是心有沟壑?自己如今不算天山派之人,而目前能代表唐家的也不是她唐枫,所以便懒得去凑这个热闹。觉得和杜秋白一起监督小西手臂的康复练习反而更有趣呢!

萧子寒和江林这边走近前厅,发现诺大的客厅已经坐满了人,柳之春引二人前面坐,众人都是江湖中颇有名望或者独霸一方的豪杰,不过从他们的眼睛里还是能看出对柳之春能请到天山派这样的第一剑派也是极为羡慕的!玄玉剑萧子寒在武林中如雷贯耳,更何况萧子寒是当代天山掌门那一辈的人物,自然比少现江湖的江林更有名头了!

萧子寒坐定,江林垂手恭敬的侍立在其身后,江林在师父面前永远都是谦卑恭谨的样子,两人一个是侠骨铮铮,仙风瞿瞿,一个是青年俊秀,玉树临风,两人在一起是相得益彰,要众人心口不由的赞叹不已!

萧子寒眼光四处一掠,不难发现这诺大的客厅里果真是藏龙卧虎,昆仑一萧徐天,黄河三龙谢氏兄弟,金刚腿赵荣生,无毒掌雷京鸣,乐缘等两位道长,四合老人,武当派郭真人,峨嵋逍遥子,少林百衲禅师等竟然一一列席!这天下四大门派竟然都到齐了,萧子寒觉出一定是有事发生,才让这些远近不一,各地独尊的武林各派前来聚头!

原来今日中人齐聚一堂,却并非为了柳之春寿筵而来,而是为了近日江湖上一些有名望的人接连被杀有关,就在前天,丐帮帮主程东南竟然也被杀害!这让鼻息灵敏的江湖人闻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知道柳之春寿筵将会到不少武林人士,柳庄主为人又热情好客,所以早早开始就有人联络寿筵之际大家聚在一起商讨对策!而促使大家来青州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此间一个所谓的林府小姐连续半月比武招亲之事,奇怪的是凡是拔得头筹的不多久便消失了,不是再无踪迹就是变为——一具尸体!

武林大会这件事自然早就开始进行,只不过萧子寒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而今日才知!估计信已发给掌门师兄顾炎飞,显然掌门师兄仍然隐世避闪,不愿多参与,而萧子寒不同,萧子寒一向的原则是——不刻意去管天下事,但真正遇到了事也不会不管!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众人一致认为丐帮帮主被杀害,并且堂而皇之的留下“金无胜”三个大字,是魔道横行,开始危害武林的一个开端,也是魔岩宫向中原武林的一个示威!金无胜是魔岩宫主的义子,如此猖狂的留字,激起了众怒!大家一致商定铲除魔教是当务之急!

萧子寒身在热闹的大厅中却冷眼旁观,只静静聆听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师父都不说江林自然更没有发话的余地,大家最后商定,柳之春比较熟悉青州,由他找人夜探林府,先查一下情况,然后再顺藤摸瓜,商定下一步行动!

柳之春探得的结果却要大家大吃一惊,这林府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唐维康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林若冰!唐家未来家主的未婚妻,又怎么会在青州的地界上比武招亲?传言魔岩宫和唐门勾结难道是真?如果魔宫真的跟唐门勾结,那武林中即将迎来一阵血雨腥风了!

这个结果让大家第二次商讨是躲了唐枫和杜秋白偷偷摸摸进行的,甚至天山派因为唐枫的瓜葛都让大家以戒备的眼神注目,萧子寒和江林又怎么会不知道众人眼中的顾忌在哪里?不过萧子寒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只知道这件事情天山派决不能袖手旁观了!

扑朔迷局

林若冰在当日在擂台后面上就认出了小西和江林,只是一颗棋子,一个傀儡,她连暗示都做不到,更遑论去做点什么了!

因为青州是交通要道,魔宫打算在这里建立行栈,柳家庄在青州占地面积颇广,再加上三分之二的土地和商业都是隶属柳家庄的,所以这里成为了魔岩宫动手的第一个目标!林若冰就是唐维康的一颗弃子而已,要她在此地助金无胜网络武林高手,金钱美女,又有几个人能抵受的住的诱惑?

这个季节多风多雨,空气中都饱含湿漉漉的味道,一身黑衣的江林不费吹灰之力就潜进了林府,当年那个气质芳华,顾影自怜的女子,正是和师弟一样如花的稚龄,既然是师弟的朋友,江林也不愿她继续在这里受人摆布!

窗影剪烛,一个婀娜的影子不见悲伤,却单薄的让人心疼,江林隔窗一问,里面林若冰娇柔的声音:“一个遭人废弃的的棋子,零落天涯,也不比现在好过多少!作棋子也是很幸福的!”

江林忽然明白:原来林若冰爱的是唐维康!甘愿做棋子也不怨不悔!世人如她这样明白却又无畏的又有几多?

江林告辞,林若冰一语道:“小心你身边的女子!”江林不解,但林若冰显然不愿多说!

江林重回柳家庄,刚进朱红的大门还未回到别院,忽然发现一个黑影宛如一只矫捷的苍龙一闪而过,江林发足狂追,在夜色的掩护下,几乎被他走脱,那人看似惶急的走投无路,一纵身投入到一扇门里,江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却来不及细想,也是踢门而入……

“咣啷”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倒塌了!

“啊!”一声尖叫,紧接着一声尖厉:“来人啊!救命啊!流氓!”!

江林如遭蛇咬般退出,倒塌的屏风后,他看见了——柳云宁雪白光洁的身体正浸在浴桶中,那黑衣人真够无耻!推翻了屏风,从窗户潜走,而自己却成了不折不扣的替罪羊!

柳家庄随着柳云宁的尖叫和丫环的惊呼!灯火通明,看见火把,看见围起自己的人众!这一瞬间,江林才想起有什么不对,你想,若你是潜进别人府中的贼,你会跑进一个燃着灯光的房屋?你会偏偏打翻了屏风,跃出窗外?露出柳云宁的闺中秀房?偏偏这时自己还十分配合,人是柳府客,却一身黑色夜行衣,多么绝妙的巧合?柳家庄绵延数亩,房舍亭廊数栋,那黑衣人哪里不好去?偏偏要跃入柳家大小姐的闺房?请君入瓮,精网已拢!江林明白——这是一个局,一个专为自己而设的局!

江林惨然一笑,天下的女子,都这么聪明吗?

萧子寒果然不一刻即到,江林在师父的凌厉的目光逼视下,无言的跪下,不需辩解,不需澄清,萧子寒对柳之春拱手道:“劣徒唐突,萧某管教不严,对不起柳庄主抬爱待以朋友之义!萧某一定给柳姑娘一个交代!”

师父这明儿堂之道歉要江林羞愧的满身惊颤!让师父为自己屈言致歉,要师父为自己遭人指点,江林嘴里泛着苦味儿,他看见唐枫就立在师父的旁边!泪莹欲滴!

江林在心里狂吼:我没有我没有!不是这样的!相信我!

可面对众人精光霍霍的眼睛,面对师父和唐枫,他此时唯有沉默!

柳之春沉默片刻后却哈哈一笑道:“江贤侄人中龙凤,此事应该只是一个误会!若蒙萧大侠不弃,愿将小女许以江贤侄,萧大侠以为如何?”

萧子寒显然也没有料到柳之春会如此一说,他正厌弃唐枫,这众目睽睽之下,若要保天山派颜面不失,又能让江林毫发无伤,柳之春的提议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萧子寒看向唐枫,嘴里却果断地对柳之春说:“求之不得!”

师父逼婚

人潮已散!

柳云宁这边闺房中一个苍劲的男声响起:“你该感谢我!柳姑娘,你得到江林,我得到天下和唐枫!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

柳云宁道:“对我来说,江林就是全部,希望你勿忘我们的约定,不要伤害我爹和妹妹!”

那男子道:“决不食言!不过,你若是敢中途反悔,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场悲剧转眼变为喜事,天山派和柳家庄这一对强强联合,怎能不受人祝福?武林中仰慕天山和柳家庄的人居多,一个剑术精绝天下第一,一个财雄势厚颇有侠名,而武林中人对唐门却是空有惧怕而无仰慕!惧怕唐家的毒药,惧怕唐家的火药,惧怕唐家心黑手狠!

唐枫虽早已委身江林,但今时今日先结婚的却是柳云宁,谁为妻谁是妾,一眼即明!

此事道贺的人似乎都忘却了江林“趁夜偷香未遂”的“丑事”,软玉温香姑采之,人不风流枉年少,谁还会去追究这一场喜事中的小小瑕疵?

江林没有看唐枫绝望的眼神,尾随师父进了房间,跪下,抬眼:“师父!”

萧子寒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此事容不得你做主!”

江林想起不日前还曾经拥着唐枫说“今生非她不娶”,而今天,自己却当众被师父允婚而不置一词!多么讽刺!

江林道:“师父!相信林儿没有辱没天山!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萧子寒悠然的喝着茶:“自己的徒儿,难道我会不了解?但众口铄金,局无可解!”

“柳云宁设计我!这样的女人我如何敢要?”

“唐枫那样的女人你都敢要,柳云宁又有何不敢?”

江林道:“我曾发誓今生非唐枫不娶!”

“两个你都可以娶!我都不反对!”萧子寒道!

江林轻声道:“师父!怕是你早就知道,就算柳云宁愿意,唐枫也不愿吧!?师父,难道你没有年轻过?没有爱过吗?为什么逼我?”

萧子寒勃然大怒:“住嘴!你竟然敢跟我如此说话!我的事是你该拿来说的吗?三日后大婚,此时我不打你,你也别得寸进尺!”

江林低语道:“师父,用我的尸体去实践您的承诺!这是林儿唯一能回报师父的了!”

喃喃如梦语,戚戚若悲鸣!

江林站起身低笑,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出门,不理会萧子寒愤怒的喝止!

萧子寒没有追出去,他明白,即使追出去,现在的林儿不会听他说任何话!江林的那句质问“师父,难道你没有年轻过?没有爱过吗?”要萧子寒无言以对!

是啊,难道我没有年轻过吗?只是那个娴静如云淡然如风的女子已经在枯墓与黄土长眠!自己真的要林儿活得生不如死?

小西在门外听到师父的暴喝都吓了一跳!惊奇的发现平日里唯师命是从的大师兄竟满面绝然!内心深处,他认定了能跟大师兄结婚的人只能是唐枫而不是柳云宁!大师兄的态度要小西为唐枫欣喜,当他拉不住执意要走的唐枫时,他选择了悄然放她离去!

江林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奈何!!?

人已杳,空屋寂,遍寻不见,哪里还有唐枫的身影?江林失魂落魄的把酒醉吟:

错错错,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

直到醉得不省人事,嘴里仍然只醉话一句:“唐枫!我一定要再见你一面!”

大婚之夜

红烛高照,喜气盈盈,柳家庄红色布幔高挂,鼓乐齐吹!

江林一身大红色吉服,几日的酒醉让他的脸色骇人的苍白,人也仿佛瘦了一圈,修长的手指正捏着那根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今日的新娘——柳云宁,回想起师父昨夜一桶冰冷的井水浇醒酩酊大醉的自己:“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不想看你后悔终身!”

师父!终究是不忍心了吗?!!江林嘴角微笑着看师父说完后狼狈的转身离开,只是那步子有点怆然的悲!

那一刻江林是真的想一走了之!他有的时候真无法了解自己,渴望着自由,厌恶那些所谓的世俗、禁锢,可一旦自由真的就在自己眼前,却又有一种强烈矛盾心情,自由!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曾经是真的想过不顾一切的逃开!那么激烈的想要反抗师父的逼迫,想要走得念头强烈而疯狂!而在遭遇师父潇洒放手的时候,失去了抗争的对象的时候,江林颓然的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当初的勇气?

这一走,留下师父受千夫所指,天山派名誉扫地,以后在江湖上再难抬头挺胸的做人!不难想象,师父会有多难过?而自己,也无法见容于天山派,恐怕想再见师父和西儿一面都难!曾经相依为命的亲人,即成陌路,只能放在心里思念!如果爱情的代价真的是要自己舍弃一切,还要爱护自己的亲人为了成全自己而舍弃一切,那……是否……真的值得?

江林也没有答案!

热闹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坐在正中的萧子寒看着微露疲态的江林笑的轻微而淡然,汹酒?死不成婚?一招欲擒故纵,故意跟林儿说放他离去,就要他乖乖听话自愿成婚,想要跟自己斗?这小徒儿实在还嫩了点!

萧子寒虽然不喜唐枫,却从未想过让江林去娶一个他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奈何机缘巧错,才促成了柳云宁的事情,这本非萧子寒所愿。萧子寒不是不疼惜爱徒,而是无计可施的认命了,如果让他选的话,他自然不会选柳云宁这种女子!

所以萧子寒也是有点黯然的不愉快!

烟花礼炮齐鸣!喜婆高唱着“吉时已到”,引江林和柳云宁近前到萧子寒和柳之春面前,地上摆了裹着红布的蒲团,两人跪下正要叩拜天地,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被炸开了!

众人挤出大厅,正看见柳家庄的客厅已经被团团围住,最起码有上千个人手持弓箭,正对着这一众江湖豪客!只要一声令下,立时众人就有被弓箭射成刺猬的可能!即使武功再高,也很难躲避千箭齐发!所以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柳之春是此间主人,走上前喝道:“是哪路英雄竟与柳家过不去?现身一见!”

唐枫缓缓从箭阵中走出来,!夜色里一身鲜红的披风,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脸颊,眼窝深陷,却掩盖不了惊人的美丽!

短短几日,唐枫已经憔悴的让人心疼!江林贪婪的注视着唐枫,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那脸上的憔悴让江林心里一紧,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空了,又仿佛被刀割开,鲜血淋漓,疼的窒息!

看到唐枫出来,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初开始小西以为大家都怕唐枫,他疑惑大家为什么怕唐枫?随着众人眼中的恐惧,他才发现,大家怕的竟是唐枫身后紧跟着的两人!

柳之春变色道:“潇湘堡主司徒雨?毒龙掌鲍九游?你们来凑什么热闹!我柳家庄有得罪二位的地方?”柳之春暗道不妙,潇湘堡是天下第一堡,人数众多,极为难惹,而且向来独来独往,不卖任何人的面子,鲍九游和司徒雨是至交好友,一起出现倒没什么,可是两人怎么会跟唐枫在一起?

毒龙掌鲍九游抚掌笑道:“你要真得罪我们倒没什么,可是得罪了我们三妹唐枫就不好了!”

潇湘堡主司徒雨冷哼一声:“不是不好,而是非常、非常的不好!今天一个都别想跑!”各人心里都是一惊!唐枫什么时候成了他们三妹了??

唐枫看向江林:“江大哥,你真要娶她而不要我?!”

江林死死的盯着唐枫,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唐枫已经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重到自己都无法估量!恍恍惚惚中走向唐枫,却被萧子寒一把拉住,江林回身跪下嘴里无声眼中却满是乞求。萧子寒不忍!

唐枫继续道:“萧大侠,你让江大哥跟我走,我就饶他们不死!”说着一指其他人,笑道:“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也都看到了,并非是你们天山派言而无信,而是我唐枫所为,萧大侠当然不会弃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而执意要江大哥娶那个女人吧?!”

这一句一个萧大侠,让萧子寒怒火中烧:“唐枫!你在威胁我?”

唐枫又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萧大侠说威胁就算是威胁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唐枫想要的,从来还没有得不到的!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柳云宁一下扯掉盖头,杏眼中满是怨毒:“好!唐枫!既然是这样,我柳云宁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过,你想要江大哥跟你走,也要他自己同意!若他不同意,我柳云宁也决不会放手!”说完柳云宁面对江林道:“江大哥,你愿意娶我,还是跟他走?”

萧子寒一把拽起江林道:“你说!”

江林看着面前的柳云宁,想起初见时那双净澈的眼睛,如新月一样不染半点尘埃,第二次相见正逢她父亲出事,那时柳云宁为了救父亲坚毅而勇敢,而现在,今天的柳云宁却满身的怨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因为自己吗?江林黯然!内心对柳云宁有点无奈的歉然:如果没有我,你一定很开心很幸福吧?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唐枫!所以,我只有对不起你!

江林沉默了片刻:“柳姑娘!对不起!”一句话说完,众人已知其意,大多人心里竟然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可见,自己的性命永远大于别人的悲喜!所谓的正义侠士,也抵不过性命攸关时阴暗的人性!

柳云宁脸色煞白,身子猛颤,却强自稳住身形!其实,内心早就知道江林的选择了吧!不属于她的,终归也会离去!

萧子寒一巴掌抽过去,江林脸上立时肿起一个鲜红的掌印,江林道:“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萧子寒怒喝:“你走!走了就永远不要叫我师父!”

小西一急走过来拉住师父道:“师父!别逼大师兄!”萧子寒一下甩开小西,把小西甩了一个趔趄!

唐枫道:“萧大侠,江林在你眼中算什么?他连选择自己所爱都不可以吗?他是一个人,不是你养的一条狗,你明知他在意什么,却还苦苦相逼!?”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句话“你……配做他师父吗?”不亚于晴天霹雳……

仗剑天涯

唐枫一句:“你……配做他师父吗?”要江林脸上瞬间变色,大喝一声:“唐枫!”

哪知道唐枫这次一点都不理会江林的怒斥,反而异常的坚决,她恨萧子寒重重的阻挠,所以出语尖酸,不吐不快!女人一旦生气起来可是很可怕的,简直可以称的上是不顾一切!

萧子寒怒极反笑,只眼中不但没有笑意,反而以冷冽的目光直视江林:“林儿!你说,我配不配做你师父?”

江林的心一直悬着,如今耳听得师父一声询问,赶紧跪下叩头道:“师父待林儿恩比天高,师父息怒,唐枫只是一时糊涂才对师父出言不逊……”

萧子寒不容他说下去:“你若认我为师,我决不容许你跟唐枫这种女子在一起!是走是留,你自己看着办!”

江林一愣,这下麻烦大了!心头暗暗埋怨唐枫不该对师父如此不敬!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僵凝,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劝什么!

唐枫却对忽然一笑,脸上只有绝然的坚决:“江大哥,本来我没打算来,是两位老哥哥劝我来,说是恭喜你一声也好过自己一个人无声无息的退场!”唐枫眼中已经泪眼欲滴,她轻声道:“你若选择了我,就再也不是天山派的江林,你可想仔细了!”

江林又一次面临选择,这次的选择可比刚刚的要艰难的多,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父,一边是有情有义的爱人,这两方他都不愿伤害,可是两边却都逼着他选择!

江林看着师父阴沉凝冷的脸色,一种空虚的无力感充满全身,垂下眼帘:“师父,容我先送走唐枫,再回天山跟师父请罪!”

这句话一出口,萧子寒已经明白江林的选择,他气得发抖,一脚踢过去,风声呼啸,眼看就要落在江林的身上,江林一看心里一惊,他不敢不受,不敢躲避,但却情知这一脚下来自己肯定要受内伤,若是平时,受点内伤不打紧,最多将养上一两个月,可现在魔道猖獗,江湖上风雨即来,他还想留着有用之身去做点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江林电光火石间忽然灵光一闪,在师父脚刚落在自己身上时,顺势跌了出去,看上去被师父踢倒,既全了师父面子,又让自己毫发未伤!

唐枫和小西同时冲过去扶起江林,江林装作痛的起不了身,跪爬起来对着师父哀哀求道:“师父息怒,师父息怒!”萧子寒岂会不知自己踢到了没有?看江林一副艾艾痛苦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生气都给忘了!抬手挥了下:“滚!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江林被唐枫扶着一拐一拐走了出去,萧子寒忽然觉得这样的江林好像更可爱些,比那个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江林更有人气!更有血气!

江林这时已在心中长长的呼了口气,别看江林平时对师父言听计从,从不敢违抗师命,但不代表他真的就毫无主见,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刚才他有在心里仔细思量过,今日若是不跟唐枫走,众目睽睽下拒绝唐枫,会让唐枫心生愤念,以唐枫的性格,一恼之下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选了唐枫,师父就算生气,却有二十年的师徒之义父子之情!回头等过一段日子师父气消了,带了唐枫前去天山请罪,哪怕被打得死去活来,师父终归会原谅自己!这样一想,江林就果断的选了唐枫!

几人一行走出柳家庄大门,弓箭手也逐步退出庄外分散开来!一到门口江林就一把甩开扶着自己的唐枫:“唐枫,你太放肆了!他是我师父,你若跟我一起就应该尊他敬他!怎么能那样无礼!”

终于和江林在一起了!对江林的选择自己,唐枫感动、感激!连江林甩开她都不介意!这会儿只顾傻乎乎的笑了,江林就算怒斥她,听在她耳里也恍如玉萧瑶琴般悦耳动听!

看唐枫高兴得样子,连司徒雨和鲍九游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唐枫这才娇嗔一声:“两位哥哥是在取笑妹妹吗?以后我可不理你们啦!”

司徒雨嘴角泛起夸张的笑容道:“有了江贤弟,你哪还有空理我们啊,哈哈!”鲍九游也跟着哈哈大笑!唐枫满脸通红,娇羞的样子如同带雨的海棠般明艳动人!

江林对司徒雨和鲍九游早就有所耳闻,只听说两人根本就不屑与他人结交,只我行我素,性格介于亦正亦邪之间,没想到两人跟唐枫竟然是结义兄妹,并且显然很宠爱唐枫!能让这样的两人都如此不拘一格的调侃笑闹,肯定不止收买人心那么简单!这让江林不禁对唐枫又多了份欣赏!

司徒雨和鲍九游对江林还是非常客气,几人边叙边往城外方向走,到了城外策马奔驰到一处岔路,司徒雨和鲍九游往潇湘堡方向走,临走时还嘱咐唐枫两人有空去找他们喝酒,而江林和唐枫则往南行,原来杜秋白已经在前方打点好,两人只要一出城,顺着已经定好的路线,就能到达美丽的千蓬山了!一路上游山玩水,仗剑天涯,多么惬意!

两人一边策马奔腾,一边互诉别后的三天是如何度日如年的思念!原来唐枫走后不想回唐家,就去了潇湘堡两位义兄那里,听说了他大婚的事情三人才急匆匆赶来,也多亏了两位哥哥仗义相助,带了很多人手来,两人才能够又在一起!

江林只脚一点就跃上了唐枫的马,两人共乘一骑,一伸手抱住唐枫,鼻息中就传来女儿家淡淡的幽香,一想到唐枫如空谷幽兰般的美丽容颜,只为自己绽放!江林禁不住心神俱荡,呢喃在耳边:“枫儿,我想亲亲你……”

唐枫转过头,娇颜如霞般红润,羞涩而紧张的看着江林,在这微妙的一瞬间,江林小心的牵着唐枫的纤手,两手相握住,温暖而湿润的唇就轻吻在唐枫的额上颊上,稍微一顿,又轻吻在唐枫娇美的唇上!

这时的唐枫,只觉得原来幸福是这样的简单,心头一股甜蜜的温馨……糅合着丝丝的喜悦!原以为要失去了,却原来还捧在掌心里,那人竟就在她身边,紧紧拥抱着她,不离不弃!唐枫只觉纵然是海枯石烂,这一劫后重生的感觉也是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

残崖断魂

南行了半个时辰,江林就勒马慢行,看离青州渐远,江林一闪身下了马,唐枫也跟着停住,江林再望向青州的方向,忍不住叹了口气,静谧的夜色包围着青州,远远望去宛如一个巨大的黑影,可是那里面却有江林最在乎的师父和最疼爱的小师弟!

唐枫听到叹息声,走近问:“后悔了?”

江林笑着反道:“你说呢?”

大婚时的红衣锦带仍然醒目而张扬的贴在江林的身上!唐枫看着心里别扭,嘴唇就禁不住瞥了下,江林失笑的手里一扯,衣衫片片削落,露出里面平日里长穿的衣服,唐枫眼睛雪亮的盯着江林:“你早就打算好了?”

江林伸手捏了捏唐枫的翘鼻笑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即使入了洞房,在我江林心里,此生也只有你一个妻子!”

唐枫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涌出,喉咙里忽然也干涩的难受,带着哭腔:“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拜堂?”

江林看着唐枫,无奈的哄道:“不是师父逼得紧,我怎么会出此下策?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呢吗?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唐枫紧紧的扑过去,仿佛生离死别般,搂着江林的脖子不松手,江林抱了唐枫在怀里轻轻拍着,好一会儿唐枫才从江林怀里抬起了头。

看着满脸泪痕的唐枫,她收起了平日里爪牙,乖顺的如同一只小猫一样,江林满心疼惜!再次将唐枫收进怀里喃喃道:“枫儿……”

过了一会儿,唐枫催江林上马,江林却犹豫的道:“我还要回去一趟取些东西!”大婚时那把师父送给自己的佩剑无法带在身上,随唐枫走得匆忙,以当时的情形势必不能立即去取,但是那把剑却是江林难以割舍的东西,所以这时江林故意在这里停留了许多时间,等着夜色深了,再偷偷潜回去取了剑再走!

唐枫一听这话急了!迟则生变,以她的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江林心心念念想要回去取什么,但在唐枫眼里,一把剑可以日后找机会再取,可这时候回去,那地方无疑是龙潭虎穴,万一被发现,她怕江林很难再走出柳家庄!此时听江林这话,自然反应就声音里带了急切:“不要去!”

看江林一愣,才放缓了声音道:“东西我们可以以后再取,我不想你这时候再回去!”

江林看唐枫着急,也知道她是替自己担心,但那把佩剑实在是非取不可,更何况天下之大,小小的柳家庄江林还不放在眼里,江林只唯惧师父一人而已,今夜师父即已答应自己离去,就算现在自己再回去,那么以师父的性情,也不会横加阻拦,所以江林觉得唐枫的担心是多余的!

两人呆在原地两个多时辰后,想着夜深了,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下,江林上马,带了唐枫返回,唐枫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旁观江林,知道阻拦不了,也只有随他!

越接近青州,感觉气氛越诡异,江林忽然内心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此时柳家庄方向火光冲天,烟雾迷腾,两人急驰过去,几个时辰前还热闹非凡的柳家庄,只一会儿功夫,竟然死寂的没有一丝生气!江林脸色一瞬间苍白的没有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烧焦了的尸体的味道,柳家庄内从外厅到内院,尸横遍野,江林和唐枫在大厅里迅速查探,竟然没有一个活人!刚刚还生龙活虎喝酒猜拳的江湖各大豪杰,都已经像一阵风版消逝了!

这一个突然发生的变化,要江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江林一声凄厉的悲鸣“师父!”,疯狂的一个一个翻查着尸体,奈何尸体实在太多了,即使一个一个翻查也很难短时间分得清楚,哪里能找得到??江林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转头厉声冲唐枫道:“是你?唐枫,你答应放过他们的!”

唐枫急忙摇头“没有,你相信我,不是我!”

耳听到后边传来一个轻微的呻吟,以江林的耳力刚刚勉强听到,一转身疾步掠过前厅,往后院奔去,刚转过弯,就看见倒在墙角的柳之春,江林扑过去扶起柳庄主,一探鼻息,只有微弱的呼吸,小心的将他扶坐好,手掌抵上去,内力缓缓输入,暂时护住他的心脉,江林急切的道“柳庄主,你醒醒!我师父和西儿他们呢?”

柳之春费力的挣开眼睛,看样子以他浑厚的内力,才勉强支撑了这许多时候,看见江林,柳之春嘴角绽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江林身子猛地僵硬,想到自己刚刚在婚礼上背弃了他的女儿,他一定恨的自己要死,又怎么会告诉自己?

江林扑通跪下,以头抵地,复又抬起:“柳庄主,江林有负庄主厚爱,您要怎么责罚我都行,求老庄主告诉我,我师父和西儿在哪里??”

柳之春没有回答,目光穿过江林,停留在站在江林身后的唐枫身上,忽然失声而笑,江林听了那笑声里藏着悲凉,江林的心顿时就沉入谷底,浑身的血液焦躁而沸腾,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从来没有一刻这样的痛恨自己!

柳之春笑到力竭,声音里却带了呜咽:“我责罚你做什么?是我自己教而不善!北行三里,雁绝山,你现在去还来得及!”说完眼睛望着一个方向,彻底不动了,任江林再怎么呼喊,柳之春再也没能有任何回应!那凸出的大大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一个地方,江林和唐枫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柳云宁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插着一把剑,看那姿势,很明显是自杀,鲜血已经冷凝,身体已经凉透……

江林嘴里喃喃着“雁绝山!雁绝山!……”然后放下柳之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向北方向狂奔而去!

唐枫跟不上江林,一转眼就没了江林的踪迹!

江林一路疾奔,顺着路上的一些打斗痕迹,很容易就找到了雁绝山,雁绝山地势险峻,登山的路本就只有一条,顺路而上,江林远远听到打斗声的时候,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以师父的武功,一定可以撑到最后,这点江林几乎是本能的相信和自信!

转过一片林子,江林看到两班人马对搏厮杀的情形,没有细看两边,只本能的在人群里搜寻师父和小西的身影,江林眼睛四处搜寻,却没有在人群里发现师父的踪迹,越奔越近,江林的心就越冰冷,直到眼角扫见一个瘦小的影子,发现小西的时候,江林的心才稍微安了点!

小西是被一男一女两人保护在身后,所以刚才江林才疏忽没有看到,有几人正在用剑指着小西前面的那一男一女,却并不攻击,江林走近了才看到竟然是剑邪十三和林若冰!原来小西右臂不能动弹,剑邪和林若冰把他藏在身后,不让人伤他。

江林知道那些人为何不敢伤林若冰,但那些人竟然也不攻击剑邪就百思不得其解了,不过这时候江林也顾不上想这些,奔过去直扑小西!

几人还没看清,只看到眼前人影一闪,小西就被一人抓在手里,剑邪和林若冰正要上前抢人,却听见小西的一声惊呼:“大师兄!”

这时大家才看清原来竟然是江林!林若冰明显松了一口气,疾步向左侧一人走去,那人锦衣华服,巍然不动,跟其他正在动手的人明显不同,看到林若冰走过来,一巴掌扇过去,林若冰半边脸肿了起来,但却不见她有任何反抗,仍然站在那人身边!

江林无心去关心其他,转身拉了小西道:“西儿,师父呢?怎么没看到师父?”江林一边说一边仔细在人群里再次细细搜寻!

没听到小西回答,耳边却传来小西抽噎的低泣,江林心一沉,厉声呵斥道:“快说啊,师父呢?”

“江林!你来晚一步!你师父已经命丧黄泉了!”那锦衣人得意的口吻,吐出的话对江林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一样,再看小西听了却没有反驳,江林霎时间浑身冰冷,血液倒流,一时间竟然手脚麻木,不能动作,心里一下子空了,几秒钟之后才慢慢回复知觉!

江林不相信的转头再问小西:“他说的是真的?”

小西看大师兄的表情,尽管肩膀被江林捏的生痛,却知道远不及大师兄心里的痛,大师兄涣散的眼神努力的集中在一起的样子,要小西谎言都说不出口,小西一指身后的悬崖道,话音都带了颤抖道:“师父为了保护大家,被……被打落悬崖了!”

江林一听此言,手忽然从小西身上放下,小西身上疼痛立减,江林嘴里喃喃道:“被打落悬崖了?……被打落悬崖了?”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慢慢走向悬崖,嘴里忽然像箭一样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口,身上的前襟斑斑点点,都是血,

小西大吃一惊,拉住了着了魔一样的江林,可是江林却宛如看不见小西,看不见身边的刀光剑影,整个人都傻了一样直往悬崖边走!

那锦衣人见此情形,手里剑一挥,就刺向江林……

誓不原谅

眼看着这一剑刺来,江林毫无反应,根本不知道抵挡,小西无奈,右臂又无法使力,其他人又都离得稍远,加上被对方缠住自顾不暇,哪能赶得及?小西情急之下只能用身体去挡!

林若冰倒是想扑过来相救,奈何她的武功显然和锦衣人不是一个层次,在这电光火石间,之间一个光球飞过来,直砸向那锦衣人,在空气中擦起的火花嗤嗤作响,还发出一股腐臭味,那锦衣人一见霎时掩了口鼻,退后三尺,气得大喝道:“妹妹!你想要了哥的命?!”

那火球刚熄灭,唐枫的身影就出现,唐枫冷笑道:“哥,你明知道我喜欢江林还要杀他,是你要我的命吧!”说完跑过去拉住江林!

“你!!”那锦衣人,不,应该说唐维康,这时正气得指着唐枫直瞪眼,但却说不出话来,这刁钻的妹妹一直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宝贝的不得了,他倒还真不敢把这宝贝妹妹怎么样!

唐枫轻功比江林差很多,所以才刚刚赶到,只看见唐维康拿剑刺江林,就急忙出手挡住了他,这时再看江林,痴痴呆呆的样子,唐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询问的眼光征求小西,哪知道小西不但没有回应她,反而用力摇晃着江林道:“大师兄,大师兄!你醒醒,你不能这样!”江林却仍旧一直朝悬崖走,唐枫帮着小西二人合力才能拉住江林。

唐枫上来之后只顾关注江林这边,这时唐维康不再有动作,但是周围仍然乱打一气,仔细观察四周,唐枫发现魔岩宫的人只占一少部分,大部分都是唐家的人,而魔岩宫的主要人物竟然一个也没出现,顿时把唐枫气得七窍生烟,朝唐维康道:“哥,你有没有脑子?唐家的人就在前面背黑锅,而魔宫的人就躲在后面坐享其成?”

唐维康忽听唐枫的指责,愕然了半晌,才笑了出来:“妹妹,当初你修书一封,交了唐家的印符对父亲说从此不再参与唐家事,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再关心唐家了,啧啧!看看,不愧是唐家的大小姐,你还是关心唐家啊!我还以为你做了几天名门正派,要骂哥什么残害正义之士的呢!”

唐枫听了唐维康寥寥数语,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觉得唐家残暴,反而是替唐家不值,怕唐家吃亏??一是以之间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唐维康了!

“妹妹!你放心吧!这里哪一个人都知道是柳家庄大小姐下的毒,也知道是魔岩宫抓了他们,哼!不过那柳云宁是自食恶果,已经自绝身亡,现在我们唐家不过是分一杯羹罢了!你看!”说完一指身右侧兀自打斗不绝的各个武林人士,唐枫一眼看过去,就发现那些人身中剧毒,不过是在强撑而已!唐维康继续说:“刚刚魔岩宫的宫主是和我合力将萧子寒打下悬崖后才离开的!剩下的已经不足为患……”唐枫听到唐维康说到将萧子寒打落悬崖就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一瞬间脑袋罢工,接着醒悟过来,怪不得没有看到萧子寒的身影,怪不得江林是这副样子,唐枫马上就明白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对唐维康说:“哥,你带着你的人快走,一分钟都不能再停,老老实实回金陵,别再梦想着什么称霸武林!”

唐维康不解的道:“妹妹,你开什么玩笑,离成功就差一步之遥你让我放弃?!”

唐枫急急道:“你别问为什么,让你走你就走。”唐枫着急江林如果清醒了,那么哥哥和唐家那些人都别想活着离开雁绝山,魔岩宫这一招一箭双雕可真毒啊!如果江林不来,他可以得到利益,而江林来了,借江林的手除去哥哥,他自己却不过是牺牲了些爪牙而已,唐枫当然不能让哥哥出事,所以这时候她心急着让哥哥赶快离开,手离了江林就过去推搡着唐维康,要他带人立刻走,不要去管那些中毒的人!

小西一只手臂几乎拉不住江林,但是他清晰地听见唐枫和唐维康之间的对话,他又怎么可能放过杀害自己师父的人?小西这时也不管什么以下犯上了,抬手一记狠绝的耳光,江林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江林愣住,迷糊中只看到小西拉转了自己,指着一个人说:“大师兄,就是他将师父打下悬崖的!”

江林心里猛地清明,暗骂自己糊涂,这个时候怎么能只顾自己伤心,而忘记了师父的血海深仇?江林一眼看向唐维康,仿佛一只饥饿的猎豹,双眼中的冷森之光暴涨,紧盯着唐维康的眼神狠戾立现,几乎要撕碎了他!

唐维康在这凶狠的眼神下开始害怕、退缩,甚至有想夺路而逃的冲动,但是江林显然不会给他机会,手里的剑一抬起,身子就扑了过去,一剑刺出,唐维康只觉得那柄剑就像长了眼睛,专刺他周身要穴,若沾上了非死即残!尽管他功夫不错,也被那柄剑追的几乎没有喘息之力,他此时才知道,江林不是他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而是非常强大,强大到他无法估量!不肖几个回合,唐维康身上就中了好几剑,虽然没有伤在要害,但也绝对不轻!现在他只依靠仅剩的气力才能躲避的了!

旁边唐枫看唐维康危险,一闪身拔出身上的剑上前接住了江林手里的剑招,一边跟江林招架,一边说对唐维康说:“哥你快走,我拦住他!”

唐维康见唐枫拦着,一转身就朝山下奔去,林若冰也尾随着唐维康而去,其余人看唐维康都走了,也一个唿哨,全都退了下去。他们一走,昆仑一萧徐天,武当派郭真人,峨嵋逍遥子,少林百衲禅师这些人也缓了下来。

江林见唐枫上来本以为她是要帮自己,却见她非但不帮自己,反而帮着那锦衣人来对付自己,此时忽听她这样说,就全明白了,他厉声道:“唐枫,你给我让开!”

唐枫一边打一边哭道:“江大哥,你放过他吧!他是我哥!”

江林终究是不忍伤她,但是却被她苦缠不休,无法去追赶唐维康,如今又听她这样说,江林撤剑后退:“唐枫,你要我放过他,谁放过我师父?”

江林眼里的痛让唐枫都不忍更不敢去回答!

江林一转身就要朝山下奔,唐枫知道此时哥哥还未走远,一咬牙,伸手将剑搁在自己脖子上道:“我替师父抵命!你放过我哥!”

江林听了此言猛地站住,停顿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身,眼里盛满深痛:“唐枫!你替师父抵命??好!!好!!好!!!一日之内,我失去了师父,又将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唐枫,你真狠!”

唐枫不答,她知道说什么都晚了,所有的伤她既不能替他来受,却还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利用了他对她的爱,利用自己的性命,来逼他,这对他来说才是最残忍的吧!!

江林最终没有听到唐枫再说什么,越来越深的失望,让他心里悲愤交加,江林手上一震,剑已断为两截:“唐枫,你我之间,犹如此剑!你走吧!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一转身江林眼睛里已蓄满了泪,唐枫手里的剑也“咣当”一声落地,她迈不动步子,也不知该走到哪里去!哥安全了,可她一生的幸福就这么毁了!

昆仑一萧徐天一步窜过来用剑指着唐枫道:“不能放她走!唐家和魔宫联手残害了这么多武林人士,我们抓了她,有这样一张王牌在手里,还怕唐门不乖乖就范?江少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她走?”剩下的不少人连声附和徐天的想法,都坚持不能放唐枫走!

唐枫眼睛一闭道:“杀了我吧!”

江林心里一痛,他怎么会舍得唐枫死?

江林对徐天道:“让她走!这事跟她没关系!”

徐天愣了下,知道如果今天不是江林,说不定他们都会死在这里,但手里的剑却迟迟没有放下道:“江少侠要放唐枫走,在下也不敢不从,不过江少侠可想好了,你放走了杀害你师父的凶手,又故意要放走唐枫这个帮凶!萧大侠在天之灵恐怕也不能安息!我们定会上天山讨个说法!”说完放下了手里的剑,让唐枫离去。

江林知道自己一旦放走唐枫,这不忠不孝的罪名已经落实,但他不能眼看着唐枫死在自己面前,转身对小西道:“西儿,你护送唐枫下山,然后通知风墨,所有人立刻到崖下寻找师父,我现在先去下面找!”说完看也不再看唐枫一眼,转身下山,苍茫的天地间一片黝黑,江林的心里悲痛欲绝:唐枫,今日之事,誓不原谅!

杳杳觅无踪

唐枫凄婉的看着江林脚步不稳的离去,贪婪的目送他直到消失不见,转头问小西:“你恨我吗?”

小西沉默了片刻道:“小西奉大师兄之命护送唐姑娘下山,请!”

这一句陌生而疏离的敬称,已经拉远了两个人之间曾经无比接近的距离,唐枫的眼睛里忽然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越过小西,穿过人群,一步一步朝下山走,其他人眼见唐枫要走,也不知是拦还是不拦,有些伤势轻的,已经站了起来,只是没人敢轻举妄动,毕竟唐家的大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他们现在已经中了毒!

小西看唐枫一个人落寞的走,忽然心里有一丝的心软和不忍,刚想快步跟上去,唐枫却忽然站住道:“小西,……原谅我!……你陪你大师兄,我替你去天山走一趟!”见小西不答又道:“给我一个机会,行吗?”

小西也清楚,目前山上的这些人还不能把唐枫怎样,大师兄一旦离开了这里,唐枫就又是唐枫了,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自保有余。小西不放心大师兄一个人到崖下,犹豫了下,还是接受唐枫的建议,让她去天山求援,自己则去陪着大师兄找师父!

看小西点头,唐枫心里多少舒服了点,能为江林做点什么,这让她至少不那么绝望!唐枫知道这次将江林伤的太重,但她在心里却并没有放弃过希望,她相信,江林是爱她的,既然有爱,不到死的那一刻,那就绝不能绝望!

唐枫让小西先走,然后回转身,笑眯眯的站住:“江林没有放我走,你们看,我不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想抓我,就凭自己本事来!否则就别赖在别人头上!”

徐天等人看唐枫稳如泰山的站在那儿,山风澜澜,吹得唐枫衣决飘摇,夜色里,宛如灵动的精灵,以一人面对数十人而丝毫不惧,倒使那些人一时之间被唬的动也不敢动!

唐枫见那些人不动,笑道:“怎么?不敢来抓我?那我可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徐天忽然汗珠直下:“唐姑娘!”

唐枫定住道:“徐大侠有何吩咐?”

徐天忽然疼得面颊抽搐,躺在地上直打滚,豆大的汗粒直往下掉:“唐姑娘救我!”其他人种也逐渐有人出现这种症状!

唐枫冷笑:“怎么,毒发了?疼得忍不了了?徐天,刚刚你用剑指着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会有求我的一天?你知道江林是天山门徒,门规森严,就仗着自己是前辈,言语威胁,还扬言要到天山去讨个说法,只有江林这种正人君子才会被你这种小人陷害,徐天,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你连狗都不如!”

“阿弥陀佛!”百衲禅师念一声佛号道:“唐姑娘以恶毒语言羞辱他人,又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唐枫哧然一笑:“我唐枫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乃小人一名是也!你们都给我听着,十日之内,你们都赶到天山,为江林求情,他若不死,你们就可以不死,他若死了,你们也都要跟着陪葬!”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在地上道:“这里是一半的解药,能维持三个月,事成之后,另一半自然会给你们,唐家的毒非一般人能解,希望你们不要抱侥幸心理,以为能有什么人救你们!”说完快步下山,绝尘而去!

百衲禅师拿了解药分给大家,面露苦笑道:“看样子我们只有跑一趟天山了!”

十日过去了,自从小西那日找到江林,两人在崖下已经整整找寻了十日,但却一点师父的踪迹都没有,江林如发疯了一样,在崖下拼命的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小西眼看着江林一天比一天憔悴,人也迅速的萎靡下去,却没有一点办法,每日江林就靠小西逼着才能吃下点东西!

天山除了不会武功的奴仆,其他所有的人都出动了,在雁绝山附近方圆二十里之内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也毫无结果,后来又扩大到方圆五十里,仔细地搜寻,希望能够有所发现,但一个月后,大家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顾炎飞从小西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当日江林违抗师命毅然随唐枫远走,柳云宁在原本喜筵的酒里下毒,骗大家喝下,替魔宫和唐门捕捉各路豪杰,被柳之春发现后,不肯屈节依附魔宫,和前来抓人的魔宫交手后重伤,柳云宁知道自己害人更害己,在确认父亲重伤不治后也羞愧自尽,魔宫的人抓了中毒的人前往雁绝山,想将他们囚禁于此,萧子寒和其中几个没有喝酒的就尾随他们到雁绝山,想将大家救出来,结果却因为寡不敌众,大部分被杀死,而萧子寒却被打落悬崖!直到江林不知为何突然出现,而后唐维康逃走和放了唐枫,小西也都不敢有丝毫隐瞒的说了,这毕竟是大事,面对掌门师伯的询问,小西虽然有心为江林开脱,但仍然没敢说谎!

一个月后,天山的人逐渐往回撤,只剩下一部分武功较高,内部的核心人物,其他人都开始回山,而顾炎飞也吩咐了再找十日,若仍是毫无发现,就全部回山了,江林和小西也知道,这么久了都没有找到,有可能是被水冲到了远方,或者是被野兽给吞没了,江林每次一想到这些,就痛得心脏纠结,浑身冰冷,仿佛看到了师父的尸体被水泡得肿胀,或者血淋淋的被野兽撕扯得情形,江林就疯狂的一次又一次不眠不休的找,疲累的斜倚着随便什么都能睡着了,刚睡着却突然又惊醒,仿佛梦里有什么可怕而又恐怖的东西一样!

这一天,最终还是到了回山的日子,顾炎飞已经下令所有人回山,只剩下江林,小西和风墨三人了,他们在傍晚的时候还是离开了雁绝山,他们不能不走了,小西和风墨架着江林出了崖底,江林要回柳家庄去取那把青源剑!两人也陪他过去,柳家庄已经被当地官府处理过,尸体也都清理了,独霸一方的柳家就这样湮没在尘埃里,也许不久后,世人已经遗忘了曾经有柳家庄这样一个曾经辉煌的地方!!!

出了柳家庄,一把推开小西和风墨扶持着的手,江林拿着那把剑,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天山方向走,青州的街上这时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酒楼里也是猜拳喝酒,喧闹一片,江林站在车水马龙的青州大街上,他感到头晕恶心、脊背发凉!嘴里一股血气上涌,痛仿佛从心底里不停的钻出来,折磨着他!他不得不停下来,双手抱着头,缓缓蹲下身去,瘦弱不堪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这种痛,谁又能懂?

小西和风墨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想过来扶,又不敢扶!

从旁边走过几个人,都掩了鼻子嫌恶的瞪视着蜷缩在一边的江林快步走过,江林衣履又破又旧,白的衣服几乎脏成了灰色,浑身发出一股股的酸臭味儿,额前的头发凌乱的比杂草还脏乱!

小西心揪得看着江林,大师兄这么爱干净的人,现在却被人当作乞丐和流民一般,在街头被人躲瘟疫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不知道师父若活着看见大师兄这个样子,会不会心疼?还是会气的上去就一个耳光?小西快步上前,扶起大师兄道:“大师兄,我们先找间客栈吧!西儿服侍你梳洗一下!”

江林推开小西,难受的头几乎要裂开,胃里和嘴里不停翻腾的感觉让他趴在一边干呕个不停,但却什么都呕不出来,只呕出一点酸水,就倒在一边直喘息!

小西冲过来扶着江林哭道:“大师兄,你不能有事!师父还没找到,师父他不会死,他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大师兄你可不能倒下了,大师兄不能不要西儿!”

江林听见耳边小西不停哭泣的声音,头脑里似乎清醒了下!苍白的脸上,由于过分瘦削而显得眼睛大的有点突兀,江林虚弱的笑了下,牵动嘴角微微上翘,眼望着天:“西儿!别哭!师父不会死!师父他一定不会死的!”

师门请罪

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缓行,马蹄“得得”声砸在路面上,扬起一阵尘土飞扬。赶车的是一个灰衣青年,脸上的倦容和不时掀帘探头进车内的焦急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压抑的多么辛苦,

青年放任马儿慢行,又探进车内轻声道:“小西,大师兄这样不行,快到天山了,怎么办?”

说完还小心的看了一眼斜倚在车内已经熟睡过去了的江林,原本凌乱的头发已经被小西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洁白的。只是脸色苍白灰败,原来丰润的脸庞已经枯瘦的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不像睡着了,反而像昏迷了一样。

小西急得都快哭了,看着风墨道:“我有什么办法?怎么喂都不吃,吃了也会吐出来,大师兄根本就是在自杀!”

风墨道:“快到天山了,推醒大师兄,让他再吃点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小西转身拿起身边一个厚厚的包裹里,一层层揭开,里面一个小瓷罐就露了出来,幸亏包的严,里面的粥还没有凉透,小西小心翼翼的盛了半碗粥出来,又迅速包裹好,这一路上看见有人烟的地方就下车借个火,有时候粥凉了就自己下了马车生个火热一下,这一路上每天就是这么过来的。

小西轻轻推了下江林:“大师兄,醒醒,吃点粥吧。”

见江林没反应,又推了几下,还是没动,小西脸色一变,看了眼风墨,风墨也吓了一跳,钻进车内,跟小西一起喊江林。

江林半天才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小西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像桃子一样,又看到风墨灰头土脸,面目倦色,心里清醒了些,感觉到身下的摇晃,才想起来自己正在马车上,伸手想要去摸小西的脸颊,才抬到半空,就一把被小西双手接住,死死的攥紧:“大师兄你别吓我啊,你让西儿怎么办!”

江林看见小西脸上憔悴了不少,一定是因为师傅,再加上替自己担心,江林心里一阵内疚,再想到师傅,江林脸上闪现出一抹痛苦,感觉到五脏六腑又绞拧在一起,狠狠的疼着,肚子里火烧火燎的在烧着,但江林觉着还不够,远远不够。他宁愿疼死,也比活在这世上好,但他又不能死、不敢死,他要留着这条命日日忏悔,才能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小西觉察到江林身上轻微的颤动,小西问:“大师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江林忍着剧痛摇头,不一会儿脸上已经豆大的汗珠出来。

小西见问不出什么来,端起粥:“大师兄,吃点粥吧,你这样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风墨也在一边眼巴巴的瞧着。

江林闭上眼睛头转向一边,小西知道这是不愿吃了。风墨也忍不住带了哭腔:“大师兄,你不吃东西,这怎么行?眼看快到天山了,你……”

小西喝止他:“风大哥,别说了,大师兄要是不吃饭,西儿也不吃了。”风墨道:“你们不吃,我也不吃了。”

江林还是不说话,也不见动静,小西气的两眼发红,见软的不行,一伸手就点了江林的穴道,又转身对风墨道:“风大哥,快来帮我。”让风墨掰开江林的下颌,风墨惊的口吃了似的:“小西,这……这……这样不好吧……能行吗?”

小西狠狠瞪了风墨一眼:“这样不行你想个行的办法?”说完无视江林怒瞪着自己的眼睛,把粥小心翼翼一勺一勺喂在江林嘴里,看着江林一勺一勺的吞下去,直到把半碗粥都喝完,小西和风墨才松了一口气。江林怒道:“快给我解开。”风墨刚要去解江林的穴道,小西不顾江林发怒,急忙道:“先别解,再等半小时。”

风墨知道小西是怕江林又吐出来,江林现在虚弱的不成样子,看上去像个纸老虎,但是风墨还是心里怕的要命,这件事虽然小西做的,将来有一天追究起这不敬师兄的罪名,他可是有份的。江林吼道:“风墨,给我解开!”,只是沙哑低沉的嗓音显然没什么威力,不象是“吼”,反而象是在恳求,风墨迟疑了两秒,还是战战兢兢的收回手,掀帘出去赶车了,气得江林狠狠瞪了小西一眼。

小西倒了水让江林喝,江林扭头不理,也不喝他倒的水,小西眼圈红了,改坐为跪:“大师兄,你要觉的西儿该打,就等你好了,将西儿所犯的错一并讨回来,西儿任打任罚,可你别不吃不喝行吗?”小西说完低着头,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江林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所犯的错,谁能讨回来?讨回来师父就能回来吗?”说完眼睛里痛的几乎没有焦点,如果不是被点了穴,江林恐怕疼的要一头栽倒在地上了,小西看着江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大师兄内心的自责比他想象的要重千万倍,可是他却没一点儿办法安慰他。

等了一会儿,江林逐渐平静了下来:“起来吧,别跪了,我不怪你。”

一直到天山的脚下,小西才解开江林的穴道,江林率先往山门上走,风墨奇怪江林的平静自若,也奇怪小西和自己竟然逃过一劫,没有被大师兄痛加鞭挞,风墨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三个人不消片刻就到了山上,江林远远看见天山派的大门,内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悲伤,物是人非的感觉原来这么的苍凉,不久前师徒三人,还有唐枫,江林内心几乎是拒绝想起唐枫的,那时师父就在身边,时常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为了避免他行差踏错,师父总是谆谆教导,没有一刻清闲的时候。师父瘦削的身影似乎就在江林眼前晃来晃去。只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江林眼见又浮现出小时候师父萧子寒手把手教自己剑法,为了让自己不仅仅武功好,还要懂得做人的道理,每每总是在昏暗的灯火下教自己读书写字,诵古论今。小时候脾气倔,有时候不怕死的跟师父顶起来,总免不了被师父按在腿上一顿家法伺候,打得狠了师父第二天也会心疼地免了自己练武,而是陪伴自己在床边闲聊,还会特意做好吃的哄自己高兴。

想到这些,江林禁不住眼睛湿润了。

走进大门,在门前停住,江林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从这个大门坦然的走进去,江林双膝跪在门前的地上扬声道:“天山派不肖弟子江林,罪孽深重,特来师门领罪,近师门而不敢擅入,烦请各师兄弟通传一声。”

小西几乎要冲过去扶起江林,但始终不敢,以前高高在上令行禁止的大师兄,今日却连门都不敢进,小西强忍心头酸楚,和风墨一起跪在江林身后,这时大门“吱呀”的一声敞开,守门轮值的是风言,风言尴尬的出来,正对着跪在地上的江林,风言看向江林身后的小西和风墨,小西还好,毕竟年龄小,又经常在一起玩,风墨却是统领他们的头,平日里还是惧怕的,看见两个他平时最怕的人,风言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对着江林跪下道:“大师兄……快请起,我……我去禀报掌门。”

江林执意跪在地上等候,风言进去了片刻就出来,咳了一声道:“掌门吩咐让我原话转达:让江林前去灵堂跪着。”

风言自己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耳光,他心里可真是暗暗叫苦:这可真冤枉啊!又不是我想这样说的!但是掌门的吩咐他又不敢不听。所以眼看着风墨和小西怒视自己,风言却木讷的不敢言语。天山派的门下从上到下,哪个都或多或少经江林调教过的,谁不惧怕?

风言这一句不含尊称的“江林”,再一句掌门吩咐原话转达,江林脸上不禁黯然了,他知道掌门师伯这样几乎没发过火没罚过人,出了名好脾气的人都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了,恐怕自己这次难逃师门重罚。也罢,自己不是早就对责罚有了心理准备了吗?那么还怕什么?

逐出师门

顾炎飞听到风声赶到灵堂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精心布置,白幔笼罩,青烛影燃的灵堂,现在变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灵堂内已经站满了武林人士,少林武当各派都有,大多都是当日在雁绝山被唐枫所迫,还有其他一些与萧子寒素来交好的朋友,连洪旺也在内。

白色的布幔全都被撕得七零八落堆在地上,中间主案上摆放的牌位和食物都扔在地上,更令人发指的是那牌位竟然被碎成一块块的散落,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了。

主案后的棺木里本来是师弟萧子寒的一身衣服,现在棺材被推开,里面的衣服不见了,而应该跪在灵堂内彻夜反思的江林,却喝得酩酊大醉,抱了那身原本在棺木中的衣服缩在案子旁边睡的正香,地上的酒瓶子就有十几个。

小西已经在旁边喊了半天,奈何江林已经醉的一塌糊涂,怎么喊都喊不醒,小西也是吓得不轻,昨夜本来要陪大师兄,但是硬生生被赶了出去,大师兄一个人跪在灵堂上好好的,没想到早上一醒就看见灵堂成了这副样子。

顾炎飞脸色铁青的咬牙:昨天我舍不得进门就罚你,而是让你守夜,你到得寸进尺了。顾炎飞气的嘴唇都直哆嗦,多少年了都没有这么愤怒过,转头吼“谁给他的酒!”

人群中一人哆嗦着上前跪下:“掌门,大师兄昨夜要我拿酒来,我……我不敢不拿。”

顾炎飞一看,是昨夜灵堂当值的风棋,气的怒道:“这么说,昨夜江林在这里醉酒发疯,毁了灵堂,你是知道的了?”

风棋吓得快晕过去了,连连摇头:“掌门,我不知道,我……我昨天要守着,大师兄让我不要守,回去睡觉,我就……”

顾炎飞快气疯了,大喊一声:“风墨!”

风墨走出来跪下,刚刚藏在人堆里,头上冷汗早已经下来了,顾炎飞道:“风墨,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下属?你自己看着办。”

风墨站起来让人将风棋拖了出去。现在所有人都看着顾炎飞,不知道他要拿江林怎么办。

顾炎飞盯着江林几秒钟,见江林兀自睡的正香,小西使劲摇晃也不见一点反应。顾炎飞上来抓起江林就往门外拖,小西见状不知道大师伯要做什么,只知道情况不妙,小西连滚带爬的追上去抱住顾炎飞的腿,哭着阻止他往外走:“大师伯饶命啊!大师兄只是喝醉了,他无心的!”

顾炎飞一把推向小西:“他喝醉了,你也喝醉了?放手!”

小西死不松手,只紧抱着顾炎飞的一条腿不放,言雪也跑上来抱起顾炎飞的另一条腿,不让他把江林拖出去。素来顾炎飞性情温和,对言雪也比较宽厚,不像萧子寒一样严厉,所以言雪也跑上来求情。

顾炎飞这次可是怒极了,江林挑战他的权威,现在小西和言雪也在这么多的人面前硬阻了自己,这成何体统?气的顾炎飞真想抓了三人去痛打一顿,可是看见两个孩子眼泪汪汪的,又下不去手。

平心而论,顾炎飞本来并不想责罚江林,看江林这段日子以来寝食难安的样子,人都瘦了一圈,他的自责几乎毁了他,他已经受了最大的惩罚,顾炎飞怎么忍心再苛责他?

再加上江林可是天山派引以为傲的大弟子啊,未来的天山派掌门,顾炎飞也心疼啊!所以才在他一进门就让他去守灵,过一段日子,这件事情平息了,再去慢慢开导他。

可顾炎飞万万没想到,江林不但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在灵堂赎罪,反而在这么多的武林人士之前让天山派丢尽了脸,这要是传出去,他还姑息江林,那天山派以后还怎么在武林中立足?他又如何对死去的师弟和上面的师父交待?再加上小西和言雪这时候的拼死阻挠,彻底把顾炎飞给惹怒了。

顾炎飞冷冷的看着小西和言雪道:“你们以为我这个天山掌门是泥捏的是不?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们大师兄了是不?好~好好~你们听着,把江林拖出去,杖责一百逐出天山派!正午之前若不执行,我这个天山的掌门就退位让贤,让你们来做!”

小西和言雪象是被蛇咬了一样立即撒了手,顾炎飞丢下江林,一甩袖气冲冲的走了,留下小西和言雪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

小西后悔的恨不得当场砍了自己的手,灵堂里这么多人,怎么能跟大师伯对着干呢?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再好的脾气也有发威的时候啊!小西恨自己笨头笨脑,不知道轻重,本来是想帮大师兄,这下倒好了,反而害了大师兄。

小西转头问言雪:“雪师兄,这可怎么办啊?”

言雪道:“还能怎么办?师父已经下了令,你我之力,还能挽回吗?”

小西眼看着风墨招手让人把昏睡中的江林抬了出去,却无力再阻止,在抬着江林的人经过小西的时候,小西突然发现大师兄双目虽然紧闭,但眼角却有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

小西忽然手脚冰凉,难道,这都是大师兄故意为之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自己,虐待自己,伤害自己??

江林挨打,很多好事的人都在一旁观看,小西亲眼看着江林从臀部到大腿上一棍一棍挨下去,却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西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直在抖,他极力忍住,忍的连嘴唇都咬破了,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小西眼睛里只有趴在矮凳上正在受刑的江林,那一棍一个闷响打在江林的身上,江林仿佛不会疼似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声响,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直到下半身开始透过衣裤血迹斑斑,甚至有血从矮凳上滴落到地上……

小西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扑在江林身上,掌刑的人收势不住,有两棍还是打在小西身上,小西疼得一个趔趄,但是小心翼翼的护住江林,冲一旁的风墨道:“够了!风大哥,再打下去,大师兄命都没了!”

风墨不答,但眼睛早已经红了,挺了半晌才对小西道:“小西,别说了,快点打完吧,让大师兄早点受完早点休息!”

小西忍不住哭了,冲一边的看热闹的武林人士道:“你们满意了?你们都来天山讨说法,现在达到目的了,你们都得逞了!可以滚了吧!”

稍微有点脸面得人都呆不下去了,转头走了,只剩下没几个小人物还在观看。洪旺更是压根就没露面。小西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不打完大师兄总这样趴着也不是办法,所以言雪上来拉小西的时候,小西还是松了手。

掌刑的人已经尽力放轻了,但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放水的太过明显,所以这一百棍打在虚弱的江林身上,无疑是一种酷刑。

江林捱过了一百棍,却仍然没有醒过来,又或许是醒过了,又被打晕了过去,风墨脸色也苍白的厉害,转头看小西和言雪,小西和言雪显然也没什么主意。这时候大家都乱了,哪里能想得出什么主意来?这伤要是不找个隐秘的地方,用温水浸了,慢慢把裤子褪了,时间久了血和裤子粘在屁股和腿上,到时候脱都脱不下来,更别提怎么上药了。

难道真要把江林抬出天山大门丢出去不管不问?且不说他身上的伤不治好不了,就冲大师兄那性子,还不得活活饿死自己?所以小西他们几人愁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的走,这时辰仿佛过的特别快,正午也很快就会到,到底该怎么办?

甘愿为奴

小西看江林人事不省的趴在那里,不能再等下去了,看了看言雪道:“反正还有时间,我们先把大师兄抬到房里,把衣服给去了,上了药再说,大师伯那里等下我再去求求他,我就不信他是铁石心肠,真要把大师兄赶出去。”

言雪点点头,几人抬着江林小心的进了内院江林的房间,风墨打了温水来,小西把江林的上衣脱掉,又用剪刀沿着臀部和大腿的位置把裤子剪开,将剪掉的碎布丢掉。

风墨在旁边给江林擦洗没有受伤的部位,小西和言雪则一点一点地用温水轻轻打湿江林贴在屁股和大腿上的裤子,说是裤子,其实那还称得上是“裤子”?充其量不过是几片“碎布条”罢了,这也给小西和言雪的清理伤口带来了很大的难度和强度,有些碎布已经深陷进伤口内,和血肉连在一起,这样如果不清理掉,很容易溃烂发炎,到时候就更难好了。

小西和言雪不一会儿就已经满头大汗,风墨给江林擦洗好身子也来帮忙,三个人头挤在一起,一点一点地剔除掉伤口里的东西,光温水就换了几大盆,才把伤口里的血污擦洗干净,最后几人用金疮药涂了厚厚的一层,才舒了一口气,弄好伤口直接就跌坐在地上,三个人累的手几乎抬不起来了。

小西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言雪忽然道:“奇怪!这么重的伤,大师兄怎么吭都不吭一声?”

小西一惊,这么重的伤肯定很疼,刚刚只顾清理伤口了,竟然没有留意大师兄的异常情况,小西跳起来,哆嗦着伸手往江林的鼻息下探去,快到鼻子下面的时候又不敢伸过去。直直的僵在那里,像被点了穴一样手动也动不了。

风墨看小西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对言雪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百杖大师兄还不至于被打死!你看他吓的。”说完站起来拍掉小西僵直的手,然后手抚上江林的额头,停了下道:“不碍事,大师兄发烧了,我去拿些冰水来,给大师兄退烧。你们还是想想怎么过掌门那一关吧!”

小西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想岔了自己吓唬自己。可是他来不及轻松,就又为接下来的事而苦恼,这一番折腾,正午马上就要到了,小西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大师伯去。

等风墨回来,小西硬拉了言雪过去顾炎飞那里,言雪很少见顾炎飞发脾气,所以这次也吓的不轻,两人刚一走近顾炎飞的房间,言雪就感觉小西紧攥着自己手臂的手在抖个不停。伸手轻拍了拍小西,言雪过去敲门。

听到被允许进去,两人走进看见顾炎飞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神态还有点疲惫,小西立即跪下,膝行过去道:“大师伯,您可怜可怜西儿,大师兄他知道错了,求大师伯饶他一次!西儿已经没了师父,不能再失去大师兄了!”说完头磕在地上咚咚直响。

顾炎飞连忙上前去扶住小西,看见他额头上已经磕了一块青紫,中间那一点都快渗出血来了。顾炎飞叹了口气道:“好了,快起来,早上是我太生气了,才要逐他出师门,他从小就在山上长大,能到哪里去?不过他也的确实欠教训,怪不得平时子寒总要罚他,原来他这么不知轻重,把灵堂都给毁了。”

小西连连点头,听大师伯提起师父,小西难过的直掉泪,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直到顾炎飞道:“你们好好照顾他,替我告诉他,再这么胡闹我定不饶他!去吧!”

小西和言雪两人把这个消息告诉风墨的时候,风墨差点高兴的跳起来,风墨道:“就知道掌门宽厚,不会真赶大师兄走的!”

小西也兴奋的跑到床前,紧握着江林的手道:“大师兄你听到了吗?大师伯肯饶了你了,不赶你走了!大师兄你听到了吗?”

江林本来躺在床上毫无反应,听到小西在耳朵边的这一番话却猛地睁开眼睛,失神的道:“什么?”

小西看见江林清醒过来,惊喜地扑到床上,搂着江林的脖子一边哭一边笑道:“大师兄,你终于醒啦!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说着说着,嘴巴一瘪,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江林想伸手拍拍小西,哪知道一动,下半身的伤就疼得厉害,像是有千万个小刀在割一样,还又麻又痒。额头上才下去的汗又密密麻麻的涌出来,风墨过来把小西扯开,用毛巾给江林擦了擦道:“大师兄您赶快休息吧,多休息伤口好的更快点。”

小西一边吸鼻子一边连连点头道:“对啊,大师兄,你看我,你一醒我就拉着你说话,你快休息一下,我去让厨房给你煮点粥!”

江林嗓音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样又微弱又冰冷:“掌门不是让你们把我逐出天山派吗?你们怎么还把我放在这里?快点把我抬出去!不要管我!”说完江林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就动不了。

小西三个人连忙上去按住他让他不要动,小西哭道:“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啊,大师伯已经不赶你走了,你还是我们的大师兄,赶快养好伤,我们还要让你指点我们武功呢!”

江林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道:“谁是你大师兄?我不配做你们大师兄,快把我抬出去,掌门都已经下令了,你们还把我放在这里,快点把我……”江林拼命挣扎,几个人是拼命按着他不让他动,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一个声音道:“住手,林儿,你就不能安生点?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几人听了这声音还没回头就吓得动也不敢动了。江林也不敢再挣扎。

顾炎飞大踏步的走进来,他还是不放心江林的伤,所以决定亲自来看看,哪知道正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在他们推搡之际实在忍不住就喝止了他们。

小西等人站列在一旁,江林艰难的撑起上半身,想要爬起来行礼却被顾炎飞按住。

顾炎飞道:“林儿,你师父的事,你不要太过自责,我们都想不到会发生这件事。”说完停顿了下继续道:“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要冷静、勇敢的去接受。这是意外,意外的事情不需要谁去负责!就算要负责,也该是魔宫和唐家的人,而不是你,明白吗?我知道你自责,很想做一些事情让自己好受点,但不代表你就要这样折磨自己,你这样糟蹋自己,你师父看了会开心吗?你想他会愿意看到他最得意的孩子变成自暴自弃的人吗”

江林听完大师伯一番话,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大师伯,就算是意外,我也要负上一定的责任,如果不是我,师父也不会出事。”

顾炎飞道:“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柳姑娘会在你们的喜筵里下毒?说不定这是她早就预谋好的,就算你真的跟她成亲了,她可能还会那样做。我想这不光是因为你跟唐枫走了的事情,应该早有准备。”

江林道:“大师伯,这阵子我想了很多,总算是想明白了,如果不是我几次三番帮柳云宁,她就不会邀请我们去青州,如果不是我和西儿去打擂台废了剑邪十三,不敢让师父知道,唐枫也不会替我们顶罪,师父也不会因为迁怒唐枫而立即答应柳府的婚事。”江林说道这里的时候,看了小西一眼,小西走到床边羞愧的道:“大师兄,都是我害了你!”

江林摆摆手道:“大师伯,如果不是我跟唐枫走了,抛下师父和西儿不管,师父又怎会因人单势孤被打落悬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身为弟子不在师父跟前尽孝,师父白养我这么多年!大师伯不愿逐我出师门,是师伯宽宥大量,但江林实在愧为天山派大弟子,江林是师父收养,在天山了这么多年,离开了天山也不知道去哪里,求大师伯开恩,削去我大弟子的身分,让我留在天山为奴为仆,江林已经感激不尽了!”

小西大叫:“大师兄!……”

顾炎飞也道:“你怎么忍心这样糟蹋自己?……林儿,你先好好养伤……”

江林打断顾炎飞道:“大师伯,江林心意已决,求大师伯成全!”说完以额头伏在枕头上磕头。

顾炎飞道:“你师父辛苦多年,培养出来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难道就是让你这样虐待自己?为奴为仆?天山不缺奴仆,林儿,你……”

不管顾炎飞再如何说,江林只头磕在枕头上来来回回说:“求大师伯成全!”

这下顾炎飞也没辙了,气得他“腾”的站起来冷颜道:“好啊,林儿,你想作贱自己,我就成全你,伤好后,你就到柴房去吧!”说完气得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林支持着说完那么多话已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眼看着顾炎飞走出去,身影越来越模糊,终于支持不住,头一歪,晕倒在床上……

忘形江湖(上)

江林几乎是能下床就搬入了柴房,这让顾炎飞更是又气又恨,铁青了脸不许小西去阻止。

柴房原来的负责劈柴的陆老头这下可傻眼了,自从江林来了,浑身的重伤不说,每天抢着劈柴,根本就轮不到他动手,他只需要坐在旁边看就行了。

由于伤在屁股和腿上,无法坐着,江林就跪着劈,一两天下来,膝盖都磨破了,柴房整日里响起的劈柴声,让躲在一边看的小西和言雪心疼又气愤,心疼自然是心疼大师兄了,气愤却是那陆老头就那么省心的坐在一边看,小西恨不得抓了那陆老头揍一顿。

其实这道怪不了人家陆老头,江林从早劈到晚,根本就不停下来,一天几乎把人家陆老头一个星期的柴都劈完了,人家还干什么啊?

后来小西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找了几个厚厚的垫子,衬在江林膝盖下面,江林的膝盖这才好受了点。只是每天晚上浑身的酸痛和疲惫,再加上江林吃饭都是随便吃几口,没有充分的休息和治疗,这让身后的伤口愈合的极慢。

山上的各路武林人士逐渐告辞下山,洪旺却像专门跟江林作对似的,从江林受刑到搬入柴房,他没露过面。直道柴房旁边的房子里叮叮咣咣响了几天,江林才知道他在柴房旁边竟然垒起了铸剑炉,看样子哄旺不但不打算走,还准备在天山长住了。

这铸剑的柴火自然是由柴房供应,这下可好了,江林天天辛苦劈好的柴都进了大剑炉的肚子,柴房积累的柴竟然有了不够的趋势,江林只能拖着伤腿到山上去拉柴,还好天山上树木茂盛,这柴枝倒是不愁没有。江林知道洪旺恨自己害死师父,他这样做是故意折磨自己,所以也就顺着他,让他出出气。

小西自从上次在马车上点了江林的穴道,江林就始终防着小西,所以小西再急也无计可施了,而江林也不许小西经常往柴房跑,反而督促他多运动手臂,开始练简单的剑法。

时间过得倒也快,一晃就是小半个月过去了,这天,陆老头又来抢江林手上的劈柴刀,他自然是抢不到的,陆老头实在急红了眼道:“我说江少侠,你想把我吃饭的家伙都给抢了还是怎么的?还让不让我活了?!你这样还要我干什么,迟早我得让人给轰走!”

江林愣了下,看发怒的陆老头一脸正经,也不知是真是假,难道谁说什么了?还是风墨他们故意的?江林最终还是把刀递了过去,自己总不能真的害了人不是?所以自那日起,劈柴的工作不再是江林一个人做,而是分了上下午,上午陆老头做,下午则江林做,这样江林就得到了很多的休息时间。

洪旺看每次指使江林做什么,不管是抱柴也好,还是热得汗流浃背替他拉剑炉的风箱也好,江林都赔了笑脸来来回回忙碌着,不带一丝怨言的,后来甚至不需要洪旺说,江林就主动跑过来帮忙。时间久了洪旺逐渐也心疼起江林来,到后来甚至有一天,江林又自己抱了大量的柴进来,洪旺半带生气半带愤怒的吹胡子瞪眼睛的吼:“我又没让你搬这些东西,谁叫你搬了?!以后不铸剑了,你不用来了!”说完一扭头转身出了屋,江林却失笑的站了半天,看着满屋子的半正品摇头。他知道洪旺终于原谅自己了。

江林的伤不管怎样,也逐渐好了起来,这天山派也开始有条不紊,少了江林坐镇,仍然秩序井然,小西的手臂也恢复的不错,每次小西来看江林,都练上几套剑法让江林指正。

这天,天山派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就是和江林素日交好的梅坞大闲人木子昆,当初到梅坞抓小西的时候,两人还彻夜把酒长谈。木子昆一来就跟江林躲进屋子里,两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木子昆走的时候,江林的脸色明显的差了许多,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让人担心。

江林送走了木子昆,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半天,一直到夜深了也没有出来,小西敲门想进去,门却从里面落了锁,小西不知道,这时的江林,一个人缩在床上,两眼空洞的盯着墙壁,人已经疼的抽搐在一起,心也灰败的没有颜色!这样的痛,只能一个人承受!

当初拜托木子昆继续寻找师父下落,这次木子昆就是来通知他的,所有的沿途的村落甚至都问到了,仍然没有任何发现!听了这个消息,江林几乎被击倒,以前不管如何总还抱有希望,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连木子昆都劝他放弃了……

忘形江湖(下)

第二天一早,小西一走进柴房的院子就感觉不对劲,平时江林都起得很早,就算人不在,他的房门也是虚掩着的,而今天却门窗紧闭,到处透着怪异,小西上前推了推门,发现锁得很紧,叫了半天里面不见有回应。

小西问正在劈柴的陆老头,陆老头说一大早就没有看见江林。小西一下急了,上前一脚踹开门,先一眼看向床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上却没有人,小西眼角敏感的扫到墙壁上鲜红色的字迹:“我去了,勿念!”小西瞪着这行字呆看了半天才发疯一样喊了一声:“大师兄!……”

不知道为什么,小西总觉得江林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江林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天山派找寻了多日,也是丝毫未果。

江湖上魔岩宫的势力在这几个月内逐渐壮大起来,很多小帮小派开始臣服于他们。这也让魔岩宫在中原地区开始大摇大摆的出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躲躲藏藏。

对于西域的一个旁门左道,居然到中原来兴风作浪,武林中不少能人义士由刚开始的冷眼旁观到现在开始阻止。一大批人组织起来,对抗魔岩宫。而一向跟魔岩宫来往甚密的金陵唐门,这时候却声称魔岩宫残害武林同道,所以不但不再支持,反而会协助剿灭魔岩宫。

唐门的人倒戈相助,使魔岩宫在中原的势力急剧下降,而中原的武林人士也豪气大震。

这时武林中出现一怪人,传说中他总是带着一具银质面具,身穿黑衣,武功出神入化,来去无踪。曾数次在众人与魔宫人厮杀之时出现,及时解救了大家的危机。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由于他从不滥杀无辜,却只对魔岩宫的人出手狠决,大家都叫他“银面侠”。

这一天,响鹿谷里魔岩宫的行宫里一片惊慌,原来是几个小喽罗抬着金无胜的尸体回来了。金无胜被银面侠一剑穿心而死,这让谷里的其他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宫主金钟耀阴沉着脸,看着自己得力爱子死于非命,咬牙切齿的发誓要杀了银面侠为义子报仇雪恨!

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大哥,你就别痴心妄想统一中原了,能有命留着回去就不错了。”

金钟耀怒道:“十三,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他,还有你这手臂,被天山姓江的那小子废了,我一定要灭了天山替你讨回公道。”

“大哥,我不需要你替我报仇,我的事我自己解决,用不着你管!”剑邪十三说完,一转身眼睛就直了:“银面侠?”他看到一个黑衣人,带着一具银色面具,手里握着刀,正站在窗外,凶狠的注视着金钟耀。

剑邪十三“唰!”的抽出剑,挡在金钟耀前面道:“大哥,你快走,我来对付他!”

银面侠道:“剑邪十三,你以为你残废的右臂,能挡得住我?”

剑邪十三听者着个声音如此耳熟,转瞬间思量后脱口而出:“你是江林?”

银面侠阴阴笑道:“江林也好,银面侠也罢,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杀了他!”说完一指金钟耀。身形如鬼魅般闪进屋内,手指一摸剑柄,“叮!”一声弹出剑身,一时间青光大盛,正是那把青源剑!

金钟耀得知是江林,哈哈大笑之后,轻蔑的一瞥:“你就是唐枫中意的那小子?我正要去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倒省得我麻烦!”

剑邪十三得知是江林,脸色就变了。如果是什么银面侠,他知道以大哥的武功,也许还有胜算。可是,面对江林,剑邪十三从江林几十招就能废了自己来看,大哥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剑邪十三急了,大哥如此轻敌,怎么不让他心急如焚?

不由得剑邪十三多想,江林的剑已出手。这次不同以往,剑邪可以看出江林每一招一式都很沉稳,不急不躁,根本看不出丝毫有想杀人的样子,就好像是和好朋友在比剑。

两人打了半天,从屋内打到屋外,听到动静赶来的魔岩宫其他人都在一旁围观。金钟耀逐渐脸色凝重起来,再不像刚才那样狂妄,他发现江林每一招一式都是死招,破解之后立即就有新招源源不断的跟来,让他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他始终处在破解对方的招式之中,根本就没机会进攻。

江林忽然收剑后退,银色的面具下泪流无声,江林沉声道:“你就是用这些逼死我师父的?”金钟耀喘息着答不出话来。江林长啸一声,手中之剑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直刺金钟耀的咽喉!

金钟耀向左一躲,想要闪开,剑邪十三不管不顾的扑过来,用身体要挡住那把剑。魔岩宫的人只见那银面侠一脚踢飞剑邪十三到几尺开外,手里的剑豪不停留一剑刺进金钟耀的咽喉。金钟耀双目凸出,嘴里呜呜呀呀说不出话来,死盯着江林的银质面具,眼里有说不出来的不甘、绝望!

江林嘴角冷笑了下,青源剑终于饮了仇人之血,他终于为师父报仇了!江林拔剑后退,鲜血从金钟耀的喉间喷出,撒在他的前胸和地上。剑邪十三悲鸣一声“大哥!”,扑过来抱着金钟耀。其他魔岩宫的人一下子乱了。

江林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本小册子,扔给剑邪十三道:“雁绝山你护我师弟性命,在下感激不尽,但杀师之仇不共戴天,这是我研究出来的左手剑。你可在此基础上练你的左手剑。我等着你为你大哥报仇!”

江林转身就走,众一干魔岩宫之人竟无一人阻拦。哪天晚上起,武林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魔岩宫忽然从武林中消失了!有小道消息说是银面侠单挑魔岩宫,杀尽魔宫几百余人,致使血流成河,阴狠残暴。又有人说银面侠替天行道,剿灭了魔岩宫,为武林除害,实在是大快人心!

众说纷纭,正邪不一,不过魔岩宫在中原上是真正彻底的销声匿迹了,武林中又归于平静。武林中依旧有恶人作恶,也依旧有好人在替天行道。银面侠从此后常常出现在那些十恶不赦,为非作歹的人的家中,不是取其性命,就是斩其手脚,以示惩戒!

银面侠成了某些人口中的大侠,也成了某些人谈虎色变的“煞星”!踏歌而行,江湖路远。也许,真正快乐的江林就应该是如此吧!

旧情绵绵

这一日,终究会到来!

夜幕张开,天暗黑暗黑的罩下,几乎不透一丝光亮,除了偶尔的几声犬吠,整个大地一片静穆。

空荡荡的街上,偶然刮起一阵冷嗖嗖的风,翻腾着地上的纸屑枯叶发出刺耳的声响。没有增添嚣乱,反而更显得静谧!

残月如刀,一道消瘦的身影孤立!

凝视着唐林山庄的大门,江林的心思飘的老远。回想起当年跟唐枫初见的情形。志得意满的唐枫身着男装风采翩然,虽然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女儿身,但却对她没有好感。唐枫倾心自己,一路追随,自己竟然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往事如烟,自从认定了师父的确已经不在了,到今天已经几个月过去了!江林注视着自己手里的剑,暗叹自己的不孝!放着杀师之仇不报,踌躇不前的徘徊了不知道多久,才下决心来到金陵!

谁知道立于门前却有点退缩了!唐枫,唐枫!已经几个月未见,不知道她是否也如同我思念她一般在想念着我?

江林一纵身如钻天的苍鹰跃入唐林山庄。

庄内一片黑暗,早就听唐枫说过唐林山庄的分布,哪里有机关,哪里有陷阱,江林无不清清楚楚。小心的躲避了那些机关,江林往唐维康的房子走,走着走着,却鬼使神差的走向唐枫的房间,他轻手轻脚的立于窗下,心头微颤,他只想偷偷看一眼唐枫。

推开关了的门,屋内人鼾声正浓,江林身子一僵,仅从呼吸,他就知道不是唐枫,一把抓起躺在床上的人,顺手点了他的哑穴,趁着月色,江林看到唐维康带着骇然,张大嘴巴无声的脸……

江林霎时气的血液逆流,冷笑一声,提着唐维康站在院子里,故意解开了他的哑穴。就看到唐维康张大嘴喊救命!

唐枫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以为江林一定会不念旧情来杀哥哥,所以在唐维康的房间布置了天罗地网,她没有想过要杀江林,只是想捉了江林劝他放弃寻仇。她让唐维康躲在自己房间,自己则日日夜夜守在哥哥的房间内,等着江林看见自己时有一霎那的疏忽时,趁机擒了他!

唐枫却没想到江林会先去看自己!唐枫羞愧的不敢抬头看江林,江林也愤怒唐枫的算计和无情!

但江林却在看到唐枫的一霎那惊的松了手,唐维康身子一滚,几乎要脱离了江林的掌控,幸好江林左手动作迅猛的出手,复又把唐维康抓在手里!

江林的满腔怒火在看到唐枫的时候化为乌有!

不是因为唐枫的风采依旧,让他失了神的是……唐枫的肚子!江林藏在银色面具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唐枫的肚子,这时的唐枫脸色憔悴,身子纤瘦,肚子却已经高高的隆起!

她!她,原来是有了自己的骨肉!?

江林原本死寂的内心里竟猛然钻出一缕喜悦,孤寂枯凉的心里,一直以为师父死了,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小西已经不需要他的督促!而唐枫和自己之间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他才毅然决定放浪形骸,浪迹江湖!虽然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但不否认自己有自暴自弃的感觉!

当日在雁绝山上绝情绝义之后,从如胶似漆的甜蜜到身受师门重罚,身体心理的双重折磨,再到几个月来浪迹天涯的孤身一人的刻骨相思,江林不由得就想抛弃一切恩怨仇恨,过去揽住唐枫在怀里:师父,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吧!!!

江林的一阵失神,眼光变得温暖而柔和。如果,如果师父没死就好了!他一定会求师父准许自己跟这个为了自己甘愿舍弃一切的女子白头到老。他也一定会好好爱护她,呵护她,让她幸福一生一世!

唐维康将求救的眼光抛向唐枫:“妹妹,你不是答应过我护我周全吗?”

唐枫看不见江林的表情,只被那冷硬的面具隔断了所有的思绪,只是江林瘦削得可怜的身体刺痛了唐枫的眼睛。

唐枫伸手横剑在自己脖子上眼含热泪道:“江大哥,我对不起你!你要杀了我哥,我就杀了自己和孩子!”

江林听到“孩子”这两个字,眼眸变得深邃而黝黑,看着用孩子和她自身威胁着自己的唐枫,江林由开始的愤怒变为怜惜!

江林一把推开唐维康,一步,一步,走向唐枫,唐维康就地一滚,彻底脱离了江林的掌控,转身逃走。

江林在唐枫面前站定,深邃的眼神射来,唐枫一阵心悸,那是一种什么眼神?温暖却绝望,深藏着爱却悲凉!

唐枫手里的剑也不由自主落地。江林看着唐枫,看着她的憔悴她的孱弱!以前她费尽心思是为了取悦他,追随他,而今她劳心劳力的布置却是为了防他,躲他?

她痛苦她的选择?还是她痛苦她的不舍?或者是,她害怕他的无情?以她的聪慧,布置下的天罗地网,自己若真的去杀唐维康,虽然不致被擒,但想全身而退恐怕也不容易!她又何必如此费尽周折的自苦?

江林伸手揽她入怀,下颌抵在唐枫的头上,呢喃的低语:“枫儿!”也许这自欺欺人的一个怀抱,正是两个人幻想许久却不可得的。

唐枫的震惊于江林的这一个动作。喜极而泣的她环抱着江林的腰,却更震惊于江林的身体竟然瘦到这种地步了!以前丰润挺拔的身姿,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罩在江林身上的黑色衣衫空荡的厉害,刚刚只顾惊怕,没有留意其它。这银色面具下暗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幅枯骨?唐枫暗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去找他,照顾他?

当日飞奔到天山通知了顾炎飞,唐枫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舒服。再星夜兼程,赶回唐门劝说父亲解除了跟魔宫的联合,并且还协助其它武林同道一起对抗魔宫。这一来而去的劳心劳力,唐枫身体很快就反应出来,有一次累的晕倒了唐枫才发现自己有了江林的骨肉。

唐枫欣喜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她知道她跟江林想在一起有多难。可是这个小生命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拼命的安排好一切,等待孩子的到来。就算不能跟所爱的人在一起,但有了这个孩子,就足以安慰一切!拥有江林的孩子,她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可现在唐枫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找江林,而任他一个人面对责难!她应该怎么赶都赶不走,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就算是受罚,她也应该呆在他身边的!否则江林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夜江林就抱着唐枫在床上坐了一夜。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静静的相偎依着。真希望,这夜,长的没有边际……

师父现身

沉默了许久,唐枫转头:“江大哥,放过我哥,行吗?”

江林凝视窗外的黑夜,眼眸里深黑的看不出情绪:“孩子生下来后送到天山,唐维康我只要他一条右臂!”

“一条右臂?”唐枫惊问。对于唐家的未来掌门,失去一条右臂,意味什么什么?唐家的炸药唐家的毒有很多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秘密,试想,唐家的掌门却是一个无法承袭唐家之秘的人,这比要了他的命更痛苦!他该何以自处?还有孩子,他要我将孩子交出去?

“江大哥,你不能……”

“这是条件,也是交换,我师父的命难道比唐维康的低贱?!”江林质问。

江林自己都觉得自己残忍。

但他不能让孩子在唐家长大。所以,他只能这么对唐枫。

跟着一堆恶魔长出来的孩子,会是天使吗?!唐枫不能保证孩子在唐家会好好的长大。

江林站起来,转身:“三个月后我会再来,孩子我可以不要,但唐维康我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唐枫知道江林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如果她要孩子,唐维康就要死,如果她要唐维康,那孩子就要送到天山,唐维康也难逃断臂之辱。

江林好狠的心啊!唐枫心被刀割一样难受。假如她两个都要,恐怕江林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孩子,也会要哥哥的命!这样艰难的选择,怎么选?

江林等于在宣布:我不接受威胁,你用孩子威胁不了我。

唐枫被迫接受这个现实,也只能接受!

八月初,空山寂寂,落英一片,秋天吹来一阵寒意!

天山派门前一阵萧索,一中年樵夫打扮的人一瘸一拐走过来,大大的斗笠遮住脸庞看不清楚,看样子是腿脚受了伤,山中经常有打柴的樵夫经过,守门当值的风立搓着麻木的手也没有在意。直到这樵夫没有往山下去,而是直直的走到大门,才引起了风立的注意,风立仔细一看,立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风霜满面的樵夫竟然是——萧子寒!

风立惊喜地连行礼都忘了,一路往里通报!

萧子寒的一身粗布衣衫,让顾炎飞和小西等人几乎都认不出来了。萧子寒上前要跪下给顾炎飞见礼,却被顾炎飞一把扶住。顾炎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手指紧抓的萧子寒手臂都疼了。半天两人才相携着坐下。

小西等不及跑上来扑到萧子寒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萧子寒摸着小西的头,轻揽在自己怀里拍哄着“别哭了,别哭了,师父不是回来了吗!”,好一会儿小西才慢慢止住了哭。拉起小西仔细端详,半年未见,又长高了,只是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吸着鼻子脸上泪还没干。萧子寒笑道:“你看,哭成小花猫了都!”小西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来萧子寒当日掉崖之后,被山上一个樵夫所救,那樵夫将他背上了山,由于萧子寒落崖摔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慢慢将养,那樵夫居所离山下甚远,也是每隔两三个月需要采购粮食的时候才下山一次。所以萧子寒一直没法传递消息。直到半个月前,能下床慢慢走动才赶了回来。

众人听一阵唏嘘,都叹是造化弄人,当日大家翻天覆地的找,将那附近都翻了个遍,也没有丝毫蛛丝马迹,谁成想原来是山上的人所救?

萧子寒转头环视,没有看到那个每次强作镇定其实却怕自己怕的要命的孩子,脸色不由的黯然,才想到林儿真的已经走了,还是自己允许他跟唐枫走的。

小西看师父神色,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冲闸而出,跪下道:“师父,求师父救救大师兄!”

萧子寒眼睛瞪大猛盯小西,拽起他急道:“快说,你大师兄怎么了?”

小西抽抽噎噎把江林自责自恨到最后的出走,以及当初唐枫是为了他们顶罪而被师父误会等事无巨细都说了,最后说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在哪里,说不定早就……萧子寒颓然坐倒,以江林的脾气,现在他到底在哪里?一直以来以为他跟唐枫幸福的在一起,却没想到他为了自己的事情饱受折磨,甚至现在连生死都不知。

听到江林甘愿为奴到最后的出走了无音信,他心疼的肠子都绞在一起,两手紧紧地攥着,指甲都抠出了血,他担心江林,担心的要命!!!

萧子寒眼睛凶狠的盯着顾炎飞:“师兄,我不在,你就这样放任他?不管他?随他去?”

顾炎飞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怨我没管他?”

萧子寒两眼发红:“你只道我死了,林儿那样糟塌自己你都不管!你怎么不看好他……”萧子寒哽在喉头说不下去。

顾炎飞气急而笑:“我不管?你教出来的好徒弟,脾气硬的跟你一样,我管的住吗?!”

萧子寒“腾”的站起来就往外走,顾炎飞喊道:“你去哪里?”

萧子寒回头怒视着:“我去哪里不用你管!找不到林儿,我也不回天山!”

小西呆住了,他没想到师父和大师伯会吵起来,瞠目结舌的定在一旁不敢动。他更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呢!

这时候顾炎飞站起来去拦,萧子寒却拧着头往外走,本来萧子寒就是个倔脾气,这时候又被小西说的话给气坏了,他认为顾炎飞没有看好江林,放任不管,才让江林走了。而顾炎飞又恼他如此无礼,明明自己把江林给宠坏了,小时候整天背着抱着,大了之后打是打得狠,但是疼也疼得很。江林那脾气,不是被他给宠坏的吗?除了他,江林会听谁的?

两人都在气头上,萧子寒又是个怪脾气,见顾炎飞伸手来拦,一掌就推了过去,顾炎飞避过,两人在屋子里就动上了手。

话说这天山派门规之严,是江湖上都有名了的。几百年来立威于武林,天山派一直是武林的翘楚,江湖上的顶尖。现在萧子寒敢和掌门动手不说,还怒气冲冲出手是一分不让,两人从屋子里打到院子里,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手的迹象,其他人不敢劝,也劝不住,两个最高层打架,谁敢劝?那不是找死吗?

正打得激烈,忽然门外风立哆哆嗦嗦来报:“启禀掌门,唐枫求见!”

萧子寒一听唐枫,登时就住了手,顾炎飞一脚踹来,萧子寒硬生生受了,被踹出好几步,转头喊:“快让她进来!”顾炎飞看萧子寒停了手,也没再打。

萧子寒听了小西说过之后,就知道以前是自己误会了唐枫,所以心里也有愧。此时正担心江林,听到唐枫来见,自然想打听下唐枫是否知道江林的下落。

不一会儿唐枫随风立进来,一眼看到萧子寒,先是愣了下,然后大喜过望,三步并成一步跑过来跪下见礼道:“师父,师父,您没死?太好啦!!”

萧子寒听见唐枫亲切的叫师父,又加上之前误会了她,让她吃了不少冷眼,所以连忙伸手去扶:“枫儿,快起来!”

萧子寒一眼瞥见唐枫怀里一个小小布包,那布包竟然还在动,萧子寒大奇,正想问,就见唐枫掀起布包一角,一团粉嫩嫩的小脸就露了出来,乌溜溜的黑豆眼儿,滴溜溜的转着,小嘴微微翘着,鼻子小小的,头发毛茸茸的,咕唧咕唧啃着小手,看到萧子寒,那小人儿咧开嘴咿咿呀呀的朝萧子寒笑。

萧子寒不知怎的就想起江林小时候,心里头不觉就暖暖的软软的,脸色都柔和起来。顾炎飞这时也凑过来看,“啊~”的一声,倒让大家都吓了一跳。

唐枫见萧子寒像是喜欢的样子,将孩子轻轻放在萧子寒手中道:“师父,这是江大哥的孩子!”

萧子寒听到“这是江大哥的孩子”这句话,心头猛震。紧盯着孩子,萧子寒激动的手都抖了,如珍如宝一般抱着那个小生命,看了又看!简直不知道怎么抱才好了。

顾炎飞和小西他们也都冲过来伸头看那个小生命,小西更是惊叫:“呀!好可爱啊!这是大师兄的儿子?”顾炎飞也连连点头道:“眼睛长的很像林儿小时候。”

唐枫观察着萧子寒的脸色道:“江大哥说不要这孩子也要杀了我哥!!”

萧子寒怒喝:“他敢!他反了天了!他敢不要孩子试试!”孩子听到这一声怒喝,吓得扁了扁小嘴“哇!”的一声哭了,萧子寒连忙哄着拍着,忙活了半天才哄住,小宝宝哭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萧子寒将孩子小心的抱到屋子里放好,对唐枫道:“枫儿,那畜牲在哪里?”

唐枫知道他指的是江林:“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常常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当日他说六个月后回来取我哥性命,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师父!”唐枫说着跪下道:“师父,当日我哥对师父不利,枫儿不敢求师父原谅,但求师父看在枫儿和孩子份上,饶他一命!”

萧子寒拉起来唐枫道:“当日师父误会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这次就当师父我补偿你,你放心,你哥不会有事!能找到林儿吗?”

唐枫喜道:“多谢师父,江大哥就是现在江湖上名声正盛的银面侠,不过没有人知道银面侠就是江大哥。要找他恐怕不容易。”

顾炎飞听了也道:“我们遍寻林儿都没有结果,也曾怀疑过银面侠就是林儿,不过没有人见过银面侠,所以也不敢确认,再加上银面侠……”

顾炎飞没有说后面的话,萧子寒也知道,回山的路上,早听说了银面侠的“侠名远播”!只是当时没想到就是林儿,想到这,萧子寒脸色铁青的咬牙:“不用等三个月,一个月之内我就把他给抓回来!”

离玉山庄

离玉是一个镇,离玉镇上有一个。

能让一个镇以一个山庄命名,可见这山庄的规模有多庞大!

离玉山庄很神秘,传说离玉山庄的主人,是一个归隐的高官,又有人说是一个的寂寞的武林高手,但从来也没有人真正见过。经常出入的只有一个当地厨子,和一个神秘而且面目模糊的中年人。

为什么说他神秘但面目模糊?因为他总是神出鬼没,很多人都见过他,甚至还跟他说过话,却又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那面向实在是太普通了,就像是邻家卖菜的二哥,以至于你根本就记不住他长什么样子。有人问过那厨子,山庄内的情况,但是他却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上来,原因无它,因为他只被带到了厨房的一角,做几个当地有名的小吃和糕点而已。

不管怎样,离玉山庄是一个神秘的所在,但却给离玉镇这个纯朴祥和的小镇,增添了很多趣味和话题。

可最近离玉镇不太平了,不但不太平,反而有点人心惶惶,原因是什么?原来离玉镇上最近好几户人家的女儿都被离玉山庄强行掳走了。至于掳走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离玉山庄门前出现了几尊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凡是哭哭啼啼来讨要女儿的,一律都给挡了过去。以至于小镇上的人对离玉山庄这四个字是谈之色变。

镇上一个破落的小酒馆内,一人已经连续买醉数日,醒了醉,醉了醒,一副萎靡不振,不醉死不罢休的样子。

就连酒馆里的小张哥儿看他都带蔑视的眼神,递酒壶的时候也是很不经心的随便往桌子上一扔,那人显然也不在意,浑身上下一片黑,黑衣黑靴黑裤,连背上背的那把剑都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整张脸几乎都遮在蓬乱得发丝里,那人眼里只有酒,没有其它,小张哥儿嘲弄的笑:这种酒鬼,他见过的多了!!

没人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人是突然出现的,而现在这人又突然消失了。

深宵,夜浓,风轻。

离玉山庄内已经归于一片寂静。一条影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庄内。看身影好似小酒馆里买醉之人,但又不完全象。至少这人身上的煞气,是小酒馆中那人没有的。

穿过亭台楼阁,走过花木树林,这条影子急速的奔近庄内最大的一栋小楼,很明显,这些富贵人家很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造的与众不同,或附庸风雅,或描金镂凤。抬眼上望,小楼上方匾额上书“青枫楼”三个大字,“应该是这里了!”那影子自言自语。

“扑哧”一声甜笑,惊得那影子霍然转身,才发现原来楼前的花丛中,早已经站立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有花草树木的掩映,刚刚竟没发现!

清冷的月辉下,姑娘青蓝色的纱裙,裹着玲珑的身段,乌黑的眼珠清亮,夜风中悠然姿态,美不胜收!几乎让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颜色,唯独那一抹青蓝,最是眩目!

那姑娘朱唇轻启:“江哥哥踏夜而来,定是为了镇上的姐姐们吧!”

那影子大吃一惊,伸手摸脸,指尖触到冰冷的银色面具,似乎才放了心。江林嘴角泛出一丝苦涩,除了喝酒,平时若没有了这银面的遮盖,他都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人前,江林清了清嗓音:“姑娘认错人了,在下无名无姓的江湖浪人一个,不是你口中的什么江哥哥!”

“江哥哥不用这么急着否认,只要你赢得了我,你才有资格走进青枫楼。”那姑娘灵动的手指忽然多了一对小巧的锏。

江林看过去,发现锏身为弯月形,比普通的锏小了许多,也薄了许多,柄身连接的地方稍厚,四周有薄棱但不甚明显,刀尖却很薄,前端的尖口极为锋利,真是一柄好武器啊~既能挑又能刺,小巧的锏配上姑娘的兰花玉指,江林忽然嘴角上翘,不自觉地笑了。

姑娘盯着江林的剑,黑布紧裹着整个剑,连剑柄都缠的严严实实。看江林没有出剑的意思,那姑娘指了下剑道:“江哥哥不出剑?”

江林笑道:“姑娘尽管出招,若在下侥幸胜个一招半式,还请姑娘放了那些镇上无辜的姑娘!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踏平这离玉山庄!”

那姑娘凝眉轻哼一声笑道:“胜过我再说吧!我倒要看看,让爹爹倾尽全力才请来的“神仙”,究竟是不是值得!”

话音未落,人已离弦!弯月锏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一团青蓝飘忽轻盈,黄金色的弯月锏和青蓝色几乎已经融为一体,反而相映出一种柔和的异彩,这团柔和,却用剑一样的速度,直击过来。

江林身子不动,剑柄直转,带着剑鞘迎上弯月锏,明明出手的很慢……很慢,但却在弯月锏击来的时候,仅用剑鞘轻点弯月锏,那姑娘就感觉手臂一震,一股真气急冲过来,霎时脚步虚浮无法站稳,直退了好几步才站住,锏几乎要脱手飞出!

那姑娘双目瞪得老大,不信邪似的再冲上去,结果就是再被打退回去。她不信,江林可以没有用剑,就逼退自己!

江林显然是不想伤害她,但那姑娘实在是太执着了,执著的连江林都有点惊讶了,那姑娘不停的从各个角度攻击,江林一概只用一招回敬!每次都用鞘尖轻巧的点在锏身,用真气将她逼得退了再退。直到最后,江林实在忍耐不住,剑身一横,剑就抵在那姑娘雪白的脖子上,尽管是未出鞘的剑,尽管是黑布包裹下的剑,她还是不敢再动了!

江林稍稍错开了点剑道:“把她们都放了!”,

这姑娘从小到大无不是被宠着,让着,何曾被人用剑横在脖子上威胁?一直以来只道自己的武功已经天下少有,哪知道眼前这个人,年龄不比自己大多少,却如此厉害,打了这半晌,竟连人家衣角都没有碰到半下,想到这里,那姑娘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撅着嘴,忽然就眼泪大颗大颗的滴下来,一边吸气一边嘴里嚷:“江林!你杀了我吧!”说完把锏都扔了,双手不住地抹着眼泪。

江林目瞪口呆,嘴角抽搐了下,手足无措的偷偷观察了下四周。看到陌生得环境他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何在。他几乎糊涂了,这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来陪这位姑娘玩的?

想这姑娘双十年华,一身衣饰不见玛瑙珠翠,但却极考究,定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江林一向看不得别人哭,尤其是一位梨花带雨的姑娘在面前掉眼泪,他无奈的拿开剑:“姑娘,别哭了,你快放了镇上的那些无辜的人,我就饶了你,如何?”

那姑娘显然不吃江林这一套,继续抹着眼泪哭个不停,竟还有扩大的趋势。

这时,他已经顾不得多想,刚刚这姑娘脱口而出的一声“江林”,已经让他吓了一跳,这姑娘看起来面生的紧,是如何知道自己是谁的?

江林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赶快救了人离开才是正途。下定了心速战速决,江林一手抓住那姑娘的脉门,另一手“叮”的一声抽出剑,架在那姑娘的脖子上,银色面具下的双眼散发出鹰一样的凶狠,低喝:“快说,那些被你们抓了的姑娘在哪里?”

锋利的宝剑削金切玉,更何况是一个妙龄姑娘雪白的颈子?那姑娘真的止住了哭,又大又圆的眼睛瞪着江林不说话,眼睛里多是愤怒的不屈。江林幼承师训,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倒真不敢动手杀她,不过这半年多的锤炼,倒让他有股凛然的气势。江林想要吓吓她,装作要杀的样子举起了剑……

“哼!”的一声从小楼上传来,尽管那声音低低的,但却清晰的传入下面两人的耳朵。江林惊的脱口而出“师父!”,丢下那姑娘,一个纵身上了二楼,二楼被如水的月华,照的一片明净,不需掌灯,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两个中年人正手捻棋子,注视着中间的棋盘沉思。

那姑娘也随后上来,只是也憋着气咬着嘴唇不吭声。

江林双眼瞪的几乎要凸出来,嘴唇哆嗦着,一声呜咽在喉头哽着,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死盯着左边一身蓝衣的萧子寒,泪顺着面具无声的滑下……

另外那中年人捻着棋子道:“哼,萧二,你教出来的好徒儿,把我女儿都给欺负哭了!”

萧子寒瞥了一眼江林,看江林呼吸都不稳的样子,最终将棋盘里的棋子一推:“这局算你赢!”

那人笑道:“萧二,我看你这会儿也没心思跟我下了,哈哈……”说完又对那姑娘说:“丫头,这回服了吧?”

萧子寒转头向江林招手:“林儿,过来!”

江林不敢动!木头人一样全身僵硬,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是师父,多少次醉生梦死,多少次酒入愁肠,又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他都不肯相信师父已经死了。

后来终于强迫自己相信,师父真是死了的时候,师父竟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江林不敢相信,指甲刺入手掌的刺痛,又让他认为这是真的!

师徒相认

萧子寒见江林不动,略微皱了下眉,温和的声音道:“林儿,来,到师父这里!”

江林身子木了,连脑子都呆了,盯了萧子寒巴眨着眼,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似的,唯一的反应就是眼泪不停的在往下掉。

萧子寒无奈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挪过去,短短几十步,萧子寒咬着牙走的辛苦,站在江林面前,萧子寒几乎是寒颤抖着手摘下了江林的面具,看见江林的脸,萧子寒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形容呢?萧子寒记忆中的江林,丰润英朗,星眸剑眉,年轻而有朝气,眼睛里总是有如秋水般的淡定从容!虽然在自己面前总是中规中矩的收敛起那股张狂,但却掩饰不了那种他那种自信!

而现在,温润如玉的脸变的只剩下枯瘦和苍白,眼眶已经深陷下去,整个脸颊上特别明显、极其突出的就是一双大眼睛,那种病态的苍白,目光里的茫然,让萧子寒心里又惊又痛!

萧子寒伸出双手把江林紧紧揽在怀里,江林尖尖的下巴正好搁在萧子寒的肩窝,嘴唇咬的惨白,两只眼睛里不停滴下大颗大颗的泪水,不一会儿萧子寒的肩上就湿了一大片!

萧子寒心都绞在一起了,怀里抱着的孩子几乎已经是一具骷髅,空空荡荡的衣袍里的身子瘦弱的厉害!贴着自己的一面,能明显感觉到江林身上的骨头硌得他生疼,心也揪疼!他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呆在山上养伤,就算爬也要爬下山去!

江林双手紧攥着,十指都捏的发白,笔直的贴在身子两侧僵直着不敢动,他生怕这是一个梦,一动,梦就碎了!

被萧子寒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安抚。江林双眼茫然而呆滞,嘴巴张了几张却无声,只嗓子里发出受伤的野兽一样低低的呜咽,良久之后才迸发出激烈的痛哭声……

这半年来他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萧子寒的眼睛湿润了。察觉到江林身子不住的打颤,萧子寒不停的轻轻拍着江林的背,嘴里还不停的安慰着:“林儿……林儿不哭了……林儿,师父让你受苦了!”

江林终于犹豫着伸手环抱上萧子寒,鼻息里吸到师父特有的味道,江林似乎安心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江林才气息平稳,缓过劲来。

旁边的中年人笑道:“银面侠,林儿,你让你师父找的好苦啊,他都快把整个江北给翻过来了!”

听见“银面侠”三个字,江林心里一紧,忽然面如死灰,刚平静下来的身子急剧抖动,肩头都一缩一缩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是谁,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个人是无辜丧命在自己的剑下?至少铲除魔宫的时候,他杀的很多人里,都不是真的该死!他胃里绞痛,嘴里发苦,苦的他想要呕吐。他恨“银面侠”这个名字,恨这个被天下人视为亦正亦邪半魔半神的名字!

直起身子,抬起头江林凝视萧子寒,这是他第一次不含惧怕,敢直视师父的容颜,也是第一次,敢这样抬起头大胆,没有尊敬的目光直视师父!他想,师父养了自己这么多年,难道就是要自己在他身上添上不光彩的一笔?把“银面侠”这个可憎名字绑在他身上?

萧子寒早就察觉到江林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迅速僵硬,接着江林看自己的眼神也透着怪异,总让萧子寒有种不详的预感,刚要说话,就见江林迅速的闭上眼睛低下头,松开抱着自己的手,身子一路往下滑落直到跪在地上,声音里都带着颤抖:“林儿该死,请师父责罚!”

萧子寒叹了一口气,看见江林这样子,哪还忍心去责罚他?

伸手拉起江林道:“林儿,师父不会怪你,也不会罚你!”说完指着那中年人道:“快去给你陆清陆伯父跪下,替我谢谢你陆伯父,若不是他,你我师徒恐怕没那么早相见。”

江林乖乖的上前跪下磕头,陆清迅速上前拉起他,一边拍着他的手一边道:“你这孩子怎么瞎跑,你可知道你师父……”

“陆兄!”萧子寒及时制止了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陆清笑道:“好,好!你们师徒谈谈,明天我们再好好喝几杯!”萧子寒点头,陆清就带了女儿要下楼去。

江林一咬牙,顾不得许多了!飞扑过去,拦在了陆清前面,包裹着布的长剑横在陆清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陆清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林面无表情道:“把那些女子放了!”

陆清回头看萧子寒道:“这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萧子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对江林怒斥道:“林儿!放肆!”

江林不理,对陆清说第二遍:“把那些女子放了!”

陆清冷笑数声:“好个银面侠!我就不放,你待如何?”

江林冷着脸依然是一句:“把她们放了!”

萧子寒气的整个脸都青了,待要上前,就看见陆清身子暴涨,双手上多了一对四棱锏,一锏就打向江林,江林不敢大意,师父的朋友,至少都不是泛泛之辈,长剑抽出,不迎上双锏,反而削向陆清的左肩!陆清撤锏避开,江林接着身子左转,右脚踢向陆清,剑也直点向陆清的咽喉……

萧子寒见两人动上了手,江林更是直取咽喉这种不敬长辈的打法,霎时气的一声暴喝:“陆兄让开,我来收拾这畜牲!”

等萧子寒上前的时候,江林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似的,长剑毫不停歇的直指萧子寒左肩,快点上肩头的时候,江林眼睛无意中扫到萧子寒的的脸,立时呆了一下,剑没敢刺下去,换了一招又去刺师父的左腿。江林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刺下去,立时又变换了几种剑招,但是都空有其招而根本下不了手。

萧子寒冷笑着不动任他来刺,看看他究竟想如何!不过看江林使出来的招数跟之前大不相同。很明显江林又进步了,以前注重形而不重果,轻灵有余而稳重不足,这半年再江湖上的锤炼,可以看出江林抛弃了之前繁复的招式,而是心随剑行,心到剑到,根本没有多余的招式,往往就能置人于死地!萧子寒心里暗暗满意江林的改变!这个光华万仗的利刃,终于打磨成一个藏锋隐芒的宝剑!不需要华丽,而是实用!

江林恨自己的胆怯,刚刚不是打定主意了先伤了陆清,趁机激怒师父,惹师父过来动手,然后再刺伤师父逃跑,当然,他只是想轻轻的刺一下而已,好让天下人都以为自己背叛师门,这样就不会给师父抹黑了!以后就算仍然要孤独一个人,到处杀人或被追杀,但知道师父好好的活着,自己也就安心了!或者以后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也不是很困难!

江林这样想着,但手却没法停,不一刻就已经满头大汗!他几乎是脸色扭曲着完成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去刺萧子寒,但是每次剑还没有沾上萧子寒就立刻变招。

旁边的陆清忽然明白了,想通了,脸上憋不住的哈哈大笑,指着萧子寒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个傻徒弟是玩的什么把戏?”

萧子寒似乎也明白了,一巴掌扇过去,江林应声倒地,结束了这种可笑的剑招!萧子寒看江林脸上浮起的红指印,又有点心疼。

陆清笑道:“萧二,你这傻徒弟,不是一般的傻啊!我看你需要好好调教一下!”接着陆清蹲下来,瞪着江林道:“你知不知道这半个多月,你师父为了你,瘸着一条腿到处奔波?”

江林看向萧子寒的腿,刚刚,他竟然没有留意到!师父摔下悬崖,怎么可能毫发无伤?江林内疚自己的大意!

陆清无视萧子寒的眼神阻止,继续说:“知不知道你师父为了找你,让我在江北多少地方打家劫舍装做恶人,引你现身?”稍作停顿,看着江林一字一句道:“你又知不知道,你师父仅为了早点找到你,让你少吃点苦,竟然敢真的要我抓人劫舍,这样做我倒无所谓,你师父却是天山门下,你猜,他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苦?才得到你师爷允许?多少年了,你没见过你师父挨打吧?他到现在身上伤都没好,你却仅仅为了一点他的虚名,想要离开他?他会怕你连累吗?”

江林猛抬头,心里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眼睛里泪控制不住地涌出,他扑过去,抱着萧子寒的腿哭道:“师父!对不起,师父!我不知道您……”

萧子寒其实哪能气的起来?这会儿刚见面,都瘦成那样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不过他也不能太纵容着他,现在居然敢跟师父动手了,再让他知道自己舍不得,恐怕要翻天了!于是故意冷下脸道:“银面侠今日已经丧生在这离玉山庄,你陆伯父会处理好这事,再也不许提什么银面侠的事情,以后你就是江林,我萧子寒的首徒,以后再敢这么大逆不道跟长辈动手,我绝不饶你!现在给我滚到屋子里跪着去!”

陆清的女儿笑着跑过来道:“我叫陆离玉,江哥哥,我带你去房间!”说完拉起江林回房。

江林规规矩矩的在房间里跪着,晚饭没吃,又一直跪到现在,江林又饿又乏膝盖又疼。萧子寒端着粥和小菜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江林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萧子寒笑着摇了摇头,这也能睡着……

可能因为萧子寒的脚步他太熟悉,所以一点防备都没有,任萧子寒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拉了被子给他盖好,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江林也只是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就沉沉睡去……

萧子寒轻抚着江林额前的头发,左脸上刚打得五指印已经肿起来变成暗红色,萧子寒轻轻道:“有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吧!别怕,师父在,你尽管睡!西儿,枫儿,还有你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回去!睡醒了师父带你启程回天山!……”

从此后,江林自然是和师父小西还有唐枫愉快的生活在一起啦!~

第二部完结。

番外之江林变了

萧子寒和江林自然是没能如愿的第二天早上就打道回天山,原因嘛,自然是陆清和陆离玉的极力挽留。

其实以萧子寒的体力,也的确不适宜再多有奔波。而江林也急需休养,所以萧子寒干脆修书一封,告诉顾炎飞江林已经找到,在陆府呆一阵子再回。

萧子寒本来早上醒时顺手点了江林的睡穴,让他多睡一会儿。可现在已经日上三杆,江林也该醒了吧!

萧子寒终于按耐不住自己,在陆清的大笑下,一瘸一拐的进屋,就发现江林还沉沉的睡着,身子蜷缩在一起,弓成虾米状,本来修长的身子,现在缩在一起,只占据了床的一角,被子也都滑在一边,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僵硬,睡的很沉,但睡的并不安稳似的!

萧子寒轻轻叹了一下,缓缓走过去,把被子捡起来,轻轻掰开他的双手,理顺他蜷在一起的双腿,又把他往上挪了挪,让他好睡的舒服点儿。

江林朦胧中见到师父,有点吃惊,但没有惧怕的神色,想着是梦,江林还对着萧子寒叫了声“师父”,顺从的被盖上被子,依旧睡了过去。

萧子寒几乎要哑然失笑了,摇了摇头,蹒跚着转身走出。

江林清醒地时候已是午后,朦胧中睁开眼,昨天与师父的相遇又因为这一夜的相隔,变的不真实起来。

抬眼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极为简洁,却不显得寒酸,暗紫色的紫檀木雕刻着不知名的鸟兽,一桌一椅俱是制作精良,打磨的光洁无比。确定这的确是昨晚休息的地方,而非什么破庙、酒馆之类,江林似乎怔了下,也就是说,昨夜的,真是师父?

江林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心里惊了一下,暗道遭了!赶紧溜下床跪好。

果然不一会儿,萧子寒端着小菜和饭就进来了,看见江林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倒是愣了下,笑了!

江林低垂着头,心里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只见一双脚只在桌子前稍顿了下,就停在自己面前,不肖说话,师父身上那种无形的压力就漫在四周,江林心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脚都不听使唤的微微发着抖。

萧子寒没有说话,他审视着跪在面前的小徒儿,失而复得的感觉,比江林更甚之。萧子寒仅仅是看见江林,心里就已经很安慰,很满足!他不再要求江林一定要武功盖世,也不再要求江林大家子弟恪守门规,甚至,唐枫的事情,他都打算好了要退让和成全!尽管他依然不太喜欢那个充满心机的女子,但是只要江林喜欢,就够了!

江林当然不知道萧子寒在想些什么,但却已经被这无声的沉默逼得快喘不过气来,师父扫在身上凌厉的视线,灼热的几乎能烧起来,又似乎穿透了他,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深藏的丑恶都无所遁形,他不知道师父会如何的愤怒和生气,但他习惯性的等待惩罚,而不是去反抗。

昨夜的那一次叛逆,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多年来没有半点儿违逆过师父,现在也不敢!

江林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温驯。就在他几乎快要忍受不了那种可以杀死人的沉默的时候,萧子寒略带疲惫的声音才响起来:“起来!吃点东西吧。”

江林猛抬头,对上的却是师父的双眼,黑黑的眸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凌厉,反而,还有些——温和!

他傻乎乎的被揪起来放到桌子旁边,而萧子寒就一瘸一拐的走到他的右侧坐下。桌子上摆着清淡的小笋和一碗粥,还有一些点心。

萧子寒清了清嗓子,停了下才道:“别看我,快吃啊!”

江林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嗫嚅着断断续续说出:“师……师父……您……不生气了?”

萧子寒瞪了一眼哼道:“哪那么多话,快吃!”

江林条件反射的就立即端起了碗,还真是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下了不少……

师徒二人就在这离玉山庄内住了下来,没事的时候,陆清会缠着萧子寒下棋,而江林就跟离玉一起练武,或者看二人下棋。

萧子寒和陆清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江林补身体,江林本来深深下陷的两颊又开始红润起来,人也显得英朗俊美,连萧子寒都觉得江林恢复的不错,至少不再是以前消瘦的让人心疼的样子。而江林的也如同以前一样,随侍在萧子寒身侧,端茶递水,尽一个弟子应尽的本分。

就在萧子寒以为江林终于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的时候,突然的转变简直是让他措手不及了。事情是这样的,这天,、离玉山庄的大公子陆靖回来了……

陆靖,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眉眼间都是傲气,眼睛长在头顶上,当然,出生于这样的大富之家,又是武林世家,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点傲气也不算什么。

陆靖不满父亲为了江林连离玉山庄都暴露了,心中十分不快,所以匆匆安排了下江北的产业,跑回来看看江林究竟是何许人也!

看到江林的那一刻,陆靖怔了下,嘴边的不屑就带了出来,江湖上传说中英俊风朗、武功独步天下的得意青年,无论如何都不能跟眼前眉眼黯淡,瘦弱的简直有点可怜的人联系在一起!

江林总是身穿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黑衣,个子高高大大人却异常清瘦,衣服就像是一个筒子吊在身上,完全撑不起来。因太瘦而显出的尖尖的下巴,大大地双眼,面色略微灰暗,长得倒是相貌堂堂,不过有点滑稽的是,身上那件衣服已经浆洗的渐渐泛出点灰色来,边角有的地方居然都磨成了白色,格外的刺眼。这在大少爷陆靖眼里,自然是很不可思议的。

萧子寒本来早就给江林准备了他之前爱穿的白色衣物,只是江林一直穿着流浪江湖时候喜穿的黑衣,萧子寒想或许是他这几个月穿惯了,所以也不想逼他立即改变,毕竟事情要有个缓冲的过程,现在江林这样,已经比刚找到时好多了,脸上身上也稍微长了些肉,面色也好多了,萧子寒已经很满意了。

这衣服在萧子寒眼里看来本没什么,只要干净、清爽,也不在乎衣服是否名贵。但是陆靖可不是这样想,他看见江林穿的如同灰毛老鼠一样,不知不觉就有点看不起,所以对待江林的态度也有些怠慢。更别提私下偶尔碰见时的冷潮热讽了,平时更不拿正眼去瞧,陆清也不是没教训过他,要他以礼相待,但陆靖那种大少爷,哪听得进去?

后来陆靖慢慢发现,自己是在对一块木头不屑,人家压根对他的冷言冷语没反应。简直就当他是个死人!这让陆靖气得直咬牙,但又拿他没办法!

这天,小花园里练剑的时候,陆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那是什么嘛!都传说天山的剑法以轻灵独步天下,怎么江林舞剑,却像是在随意活动?既不好看,又不实用,就凭这个,能取胜杀人?其实各家剑法的精髓自然不会容他人窥视,所以在人前所练,一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陆靖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还是忍不住心里暗暗将江林所练批评了个体无完肤!所以对江林就更加不屑来。

江林练完,离玉就倒了杯茶过来让他喝,江林本来没多想,接过来就喝,陆靖却气坏了,瞥着嘴嘲弄的看着江林:“一只不会叫的狗,连句道谢的话都不会!”

离玉狠狠瞪了一眼陆靖:“哥!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江哥哥是客人!”

萧子寒和陆清闻讯赶来的时候,只看见陆靖倒在血泊中,一咳一咳的喘着气,离玉慌慌张张的按压着陆靖的腹部,血,不断地透过指缝向外冒。

陆清吃惊的问怎么回事,这时候大夫也来了,一面止血一面包扎伤口。等都弄的差不多了,陆靖已经疼得脸色都变了。还好腹部的伤口并不深,不会危及性命!

不过无论陆清和萧子寒再怎么询问,陆离玉不吭声,陆靖也只苦笑着不答话,他还沉浸在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里!江林举剑刺过来,而自己竟然躲不开,眼睁睁看着那把平平无奇的剑,就这样刺入了自己的皮肉,血流出来的时候,心脏和耳朵仿佛一下全空了,他听见江林低沉的声音:“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师父!”

一招!只有一招!

那个人仅用一招就伤了自己!

可悲的是自己根本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现在想起来,那一剑的速度,即使让自己全神贯注做好准备,也未必能躲得开。陆靖摸着自己的心脏,暗暗猜想假如这一剑不是小腹,而是心脏,那现在会是怎样??陆靖不敢想!

心里也不愿相信,那个沉默寡言,被自己百般刁难都只是皱着眉头忍耐的人,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胆寒……

萧子寒皱着眉头看着,这离玉山庄没有外人,有谁敢在陆靖的身上刺一个窟窿?并且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陆靖又不是绣花枕头,武功也还不错,虽然人傲点儿,但他的确有傲的资本。再说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几个是不傲的?

平时他对林儿虽然诸多怠慢,但其实人不坏。就冲着这点儿,萧子寒才不去计较,依然住在这里,还嘱咐林儿也不要往心里去。这回很明显就是林儿得杰作!除了他,谁能有谁?就算人家有错,也犯不着直接伤人啊!更何况他老子有恩于我们!

想到这里萧子寒气的直发抖!大吼一声:“江林!你给我滚出来!”

陆清一听萧子寒这一声怒吼,立即也就明白过来了。连忙劝道:“萧二,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急!”

萧子寒气的脸色都变了,看到自己的老友连而自己的伤都不顾,反而劝解自己,更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江林此刻就躲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上,伤了陆靖后本来走了,虽然已经手下留情了,明知道不会有问题,但仍忍不住折回来想看看他伤的重不重,结果发现师父他们已经赶来,就躲起来没敢出来。

当时陆靖虽然百般讥讽,江林原本都没有放在心上,它本身也不是那种逞口舌之利的人,但当陆靖嘲弄地说:“有那样的师父,才有这样的徒弟吧!”。

江林本能的就一剑刺过去,他不能让师父为了他而蒙羞!这一段混迹江湖的日子,本身就成了江林的痛处,他觉得自己让师父丢脸了!天山派从来没有一个弟子像他一样杀过那么多的人!他知道自己在江湖上喜者有之,恨者也有之!而陆靖言语中对萧子寒的不敬,让江林都归罪在自己身上,更加扩大了江林的自责和内疚!

萧子寒的一声怒喝,已经让江林吓得肝胆俱裂!躲藏在树上,靠着浓密的枝蔓遮盖,江林感觉腿上软绵绵的无力,身上直哆嗦,心里扑腾扑腾跳得极快,口干舌燥,浑身一下惊出了一身汗,脑子里也空了一样,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躲过这一劫!

对师父的畏惧已经根深蒂固,畏惧里其实参杂的多半都是“敬”!当你对一个人敬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就会“怕”!怕什么?怕自己不够优秀,怕自己做错后他会失望,怕对方忽然不再喜欢自己,甚至会怕对方会放弃自己!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被自己敬的人讨厌,实在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江林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个让师父喜欢和赞赏的人,这么多年努力做到师父的要求,以前他很自信,可现在却是像一个脏东西,把师父都给弄脏了!

江林小心翼翼的呼吸,眼圈还是红了,眼泪不停使唤的往下掉,听见师父又说一句:“畜牲!再不出来以后就永远别出来了!”江林真想立即跳出去,但他实在是太怕了,脑袋空了,人也僵了,哪里还动得了?

萧子寒吼了两句没见江林出来,这倒出乎了他的意料,按理说江林不会走远,而自己的命令他从来不敢不听过,难道分开这半年,江林真的变了?

脾气如此的乖张,人也沉默的像只闷葫芦,终日里话都没有一句,伤人的时候却又快又狠!从这一剑的力度和方位,江林肯定是有意为之了!想到此,萧子寒的怒火又盛了几分。

几人耳朵里同时听见一种异样的细细碎碎的微弱声音,萧子寒微一抬头,沿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已经发现了江林。江林正开始连牙齿都打颤了,浑身都藏在树叶里,但身体的持续抖动,连树叶也带起了细微的沙沙声。

萧子寒一个纵跃上去就抓了江林下来,揪掂起江林的衣服领子就往外拽,江林身子僵硬又发抖,过程中被拖着摔倒了好几次,又被萧子寒贴着地揪起来,往两人住的阁楼里去。

这边陆清刚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而离玉要照顾陆靖只有留下来。

一进屋萧子寒就把江林往地上一甩,喝道:“跪好!”转身关上门,还把门锁死,窗户也关死,这下可把江林给吓坏了,跪行几步扑过去就抱住萧子寒的腿,仰起头急切的哀求:“师父!……师父息怒……师父!……林儿知错了,求师父……”除了这几句,江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求饶了……

萧子寒转身一脚就踹倒江林在地,身子连翻几下才停下来,江林本来也不敢真的抱住萧子寒的腿,这一脚踢过来,江林避不敢避,只能忍着痛受下了,连迟疑都不敢,江林立即爬起来跪好,嘴里只敢小声求着:“师父饶了林儿,师父,林儿再也不敢了!”

萧子寒铁青了脸怒喝:“你知道错了?你哪里错了?”

明知道回答不回答都是死,江林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林儿不该伤了陆靖!”

萧子寒怒气正盛,哪肯三言两语就作罢,当下冷笑道:“不该?我看你是明知错还要故意做!这半年你杀得人还不够多?现在动不动就伤人,不见血你不舒服是不是!?”

江林听了这话眼睛立时就黯了下来,猝不及防下,他被萧子寒的话给伤着了,萧子寒的话像一把利剑,直刺进江林心脏深处,猛地一疼,疼的钻心,瞬间就随着血液扩散到四肢百骸,连一个最细微的地方都牵动着,疼得死去活来,表面却只能像石头一样平静无波。

陆清在外面咚咚使劲砸门让开门,萧子寒咆哮着:“滚,再砸老子就走了!”

陆清在外面咚咚又拍了两下道:“我跟你说萧二,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不许你这么冤枉林儿,快开门让我进去!”

萧子寒怒道:“这事你别管了,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下这个小畜生!”转头正碰上江林眼睛里的略微的委屈和倔强,萧子寒不由得有点焦躁,瞪着江林道:“怎么,你不服?”

江林苍白着脸凄惨的笑了一下,低头道:“师父要教训林儿,有错没错都教训得,林儿不敢有怨言!”

萧子寒一怔,好啊,你敢跟我叫板了,还说反话来呛我!愤怒的萧子寒上前几步提起江林就往桌子上按,江林挣扎了下,想挣脱,终归还是不敢反抗乖乖的趴好了,他已经习惯了对萧子寒惟命是从。

刚趴好,屁股上立时感觉一个硬质物体落下来,江林“啊!”的惨叫一声,屁股上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门外的陆清都吓了一跳,拼命的砸门。刚刚萧子寒已经气红了眼,随手抄起桌上一个物件就打了下去,看江林的惨叫声激烈,才发现是一块长条镇尺,石头做的镇尺毕竟非比寻常,萧子寒怕打坏了江林,连忙扔在一边,拿起旁边的红木戒尺,敲着桌子喝道:“裤子脱了趴好!”

江林哆嗦着扒掉下衣,已经疼出了一头冷汗,再往桌子上一趴,手死死扣住另一边的桌沿,屁股正好就挨着桌沿翘起来,伤口因为趴在桌沿那里而绷紧,就更疼了!萧子寒一看,刚刚那一下的确有点重了,江林屁股上高高肿起一大块,乌青发紫,几乎快要往外沁血,心里有点心疼,不过想起江林做的那些事,还是满肚子怒火,萧子寒也不理江林,举起木尺就打了下去,一下又一下,不停的重重挥下,江林惨叫一声“唉呀!”屁股上一下疼似一下,刚开始还能忍,越到后来,疼得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两眼都开始涣散。

江林现在比以前瘦,屁股上没多少肉,所以挨几下就挨不住了,再加上有很长时间没挨过打,所以这次就显得特别难捱。

“师……师父!……求……师父饶了林儿,……师父……啊!”的惨叫一声,疼得直哆嗦,越是求饶师父打的越狠,江林强忍了一会儿不敢发出声音,过不多一会儿,江林渐渐的又开始模模糊糊的求饶,浑身都疼,甚至连手指都开始疼了,他不知道其实是自己手指都抠出了血,这一下一下戒尺击打在江林瘦弱的屁股,大腿上,让他想起当初在云雾洞时,被师父用紫藤打的那时候,苦涩的眼泪滴下来!

门外的陆清听见里面啪啦啪啦的击打声和江林的惨叫声,恨恨的道:“萧二,有本事你就打死他,我也不管了!”说完愤愤地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听见里面还在打,终于忍不住叫:“萧老二,是离玉做的,不是林儿,你别冤枉他,你快给我出来!”

萧子寒一愣,气笑了:“陆清你给我滚,别在这叫,再叫我们师徒立马走人!”江林挨着打心里还暗暗叫苦:“陆伯父您就别说了!我都承认了,您再这样喊,师父打得更狠了!”果然接着的几下特别疼,惨叫声堵在喉咙里,江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陆清停了下看萧子寒不理,气呼呼的走了。

萧子寒冷着脸毫不留情的打在江林身上,屁股上已经都是血檩子,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又换大腿上打,萧子寒恨不得一下子把江林打醒!手下自然是不留情的,一边打还一边怒喝:“还敢不敢乱伤人?说,以后还敢不敢!”

江林哪里听得到他问什么,只知道师父怒气难消,戒尺这种小东西,都能打得自己疼得忍不住,火辣辣的一片都是疼,现在戒尺轻轻落在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师父怒火正烧时候重重的责打?

江林的上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为了抑制住自己不惨叫,连嘴唇都咬破了,但仍然没有阻止住自己凄惨的哀叫和哭求,一遍又一遍的低声求着:“师……父!不敢了……师父,以后再也不敢了……林儿快被您打死了!……求师父饶命啊!……师父,疼啊……师父!……”

萧子寒不理江林哀求,冷着脸又打了十几下,才停下道:“倔脾气,谁像你这么顽劣?回天山了好好给我收收心,以后再敢胡来我绝不轻饶!”

江林重重的喘着气,身子不停哆嗦着,好不容易见师父停了手,这时更不敢违逆,忙点头道:“是,师父,林……儿……知错了,谢……谢谢师父教诲!”

江林疼得快直吸气,但看见师父缓和下来的脸色,心里也不那么揪着疼了,一下子觉得,这样挨打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吧!想起自己这半年的孑然一身,现在跟在师父身边,就变得幸福多了,连屁股上的疼也轻了点儿……

江林滑跪在地上,手颤抖着拽住萧子寒的裤脚道:“师……父,您别不要林儿!林儿是做错了很多事,林儿以后一定改!”

萧子寒愕然……戒尺使劲往桌子上一拍,怒道:“又胡说八道呢!师父怎么会不要你!你这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林一惊,仓惶的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萧子寒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吓得不轻,看他拽着自己裤脚的手没松开,似乎也恢复了以前跟自己的亲近,不像这半个月,虽然随侍在左右,却话都没两句,挨了这顿打,倒把他这毛病给打没了!

萧子寒叹了口气道:“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徒儿,师父也不会不要你!不要整天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不要因为别人激怒你,你就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说完稍停了下,拉起江林道:“师父不管你这段时间曾经做过什么,你都是师父心里的乖徒儿,师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在乎我的林儿能不能健康快乐的活着!知道吗?”

江林郑重地点点头!师父的一番话让江林驱走了多日的阴霾,他终于懂得,身体上的伤,始终会痊愈,而心口的伤,也终归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淡化,直到消失不见!

番外之朋友

夜色如墨,黑漆漆不见五指,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偷偷站在床前,观察着趴在床上静静睡着了的江林。

自己第三天就能下床了,而江林却趴了五天都没出房门,陆靖心里其实隐隐有些内疚,毕竟是自己先激怒他,他才动了手。

这个灰老鼠一样的年轻人,仅一瞬间,就征服了他,最初他一直忍受自己的嘲弄和奚落,不声不响的,还以为他是害怕或者是不敢反击。奢华的锦衣玉食,自诩无双的武功,陆靖眼里自己所谓的优势,现在都成了一个大笑话一样,江林那一剑让陆靖清醒地认识到,两人之间简直相差的不止一个层次那么简单,原来一直不是他没能力反击,而是他不屑更不需要去反击!

江林自然不是真的睡着了,早在陆靖立在外面没进来时就已经觉察了。但他没感觉到杀气,所以干脆装睡看看陆靖究竟想怎样。

陆靖在窗前站了几分钟,黑暗的室内看不清床上人的面目,只听见轻而沉稳的呼吸声,陆靖犹豫了下,伸手往床上江林的昏睡穴点去……

手还没点上,身子就被掀趴在床沿上,随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手被捉住扭在背上反折,江林低沉的轻笑:“陆公子好大的雅兴!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陆靖疼得哎哟哎哟的惨叫道:“别……别……再折了,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伤!”

江林一愣,松了手趴回床上,一动屁股上的伤就揪心的疼,冷汗就下来一层。

陆靖揉着自己手腕,一边揉一边呲着牙道:“你还真狠啊,捏这么疼。”

江林心道:“你疼,哼,你有我身上疼吗?”不过江林不会说出来,只沉默的趴着不动。

陆靖揉了一会儿,见江林不理,就脚步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床边,期期艾艾的说:“喂!那个……对不起啊!”说到最后对不起三个字,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还好这时候是深夜,再加上江林耳力比较好,才勉强听得见。

江林听不可一世的陆靖说对不起,首先的反映先是脑子里空白了两秒,接着就心里直发毛:这转变的也太快了吧!我在他肚子上刺了一剑,他还要跟我说对不起?以前是整天看我不顺眼,现在深更半夜跑来……江林哑然无语……

江林知道,陆靖本身并不坏,就是嘴巴损点儿。刚才是江林不想说话,现在江林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僵硬。

陆靖看江林不吭声,结结巴巴的继续说:“那个……江林,我……我没想到萧伯伯会责罚你,其实不怪你,都怪我激怒你……”

“我没怪你!”江林赶紧打断他:“是我自己做错事,师父责罚的对,这不干你的事,你不用自责!”

陆靖瞪大了眼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跑来给你道歉,你竟然这样不领情!”吼完直接气鼓鼓的跑了!在陆靖眼里,江林目前的行为是他绝对理解不了的。要是他陆靖被打成这样,心里早就把老爹骂翻天了!又怎么会自己责怪自己?

江林眼看着陆靖气呼呼的冲了出去,只能摇头苦笑:大少爷就是大少爷……

让江林没想到的是,陆大少爷还真是跟他较上劲了!每晚都来,今天送来镇上芝亭斋最出名的点心,明天送来个市集上淘来的小玩物,每晚花样不断。

江林不是不知道他在示好,也不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内疚,但江林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第四次被拒绝之后,晚上陆靖摸到江林房内神神秘秘道:“江林,这次我送你的东西,你一定会接受的,你看!”说着手摊开,掌心里一颗鹅卵石大小的红色圆球。

江林脸上骇然色变,惊呼:“烈焰弹?”

陆靖得意洋洋的说:“送你的,这回原谅我了吧?”

江林起身拨亮了灯,将那红色圆球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仔细端详,表面上的一层红色并不是光滑无痕的,反而有些坑坑洼洼,可能是怕人拿在手里太滑,故意做成这样。

这就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烈焰弹?传说南宫烈终其一生只制作了三十六枚,除了当年南宫烈亲手炸掉一枚,方圆十里寸草无生,轰动了整个江湖,之后又被其子用来杀了大恶人季连山,总共只剩下三十四枚,南宫一族因此而名噪天下,再无人敢惹。

江林手里捏着烈焰弹,心里“怦怦”心跳加速,就这小小的一枚,就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唐家也善于研制炸药,但是还没有精细道这种程度。烈焰弹比唐家的任何炸药都厉害之处就是体积小而且不藏毒。使用之后不会造成隐患。

要说江林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看了半晌,江林才抬头对斜倚着案头眉开眼笑的陆靖道:“你哪弄来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送你的你就拿着。”陆靖目光里有点躲躲闪闪。

江林抓起陆靖的手,将烈焰弹放进他掌心:“我不要!”

“你!……”陆靖瞠目结舌。

江林不看他自顾自的道:“陆靖,如果是你费心弄来的,你就留着自己用。你不用为我受责的事内疚,不管怎样我伤了你本来就是我不对,师父也不光是因为你才罚我,再说我现在不是快好了吗?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陆靖听了江林的一番话,沉默,接着艰涩的开口:“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陆靖一路向门外走去,内心里却在狂叫:你拒绝了我,不是拒绝我送的东西,而是拒绝和我做朋友吧?!之前对你冷嘲热讽,现在却贴过来任你羞辱!你一定心里很不齿我这种人!

不!江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只是太寂寞了!我需要朋友,一个不是因为我有钱或者有地位才和我接近的朋友!

江林看陆靖黯然离去,心里也不好受。朋友?!我江林的朋友不会因为衣寒而轻贱,不会因为寡言而讥笑,更不会因为武功好就媚之,陆靖,你就好好的做你的大少爷吧!你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你!

接连几日陆靖没有再来过,白日里也不见踪影,倒让江林略微有些不习惯。

萧子寒见江林好的差不多,算了算出来也近两个月,毕竟还是惦念着山上,所以准备过二日就告辞回去。

江林侍立在萧子寒身侧,陪师父和陆清下棋,两个人棋盘上斗个你死我活,手底下也不闲着,江林恭立在萧子寒身后背挺的笔直,目不斜视,心里却暗暗好笑:这两人哪里是在下棋嘛,简直是在打架!

只听萧子寒嚷嚷着:“喂喂!你又悔棋,有你这样下棋的吗?”说着就往陆清手上抓去。陆清手背一翻,捏着棋子直点萧子寒手臂,左手就把老棋捡起来补到新的地方,气得萧子寒棋不下了,直接就开打。

陆清边打吼着:“你们师徒俩以多胜少,要不要脸?”

萧子寒一边接招一边笑道:“还用林儿?我一个人就把你给收拾了!”

江林巍然不动,也不管他们打架,只把打翻的棋盘扶好,又开始蹲在地上捡棋子,心道:“唉!这是今天第七次了……”

还没捡好就看见离玉匆匆跑进来朝江林使眼色,要江林跟她出去。江林看满地的棋子有点泄气,再看旁边两人还打的不亦乐乎,江林跟出去就听见离玉焦急的道:“江哥哥,你救救我哥,他一定要去赴约,我拦不住他!”

江林奇道:“赴约?什么约?”

离玉道:“南宫擎要我哥去离城三十里外的土地庙赴约,说我哥偷了他的东西,若不去的话,他要炸平整个镇。”

江林一听“南宫擎”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急问:“你哥什么时候去的?”

离玉道:“一刻钟了!”

江林暗道糟糕,那烈焰弹莫不是陆靖前几日刚偷来的?来不及细问,江林立即拉了离玉赶往。

土地庙位于离玉镇城南三十里,周围一望无际都是荒凉的土地,只有少量的田地是有人耕种,因为离城稍远,这时又非耕种季节,就更加没人烟了。

江林和离玉还没有走进,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怒吼:“浑小子你交不交出来?”

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你让我交什么?我不知道啊,南宫擎,你仗着你们南宫家的赫赫威名,想敲诈我陆靖不成?”

江林和离玉一走进门,就看见一个身着玄色衣服,须发皆红,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指着陆靖满脸怒气,脸上的皱纹衬着红色的头发胡子,真是诡异极了。

南宫擎冷笑道:“几日前我途经这里,第二日就丢了一枚烈焰弹,我这几日明察暗访,整个镇除了你们陆家,都不可能有人敢从我身上偷走东西。而你们陆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你还是乖乖的交出来,否则就不要怪我不客气!”说着斜了眼睨了江林二人一眼道:“哼!就算你约了帮手,也别打算从我手中逃出去!”

下面为今天更新

南宫一族在江湖上本就无人敢惹,南宫家现任掌门南宫傲一向深居简出,与世无争。

传说南宫傲一生未结婚,膝下只有南宫擎这么个亲侄子,近年来年岁渐大,南宫傲更是对这个侄子宠上了天,怪不得他会有一颗烈焰弹。

江林思忖着眼前的局势,跟南宫家的人敌对是件很危险的事。也不知道这南宫擎手里还有没有其他火药,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三个人的小命就完了。看南宫擎站立的姿势和离自己的距离,江林也没有把握在南宫擎出手之前能一招就制住他,那就给了南宫擎用火药的机会,这让他很踌躇。更何况根本就没有跟南宫家的人交过手,也不知对方武功的深浅,这下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陆靖一边笑一边道:“南宫叔叔你有何证据说是我偷的?我们陆府虽不如南宫家势大,但我陆靖也不是怕事之人,若硬要栽赃在我头上,我也没办法。就请南宫叔叔你划下道来,若是我输了,就算挖地三尺我也会帮你把烈焰弹寻回,若是我侥幸赢了,就请南宫叔叔离开此地,不要再为难我。”

陆靖一口一个南宫叔叔,倒是让南宫擎也不好意思立即发难,但是南宫擎认准了这偷东西的必定是陆家,所以对陆靖的话根本就不相信,眼睛紧盯着陆靖,防止他逃走,而对江林和离玉也盯得很紧。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南宫擎也急了,不想再耗下去。一指陆靖道:“既然你小子不承认,我也不愿让别人说我以大欺小!”

南宫擎哼了一声接着道:“不过我知道你老子陆清一定知道,我且去找他相助。”说完脚就往外走。

陆靖慌了,他自然知道要是老爹知道,他的下场估计会很惨。伸臂上前就去拦,南宫擎看陆靖慌慌张张的来拦,心里暗暗好笑:哼,还是太嫩,也不想想,我要是能找他老子,还不直接去找?还用的着费心巴力的约他来这儿?他老子要是知道他偷走了我的烈焰弹,还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南宫擎装作很不高兴得顿住:“怎么?”

陆靖本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说出去偷人东西还真不好听,虽然他偷的不是普通的东西,要是能偷到,估计每一个人不想去偷的……那可是个保命护身的宝物啊!!!

陆靖还没想好怎么答,但已经一眼瞥见站在门边的江林。还真别说,一身白衣的江林简直可以称得上潇洒俊朗,几日不见明显面色红润了不少,脸上也长了不少肉,眼睛清亮,神采飞扬,不像初见时那么枯瘦,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看江林赶来,陆靖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南宫擎是个难缠的角色,他又怎么能让江林和妹妹为了自己犯险?陆靖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主意,对南宫擎道:

“我爹现在没在家,你就算找到我家里去,也还是没用啊。离玉镇我比较熟悉,不如我跟你一起去镇上找?”

南宫擎呵呵干笑了几声:“陆小娃儿,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那么好哄?”

江林一直未作声,这时忽然笑着叫了声:“南宫前辈”,南宫擎一转头,只听江林温润的嗓音道:“我知道在哪儿!”话音未落,人已出手——

南宫擎半边身子一麻,才惊觉江林的手指已经点上自己的穴道,但此时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手已经不听使唤,南宫擎身子不能动,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骂道:“先偷东西,后偷袭,陆家的人都是蛇鼠一窝。死小子你们走着瞧,只要我南宫擎活着,就必饶不了你们!”

江林笑而不答,陆靖这下可高兴了,见江林点了南宫的穴道,一步窜过来,高兴得手舞足蹈,围着南宫擎转了几圈,哈哈大笑道:“南宫老儿,这下你认栽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来烈焰弹,鲜红的圆球在掌心里仿佛散发着巨大的光芒,陆靖炫耀似的在南宫擎眼前晃来晃去,然后迅速放回怀里,气得南宫擎眼睛都快冒烟了!

离玉惊叫:“哥!真是你偷的!?”

陆靖一手去扯南宫的红胡子一边笑道:“是我偷的怎么了?这样的宝贝谁不想要啊!~”南宫擎气的脸都紫了。

江林看见陆靖的手揪来扯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走过来一把拍掉陆靖的手厉声喝道:“陆靖!你太过分了!”

陆靖愕然了下,瞪着眼,最终揉着鼻头拉下脸来陪笑道:“怎么了?”

江林冷哼道:“偷他人之物,是为贼行。南宫前辈年长于你我许多,可算是你我长辈,你怎能这样辱他?”江林说道最后简直是声色俱厉了。

陆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低下头没有吭声。离玉震惊了,这时她第一次看见陆靖如此对一个人俯首帖耳。连老爹的喝斥他都敢顶,江林吼他,他居然没吭声?

只见江林走过去对南宫擎拱手一礼道:“南宫前辈,我们来个协议如何?”

南宫擎听了江林训斥陆靖心里好歹舒服了点儿,又见陆靖果然听话没有再近前来,终于知道眼前这个才是厉害角色。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这一仔细看不得了,南宫擎心里也是暗赞,磊落挺拔之姿,双目炯然有神,身杆挺得笔直,身处胜者一方,却不见一丝傲慢之色,反而恭谨有度,不卑不亢,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腰上缠着普通的青钢剑,手随意的放着,但可以看得见那双手很沉稳,很有力。

南宫擎清了清喉咙道:“你是何人?”

江林朗声道:“前辈乃高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我们三个就算杀了你,相信也没人知道。我刚刚是趁前辈不注意才侥幸得手,若晚辈现在放了前辈,又能在前辈手下过个百招,不知道前辈能否不计前嫌,将此事就此揭过,从此后两不相欠?”

南宫擎又一次沉声问:“你到底是何人?”这时就可以看出南宫擎不愧是老江湖,他看出以江林的年纪,不但顷刻间尚未动手就制住了自己,还要在自己手下过个百招,他看出江林并非是个鲁莽之人,他这样说,一定就是有把握能在自己手下过上百招。但如今江湖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真的敢跟自己动手的人还真找不出来几个。

江林见南宫擎不理自己的提议,反而一直追问自己是谁,心里也有些焦急。

南宫擎见江林面有难色,犹豫不决的样子,更加不急了,慢慢悠悠的说:“你若不说自己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这个协议?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陆靖气道:“你真当我不敢?”说着就又要上前。江林伸手拦住他道:“在下天山派江林。”没人知道江林说完后手心里全是汗,今天这事要是让师父知道,打断腿都是轻的!

南宫擎一怔,随后玩味的笑道:“天山派,江林?嗯,萧子寒首徒?不过你的提议不公平,你打算怎么处置我的烈焰弹?”

江林哑口无言,他没法去承诺陆靖手里的东西。

陆靖大声道:“要是江林在你手下过不下百招,烈焰弹双手奉上,我陆靖这条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宫擎大笑两声,道了句:“好,好!一言为定!”

江林不再迟疑,伸手解了南宫擎的穴道,南宫擎活动了下手臂,一揉身掌风呼呼就拍向江林,江林连忙避开,在窄小的土地庙里施展不开手脚,本身江林在剑术上较为突出,这时只用一双肉掌,武功就大大折扣。若论内力,江林远在南宫擎之上,这点儿一交上手,南宫擎就有感觉,南宫擎终于知道,这小子说在自己手下过上百招,不是做不到,而是太容易做到了。尽管是这样,刚开始江林还是被逼了个手忙脚乱,直到十几招之后才逐渐稳住。

南宫擎眼珠一转笑道:“江林,送你个东西。”说着手往怀里去摸,江林那敢要他的东西,他浑身都可能是炸药。见他手摸了了下拿出来一扬,江林急忙飞起一脚踢飞陆靖,又抓了离玉暴退三尺护在身后。

结果却什么事都没发生,南宫哈哈笑道:“不错,臭小子真机灵。不过这才是真的!”说着右手指一弹,一个不知名物体落在江林身前一尺之处。

江林来不及再做反应,就听见“轰”的一声,江林感觉一阵热风袭来,烧得身上生疼,心道:“坏了!爆炸了!”

正当江林怔怔的愣在当场的时候,陆靖扑过来察看二人,离玉因为藏在江林身后而毫发无伤,而江林头发凌乱,黑头黑脸,衣服都成了黑色,这时听见南宫擎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江林,烈焰弹就当我送你了,一年后必去天山登门拜会!”说着声音越来越远,人也越来越模糊……

江林眼看着南宫擎越走越远,很快就变成一个小圆点,直到最后消失,江林也没敢追,一是追上了一时半会儿也擒不住他,二是不知他又会耍什么花样,到时候再给他来个大爆炸就完了。

陆靖左摸摸右看看,没发现江林身上有什么外伤,咧着嘴笑了,离玉看看江林全身黑乎乎的,再也憋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

江林走过来拧住陆靖的胳膊怒道:“你还笑!要不是你,怎么会惹上这么个大麻烦!”

陆靖看江林脸上一块一块黑的,牙齿却显得更白,唇角上也一块黑,眼珠瞪得老大,别提多好笑了,怎么可能止得住?自顾自的笑了会儿,看江林是真生气了,才正色道:“江林,大恩不言谢,从今以后我陆靖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江林见陆靖一本正经的样子,哼了一声道:“我要你这条命干什么?”忽然江林想起了什么叫道:“糟了,我出来时没跟师父说。”

天山派的规矩,长辈在,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江林急匆匆就往离玉山庄赶。陆靖一把拽住他道:“你看你身上,这成什么样子,总得梳洗下才能回去。”

江林点点头,离玉先行回去探下情况,回来说萧子寒两人还在下棋,估计要下到晚饭时了。江林这才放下心来。

三人先到镇上借了处农家给江林梳洗,陆靖又买了套新衣服,江林身上衣服黑乎乎的已经不能穿了。

陆靖和离玉都在外面等,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大叫,

陆靖以为江林遇到什么危险,也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门就奔进去了,哪知道江林已经穿好了衣服,好好的站着……

离玉在外面听到陆靖也是大叫一声,这下她在外面也呆不住了,扭头进屋,发现江林和陆靖都好好的站着没动,离玉还想问发生什么事了,却忽然从江林面前的镜子里发现,江林骇然发白的面孔上仍然是一块一块的黑,离玉惊道:“啊!”

江林结结巴巴的道:“洗……洗……不掉了!”接着又喃喃自语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说着水盆里捞起布巾使劲搓洗,但是显然脸上的东西一点儿都没擦掉,一直到擦红了,还是一点儿都没擦掉。

陆靖走过来夺过毛巾扔在地上,吼道:“南宫擎,你这个王八蛋!”

三个人傍晚时候偷偷溜回家。

整个镇上的大夫都找遍了,没有一个人有办法把那黑色从脸上除掉。江林最终无可奈何的跟陆靖和离玉回来。

天色微暗,院子里已经燃灯,萧子寒和陆清正一边饮酒一边聊天,瞥见三人进来也没有说什么。江林已经吓得手脚发麻,心怦怦乱跳,感觉走路的双脚木木的,不像是自己的倒像是张在别人身上。

天色暗,再加上江林低着头,萧子寒自然也没注意江林脸上有什么异样。

萧子寒看来心情很好,但江林却一点儿不乐观,一年之约的事一定要说,可眼前想暂时逃过一劫也不可能了,脸上的颜色洗不掉,也不知道南宫擎这是什么药水。

江林走近几步扑通就双膝跪下,萧子寒一呆,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林刚开口叫了声“师父!”陆靖就冲过来,跪下道:“是我错了!”

陆清大奇,他这儿子他可是最了解不过,下跪?主动认错?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嘛!他双眼看了眼萧子寒,和他交换了个眼神,在一旁笑着准备看场好戏!

萧子寒故意“哦?”了一声,道:“怎么回事,说说看?”

就听陆靖在一旁叽里呱啦开始说:“我和江林闹着玩,不小心把一种药水喷在江林脸上,现在洗不掉了,请萧叔叔责罚我吧,千万不要怪江林!”

江林心里直叫苦:“完了,你就编吧,你当我师父是你老爹那么好蒙啊?”

果然,萧子寒脸上浮出一个很好玩的微笑,接着问:“小靖啊!你在哪里弄得药水?”

陆靖开始信口雌黄道:“有天我遇见一个江湖术士,他给了我一包东西,说是可以让人身体发痒,我不知道竟然洗不掉,不过我一定会找到这个人,找到洗掉的方法,请萧叔叔放心。”

萧子寒又问:“哦?有这么奇怪的药水?这人定是个世外高人,这我可一定要见识见识了,拿来我看看,说不定我能找到洗掉的方法。”

陆靖一怔,他瞎掰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要拿药水出来,一时之间哪里去搞什么药水去?还是那种洗不掉的……

陆靖愣在当场,讷讷的说不出话,就见萧子寒一拍桌子怒道:“江林,你说!”

江林跪在一旁吓得一哆嗦,脑子里师父发怒的样子,还有师父手里的鞭子似乎已经抽在身上似的,光想想就觉得疼,哪还敢有所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连连叩头道:“林儿不该瞒着师父擅自行动,请师父恕罪!”

萧子寒和陆清是越听越心惊,这两人还真是胆大妄为!简直是不要命了,这南宫家岂是能随意惹得的?稍有差池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越想越觉得窝火,越听越觉得生气,陆清脸色凝重,萧子寒气的手心都快捏碎了。

江林的头都快挨着地,陆靖跪在江林身边也逐渐感受到气氛忽然严肃起来,一抬眼看见萧子寒盯着江林快要吃人的眼神,还有老爹脸色铁青的坐在哪儿,仿佛随时都可能站起来暴打自己一顿。

陆靖可不是江林,这时候不跑还等什么?难道等着挨打吗?陆靖跳起来拉起江林就往外跑,江林正吓得要命,却见陆靖拉起自己,不知道干什么,就见陆靖像个兔子似窜蹦着,一边拉着自己一边嚷着:“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江林吃惊的看着陆靖拉着自己跑到院子门口,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到了院门口才猛然醒悟,心里惨叫一声:“陆靖,你害死我了!”

只听见陆靖“哎哟!”大叫一声,扑通倒下,脚边碎了一地的白色碎片,原来是萧子寒的酒杯和陆清的酒杯同时飞到,不约而同的打陆靖腿上,陆靖趴在地上哼哧哼哧的叫疼。

这时萧子寒招招手道:“林儿,过来!”

江林像见了鬼似的,一边跪下一边嗫嚅着解释着:“师父,我没想跑啊,师父!”跪在门口就是不敢过去。

听见萧子寒叫人去拿鞭子,江林浑身都吓软了。

萧子寒捏着鞭子坐着指了指前面的地“跪过来!”

江林一边求饶着:“师父,林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林儿的气了!”一边哆嗦着过去跪好,萧子寒抬起江林的头,看了看江林脸上一块一块的黑色,霎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抽了过去,江林嘭的跌在地上。

刚跪好萧子寒反手又是一巴掌抽过来,江林不敢躲,又是应声倒地,还没等江林跪好,萧子寒的鞭子急风骤雨般就兜头抽了下来,离玉都已经吓呆了,眼看着江林趴在地上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却一动不动的挨着。

江林咬着牙一声不叫,只嘴里不时说着:“师父,林儿错了!”“师父,林儿不该让师父担心!”等之类的话。离玉和陆靖从江林紧攥着的手指和浑身发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疼。

萧子寒铁青着脸手里的鞭子丝毫不停,一下下全抽在江林身上,也不捡地方,只毫无章法的一阵乱抽,虽然没用内力,偶尔抽在背上的鞭子还是让江林疼出了一身汗。

陆靖和离玉这时才醒悟过来,陆靖扑过来趴在江林身上护住江林,而离玉就扯着陆清衣服让他求求情。

萧子寒见陆靖趴在江林身上倒真是停了手,喝道:“让开!”,

陆靖跪直了拉住萧子寒握鞭子的手:“萧叔叔,是我错,是我错!求你别打江林,他是为了救我才惹您生气!”

萧子寒不理,甩开陆靖鞭子继续抽江林,陆靖连忙扑上去用身子挡,萧子寒生气,也不管他,鞭子直接就抽上挡在前面的陆靖,陆靖没骨气的“哎哟,疼啊,萧叔叔,哎哟!”惨叫个不停。

萧子寒气得回头瞪着陆清道:“把你儿子拉开!”

陆清不动声色的笑道:“萧老二,陆靖给你做记名弟子如何?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不心疼!”

陆靖猛抬头不敢置信:“爹!你……”江林心道:“陆靖你完了!”

陆清咳嗽了一声道:“闭嘴!”随后笑着对萧子寒道:“萧老二,怎么样?替我好好管管这个顽劣的混小子。”

萧子寒一愣,哈哈笑了一声道:“陆家大少爷,你也舍得?”心里知道陆清是怕陆靖闯出这祸事,引起南宫一族对天山派不利,所以认了记名师父,打算祸福与共,一起承担,其实萧子寒并不怕,刚想开口拒绝,就听陆清已经不等他答应就朝陆靖喝道:“陆靖,还不拜见你师父?”

陆靖咬了咬牙,知道老爹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没办法,口喊“师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萧子寒知道再拒绝就是不尽人情了,也就受了他三拜,喝了声:“跪一边儿去!”

陆靖脸上惨然,这时候他是万万不敢再拦了,这一记名弟子不要紧,萧子寒成了自己师父,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但天山派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剑术圣地,要搁平时陆靖肯定是高兴的不得了,可现在他难过的快哭了,他不敢拦,现在再拦就是忤逆师父,所以只能挪到一旁跪着看江林挨打。

萧子寒却出乎陆靖意料的扔了鞭子,本来萧子寒就是因为气他自作主张,倒也不是因为他惹了什么人。萧子寒的人生里还没有“怕”这个概念。

萧子寒把江林从地上拖起来,江林被打得到现在身上还止不住的哆嗦,疼得全身抽搐在一起,萧子寒刚一松手,江林就身子往下滑,蜷着腿半跪半趴在地上,脸上的汗直往下滴,顺着额头流下来,眼睛上都沾了汗水,模糊了视线,迷迷糊糊中看见师父把自己拎起来,吓了一跳,立刻口里讨饶道:“师父,林儿错了,您就饶了林儿这次吧!”又见师父从自己腰上抽出了剑,江林不知师父要干什么,

陆靖在一旁可看的清楚,他“嗷”的怪叫一声,扑过来扯住萧子寒的衣袖道:“师父!师父饶命啊!江林他罪不致死啊!别杀他啊!”

萧子寒立时脸就青了,一脚踹过去,陆靖被踢飞,转头萧子寒对陆清道:“你儿子的脑子是什么做的?”

陆清笑得肚子都疼了还没止住,江林听见陆靖说的话也憋不住笑了,陆靖还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师父拿剑不是杀他?

萧子寒哼道:“我是那种为了这点儿小事就杀了我徒儿的人吗?别说惹了他南宫擎了,就是南宫傲亲自来了,也抵不上林儿半根指头!”说完又瞪了陆靖一眼。

萧子寒割下身上一片襟子,把酒壶里的酒端过来,又在左手指上划了一刀,将血滴在酒里几滴,晃了几晃,倒在襟子上就开始擦江林的脸。

江林刚刚挨了两巴掌脸上还是肿得,这一擦是又痒又疼,萧子寒一边擦一边揉,力道一点都不轻,可把江林折腾个够呛,还不敢叫疼。

萧子寒仔细的擦着,直到江林小脸上干干净净,除了脸颊上几个红红的指头印,一点儿黑色都没有了才作罢,接着又倒了酒擦江林的手,手上没有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也都是黑色,一边擦一边道:“南宫家的这种黑色雾弹要用酒和血来擦才行,记住了吗?”

江林唯唯诺诺答应着:“是,是,师父,林儿记住了。”

陆靖看萧子寒为了江林直接把手给割了取血,而江林也一副自然得样子,一点儿也不见惶恐之色,方知对方师徒情浓,并非自己想的那样要杀江林,顿时尴尬的跪在一旁,觉得很不好意思。

萧子寒给江林擦好之后就拉他站起来道:“以后再自作主张,小心我打断你的腿。”看江林吓得脸色都变了就没再说下去,瞥了眼陆靖道:“陆靖,还不过来拜见你大师兄!”

陆靖站起来慢慢走过来,心里想吃了黄连一样苦,本来是想交个朋友,现在倒好了,成了大师兄,以后他不定会怎么修理我呢!

陆靖走到江林身前,曲膝跪下喊了声:“拜见大师兄!”,就见江林伸手过来拉起自己,江林还未说话,就听见萧子寒对自己老爹说:“陆清,后天我就带他们二人回天山……”

魔剑山中岁月

日月迢迢,斗转星移,转眼间三年已逝。

天山派内堂一派祥和,之间流动的气息却已经全然不同。

天山派,武林第一剑派,代代皆有奇才出,在武林地位和剑术方面,无人能忘其项背,也无人敢试其锋芒。

远的不说,近些年上有风老三一剑震九州;后有萧子寒剑术奇绝无人可比;再有江林动静之间已臻化境,身剑合一,犹如一把双刃剑,处处皆能致人于死地!

江林才二十多岁,但他已经登临了武学的最高境界,有剑无招,步步杀敌!乃天山派萧子寒的首徒。

两年前,南宫世家来犯,江林一剑震碎南宫擎尚未出手的火药,用快剑将其削为碎末,在其未爆炸之前制服南宫擎,从此后南宫世家臣服。

一年前,武林不少人慕名而来寻求剑道,以切磋为名,挑战江林。

江林立于万丈峰狭道,一人之力,连战三天三夜,伤四十三人,未败一次!从此后天山派再无人前来寻衅!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是毫不夸张!

江林二十多岁,且不说长的是一表人材,潇洒磊落,眉似挺剑,眸若寒星,英俊之态,倾墨难书。而那一手神鬼皆惊的剑法,已足以让众多人倾慕不已!

唐枫乃何人?

江林之妻,江小斐之母,唐家的大小姐,静若闲云动若流水,貌若幽兰眸如静月,俏生生往人前一站,百花失色,总能教人忍不住赞叹那种夺人的神采。

这容貌虽好,却不如她的名头响,唐门擅毒药火器,传说唐家的大小姐,已尽得唐老掌门衣钵,毒药火器,无一不精,人人避之!

天下第一名门天山派和天下第一毒唐家的这次联姻,让江林和唐枫这一对儿成为武林中人八卦的热门话题,长久不衰。对江林的仰慕和对唐枫的惧怕,给天山派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据说唐枫放弃玩毒,而改为洗手作羹汤,专门伺候江家父子,不问江湖事。

有人暗自庆幸,这唐枫退隐是武林之幸,否则青衫薄扇迎风而展(唐枫喜男装),不知要替阎王钩去多少人的魂魄了。

萧子寒乃江林之师,江林虽为天下第一剑,但到了他师父这里,就自动退居为第二了。

相传江林奉师至孝,尊师至极,如果说天下第一剑有弱点,那萧子寒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自从唐枫三年前上了天山派,从此再未踏出过天山派半步。和江林隐居天山,不谋江湖。

尽管如此,萧子寒和唐枫却还是罅隙减生,原因无他,自然是唐枫与唐门之事。

唐枫虽未踏出过天山半步,但其兄唐维康心狠手辣却无心机手段,唐门在他的手中自然是日渐凋零,火药暗器的生意被其他几个经营火药的抢去了不少.

尤其是北方单家的介入,更是让唐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唐老掌门身体渐差,只能找女儿相助。

唐枫论心机论手段均属一流,这样的奇才,被禁锢在清冷的天山之上,唐老掌门既怒且恨,对唐枫是又爱又恼,不由得修书一封,涕泪俱下,央求唐枫协助唐维康夺回些唐家的面子。

唐枫不忍唐家凋败,自然倾尽全力,设计助唐维康接连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

灭了北方单家一脉,不但失去的地盘被夺回,新研制出来的火药“双雷震”也被抢购一空,这事又岂能瞒得了萧子寒?

萧子寒表面不戳破,心里却亮如明镜,唐枫助纣为虐,最近江湖上因为唐家之事死了不少人。

江湖上虽说少不了血雨腥风,但他疼江林至极,自然不喜唐枫沾染那些杀戮。

萧子寒性烈如火,不喜唐枫,却知道自己爱徒已经爱唐枫至深。

对唐枫杀又杀不得,赶也赶不得,自然就迁怒起江林来。

近一年不但赶了江林和唐枫到内院最偏僻的别院响云轩去住,对江林更是没有好脸色。

响云轩离萧子寒这里要过穿过五个小院,走过一条宽阔的练功场才到,

江林每日鸡未叫就起床赶到萧子寒门口守着,等屋内有了动静,就赶紧进去伺候师父洗漱,端茶递水,好不殷勤,平日里除了督促师弟们练剑,也时时躬身服侍,不离萧子寒左右。

连添饭盛粥这种小事也事必躬亲,不假手他人,小西在旁边倒成了吃闲饭似的。

即使是这样,萧子寒仍然时不时的怒火中烧,对江林没有半分好脸色。

对萧子寒的呵斥怒气,江林选择都默默都承受了下来。

每日里看着萧子寒的脸色,小心翼翼行事,生怕惹起师父怒气。

他不是不知道唐枫暗地里都在做些什么,也不是不知道唐枫存于天山,迟早会为天山派招致大祸,但他不忍也不能阻止唐枫搭救唐家。

对师父的宽容,他心存感激。

江林越是这样,萧子寒就越是生气。

萧子寒想起什么,恼起来就对江林说:“滚滚滚,别在这碍眼!”

江林往往苍白着脸不发一言,扭头出去,在院子里一跪就是几个时辰,小西无法只能抱了江小斐来。

江小斐虽然才三岁,然顽皮可爱,童真烂漫,坐在萧子寒腿上,攀着萧子寒的脖子,童音软软“师爷爷、师爷爷”叫得萧子寒心花怒放,哪里还气的起来?

萧子寒一高兴,挥手就赦了江林。

小西逐渐捉摸出这个规律来,一旦江林要倒霉,他必定前方百计抱江小斐来讨好萧子寒,不能来的太快,还不能做的太明显。

如此一来,小西简直是苦不堪言,因此飞鸽传书招唤陆靖回山。

这天清晨,师父师伯迎日亭内饮茶,江林正站在萧子寒背后服侍,山中雾气渐去,树木苍翠欲滴,薄日微霓,朝霞嫣然,自然是饮茶的好时候。

江林见师父师伯盏中茶浅,遂执起茶壶,上前去为两人添满。

只听顾炎飞道:“衡阳李家也没了!唉!”叹息之意不言而喻。

萧子寒冷冷道:“师兄有所不知,李向峰自不量力,以为唐家少主无能可欺,妄想与唐家一争天下,简直是自取灭亡!有甚可惜的?”

手执茶壶的江林听见“唐家”二字手上微顿,心神稍乱,杯中茶满都不自知,,顷刻间茶盈杯满,碧绿色的茶汤顺着石桌莹流而下。

江林回过神来,慌的立刻放下茶壶就用袖子去擦,擦干净兀自胆战心惊的跪下,头都不敢抬一下,也不知萧子寒接下来会说什么,心想反正不会是好听的。

果然萧子寒一皱眉头,拍得石桌一声巨响:“怎么,伺候我们两个老家伙你屈了你江大侠的大驾了?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不想在这里就滚出去!”

饶是近一年来江林已经习惯了师父的呵斥怒骂,此时也委屈的两眼泛红,死死咬着牙任凭师父去如何说都不作声。

萧子寒见江林不作声,还隐隐有不平之态,心里更是气愤异常,

想:唐枫避在这深山,却遥控着唐家施那残暴之事,你不问不管,任其搅得江湖上不得安生。说你两句,你还委屈的不行了?

萧子寒怒喝一句:“滚!”伸脚踹过去,踢向江林腰眼,江林闭目跪在当地,不闪不避,眼看着这一脚就要踢实了,江林自是免不了要受点伤。

哪知江林垂头闭目干等,这一脚却没沾上身,睁开眼正看到顾炎飞右腿横踢截住萧子寒,替他挡了这一下,萧子寒换腿踢来,仍旧被拦下。

顾炎飞缓缓道:“师弟勿怒,林儿这么乖,你气他做什?茶水不小心洒了也不算什么错!”顾炎飞什么时候说话都不紧不慢,但却并非糊涂之人。

萧子寒气怒难平,两只眼睛瞪着江林,几乎要瞪得眼球冒火,冷哼一声道:“我看他是故意倒洒!来坏你我的兴致!一说他两句,就委屈的什么似的!”。

江林抿了抿嘴唇,眼泪在眼里直打转,听了师父此话,宛如一把利刃刺在心尖,疼的心酸。

江林深知师父性子较烈,知道此时不能多说,迎风而上的结果他也承受不起,即使委屈,他也不敢再表现出来。

跪上前两步,哽咽着服软道:“师父,师父别气!师父教训的是,林儿不该委屈!是林儿错了!”

萧子寒瞪了江林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竟然连顾炎飞都给抛下不管了!

江林央求的眼神看着顾炎飞,顾炎飞暗叹一声,站起身来去追萧子寒。

顾炎飞健步如飞,追上前去拉住萧子寒说着什么,犹见萧子寒仍忿忿不平的站在哪儿高一声低一声怒喝着什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甚清楚。

又见萧子寒远远指了自己一下,江林连忙低下头。

萧子寒指了江林正同顾炎飞说:“他故意”只是话将说一半之时,眼角向这边扫了一眼亭内的江林,不由得住了嘴。

萧子寒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化为乌有。

满天的胭脂色朝霞,伴着旭旭的升日,本是极迤逦壮观的,可这时迎日亭内那一抹孤单的白色身影,竟生生透着一股子冷寂来。

萧子寒心里发冷,这怒火也下去了大半,对江林他无可奈何,转身抛下顾炎飞疾走,宛如逃命似的……

魔剑师徒之间

谁也没想到这天下第一剑在天山竟然是沦落到这幅境地。

天之骄子那双本该握剑的手,如今正拿着抹布擦拭着迎日亭的石桌石凳,直到擦得干干净净才罢。

江林看着袖子上的茶渍,有一刹那的失神.

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完整地跃出地面,整个亭子里也被晨辉穿过,映出些明媚的颜色来。

可惜,喝茶赏日的人已经走了,这么美的景色,这时也都成了虚景儿。

风墨闻讯赶来的时候,江林已经擦完了,又弯着身子拿了扫帚在扫地,风墨一把抢了过来。

江林笑着让给他,只是那笑容几乎让风墨心酸的要掉眼泪。

江林想师父大概今天不会再见他,微微平静了些心情,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响云轩。

刚走近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满脸的笑容,他不想让唐枫看见他失落的样子。

厨房里有些许烟雾漫出,江林笑着走进去,看见素衣简钗的唐枫正立于灶旁,一阵扑鼻的桂花味儿透出来。

本来天山派有厨房专门做一日三餐,但是江小斐还年幼,唐枫就特别弄了个小厨房,给江小斐时不时炖点吃的。

江林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唐枫笑道:“真香,做什么呢?”

唐枫没有忽略江林略微发红的眼睛,但她没有拆穿他,瞥了眼正屋笑着说:“三师弟回来了,缠着要吃桂花枣泥糕,我这不正做呢!”

“三师弟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怎么这时候回来。”江林皱眉道。

陆靖是每三个月在天山,三个月在陆家。这时他应该是在陆家。

“刚到的,早饭还没吃,西儿也在,你去跟他们聊聊,我这里马上就好!”唐枫用手指展平江林皱起的眉头,推他出去。

江林走到正屋门口,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闹得正欢,陆靖抱着江小斐逗着:“小斐,叫二师叔!”

就听小斐软软的嗓音道:“三师叔!”

陆靖红着脸哄道:“斐儿乖,叫二师叔!叫了师叔给你买糖吃!”

小斐噘着嘴想了想还是叫:“三师叔!”

陆靖气的咬牙,指着小西道:“你一定是趁我不在把斐儿给收买了,卑鄙!”

小西憋不住哈哈大笑道:“看见了没?斐儿都说你是老三,比我大怎么啦!你入门晚,就得叫我师兄!来,叫个师兄听听,哈哈~~”

陆靖气愤:“凌雨西你可别得寸进尺,别忘了,这次可是你求我回来的。”

小西立时就不笑了,挠挠头道:“我这不也是给逼的嘛,师父不知怎的老针对大师兄,你回来多个人劝着,应该会好点儿,最近多亏了斐儿了!”说完抱回江小斐亲亲他小脸蛋。

陆靖哼了一声道:“是让我回来做出气筒吧!师父那是吃饱了没事干,外加老糊涂,大师兄哪里惹到他了,被贬到这荒院里不说,还整天个挨白眼儿。”说完敲敲桌子:“你看这桌椅都带着股霉味儿。”

小西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巴道:“你不要命了!这话可不能乱说,让大师兄听见可不得了。”

江小斐本来趴在小西肩头,忽然眼睛一亮,两只手伸向门外叫道:“爹爹抱!爹爹抱!”

江林走进来接过江小斐,坐在椅子上,让小斐儿坐在他腿上,才抬起头来看着愣住的陆靖和小西。

小西是还保持着刚刚抱着江小斐的那个姿势,而陆靖已经吓白了脸。

陆靖心里咕咚一声:娘呀,怎么我这么霉,背后一说坏话就被抓住,以后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说出来!

小斐儿正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江林的衣襟,当成一棵大树似的往上爬,要去搂江林的脖子,小嘴扁着,有点儿不高兴,他才不要老老实实坐着。

陆靖看准时机“噌”的一声,穿过窗户落在外面,就地打了一个滚儿,再一跃就到了院门口,伸手拉开门就往外跑。

小西看见纸糊的窗户上烂了一个大大的窟窿,有点哭笑不得,有门你不走,偏偏要钻窗户,钻窗户你能比从门口快多少?

陆靖手搭上门才发现没人来追自己啊?

再往屋里一看,江林正抱着江小斐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但陆靖觉得那笑容很恐怖……

陆靖想了想,发现逃跑并不是有效的避险方法,眼珠一转,冲着厨房喊:“枫儿姐姐,大师嫂,救命啊!”

小西好笑的看着陆靖,每当他喊唐枫叫“大师嫂”的时候,好戏就要开场了。

果然唐枫走出厨房后,陆靖就大模大样的走回屋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阴阳怪气的道:“大师兄饶命啊!”。

唐枫走过来笑道:“好了,别装了,快起来。”

江林收了笑正色道:“你还护着他,你知道这混小子说了什么混帐话吗?!”说完转向陆靖冷冷道:

“师父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自己掌嘴!”

陆靖眼角瞄向唐枫,抬手先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接着又要打自己。

唐枫立刻拦住道:“好了,三师弟刚回来,饭还没吃,就是要罚,也不在一时。”

江林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倒也不好真的动怒,所以训斥了几句就让他起来。

陆靖如蒙大赦,扑过来笑道:“多谢大师兄饶命之恩!我以后再不敢了。”说着抢回江小斐抱在怀里。

江林瞪了一眼傻笑的小西,再看看唐枫和陆靖,还有可爱的小斐,他的心也禁不住柔和了下来,一扫刚才的阴郁,既然大家都这么高兴,他怎么忍心破坏这么好的气氛呢?

桂花糕蒸好后,江林让唐枫用纸细细的包好了两包,又让小西和陆靖分别给大师伯和师父送了过去,嘱咐他们送好了回来吃早饭。

谁知道等了半个时辰,两人却都没有回来。

江林出来寻二人,本想先去师伯那里,后来想师伯性子温和,断不会出现什么岔子,所以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到了师父的院子。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噼哩啪啦杯盏落地的声音,师父的声音传出来:“最讨厌吃桂花糕,你们拿回去。”

江林苦笑,想当年师父可是极喜欢桂花糕的香、甜、糯呢,现在一知道是唐枫亲手做的,就变成最讨厌的了。

又听小西道:“师父,这是枫儿姐姐亲手做的,大师兄特意让我给您送来的。您尝尝看。”

陆靖的声音也传出来:“师父,您要是不吃,还让我们拿回去,大师兄该多难受啊!”

“就是他送的,我才不吃!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师父略微疲惫的声音传出来。

江林忍不住走了进去,看见师父坐在案旁,而小西和陆靖都跪在师父膝前。

师父的脸色并不好看,桌子上的桂花糕一动未动,地上一片狼藉,碎了一地的碎片。

江林想,要是这一地的碎片都是丢在我身上的就好了。

江林心里这样想着,死命的咬着嘴唇,胸腔里的那颗心痛的难受,眼睛里一股温热的液体几乎要冲出眼眶。

萧子寒和小西陆靖同时看到他走进来,小西有点慌张,陆靖有点愕然,而萧子寒,两股眉头纠结在一起,眼睛里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样子,让江林忽然间悲从心来,这一瞬间,江林几乎想夺路而逃,这屋子里流动的气息,能使人窒息一样。

江林没有窒息,但却比窒息还绝望!

魔剑何以抗争

江林走进桌案,几乎手都不稳得拎起桂花糕。

萧子寒沉着脸看江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江林走到门口,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他手一扬,桂花糕就抛了出去,泄愤似的狠狠的砸在地上,碎成一堆碎末!

当萧子寒发现他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晚了。

江林转过身,笔直的挺立,眼眸看向师父,但确无比的坚定,似是无形的抗争,又像是故意的挑衅!。

一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斗然间凝重起来。谁都没敢说话,谁也没敢动。

萧子寒站起来,第一次气得脸都白了,一寸寸逼近江林,浑身发抖的指着江林:“你,你!”一口气提不上,说不出话来。

江林淡淡的道:“师父不爱吃,弟子不过是为师父分忧,替师父扔掉罢了!”

萧子寒看见江林敢跟他公然叫板,气眼神儿都有点乱了,抬腿一脚重重踹过去,江林傲然挺立的身板就直直的摔了出去,在院子里翻了好几下才停住。

江林重重的喘息了几声,一时之间竟然没能爬起来。

小西惊叫一声:“大师兄!”飘踪凌云步被小西发挥到了极限,窜到院子里托起江林。半坐起的时候,江林忽然身子剧烈颤抖。

小西敏感的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撩起衣衫,发现大师兄肋下肿起一片青紫,伸手一摸,大惊失色,肋骨竟然断了三根。

面色苍白的江林额头上布满汗珠,紧咬着嘴唇看着立于门口气怒交加的师父,眼睛里略为有些瑟缩,但转瞬间又挺了挺身子,倔强的看着萧子寒,江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心里只隐隐想:既然如此不喜我,那我就让你讨厌个够好了!

萧子寒暴喝一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嗯?!跟我犟!你以为长大了我就治不了你?”

转身对已经呆住的陆靖道:“靖儿,你去拿紫藤鞭来。”

小西大惊,叫道:“不要!”连滚带爬的扑到萧子寒身边,一边嗑头一边哀求:“师父,大师兄是一时糊涂!他不是故意对师父不敬!求师父饶他一次!”

小西是见识过紫藤鞭的利害,如果稍用内力的话,一鞭下去人就晕了,打过的伤口三个月都不会愈合,疼入骨髓,他不知道大师兄怎么了,他怎么敢跟师父抗?

萧子寒一脚踢开小西冷笑道:“呵!从小养大的敢翻天了,你大师兄给我脸色瞧,你也想有样学样?怎么,为师现在打也打不得,罚也罚不得了吗?”

小西知道这罪名有多重,师父的话把他也给带进去了,看样子今天恐难善了,自己再求也是枉然!当下给陆靖使了个眼色。

萧子寒笑得有点森然:“对,去请你们大师伯来,再去把唐枫也给我叫来,能叫的都叫上,看看为师教出来的好徒儿!”

陆靖站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江湖中人讲究的是尊师重义,传授武艺,就等于给了他保命护身的东西。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命贱如草芥,人情淡如纸薄。

江林忽然笑了,怪异的笑让看到的人莫不心惊!

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一种恩赐,难道你还要讲感情吗?还是你要感情?得不到,你就失落了?难过了?谁容得了你的任性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

悲凉、愤然、凄苦、怨恨、自伤、自怜……交替出现。

萧子寒看他笑得古怪,立刻知道他又魔障了,真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打醒他。小西顽劣但其实性子温顺,陆靖狡猾却自信满满,只有他的林儿,他的骄傲,他从小捧在掌心里爱护的孩子,却是个看着乖顺,其实极难驯服又固执之人。

萧子寒喝道:“你笑什么!”

江林咬牙冷笑:“师父,弟子在您眼里是畜牲一般,您喜欢了就能站您身边,给您撑撑面子,您不喜欢了,赶到一边狗都不如。连哭笑都由不得自己作主?您要是看我不顺眼儿,一剑杀了我算了,反正我这条命也贱得很!”

萧子寒听了差点涂血而亡,这是人说的话吗?

不过萧子寒没被气死,只是快被气疯了。他告诫自己要忍,不能妄动,不让他清醒过来,直接揍他只会起反作用。

他点点头笑的和煦如春风,不去理江林,反而看着跪在一边的小西道:“凌雨西,你和江林不敬师长忤逆犯上,该如何罚?”

小西踌躇着答:“受百棍之刑!”这百棍不是指一百下,而是指百人乱棍,直到众人自愿停手,能活则活,不能活则弃之。

萧子寒正色道:“念在多年的师徒之情,我也不会要你受什么百棍之刑,陆靖,先打他一百鞭子。”

陆靖哆嗦了下,城门失火,他是条未被殃及的小鱼,虽然火没烧到,但也被烫得不轻。

小西已经顺从的趴在地上,这时候100鞭子远比目前这样怪异的气氛要好很多。

陆靖找来鞭子,“呼”的夹着风声,就向小西背上抽了过去.

鞭子宛如吐者蛇信的毒蛇,无情,冷漠,你疼,它却畅快淋漓的欢笑!

只十几鞭下去,背部的衣服上已经渗开了血迹。虽然只是普通的鞭子,仍然让小西疼的冷汗直冒,死忍着不敢出声。

萧子寒眼角的余光掠过江林,果然发现他不再笑了,是笑不出来了吧?你不是愤怒怨恼吗?你不是自伤自怜吗?继续啊!看着小西为了你挨打,你还有心思想那些乱其八糟的东西?你还有心思笑?

萧子寒进屋拖了个凳子出来,安之若素的坐在凳子上,对于降服自己可爱的小徒儿似乎是件比较有趣味儿性的事,现在他没顾上生气。

萧子寒得意的看着江林脸色渐渐变了,还真是精彩呢!古怪的笑一点一点地收了,然后惨白着脸,接着胀红了脸。想求情?看不下去了?你想跟师父斗,也太嫩了点!

江林慢慢的坐不住了,眼睛逐渐红了,刚刚的想法太可笑了,怎么会觉得没有感情呢?怎么会觉得人情薄如纸呢??师徒之情,兄弟之义,男女之恋,自己都得到了啊?

师父因唐枫之事生气,原本就是应该,若无情又岂能容自己和唐枫继续留在天山?现在只是赶自己远点,眼不见心不烦罢了,何其正常!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因为区区几块桂花糕而逆师?

江林眼睛通红,挣扎着爬起来跪着:“师父,林儿知错!师父您原谅林儿这一次行吗?!”

萧子寒挥手停了小西的鞭刑,血染半衣,支离破碎,粗重的喘息,惨败的面容,半昏迷状态的小西付出的代价!你要用多少来还?

缓步走到江林面前,半蹲下身子,与江林平视:“为师待你如畜牲?”

“师父待林儿恩重如山!”

“为师待你连狗都不如?”

江林眼睛泛红,面容痛苦,眼泪哗啦哗啦掉下来:“师父待林儿珍若性命!”,一伸手拽住萧子寒衣襟:“师父,林儿知错,求师父原谅!”

萧子寒沉默,一把拂开江林双手,冷冷道:“决不原谅!”

魔剑虚惊一场

萧子寒看江林的眼睛里异常的冷漠,决绝的转身,抱起地上的小西,走进屋内。

明媚的阳光里,江林却冷得发抖,像是连血液都凝固了,胸腔里的那颗心也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刚刚一鼓作气不畏师父的劲头一泻千里,此刻江林的愤慨勇气一概消失,连满腔的委屈也跟着不见了。

很久很久,江林跪的腿都麻了,怔怔的望着师父转身的方向.

“决不原谅!”一遍一遍的被重复,被放大,心里的恐惧慢慢将他围了起来,围得密不透风,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哪里在疼,腹部、腿上,还是心脏的位置?他分不清楚,也不想去分清楚。

模模糊糊中,冰凉的手心钻入一个热乎乎的物体,江林低头看去,一时之间有点迷茫。

那是一只肉肉的、小小的手掌,暖暖的,侧头看过去,接触到一双乌黑溜圆的眸子,漆黑漆黑的

这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似乎是带着仰慕和依赖的看着自己。

那孩子奶声奶气说:“爹爹,你被师爷罚跪吗?我陪你!”

江小斐紧挨着自己并排跪下,手还放在自己的大手掌里。

江林看见唐枫也跟着跪下,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发觉。

江林鼻子发酸,恍惚着回过神来,血液开始回流,心也开始暖了,断断续续小声说着,像是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知道吧,是师父从小把我养大的,我本来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眼睛里有些温暖的东西在流动,仍旧是平日里严肃的表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回忆着什么。

“师父其实很疼我,我小时候很粘人,不是要他背着就是要他抱着,他也不嫌累。我喜欢吃鱼,冬天再冷,师父也背着我跑去寒潭边捉鱼。没有师父,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这么大……”

“后来开始习武,师父就倾囊相授,恨不得把所有的都教给我,不像其它门派一样还要留下几招半式不传。还有,三年前我走了师父就到处找我,为了我甚至还挨了师爷的重罚。”

江林说着说着,忽然有点紧张,嘴唇颤抖着:“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糊涂,才口不择言。我不是真的想说那些。”

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不,我想,我是故意那样说的,我觉得受了委屈,我没忍住,就故意说那些伤师父的心。师父就算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江林说了些话,心里终于好受了点儿,只是肋下疼的厉害,他吸了口气,稍微动了一下。

唐枫静静的听着江林说完,微笑着说:“我和你,还有斐儿一起求师父,师父不是铁石心肠,又怎么会一直生气呢!你别太担心了!”

唐枫苦笑,对这个师父,她没有办法,她能做的就是静静陪着江林。

她想杀了萧子寒,但她似乎还不是对手,能调教出江林这样的人,也绝不是无能之辈;她还想过用毒,可是那太容易查出来了。

更何况自己若真杀了江林的师父,就等于永远失去江林了,所以她只能忍。

陆靖随着顾炎飞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两大一小三个人集体罚跪,尤其是中间的小斐儿眼看着就快跪不住了。

陆靖觉得自己也跑不了,很自觉地跪在一边。

顾炎飞顿时火冒三丈,这个师弟,这不是成心找茬吗?那么好的孩子还不满意!他究竟想怎么样!

顾炎飞冲进去,看见小西晕在床上,萧子寒正在给他上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发什么神经,怎么斐儿也跪在外面?”

萧子寒一愣,他只顾给小西治伤了,都没顾上外面。现在出去一瞧,排得整整齐齐,都跪着呢!

看着中间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像个小熊似的,左摇右晃,动来动去,想是膝盖疼,咧着嘴想哭,但又勉强忍着。

萧子寒可站不住了,噌噌噌就跑过去,把小家伙给抱了起来。气的抬腿上去就是一脚,江林被踢倒在地上,痛!痛痛痛!身子忍不住缩在一起。

实际上萧子寒踢得不重,但江林肋骨上有伤,倒在地上翻滚的时候压了一下,就透骨的疼!

萧子寒怒喝:“我叫你跪着,你倒好,还找这么多人陪着!”

江林挣扎着爬起来,跪好,低头,不敢吭声。

唐枫叫:“师父!”

萧子寒眼一瞪:“你和陆靖都起来,跟这儿添什么乱哪!”说完指着江林对顾炎飞道:“他说我待他像畜牲,连狗都不如,掌门师兄,有这样跟师父说话的弟子吗?我罚他跪有错吗?”

顾炎飞嘴角抽搐了下,嗯?什么?你敢这样说你师父?胆子还真不小啊!没揍你一顿就是便宜你了!顾炎飞也没声音了。

陆靖有点心虚的看着顾炎飞,搬救兵的时候没敢细说。

江林连忙膝性过去,抱住萧子寒的腿道:“师父罚的对!林儿错了,请师父狠狠责罚林儿!”

萧子寒睨了眼江林,忽然感觉有点儿累!

怀里的小斐儿被这么一吓,连哭都不敢了。这样一来,他也没有惩罚江林的心思了。

萧子寒道:“都起来吧,过去就算了,我不想再追究。”又对唐枫道:“枫儿,锋芒太露,必遭人忌!海宁邱家是除唐门外仅剩的会制作炸药火器的世家,留着比杀了好。其它我不多说,好自为之吧!”

江林还有点不敢置信:“师父,您原谅我啦?”

萧子寒气道:“就你会说气话?师父就不会说啊!我那是吓你的!起来吧!”

魔剑白岳之约

午饭后,萧子寒和顾炎飞唤来江林道:“你可知白岳山?”

江林略为一思,试探的问:“师父莫非指的是白岳山齐修前辈?”

萧子寒点点头笑道:“正是!齐修邀请你三师爷过去议事,你三师爷五日内会到达白岳山,他写信来让我带你同去,你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出发。”

江林忙答应了告退出来。

脑海里想起,师父以前曾经给自己讲过的白岳山——武林圣地白岳山!

在三十年前,齐修几乎是一个不败的传说,从没人能在他手里嬴过。

二十七年前齐修隐居白岳山,再不踏足江湖。

有数之不尽的人前往白岳山,期望能一战成名。打败齐修,成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幻想。

江湖上的热血少年,自以为是地英雄豪杰,前赴后继的涌向白岳山。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白岳山,仍然是白岳山,齐修,仍然是武林中的第一人。

如果说江林没有做过梦,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曾经提过一次,师父就将自己打的半个月不能动弹,告诫自己从此后消了那个念头。江林也就不再想了。

白岳山逐渐就成了江湖上一个神秘的地方。

如今要去白岳山,曾经平静的心再起涟漪,他想——如果能和齐修一战,不管输赢,他都不会后悔。

自从跟唐枫说了要去白岳山的事情,一整天唐枫都恍恍惚惚。晚饭后哄江小斐睡了,唐枫就坐在院子里望着雪白的明月发呆。

江林有点愧疚,唐枫跟着他在这寂寞空山里一呆就是三年,每日枯燥的一成不变的日子,把人的热情和向往都消磨得干干净净。

走过去从背后拥着唐枫,微微颤抖的身子泄露了她的情绪,江林忍不住道:“等我回来,禀明了师父,我和你一起去金陵看你父亲可好?”

唐枫转过头,眼神发亮:“真的?”随之又黯然了下来:“师父若是不允呢?”

江林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师父若是不允,我们就偷偷去,大不了回来挨师父一顿责罚!”

唐枫皱眉道:“可我不想你为了我挨打!师父的脾气……”

江林揽着唐枫坐下,轻轻道:“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和我在一起后不会滥杀无辜。我知道你是想替你哥扫清障碍,但是你做得真的过了!现在你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却有更多的人是因你而死,师父他只是不想你杀太多无辜的人!”

唐枫欲言,江林已继续道:“你也许会说,那些技不如人的人,死了也是活该,没什么好可怜的。可你知道吗?也许有一天,我也许会因技不如人而死!我想起你是这样想的,会觉得心都在发冷!”

这是两人第一次谈论这件事,也是最后一次,唐枫静静地听完,心思已乱!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寂静的小院被明月照射的恍如白昼,有清风悠悠的穿过,撩起一些寂寞的忧思。

第二天一大早萧子寒带着江林告别众人准备上路,小西却缠着萧子寒非要跟着去,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萧子寒被缠得没法,只得答允了他,师徒三人一行,一路上倒也其乐融融。

三人到达白岳山时已是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热得人也比较疲惫。

三人勉强登了一半,就有些吃不消了。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萧子寒让小西生火,让江林去找些水来。

江林拿了皮质水袋起身往山侧寻去。

白岳山风景秀丽,叠烟霞翠,紫色的岩石山壁,翠绿的山草树木,入眼皆是一景。

江林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听见了水声潼潼,沿着这声音再往右侧一转,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瀑布飞流直下,在底部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圆湖,再淌出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向远方,曲折蜿蜒,望不到尽头。

万丈清泉落,迢迢紫烟氛。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说的应是此番灵山秀色之景吧!

江林将皮袋灌满水,又就着溪水洗了把脸,感觉沁凉舒爽,四周看看无人,心里一动,除了衣衫就跃入水中。

整个人泡在冰凉的水中,热气仿佛融入了水中,全身上下都舒畅了。

江林闭上眼睛,静静享受了一会儿,想起师父和小西海在等着喝水,游向岸边,准备去拿岸边的衣服,却突然发现衣服不见了。

江林眨眨眼,再眨眨眼,衣服的确是不见了,霎时又惊又慌,赤身裸体在这僻静的地方,若是遇到坏人,自己难道光着身子对敌?

正迟疑间,忽闻“咯咯”的娇笑声从上方传来,江林抬头看,离岸边不远的一棵大树上,枝丫间坐着一个杏黄衣衫的少女,十八九岁年纪,憨态可掬,纯真秀美的样子,仿若丛林中的精灵,正盯着水中的自己眼都不眨的在看,自己的衣服就握在她的手中。

江林顿时又怒又气,喝道:“一个女子,偷看男子洗澡,也不知羞?快将衣服还我!”

那女子跳下树来,挪步到岸边,歪着头笑道:“你才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脱光了衣服洗澡,也不怕别人看见!白岳山岂容你这种大胆包天的狂妄之徒?还不速速报上名来,若你求我,本姑娘也许心一软,就饶了你呢!”

江林看这女孩儿说话时如画眉嘤嘤,声音悦耳动听,一双漆黑的眼睛乌黑晶亮,像水晶一样纯美无瑕,明明是她偷看自己洗澡,却说的像是自己故意轻薄她一样,天真浪漫地娇憨之态仿佛从未受过世俗的沾染,江林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偷看男子洗澡居然一点儿都不脸红,说话还如此直接。但看她神态之间又不像是装的,一时之间不由得呆了!

江林苦笑道:“你怎样才肯把衣服还我?”江林担心师父和小西等急了,语气不由得焦急起来。

那女孩儿道:“你叫什么啊,为什么会在这里洗澡?这里可是我练功的地方!”

江林缩在水里心里连连哀叹,原来是占了人家练功之地,遂对那女孩儿道:“我不知道这是姑娘练功之地,请姑娘先将衣服还我,容我穿好衣服再向姑娘赔礼!”

“才不,你要先告诉我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我就还你!”

江林看这女孩儿痴缠,越发急了,心想再和她说下去,恐怕天都黑了!伸手掬了一点儿水,用一成功力就向那女孩儿撒去。

几点白色一闪,女孩儿感觉身子一麻,顿时动不了了,那女孩儿不防江林竟然能以水滴点穴,疏忽之下才被点了穴道,一下就又气又怨,脸都憋红了。

江林笑道:“姑娘,你若肯闭上眼睛,让我去取了衣服,我就解开你的穴道。”

那女孩似是极生气,瞪着江林不肯闭上眼睛。

江林威胁道:“你不肯的话,我现在就打晕你,还是可以取了衣服来穿,到时候我走了不管你,这里那么偏僻,说不定有虎豹之类,把你吃了,啧啧,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被禽兽咬了个尸骨无存,多惨哪!”

那女孩儿一听,眼睛登时红了,睫毛颤颤的慢慢闭上,江林看她真的闭上眼睛,连忙跃上岸,拿了衣服穿,一边穿还一边说:“别睁开眼睛,否则我真将你打晕了喂老虎!”

终于穿好了,江林系好腰带,看见那女孩儿还紧紧闭着眼睛,嘴唇咬的青紫,眼角还带着泪珠儿,心里觉得不忍,毕竟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儿。

他上前解开穴道,笑道:“姑娘,刚才多有冒犯,还望恕罪!后会有期!”说完拿起地上的水袋就要回去。

那女孩儿睁开眼,脸上浮出怒色,抽出腰间的短刀,一刀就削向江林的脑袋。

江林耳听风声,向左移开半尺,才躲过了这一刀,听见刀风呼呼,挟着凌厉的内力又一刀横着砍向自己的脖子,暗藏的竟然是极精妙的刀法,只是这刀法歹毒的很,不致人死地不罢休的样子。

江林立时大怒,这女孩儿未免也太霸道了些,若不是自己闪的快,换作别人,怕是要被她一刀给杀了!

江林勉强躲过几刀,手中除了一个水袋,没有其他物品,那女孩儿招招取人性命,刀刀都是杀人的狠招,也不知是哪里学来如此阴毒的功夫,和那女孩儿清新甜美的笑容竟是一点儿都不相称,透着一股无法言喻诡异出来。

江林躲得有点儿狼狈,不得已跃上树随便折了根树枝应对。

那女孩儿久攻不下,渐渐的急躁了起来,手起一刀,竟然脱手飞了过来,直插向江林腹部。

江林人在半空中身形已老,不得已将水袋抛了过去暂时缓了刀势,就地打了个滚儿才躲了过去。

只是那水袋“嗤”的一声,被刀穿了个洞,里面水全都洒了出来。

江林心里惨叫!水袋破了!

气的江林嗖的蹿过去,女孩儿这时手里没有刀,自然不是江林的对手,江林两指一并,再次点中那女孩儿的穴道,。

拣起水袋,看了看的确是无法再用,还好腰间有一个备用的,只是小了点儿。

那女孩儿大骂:“混蛋!你快给我解开,不然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江林笑道:“你若有那个本事将我碎尸万段,那你就来好了!”

女孩儿见硬的不行,立即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掉起泪来,央求道:“哥哥,你快给我解开,我不杀你就是,爷爷还等着我回去呢!”

这次江林可不上当了,任凭她如何央求,就是不理,只顾寻找可以装水的东西。那女孩儿见软的不行,又大骂起来:“坏蛋!快给我解开,否则我爷爷绝不会放过你的!”

江林索性点了她哑穴,让她闭上嘴巴。灌满了水袋,就打算返回去。

这次他不敢再解开那女孩儿的穴道,只是放在这里又怕她万一遇到危险,看了看头顶上的大树,想了个办法,托起女孩儿手臂跃上大树,将她放在大树细密的枝丫上,然后再折了些树枝盖在她身上,直到从树下看不出为止。

江林道:“姑娘,多有得罪了!过半个时辰你的穴道会自动解开,你不用怕,这里很安全!”说完不理那女孩儿快哭出来的样子,径自回去跟师父和小西汇合!

魔剑雪家少爷

江林出来寻水时本就走的不快,在小潭中泡澡又遇见个刁蛮女,两人这一番缠斗,一下就耽搁了不少时间,抬头看天,日已偏移,料想师父二人一定等得极不耐烦,不由得急了满头大汗,飞一样的往回掠。

江林拎了水袋回到师父和小西身边的时候,萧子寒脸色果然阴沉着,小西站在萧子寒身后直打眼色,意思是让他小心些。

江林连忙近前去,双手捧了水袋跪下请罪:“林儿知罪,劳师父久等了!”

萧子寒见他额上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落,只当他去的远些,山路难走,这才迟了。想到此,萧子寒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喝道:“找不到就及早回来,去这么半天,山顶都登上了,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变通!”

江林哪敢辩解,师父不详细追问就已经是万幸了,因此耷拉着脑袋,挨师父好一顿训斥,只不住点头称是,不敢多言一句。

萧子寒和小西喝了水,小西递给江林烤热的饼让他吃了,三人起身匆匆赶路。

三人行了一个多时辰,才行至白岳山三分之二处,再走不多远,就有一名小童走过来,得知三人是天山剑派,那童儿神色间明显恭敬起来,躬身为礼道:“主人命我在此相迎,请萧大侠随我来!”

萧子寒带着江林二人随小童前行,江林极目远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屋宇院落,那知道那小童带着三人左拐右拐,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茂密的树林掩映之下,竟然是别有洞天。

三人均是感到眼前一亮,陡峭的山势猛然间现出一大片开阔之地,分散林立着七八栋屋舍,有的是依山而建,有的则是寻了平坦之地搭建,参差不齐,屋舍的方向也都各自不同,全都用圆木或者竹子所建,看似简陋,却别有一番风景,让人禁不住赞叹匠人的巧夺天工!

童儿将三人引入左边一间较大的屋子前通报一声就退到一边,拱手请萧子寒入内。

屋门本就大敞,里面的情形也一目了然,萧子寒刚跨进门内紧走两步,即面向一人双膝跪下道:“拜见师父!”

江林和小西口喊“拜见三师爷!”,紧跪在萧子寒身后,向椅子上坐那人磕头行礼。

椅子上坐之人正是萧子寒之师父,江林小西二人之师爷,江湖人称天山七绝之一的风老三,须发略有灰白之色,蓝色衣袍,身材略微清瘦,然眉宇之间却不怒自威,让人一见就心生惧意。

抬手让三人起来,指着旁边座位上一人道:“子寒,这是你齐伯伯!”

萧子寒听师父那意思,这齐修和他竟然是很亲近之人,这么多年未听师父提起过,他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不知道是该以子侄之礼拜见还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见礼!

风老三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对萧子寒道:“多年前若不是你齐伯伯相救,恐怕就没有我和你五师父了!”

萧子寒一听此言,撩衣就跪下,江林和小西也连忙跪下。

齐修一声爽朗的大笑道:“老三,你这徒子徒孙可着实是让人羡慕的紧啊!”说着手一托,萧子寒三人感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将他们托了起来。

风老三笑道:“羡慕你也收几个徒儿玩玩儿,哈哈!”

萧子寒听了头立时大了一个圈儿,师父开这种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小西瞥了撇嘴憋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江林也是一脸笑意。

齐修咳嗽了一声道:“你当收徒弟是玩儿啊!上哪里找这么资质高又懂事听话的孩子?”说着对萧子寒道:“好了,你们快坐吧,都是自己人,不必拘那些虚礼,别杵在那里站着了!”

萧子寒见师父也招手让他坐下,就在下首坐下。江林可不敢真坐,走过去站在师爷风老三身后,小西则站在萧子寒身后。

江林这时才偷眼打量齐修,六七十岁年纪,身材魁梧高大,双目精光炯炯,面色和蔼,江林不去看他长相,反而十分细心去观察他的右手。

那双手现在正握着茶杯,沉稳有力,手背上青筋突出,离得稍远,江林看不出那双手还有什么特殊,他不知道这位武林高人是用什么武器,只是心里怦怦跳个不停,跟每一个爱武成痴的年轻人一样,江林渴望见识一下这位三十年前就名动武林的前辈高人的武功!

江林一时之间心思千转,俱是跟武功有关的,只想着如果能和这位前辈切磋一下武功,也算不虚此行。左想右想,竟是走神了,连小西叫他前去吃饭都没听见。

风老三和齐修已经走出门,萧子寒本来也已走向门口,回头看江林呆呆傻傻的站在哪儿也不知在想什么,像是痴了一般,小西叫了两声发现他没听见,走过去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萧子寒一看他双手紧握在身子两侧,双脚站的笔直,脸色又是红又是白,想起他十三四岁时就曾嚷着要来白岳山找齐修比武来着,为此还痛打了他一顿,看他这样子,八成又是想比武。

萧子寒走过去气的扬手想给他一巴掌,想想在别人的地盘,不想给江林难堪,就又放下。

江林见萧子寒生气,想跪下求师父息怒,却见萧子寒拎了他的衣服拽过去,在他耳边道:“你敢给我胡思乱想,找齐修比武,我饶不了你!”

江林打了个寒噤,低着头一言不发和小西一起跟在萧子寒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这里本来地方本就不大,一眼望去几乎能看见全貌,萧子寒看见齐修和风老三已经在一个翠绿的竹子造的小亭里落了座,桌上已经摆了饭,正好是六个人的座位。

齐修道:“都是自己人,大家就一起坐了吃吧!反而还热闹些。”

风老三点头称是,要萧子寒和江林他们都坐下,又问道:“筝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吃饭?”

齐修道:“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不要管她,饿了她自然会回来。”

正说着,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笑道:“我的确饿了!”接着一个人影轻飘飘落在亭外,不,准确地说,是两个人影落在亭外。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搁在一个妙龄少女的脖子上,江林一看,大吃一惊,那少女就是被他点了穴道放在树上的女子。

几人走出来,齐修变了脸色,怒道:“你又来了!”

年轻人眉目之间英气逼人,一身墨蓝色衣服,手指摩挲着那女孩稚嫩的脸颊傲然道:“前辈,这次你肯跟我比武了吧!”

年轻人说着仰头大笑,刀离开了女孩儿的脖子,年轻人用手拨弄着那把弯刀,一脸的嘲弄和不屑,手指一甩,那柄薄刀直飞向竹亭,刺入亭柱,刀身全没,只留下刀柄在外!这一手巧劲就足以让人不能小觑。

众人见女孩儿脖子上没了刀也不动,方知她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江林心里大惊,那事他以为做的隐秘安全,女孩是如何被他发现的?转念之下看见那把刀,才恍然大悟!当时忘记处理掉这柄刀,看那刀的光华定非一般的刀,自己怎么如此大意?

江林心里霎时将事情想了个遍,是了!想这年轻人定是路过时发现了那柄刀。

这种刀不可能没人要。

更不可能任其插在树干上而不被发现。于是顺理成章的发现了那女孩儿……

想到此江林又痛又悔,不该把这女孩儿点了穴道扔在荒僻之地,现在又遭那年轻人当众羞辱轻薄,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于心何安?

年轻人道:“前辈不成全晚辈的心愿,晚辈又怎么会走呢?前辈想不想要孙女儿的命?!”说着他又摸了下女孩儿的脸颊道:“我给她服了毒,你若仍坚持不跟我比武,那就看着自己的孙女儿毒发而死吧!”

江林听了此话更是大吃一惊,这女孩儿是齐修的孙女?江林抬头看看萧子寒,萧子寒注意力全在那年轻人身上,江林心里咚咚直跳,手心也开始发热。

江林再看那女孩儿,却见那女孩儿正怒目瞪着自己,目光中的恨意让江林感觉仿佛能在身上穿个洞。他知道女孩儿是恨他至她于险地。

齐修冷声道:“我不会跟卑鄙的人比武!”

那年轻人道:“你居然不顾你孙女儿的命?真是冷血无情啊!”

齐修道:“筝儿若有什么事,你也别想活着走出白岳山!”说完又对那女孩儿道:“齐筝,爷爷一定会杀了他替你报仇!”

齐筝看着齐修并无一丝害怕之色,眼睛眨了眨,表示知道了。

那年轻人想不到齐修会如此跟他耗着,这里这么多人,显然自己若杀了齐筝,也难活着走出白岳山,一时之间大家只能这样僵持着。

江林走到亭柱前,伸手一拍,刀倒飞而出,江林一纵身伸手接住,走到那年轻人和女孩儿面前,无视女孩儿的怒视,对那年轻人道:“赢得了我手中之刀,再向齐前辈挑战吧,若你输了,痛快的放了这位姑娘!”

那年轻人看江林拿刀之势就知道是个高手,他是个颇为自傲的人,加之到白岳山就是为了比武验证自己所学武功,有人跟他比试,自是求之不得。

年轻人转瞬间已拔刀砍向江林,左手却一掌劈向女孩儿,那女孩儿被掌风扫过后斜斜飞出,正好落于齐修三步之内,齐修伸臂抱住女孩儿,见她虽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却并未被掌力所伤,心下已对那年轻人存了点好感!

萧子寒知道江林不是个爱出风头之人,怎的这次却如此张狂,只道他想赢了好去找机会跟齐修比试,所以心里有点发怒,想着晚上如何惩治他一番,好让他绝了这个念头。

小西在旁边却急得团团转,看师父怒容满面,知大师兄已惹恼了师父,再看师爷脸上却有略微的笑意,一时也不知如何办才好。

这时场中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那年轻人的刀法十分凌厉,刀风呼呼,挟着内力一招一式沉稳钢劲,江林和他竟然只打了个势均力敌,一时之间分不出个胜负来。

江林手持弯刀长度较短,首先在武器上已落了下乘,再加上江林并不欲伤他性命,所以一上来并没有使出全力,哪知道越打越心惊,一开始见这年轻人轻薄齐筝,料想一定是奸邪之辈,哪知道他的刀法竟然呈大家风范,打了半天自己没有占到一点儿便宜,江林这才知道天下之大,奇人之多,别说是齐修了,就算想要赢眼前之人,也非易事!

当下江林收起轻敌之心,一丝不苟的全力施为。众人只见两人身影交错,双刀如同两条腾空而起的白龙起伏相交,除了只偶尔的碰撞发出叮铮之音外,那年轻人并不用自己的刀跟江林的刀相碰。

江林想他是畏惧自己手中刀的锋利,在武器上占便宜非江林所愿,但是江林这时候用这种刀也是非常别扭,你想,一个使惯三尺长剑的人,你却叫他去用一把短刀对敌,他怎么可能会舒服?所以这场比武两人都是别扭之极。

如此这般打了半个时辰,二百余招都过去了,两人头上都在冒汗,彼此也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只是两人都拉不下面子来先停手。

小西这时已顾不上着急,反而目不转睛看着两人对打,小西见大师兄招式多是天山派剑法的精髓,应对之时与死板的剑法又多有不同,加入了许多变数,看得小西热血沸腾,恨不得拿把捡来比对着练练看。

而齐修和风三以及萧子寒的心思也起了变化,对那年轻人起了爱才之心。再看江林两人转眼又过了二十余招,两人都耗了大半的内力,行动有些缓迹,再继续打下去,一个不慎就是两败俱伤,齐修和风三对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齐修飞扑出去拉开那年轻人,而风三则拉开江林。

那年轻人原本脸上的狂傲早已经不见,灰败的脸上带着黯然,他来白岳山本是要挑战齐修的,却没想到自己连齐修的衣角都没摸到,就遇见了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打了半天到最后他也只是勉力支撑,看齐修拉开自己的身手,已然明白自己决计不是齐修的对手了,一时之间有点儿心灰意冷,转身就走。

江林苍白着脸色,头上也是密汗淋漓,见他要走立即拦住道:“这位兄台,齐筝的解药?…若兄台非要分出胜负才可,江林愿舍命相陪!”

那年轻人猛抬头:“你是江林?”

江林点头称是,年轻人忽然仰天哈哈大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扔给江林,道:“每日一粒,三天后毒性即清!”

年轻人抬步要走,江林仍然伸手拦住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兄台既来之,不如在白岳山多留几日……”

年轻人一把推开他的手,复又带上傲慢的脸上冷若冰霜,嘲弄的笑道:“你是怕在下给的这解药是假的?害了你那齐筝妹妹的性命吧?没想到天山派的江林,还是个多情种子呢!”

江林见被他这样直言说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放他走了,又的确担心他给的解药是假的。踌躇之下,却见那年轻人转身,自顾自的到亭子里撕了一只鸡腿,拿了壶酒,冷冷道:“我雪青还不屑于骗你,三天之内我不会走,好让江大侠你放心,行了吧?”

江林脸上一红,不过他没有辩解,向雪青拱手一礼,走到齐修面前,将解药默默递给齐修,才低着头走到萧子寒身后,心里默默道:“雪青,雪青,对不起,可是我拼了这条性命也是非救下齐筝不可,只是却不是为了你想的那个因由!”

魔剑竹杖之刑

秋日的阳光总是落下的特别的快。

山中的秋日就显得更加的短暂.

秋色满山,秋风满院,更何况这里连“院”都没有,风就更加肆虐。

江林认真在屋子里搓洗着身上的汗渍,想起下午的那一场决斗,那个傲慢冷清张狂的脸。想起脸色平静却怒火满炽的师父,又想起齐修奇怪的脸色,一丝苦笑爬上嘴角……

齐修也认为自己看上了他的孙女?

江林想起唐枫,眉目之间如深秋的远山,一身的男装却比娇艳的春花更动人百倍!

江林叹了一声,起身穿衣。

月色下的白岳山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魅力。

翠竹呜咽!何处雾浓?

江林走远一点儿,站在一片竹林边,抽出腰中之剑,振臂一挥,四尺翠竹绷然断开。江林执起那段断竹,走到旁边的一条溪流边,认真地洗着竹节上的浮尘。

“你在做什么?”尾随而来的雪青看着江林的动作十分不解!

江林没有转头,只是细致的清洗着,半晌才答道:“洗刑仗!”

“刑仗?”

“现在洗得干净些,等会儿用血洗的时候会好受些!”江林月光下的微笑,声音轻轻的,如梦似幻。

雪青还是听得很清楚,习武的人耳朵总是很灵敏,问:“血洗?谁的血?”

江林仍旧在笑,笑得有点无可奈何,道:“还能谁的血?”

雪青的目光很冷,比秋天的寒风还要刺骨:“为了女人?!”

江林苦笑:“为了自己的愚蠢!”

雪青冷笑,转身抛下江林。

江林忽然有点儿羡慕雪青,那远去的傲然挺立的背影似乎蕴藏着一种力量,惊人的强大力量!冷寂的双目,以及桀骜不驯张扬的脸……

江林看着手中湿漉漉的竹杖,眼孔不自觉收缩了下。

缓步而行,他看见小师弟衣衫单薄站在风头里。

小西躬身道:“大师兄,师父让你早日休息,不必去见他!”

江林道:“这是师父的命令,还是西儿你的“命令”?”

小西瞪着江林,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最终他在江林平静的表情下屈服,眼珠子自然没有瞪出来,反而泪在不停的往外冒,哽咽着:

“大师兄,只要你不去找师父……”

“只要我不去找师父,在这外面,师父自然不会捉了我来责罚,可是我要让师父气到什么时候?为人子弟不为师父争个脸儿倒还罢了,丢了师父的脸,还敢逃罚么?”

江林绕过西儿,走的很慢,一步一步,走到萧子寒门前道:“师父,林儿前来请罪!”

小西眼睁睁看着江林走进去,关上门,那扇门仿如这黑夜一样,无情、冷漠。

门内的一切,都由不得他去猜想!

江林浑身的毛孔已经竖起来,一走进这道门,纵使有千般准备,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怕。

怕疼??还是怕让那个抚养自己长大的人失望和伤心?

江林掀起衣衫跪下,双手高举竹杖道:“师父!林儿知罪,请师父责罚!”

萧子寒心里正火烧火燎的燃着一把火,今天上演的这一幕,谁看了都以为是自己这小徒色心乍起,表演的一出英雄救美好不精彩!

虽然明知道林儿不是这样的人,却仍旧被齐修疑惑而不自然的表情给激怒了!

萧子寒冷冷瞧了江林一眼,江林低垂着头,双手高举的翠绿竹杖,微弱的灯光打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映出一段萤绿。

江林仿佛感受到这目光,被冷冷的目光冰的心口一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想抬头看一下师父,哪怕只一眼就好!

最终咬着发白的唇,没有敢抬头多看一眼。

萧子寒道:“说吧!”

可爱的分割线

江林颤声道:“师父,您狠狠责罚林儿吧!林儿该死,给师父丢脸!”

萧子寒愤怒:“你是想告诉我,英雄爱美人?所以抵死相顾。还是想告诉我,师父就是用来被你欺瞒的?”

江林脸色蓦白:“师父,我不敢……”

萧子寒喝断他道:“说!”

江林内心闪过忧惧、惶恐,道:“我将那齐筝点了穴道置于树间藏起,哪知道却被雪青所掳。”

萧子寒一怔,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林道:“我去寻水时偶遇齐筝,她捉弄与我,所以……”

萧子寒怒道:“你……”站起身来抬手就给他一耳光。

江林头恻到一边,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他垂着头,不敢看萧子寒。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可能害了一个女孩儿,我应该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以为她会安全,我以为只是半个时辰她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她竟然被人抓了,虽然那个人的武功足以抓到她一百次,可她不敌被抓和束手就擒,是两码事吧?!

她瞪着我的恨意,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刽子手,亲手送她上了断头台。

萧子寒怒,愤怒,气愤!不,一耳光还不够,萧子寒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你以为把她藏起来就是安全了?这山里有什么?啊?蛇虫鼠蚁,飞禽走兽,还有你数不清也预测不了的。你就这么把她丢在那里?”

江林抬起头,满脸红肿的指印:“师父,您打我吧!”

萧子寒夺过竹杖,抽了下来,背上先着了一杖,整个身子朝前扑到地上。接着竹杖雨点般毫不停歇的落在背上!

还没来的及感受疼痛,疼痛已经钻进身体深处,撕扯着他所有的神经,数日之前曾经断裂的肋骨接触到地面传来一阵刺痛,背上却是火烧一样的顿痛。

痛!喉咙里不能抑制的发出一声低低的惨呼!让他一时之间分别清楚哪里最痛,却在一瞬间感受到疼痛带给身体的最原始的反应。

他开始在地上打滚,可是前胸被竹杖击中的时候,比背部不知道多疼了多少倍。

江林禁不住缩起来护住腹部,留下一个背给师父。

萧子寒近乎暴虐的抽打着江林,可是看见江林弓着背,转身背对着自己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江林肋骨上的伤还没好。

萧子寒停下手,道:“跪好!”

江林挣扎起来,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按着还未完全恢复的断裂的肋骨处,咬牙跪起来。

萧子寒道:“裤子脱了,趴到桌子上去!”

魔剑长夜漫漫

啥?江林一听吓了一跳,有预感师父今天要“大开杀戒”了,但是没想到是要用这样羞辱的方式,这三年来都没有这样打过自己。

再说这都多大了,再脱裤子打屁股,实在太没脸了,江林也顾不上疼了,极力站起来挪到桌子边儿,布满指印的脸上涨的通红,瞅着萧子寒道:“师父,您直接打吧!”

萧子寒用竹杖使劲敲敲桌子,喝道:“脱!”

江林凑过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师父,我错了,师父,林儿求您了师父!”

萧子寒一把将他拽起来,按到桌子上,挥手狠狠就是一杖。

“啊!”江林憋在嗓子眼儿里沉闷的一声惨叫,肩膀缩了缩,回头看师父,这一下打的他眼前发晕。

萧子寒拎着竹杖阴沉着脸看着他不动。

江林知道师父在等,他哪敢再迟疑?直起肩膀伸手褪了裤子到膝盖下,俯身就趴到桌子上。

反正在师父面前自己再怎么丢脸的时候都有,江林脸贴上木制的桌面上,极力忍耐屁股上那一道油锅里熬的那种剧痛,就听见竹杖破空传来的风声。

萧子寒挥着竹杖落下来,敲落在屁股上大腿上那种尖锐的可怕的疼痛,一下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

痛!

整个脑袋里就只有那种痛在不停的折磨。

江林一只手伸到嘴唇边咬住,喉咙里呜咽两声,倒吸几口气,不敢再出声。

他感觉越是自己喊疼得时候,师父往往就下手越狠。

江林强忍着疼痛趴在桌子上,死死贴着桌面不敢动,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萧子寒是气急了,所以下手一点儿都不容情,手起仗落狠狠抽在江林身上。

萧子寒是个要面子的人,以前在山上,虽说因为唐枫的事情,对江林横挑鼻子竖挑眼。

奈何江林对师父是半点儿都不敢违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小事上吃的苦头也不少,总算是没犯什么大错,也没怎么挨打过。

这次出门本来不想寻他什么麻烦,偏偏他就捅了这么大一个漏子,那齐修约师徒三人到底何事都还没有摸清,他这边就把人家孙女儿点了给扔树上了,虽说及时将功补过,将那女孩儿给救了下来,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事,但萧子寒这脸可丢大了。

越想越气,手就越发没有轻重起来,等到气消了些,忽然手底下感觉粘粘的,摊开手掌才看见手心上一片湿红,竟是溅上了不少血迹,手里的竹杖斑驳的红绿相间。

萧子寒心里骇了一跳,以前这孩子挨打到后来忍不住了总会求饶,这半天下来竟然一声不吭,也太反常了。

萧子寒手抓上江林的肩头,轻轻扳起来,就见江林额头上脸庞侧面都是汗迹,头发都汗湿了,双目紧闭,已经疼晕了过去。

萧子寒惊的手一抖,哆嗦着几乎扶不住江林,江林顺着萧子寒的胳膊,整个身子就软了下去,萎顿到地上,屁股刚一挨地,“啊!”就弹了起来,硬生生给疼醒了。

江林两只眼睛木了半天,没看见师父,倒是眼睛里看见了萧子寒手里的那截竹杖,黑眼睛缩了缩,再抬头,看见萧子寒就站在眼前扶着自己的双肩。

江林吓的两条腿直打哆嗦,站不住的就往地上跪,知道这次是犯了大错,也不敢求饶,也不敢喊,脸上就带着怯意。

萧子寒心狠狠疼了下,抱起江林他趴在桌子上。

江林以为师父还要打,腿肚子都痉挛了似的大幅度抖着,趴在桌子上手就往嘴里咬,憋着不吭声。

萧子寒看他又怕又隐忍的样子,就知道他误会了,不过也不理他的小动作,掀开外袍就看他的伤。

屁股上还好,破皮的地方不多,只是肿的厉害。大腿上就严重了,青青紫紫纵横交错的地方都往外直渗血,这桌子的高度比普通的稍高,萧子寒大部分都抽在大腿那个位置,怪不得给疼晕过去了。

萧子寒这会儿气也消了,手也打累了,开始知道心疼了,看着江林身上这些伤,又后悔打重了。

到旁边的小盆里伸手绞了个汗巾,仔细擦掉江林身上的血迹,耳朵边听见江林直抽气的声音,也不理他,一直到抹完了药,也没让他起来,就让他趴着。

江林被清洗伤口上药的过程等于是又挨了一遍打,疼得浑身直冒汗,衣服都湿漉漉的了,不过也终于知道这次是挨过去了,心里多少也松了一口气。

萧子寒心疼江林,但不想让他知道。

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竹杖,故意放在趴在桌子上的江林眼前,看见那根让自己疼的生不如死的竹杖,江林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萧子寒道:“以后做事动动脑子,现在你拿着这个,跪到外面去,等明天问过你师爷再发落你!”

江林连忙起来穿好衣服,给萧子寒跪下叩头:“谢师父教训!”然后捧起竹杖,腿踩着棉花似的又疼又软的挪到门口,一出门就被小西给接住了。

外面冷风嗖嗖,小西浑身都是冰凉的,江林被小西架着,浑身的汗仍不住的往外冒,又被这冷风一吹,身子就一个激灵。

直到这会儿,江林才完全放松下来,勉强离门口走远几步,江林撑不住跪在地上,不想再动,将竹杖放在身前,开始运功。

一个小周天下来,脸色好了点儿,身上的衣服也半干了。这才跪直身体,双手捧起竹杖。

小西道:“大师兄,师父还要罚你跪?”

江林点点头道:“恐怕这事不那么容易善了。”说着小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沉吟了下又道:“齐修让我们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不想让他有借口要挟我们。虽然那女孩儿错在先,但是我的确将她置于险地,这个后果我该承担。”

小西道:“大师兄,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江林虚弱的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明天自然见分晓,你去睡吧,别陪我熬!”

小西刚想要说陪着,江林就瞪了一眼道:“快去睡!”

小西见大师兄认真的样子,知道拗不过,只有去了。

皓月当空,银辉遍洒,寒夜漫漫,江林独望长空,唯盼着这长夜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魔剑伤了谁的心?

晨曦如雾,黑夜还没有完全过去,朦朦胧胧的白雾为寂静的山间凭添了一抹浓重的色彩。

如果是心境良好,这样的清晨身处在此地,仿佛就身在淡墨浓彩的山水画之间,那一定是悠闲又惬意的。

可是这如果是发生在一个经历了一夜的煎熬,双膝麻木刺痛,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无处不伤的人身上,那无疑是另一种酷刑。

尤其是跪在地上,双臂弯曲,恭敬的捧着一根带血的竹杖,睫毛带霜,嘴唇冻得发紫,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也是又青又肿。

这山间美画,薄雾迷人的清晨,江林就是有心情欣赏,也没那个体力欣赏了,更何况他根本也没心情去欣赏什么美景。

习武之人习惯早起,雪青又不愿意宿在客房中,而是到旁边随便寻了个地方休息。

所以雪青是第一个看见江林的,走过来蹲下,看到江林身后白衣服上渗出的殷殷血色,甚至连后背都有零星的红点儿。

那根江林捧着得竹杖上血已经干涸凝固,紫黑色的血迹和翠绿的颜色交叠——触目惊心!

雪青面无表情的拨弄了下江林捧着得竹杖道:“果然是血洗的刑杖!”

江林苦笑无声。

雪青站起来道:“你活该!”冷冷的说完,在转身的时候听见江林道:“那女孩儿是我藏于树间的。”

雪青脚步微顿,不明显的停顿后继续走开,但江林知道,他听见了,也了解了!

过了不一会儿,陆续有人起来,齐筝显然也看见江林如此一幅模样,昨天她被齐修带回房去时候浑身不能动弹,今天是她行动自如后的第一次露面,总算没有扑过来就动刀子砍,看见江林也没有露出恨意,只站站就走了,这倒让江林有点诧异了,难道是自己这副样子吓到她了?

萧子寒起来后看见江林跪在门外,看他那样子已经疲累到极点。

江林见师父出来立即垂头喊了声师父,声音里还有些怯怯的,萧子寒不忍再看他,冷冷应了声就往风三的房间走过去。

小西本来准备伺候了师爷再去服侍师父的,哪知道师爷躺在床上,到现在都不起床,大师兄还在那边跪着,直急的小西满头大汗。

小西是从小就在天山长大,没跟在几个师爷身边过,也不知道几位师爷脾气好坏,所以本能的就没敢放肆,这时候看见师父推门进来,进来后就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等,小西纳闷师父怎么这么放肆的态度,居然就敢坐在哪儿,并且一脸的不高兴,要是自己和大师兄,恐怕借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在师父面前这样子。

萧子寒坐下后就道:“师父,林儿昨晚被我罚跪在外面,我来请你示下,怎么处置他!”嘴里说是请示,却没一点请示的样子。

风三眼珠转了转道:“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让他跪一夜?不就是看上个妞儿吗?”

萧子寒嗤了一声道:“师父,您在我面前装呢?你不知道他对唐枫什么样?”

接着他将江林和齐筝之间的事简单讲了下,又道:“齐修到底为什么找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我带林儿来?他有什么目的?林儿这次总算是将功补过,齐筝也没事了,这件事我罚也罚过了,打也打过了,有什么事我会一力承担。如果师父你嫌我罚的轻,林儿就跪在外面,你想怎么罚都可以,但我不准你用他来还人情!”萧子寒想了一夜也想不出齐修能有什么事,一定要他带上林儿来,这件事又跟林儿有什么关系?

小西嘴巴里简直能塞进去十个鸡蛋,看着自己师父和师爷的对话,那眼神儿迷茫的可怜,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不但不怕师爷,还放肆的很。

风三笑道:“齐修当年救我和你五师父一命,当初我将贴身的一块玲珑玉给了齐修,说有朝一日,他若有难,可用这块玉换我们舍命护他一次。至于这次是什么事,等等问了便知,你快去叫林儿起来吧!”

萧子寒吩咐小西道:“西儿,去叫你大师兄过来!”

小西领命出去。这时候江林哪站的起来?一双腿就像不是自己的,动一下就钻心的疼,恨不得立即砍了去,好结束这种痛苦。

这一路走到风三的房间,他大腿上的伤口又崩裂了。

小西架着江林进屋,扶着他跪在地上,江林低头道:“林儿见过师爷、师父。林儿有罪,请师爷责罚!”说着双手高举竹杖,极力忍住身体的摇晃,让自己跪的平稳。

风三本来正在笑着窝在床上,看见江林进来时双腿打着颤,起初是以为他跪了一夜造成的,可鼻息里飘来的一股血腥味儿让他疑惑,这时再看见竹杖上的血迹和他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掉,立时脸色就变了。

萧子寒坐在那儿巍然不动,风三跳下床过去一看,大骂一声“混蛋!”。抢过江林手里的竹杖就扔在一边,伸手就把江林给抱了起来,轻轻让他趴在床上。

掀开衣服一看,裤子上洇出的血迹让风三吓了一跳,裤子往下扒,屁股上还能扒的下来,到大腿就整个粘住了,根本就脱不下来,经过一夜,屁股上伤口都变得狰狞可怕,几乎就没有完好的皮肉,可以想象大腿上会是什么样子,江林能撑着走到这里,没疼晕过去就已经是奇迹了。

风三回头瞪着萧子寒嘴唇都哆嗦着说:“萧子寒你…你…混蛋!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

萧子寒冷哼一声道:“这还是轻的呢!”

风三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萧子寒道:“你,你给我跪下!”

萧子寒愣了下,站起来跪在地上,脸上却没一点儿惧意,反而倔强的跪的笔直,带着不屈的神色瞪着风三。

一耳光扇下来,

江林慌得拉上裤子就滚下床,连爬带滚地扑过去拽住风三,小西也跪下来。

萧子寒转回脸仍然瞪着风三,风三却再也打不下去了。

风三俯身抱起江林搁在床上,没有回头的说:“你起来吧。”

风三黯然沉默半晌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林儿舍命来替我还这个人情!”

萧子寒站起来,垂下头:“如果需要舍命才能还这个人情,那我来!”这话说得语气坚定,没一点回转的余地。

风三叹了口气,微微笑道:“我没想过让你们来还这个人情!——从来没有!”

萧子寒胸口一窒,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加重了悲伤的气氛,这个回答是他之前十分想得到的,而且辗转难眠思虑一整夜打定主意要让师父答应不可的。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江林。

可这时候从师父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他却难受的厉害,心里有什么东西撕裂开了,并且裂口在不停的扩大下去!

一个人给你恩惠,给你生命和荣誉,你自己不想着肝脑涂地去报恩倒还罢了,你还逼着那个给你恩惠的人,放弃唯一一次可能会向你索要点儿报酬的机会,可恶的是你还逼着他承认自己是在索要别人报恩那么“不伟大”,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萧子寒突然有点恶心的想吐,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

江林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师父这样一出苦肉计是演给谁看的。

师父为了自己,却伤了师爷的心!

周围的气场有些冰冷,有些陌生。

一个人如果有了感情,并且是很深的感情,那他就等于把心剖出来,放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上,如果你不小心,在那颗心上划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口子,哪怕只有一寸长,也可能是终身都抹不去的裂痕,并且这颗心也不再完整,甚至这颗心的主人会把它拿走,塞回自己肚子里,你再也看不见,摸不着。

江林忽然道:“师父不愿意我为师爷而死,他宁愿自己死。”他在提醒师爷,一个人如果愿意为你死,那不论他护的到底是谁,他都已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你!一个人如果连命都给你了,你还需要他的什么?

风三沉默,看江林。

江林也看着风三。

风三再看萧子寒,看萧子寒双眼中流露出的忧慌、自责、懊恼、痛苦。

风三微笑,温暖的。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他会嘴里跟你说我不,但在某些时候却会为你死而无悔。他会不小心砍了你一刀,但他其实比你还疼。为什么要放在那里继续大太阳下晒着那道伤口呢?其实只要修补的好,那道伤痕可以忽略。

那个温暖的微笑足以让空气继续流通,让血液重新循环,也让感情继续流淌。

这个世界是丑恶的,但人心是美好的,姑且就让我们这么认为吧!

魔剑匪夷所思的逼婚

不一会儿有小童拿了早饭过来,几个人心事重重的胡乱吃了点儿粥和馒头小菜之类的,大家都想着今天齐修到底会要求他们做什么事。

江林是趴在床上吃的东西,风三按着他不让他起,让小西喂他吃了些粥,江林看着萧子寒的脸色勉强吃了两口就不动了,倒让萧子寒觉出点儿味儿来,喝道:“总是看我做什么?我不让你吃饭了吗?就吃那么两口!”

江林本来就疼得吃不下饭,又困又乏,再看萧子寒一直冷着脸,心里一慌,就更加咽不下去了,听见萧子寒喝斥,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怯意,道:“我吃饱了!”

萧子寒刚要皱眉就听风三道:“你这样吓他,他敢吃嘛!让他睡会儿,醒了再吃!”

萧子寒不吭了,看江林的确也累坏了,就不再反对,让人收了饭菜,留了小西在房里照顾,两人出去找齐修去了。

齐修倒是不急,一个上午只和风三萧子寒三人烹茶闲谈,萧子寒多方试探,也没探出来点儿什么口风来。

直到最后快到午饭时了,齐修才有些不自然的表露出想要联姻的意思。

萧子寒看着风三道:“师父,小西年纪还小……”

齐修打断他道:“子寒贤侄,我是指江林。”

萧子寒大惊道:“林儿?”

齐修道:“我知道他有妻儿,但筝儿自从被雪青掳走,回来后性情大变,昨天得令徒相救,筝儿一见倾心,说哪怕只做个偏房妾氏,也是非嫁江林不可,我拗不过她……”齐修说到此处,也是苦笑不已。

风三道:“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个?”

齐修尴尬的道:“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萧子寒脸色极其难看,断定齐修已经知道江林将齐筝点穴藏在树上之事,却故意不说破,又说齐筝被雪青掳走后性情大变,摆明了是威胁。

这林儿点了人家女孩儿的穴道藏在树上是不对,但遭人掳走那是意外,也犯不着为了这个就要娶个人回家吧!更何况还有唐枫呢?看齐筝那样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样的女子萧子寒不喜欢。

齐修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小巧的圆形玉佩递给风三道:“她父母惨死,我如今膝下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女儿。筝儿也不会过去天山,只要林儿每年能来此小住三个月就行,我齐修愿将毕生所学相传,还请风老弟和子寒贤侄成全。”

风三接过那块玉,看了半晌道:“这件事恐怕还要问问林儿自己的意思。若是他不允,我们也不好强逼!”风三看齐修的样子,怕原本找他们来并不是为这件事,齐筝看上江林是个意外,可是这个意外已经让风三大喜过望了,既不伤性命,又成就一桩美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萧子寒没想到齐修已经连退路都想好了,如此委曲求全,每年只三个月,外加齐修的毕生所学,这条件恐怕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没有不允的道理。

风三看向萧子寒,脸上都带了笑意。萧子寒却不像风三这般乐观,只是他也和风三想法一样,如果一件危险的事和这件事比较来说,还是这件事更容易接受。

萧子寒打定主意要逼林儿接纳这件事,哪怕以后对唐枫说江林是被自己遣去做事,过个三五年,生米煮成熟饭,也由不得唐枫去兴风作浪了!

萧子寒脑袋里打着如意算盘,嘴里却跟齐修说问过江林后再决定。

依着齐修想,能让孙女儿一直陪着自己,还能给她找个好归宿不用离开自己,从昨晚江林的表现,再加上齐筝叙述的真相。江林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错误而遮掩或者推卸责任,反而极力补救。所以齐修认定,江林的武功和人品都无可挑剔,所以才不惜一切,开出这样优厚的条件,自然也是笃定了江林非答应不可,更何况还有那块玉。

风三和萧子寒借口要跟江林商量,推辞了跟齐修一起吃午饭,齐修也不勉强,只吩咐了小童一会儿将饭仍旧送去到风三的屋内。

回到屋里,江林已经醒了,看见两人进屋就急忙想要起来。

萧子寒微笑着制止他,坐在床边抚摸着江林的头笑着道:“林儿,师父如果想要你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却是你极不愿意做的,你会不会为了师父去做?”

江林本来看师父和师爷出去的时候心事重重,回来的时候却面带笑容,本来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却被萧子寒给吓住了……

师父啥时候这样跟自己说过话啊?江林被师父几乎是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给震住了!浑身的伤都感觉不到疼了。

江林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师父这,这是在干什么?

哪次有事不都是直接吩咐的,做不好只有挨打挨罚的份儿!

会像现在这样如春风化雨般温和的询问?

就连站在旁边的小西也一脸的不可思议。

萧子寒见江林张大嘴巴呆了的样子,又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江林不是傻了,也不是呆了,江林一向在师父面前逆来顺受,从来不敢违背师父的命令。但也不代表他是软骨头,他只是不想萧子寒生气。

江林一直认为,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而惹得师父生气,那是不孝,所以每次宁愿委屈自己,也都顺从了师父,打也罢,骂也罢,让师父在他身上出气撒火他也心甘情愿。

而这次师父的不寻常,让他谨慎,迅速在脑子里想着如何回答才好,不能不答,也不能随便答应师父,若是答应了却做不到,那更加麻烦。

江林看着师父的脸色,回答都小心翼翼道:“师父,到底是什么事啊,只要林儿能做到,师父要林儿做什么,林儿就做什么。”

风三倒比萧子寒要直接,对江林道:“齐修的意思是想让你娶齐筝!”

萧子寒见江林瞬间变了脸,忙补充道:“林儿,我知道你和枫儿感情好,不过齐修也不是要你和齐筝天天在一起,只要你每年来白岳山三个月,并且他愿以毕生功力相传……”

江林怔怔的看着师父,突然道:“师父已经决定了?”

萧子寒住了嘴,他是决定了,但是…他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啊!

看师父不语,江林轻声道:“林儿的命可以是师父的,但这件事,我不会答应!”

萧子寒想冲上去给他一耳光,想像他小时候一样勒令他听话,让他跪着他就跪着,让他站着他就得站着。

想让他吃饭他就不能喝水,让他睡觉他就不能起来……

可这不是吃饭睡觉的事,也不是站着和跪着那么简单。

萧子寒忽然深深觉着一种无力感,江林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他不会什么都听你的,他会恭敬的听你说话,会顺从的让你打让你骂,但你就是不能强迫他喜欢什么人,和不喜欢什么人。

唐枫不就是个例子吗?而且让他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对他而言,那更是一种折磨吧?

萧子寒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江林看着师父落寞的背影鼻子发酸,眼睛有点涩涩的。

晚上齐修还没睡,听见外面轻轻的叩门声,打开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江林。

江林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直接问:“前辈,还有别的选择吗?”

齐修眯起的眼睛里带有怒意道:“你不愿意?”心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子!

江林摇头道:“是江林不配,不敢委屈齐筝姑娘!”

齐修知道他这话只是让他面子上过的去,不由怒道:“这是你师爷师父的意思?”

江林沉默,青紫的脸颊上泛着一丝苦笑:“师父为了逼我答应,到现在都不肯理我,也不肯吃饭!”

齐修挥挥手道:“那我更不会跟你说什么,叫你师父来同我说。”

江林道:“齐前辈乃一代大侠,又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后生晚辈?前辈叫我们过来的本意一定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一件极艰难险阻的事吧?前辈何不说出来,让晚辈替师爷兑现承诺,为您分忧?至于筝儿姑娘,也不必每年三个月如此委屈,她现在只不过是一时迷失,将来她一定可以寻到一位跟她终身相守的人!陪伴前辈膝前尽孝。”

齐修半晌不语,说实话他的确被江林的话给打动了,强扭的瓜不甜,逼人娶筝儿也非他所愿,要不是筝儿又哭又闹,他又怎么会同意这么荒谬的事?

还不计名分一年只三个月,筝儿是他的宝贝,在他心目中,他的宝贝不该如此委曲求全。

如此思量半天,齐修终于道:“你不后悔?”

江林松了一口气道:“绝不后悔!”

齐修指了指凳子让他坐,意思是有话要说,并且话还很长。

江林屁股上都是伤,哪里坐得下去,道:“前辈直接说吧,我站着听就行。”

齐修见他伤得厉害,也就长话短说,问道:“你知道三王爷皇甫羽吧?”

魔剑对话、离别

江林点点头道:“我知道,三王爷皇甫羽管辖的平州一带,相传他爱民如子,极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齐修道:“不错,目前老皇帝年事已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当今太子皇甫卿无才无能,实在难当大任。三王爷皇甫羽和四王爷皇甫戬都是上佳人选。但是皇甫羽明理敦厚,又有才有德,而皇甫戬却是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喜怒无常之人,虽然他武功文治无一不精,但是始终性情暴戾,不是帝王的最佳人选。”

齐修稍微停顿,想了下才道:“如今南国内有忧患,皇位之争势必引起内乱;外有强敌,西域贺国虎视眈眈,等着皇位交接的时候给我们南国致命一击。”

江林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以你我微薄之力,能平定天下?这应该是官府的责任!”

齐修制止他,继续道:“不管如何,内忧外患,受苦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因为国家动荡,百姓苦不堪言,官府的无能为力,导致了百姓寄望于莫须有的佛祖神仙。

这给了某些有心人可乘之机,打着佛教的幌子迷惑无知的老百姓,其实私底下却干着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勾当,现在新兴起的青灯教是其中之最。”齐修说完看了江林一眼。

江林道:“这与你让我做的事有何干系?”

齐修道:“我怀疑幕后操纵青灯教的人就是皇甫戬。他为了皇位,铲除皇甫羽是势在必行,但是皇甫羽为人敦厚,却对自己这个四弟毫不提防,青灯教网罗的大都是武林高手,曾经数次遣人刺杀皇甫羽,但最后都没有得手。”

江林笑道:“你这个推测的确是很有道理,不过皇甫羽身份尊贵,有财有势,必然有很多奇人异士愿意供其驱使,那皇甫戬当然不那么容易得手。”

齐修点头道:“是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很多武林人士为了钱去杀人,自然也有人为了钱去保人。我要你做的就是保护这三王爷皇甫羽,皇位之争也不过这三五个月之内,不管他是否能争得皇位,你只需要保他活着即可。”

江林摇头笑道:“齐前辈,江湖和朝廷本来就是两个世界,我们天山派连江湖事都极少过问,更加不会参与朝廷官府之事。齐前辈,我记得晚辈的师爷说过,只是答应在你有难之时舍命护你一次,你若是想让我替你做那三王爷的鹰犬,那是万万不能的。”

齐修站起来走到窗边,抬头看天上的一轮明月,缓缓道:“江湖和朝廷其实密不可分,哪朝哪代的官方会没有武林人士的辅助?江湖中人也是百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甫戬的铁蹄下,血腥屠杀,你认为我们能避免?”

江林沉默片刻道:“我知道前辈的意思,但是我不是君子,更加不是圣人!师父也不会同意我去做朝廷的鹰犬走狗。”

齐修道:“我会修书一封,让皇甫羽待你以半师之礼,不需要你卑躬屈膝……”

江林打断他道:“齐前辈,对不起!”

齐修怒道:“江林!若你不去也不是不可以,我齐修就豁出去这条老命,亲自刺杀皇甫戬,让你师爷同我一起,若成,则天下幸,若不成,你师爷他会也只能会死在我前面!”

江林脸上变色,额上冷汗直下,他知道齐修这是软硬兼施,非要达成目的不可,半晌才道:“我去!”

齐修转过身轻叹一声道:“我本是让我儿齐战和儿媳连秀欣前去保护皇甫羽,哪知道半月前青灯教派了数十高手前去刺杀,只齐战勉力护着皇甫羽逃了出来,齐战当天就重伤不治死了。”齐修说着声音都颤抖着,勉强克制着自己。

江林没想到齐修的儿子是这样死的,一时之间对齐修肃然起敬。

齐修平复了下情绪,接着道:“皇甫羽感念我儿舍命相护,奉我为义父,我会修书让他礼待你,你此去前路凶险,我齐修算是对不起你们天山派。若不是我年纪已大,不适合去作护卫,断不会让你涉险!你有什么要求可尽管提,我齐修一定会倾力为之。”

江林如今知道自己与齐修武功相差不是一个层次,他儿子齐战必定承了齐修的衣钵,但仍然战死,自己此去也是凶多吉少。

江林毫不客气地道:“晚辈去后,想请齐前辈指点下师弟凌雨西,若我死,师弟也可以代我孝敬师父!”

齐修点头答应了,随后又拿出笔墨写好书信交于江林,又将皇甫羽现在的落脚地点详细告诉了江林,不知不觉东方发白,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江林忍着疼痛和周身的疲惫,一步一挪的走到师父门口,听见里面人的呼吸沉重,就推门进去。

床榻上师父侧身而卧,消瘦的身体肩膀显得骨头都突出来,师父这几年从来都没有吃胖过,想是担心唐枫的做法引来祸患,又担忧自己受其连累。

江林仔细想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才发现师父为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默默的关怀和时刻的忧心,也只有师父才会对自己如此上心。

窗外透出的曙光一点一点把屋内点亮,彻夜未眠的师父,是不是心情更糟了?

江林轻轻立于床前,发现师父忽然睁开眼睛,双目毫无一点儿睡意,里面布满红丝。

江林手里拿了鞭子递过去,低头跪下,萧子寒坐起来,鞭子接过来却失手掉在地上。

江林眼睛里冲进热液,鼻子里酸酸的,俯身趴在萧子寒腿上,喉咙里压抑着悲鸣,哭了。

萧子寒手抖得握不住鞭子,怒喝道:“滚出去!”江林不动,紧抓着萧子寒的腿,萧子寒拉他也拉不动。

等江林稍微止住呜咽,就一把推开他。

江林扑过来抱住萧子寒的腿,被推开,再扑过来……。

江林哭道:“请师父将林儿赶出天山派!”

萧子寒气的说不出话来,但双手钳制住江林的手臂,一把甩出几步远,怒吼道:“谁允许你答应齐修的?谁允许的?”

江林跪起来,萧子寒上去踹倒,还没等江林再站起来,上去又是一脚!萧子寒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但这次没敢使劲踹,江林身上伤太多了。

萧子寒气的两眼冒火,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现在你跑到齐修那里嘀咕一夜,然后跑进来跟我告别呢是吧?

江林心里难过,心里疼,但是他没办法,宁死他也不原意娶齐筝,他不想伤害唐枫,但是他现在却伤害了师父。

师父给了他这条珍贵的命,却让他糟蹋了一次又一次,没一次让师父顺心的!

他觉得自己太不孝太该死了!江林惭愧的低着头,再次道:“师父把林儿逐出师门吧!”

萧子寒嘲弄的冷笑着:“齐修这老匹夫,这他都是算好了的,他成心想拉天山派下水,不管他让你做什么,他算定了我不会袖手旁观,你以为你很伟大,你能救了你师爷救了我?”

萧子寒嗤笑道:“幼稚!愚蠢!”

江林大惊道:“师父!您要干什么?您不要插手这事!”

萧子寒上去一个耳光,怒道:“你让我不要插手?呵!你凭什么不让我插手?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江林爬起来抓住萧子寒的手臂急道:“师父,您不能!您别管这事了,林儿求你了!”

萧子寒被江林给气笑了:“我养活大的孩子要去送死,你让我不管?你当我萧子寒是什么?贪生怕死的小人吗?”

江林抓得萧子寒手臂都疼了,急道:“师父,林儿不是这个意思……”

萧子寒扒拉开他,怒喝道:“你跪下!跪下!谁叫你站起来了”

江林赶紧跪下,萧子寒不让他说话,继续怒喝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很伟大是不是?你是救世主?你是情圣?你为了唐枫不娶齐筝,你又为了你师爷要去保那什么破烂三王爷,啊,就我这个师父不值钱!”

江林大惊:“师父,你知道了?”

萧子寒气愤:“齐修说前三句我就知道了,剩下的我听都不用听,你天明了跑到我这里来哭,哭个屁啊!要去也让你师爷那帮老狗去!你不准去!我管他什么承诺不承诺!”

江林听到萧子寒声音这样大骂师爷,连忙往四周看看,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门窗都关的很严,但是这屋子实在不隔音。

江林急道:“师父,小心隔墙有耳!”

萧子寒瞥了眼两只眼珠乱转的江林道:“我还要到七绝山去找他们去,还能怕你三师爷听到?哼!”

江林这下彻底拿这个师父没办法了,低声求着:“师父息怒啊,师父!皇位之争别说咱们天山派,整个武林都能给动了,天山派绝不能毁在我手里。师父您听我说,我只是去保三王爷,如果紧急情况下,我带着三王爷一人逃命还是绰绰有余的,您别担心,您要是不愿意逐我出师门,我就还戴上面具,但是您千万不能露面,我有事求助师父会告诉您,行吗师父?求求您了师父!”

萧子寒冷哼道:“这都是你师爷惹出来的事,他们别想撒手不管,必须去保护你,我不管,明天我就去七绝山找你大师爷去。”

江林想了一下道:“既然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去做了,那么最好还是隐秘点儿,我先隐藏身份,过去看看情况再说,以免打草惊蛇!”

魔剑一剑、一刀、一江湖

三日后,一骑飞尘,怒马狂奔

马尾甩起千丈烟尘,可见奔驰者究竟有多赶多急。

这是条荒路,小路,没有人烟,没有人气,荒凉的连杂草都是半尺高。

马上一白衣青年,脸上被尘土覆盖,连眉毛眼角都是黄土,更别提身上和背上、包裹上那些土迹了。

即使是这样,仍能看出他身材欣长,骨骼清秀,眉目之间的那股英气逼人。

一身的白色的衣服几乎染成土黄色。

但,手中紧握的那把剑却连一点灰尘多没有,剑柄处绑着一颗拇指大的圆珠,那圆珠发着不一样的翠绿,煞是喜人。

锋利的剑,翠绿的珠玉,握剑的英俊青年。

在这荒岭小道上急奔,这时候如果有打柴的樵夫路过,一定会吃惊得多看几眼!

马儿忽然嘶叫着停住,青年勒着缰绳的手不自然的握了又握。

前面一骑横在窄小的路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面马上一女子,还是个面若桃李的绝色女子,清纯的如同一滴透明的晨露。

杏黄色的衣衫,穿在她身上更加衬托了她的娇美和纯真。

女孩笑颜如花,手握薄刀:“江林,你是我的,跟我回去!”

马上的青年皱眉,嘴角却慢慢的笑了,道:“齐筝,是谁给你这样的自信?”

齐筝傲然道:“江林,跟我回去,你就不用死!”

江林微笑,手里的剑已出鞘:“我不会死,但挡我的人会死!”

齐筝还没有看见剑的影子,跨下的马头——突然就不见了。

马头带着淋漓的鲜血滚落在旁边的草丛里,齐筝一声尖叫,身子跃起往后退,双目中恐惧如同一只白兔看见了一只带有利爪的野狼。

——她心爱的马儿沉重的身子,这时轰然倒地,呛起一阵狼烟。

江林脸上带着微笑,和煦的如春风,却冰冷的如霜雪。

一夹马,在狼烟中穿梭过去,不一刻就不见踪迹。

齐筝杏黄色的衣衫上被擦身而过的马蹄溅满血迹和泥土,手里的宝刀秋霜刀这时就和旁边的杂草一样,没有任何价值。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人,抱刀而立。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道:“他不一样了!”

女孩儿仍在怔愣中呆滞。

那人嘴角掀起一个冷酷的笑,又道:“傻女人!一个男人,一个知道自己将死的男人,他还会怕什么?”

抬头看着路的尽头,也是荒草的尽头,喃喃道:“一把锋利的刀,没有鞘的一把锋利的刀!谁能挡得住?”

齐筝的瞳孔已收缩,忽然扑过去抓着那人的手臂,嘴里大喊:“我一定要得到他!我一定要得到他!雪青,你帮我!”

雪青推开她,一字一句道:“他拿剑,我就不是他的对手。你别痴心妄想了!”

十日后。

一夜之间江湖传遍了一件大事:天山派江林宣称自己脱离天山派,并扬言从此后与天山派一刀两断。

从七绝山焦急赶往平州的萧子寒不信,他一点儿都不信!

本来商量好的,一切都商量好了,为什么江林变了?

十日的时间,足以让江林恢复如常,师父这次打的只是皮肉伤,身上的伤在结痂,脱落,到最后甚至用指尖按着也感觉不到疼了,最重的大腿上也没有了痛感。

江林怀疑自己一路骑马狂奔,为什么伤还好的那么快。

原来好的药,也有让人感觉不好的时候。

怀里的小瓶子是唐枫给他的,江林想到唐枫,心中温柔一片。想到师父狠揍自己时气急败坏的样子,江林居然觉得很温馨!

再过二十里,就是平州,江林——在等。

不是不知道齐筝一直在尾随,也不是不知道雪青和她在一起,他希望在进入平州之前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坐在路边树荫下,啃着干瘪的馒头,想着如今江湖上风传的消息,江林笑的轻飘飘如在云端。

人一旦没了依靠,就只能笑,寂寞剥离了人的体温,周遭的温度在不断下降。

雪青和齐筝一起出现。江林就用微笑来看着他们。

江林道:“别再跟着我!”

雪青仍旧是冷冷的样子,和江林的微笑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冷得让人心颤!

雪青道:“不跟着你可以,杀了我或打败我!”

江林不解,目光探询一样的注视:为什么?

雪青仿佛能看懂,道:“因为你比我强!”

江林笑道:“我还用刀?”心里却在哀叹:年轻人喜欢到处挑战比自己武功高的人,简直是太愚蠢了!自己也愚蠢过,但是至少自己还有自知之明。而面前这个雪青狂傲的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了!

雪青道:“天山是以剑闻名!”

江林摇头道:“给你三年时间,也许你可以打败我!”眼睛里没有嘲弄,雪青看到了其中的真诚!

不愿放过机会,雪青的刀毫无预兆的削向江林,刀很快,就像是注入了人的灵魂,雪青像是连人带刀一起扑向了江林。

齐筝失声惊呼!

江林手中的馒头扔出,人也蹿到树上。干瘪的馒头被从中剖开,树干上顷刻间多了一个狭长的洞。

江林微笑,江林的剑没有灵魂,但雪青的肩头上却多了一个窟窿。

雪青捂着肩的手上血冒出来,染红了半片衣襟。

雪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招式,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出剑方位,似乎只是为了杀人而创,江林这样一个名门正派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这么邪佞毒辣的剑法?

他不知道江林曾经为了杀人而杀人,为了杀人而活着过,也不知道江林的剑下死过的人可能比地上的杂草都多。

不管如何,雪青还是明白一个道理:有灵魂的刀不一定能杀得了人,只有有灵魂的人才杀得了人!

他败了,心服口服!

再不怕死的人,如果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他也会忍不住开始珍惜生命。

雪青再冷傲的一个人,也知道江林这次手下是留情了!

于是当江林说:帮我送齐筝到白岳,告诉齐修,承诺一定会做到时。

雪青毫不犹豫点点头,左手指急点自己肩头上几个穴道,拉着呆住的齐筝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还不死心的道:“我还会再来的!”

齐筝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挣脱了雪青,转过身来,眼睛里含着泪道:“江林,我是真的喜欢你!”

雪青拽着她渐渐的远去了,那句“喜欢你”飘散在风里,不留痕迹。

江林一直没有动,齐筝就像当年的唐枫,伤害了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儿,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真的是件好受的事儿。

——拒绝一个人的好意也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魔剑恩断义绝?

萧子寒星夜兼程,到达平州瑞王爷府邸门前时,已是深夜。

天空挂满了星星,天气特别的寒冷。

萧子寒急着见江林,但是深宅大院,护卫重重的瑞王府他也不敢硬闯,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小客栈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萧子寒就到门口等着。

门口的卫兵倒没什么大架子,这也可以看出瑞王爷皇甫羽治家有方,萧子寒不禁暗暗点头。

江林慢慢的挪步走向大门,听到师父到来的消息,江林没有太多的意外。

该来的,迟早要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飘着零星的雪花。

萧子寒的头上不一会儿就白了一片,他等的心焦,心慌!

江林披着厚厚的披风,缓缓走出来,披风领子上雪白的狐狸毛随着他的步子轻颤,脚上的靴子很厚,踩着薄薄的一层雪,——无声的孤寂!

在这个清晨里,一个布衣粗衫,一个貂袍厚褛。

师徒之间只隔了五步之遥,江林微微躬身一礼,朗声道:“萧大侠,唤江林出来有何指教?”

萧子寒被这一声“萧大侠”叫得火冒三丈!

你大早上让我在门口等,站在雪里等,我都不跟你计较,你宣告天下脱离天山派,我也可以原谅,你现在叫我萧大侠?

萧子寒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走了十几步,慢慢呆住!

他熟悉的那个孩子,没有急着扑过来拦着他,也没有慌着赶过来跪着求他,更没有背后传来仓惶失措的喊着“师父”的声音。

萧子寒停住步子,茫然转回头看——江林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呢!

风神朗玉,英姿华挺,一脸的从容,一脸的微笑。

就像是顷刻间长大了,对任何人的任何事都淡漠,漫不经心……

萧子寒忽然发现,他曾经见过江林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害怕、讨好、嬉笑、愤怒……唯独没有见过现在这种陌生而疏离的微笑。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在看着他的微笑。

萧子寒怒了,他能不怒吗?

冲过去一巴掌扇过去!

他想打碎江林脸上那种让他惶恐不安的笑,撕扯开那种他不需要也不愿意看到的伪装!

只是,这一巴掌竟然落空了,他的手正捏在江林的手心里。

江林冷笑着,用力一甩,将萧子寒摔了出去。

萧子寒半空中翻身落地,回身一脚踢向江林。

江林一闪身,横切向萧子寒脚腕,萧子寒收脚立于当地脸色凝重。

江林轻抚了下貂皮披风,柔软名贵的袍子,剑锋一样消瘦有力的手,温和却冰冷的表情。

萧子寒一下子想到了不久前,自己的林儿曾因倒洒了一壶水,而仓皇失措的用袖子去擦水渍的情景。

眼前的人跟他的林儿真是一个人吗?

萧子寒头一次主动放软了态度,道:“林儿,跟我回吧!”他第二次想放弃那些见鬼的承诺。

江林嘴角弯了下,正色道:“萧大侠,我已经脱离天山派,也不再是你的弟子。”言下之意是他没资格再管教自己。

江林祈祷师父快点走吧,别逼他动手!

但是萧子寒根本就不理他的提醒,身子一转,脚再次踢向江林。

江林见这一脚凌厉,侧身躲过,闪躲之际左手拍出去一掌,萧子寒凌空肩处歪了一下避过,虚空的掌风跟着扫过来。

江林这次伸掌迎上,两人就地拆招,一转眼就交手了十几招。

两人都是天山派的武功,萧子寒本是上一代武功最出众的弟子,天赋极高,武功尽得天山七绝的真传。

若不是为了小西力战百余人,导致元气大伤,这几年来内功始终无法突破,他也不会比江林逊色多少。

两人对彼此武功极是熟悉,又多年拆招练习,基本上都是一沾既走,并不真的对上。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用剑,仅仅用一双肉掌对搏,也许潜意识里都不愿真的伤害对方吧。

瑞王府里高手如云,其中也不乏顶尖的高手,这时听到风声纷纷前来观战。

这一场精彩绝伦的交手,直看得他们热血沸腾,有人忍不住心想:瑞王爷果然没有看错人,江林虽然年轻,武功却厉害的紧,怪不得一来就贵为贴身护卫之首。

这时江林蓦然一个侧身,躲过萧子寒的一掌,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了萧子寒的后背上。

双掌发力,萧子寒的身子直直摔出去,翻滚着落在了地上。

江林走到倒下的萧子寒身边,脚下受伤的人嘴角一缕鲜血映在雪白的地上刺痛了他的双眼。

毒花一样的鲜艳的颜色,灼烧的他心脏都抽搐着疼,他再也没办法保持从容的微笑。

江林沉声道:“萧大侠请回吧!从此后你我师徒之情恩断义绝,别再来找我!”

萧子寒爬起来,瞪着江林森然道:“好一个恩断义绝!”

说完捂着胸口,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捂着胸口,孑然跄步离去。

风雪中飘悠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再也不见……

走在瑞王府大院里,穿厅过院,曲径幽回,迎接着几乎所有人倾慕、臣服的目光。

江林眼睛干疼,流不出泪,心口的地方痉挛一样,扭曲着。

夜晚,蜷缩在床上,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享受”疼痛!

魔剑替身之谜(1)

白雪茫茫,风如冰刀。

萧子寒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从早上走到晚上,自己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双腿都已经麻木僵直,脚几乎再也迈不动半步。

算算时辰,早已经出了平州城数里之外。

冰天雪地里到处白茫茫一片,前方的路被大雪逐渐覆盖,看不清方向,辨不清道路。

萧子寒双腿一弯,跌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嘴里溢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连气带冻,又加上一路顶风冒雪,内伤没有及时治疗,反而越来越重。

意识模糊之前,萧子寒想,今天大概是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外了,一时之间又有些忧愤:如此死了,真真的不值!林儿拼劲心思也要保天山派一脉,若这样死了,岂不白费了他一片心?

萧子寒完全没意识到,刚刚气的要命,可这会儿最脆弱的时候,却始终恨不起来,连林儿是多么忤逆不孝都给忘了,潜意识里就不愿相信早晨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萧子寒双脚被针扎一样疼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男孩儿,约莫十二三岁年纪,正把自己的脚揣进怀里,凉得他呲着牙直哆嗦,仍捂紧了厚重的棉袄,暖着自己的脚。

萧子寒大惊,连忙往外挣脱,他实在是不习惯被陌生人这样对待。

那男孩儿感觉他脚往外拽,才看见他已经醒了过来,惊喜地道:“您醒过来啦!”

萧子寒尴尬的点点头,感觉到身子下面的摇晃,又侧过脸看见马车的幕帘,才知道是在车上,知道是这孩子救了自己,连忙拱手谢道:“多谢小哥儿救命之恩!”

那孩子昂首挺胸傲然道:“习武之人,行侠仗义,此乃英雄本色!”说完脸红扑扑的,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萧子寒也被这孩子给逗笑了,那孩子从旁边拿出来馒头和切好的牛肉,居然还有一壶酒。

萧子寒正好饿了,也就不再客气,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这才知道,这孩子名叫水铭,原来是瞒了家里偷跑出来的,要一个人游历江湖。

小孩子哪里见过世途艰险?萧子寒暗叹这孩子实在是太过任性了,等过几日,他玩过之后,还是派人给送回家去才能放心。

萧子寒暗自打定了主意,吃罢饭就开始盘膝运功,谁知道一运功,才知道自己伤上加伤,情况已是颇重。

勉强调息了半个时辰,胸口里气息有点堵塞,强冲了下,淤堵得穴道竟然冲不开!萧子寒不敢再继续硬冲,只有暂时放弃。

睁开眼看见那孩子安静的躺在一边睡得正香,只是双手抱肩缩在一起,显是感觉到冷,萧子寒苦笑,孩子就是孩子,这马车里吃喝俱全,唯独没有棉被。

萧子寒侧身抱起水铭搁在怀里,用体温温暖他。

水铭迷迷糊糊窝在萧子寒怀里睡着,眉头微皱了下,又沉睡过去。

萧子寒心下有点萧然,如今这种时候,两个徒儿都不在身边,即便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这时候竟然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救了自己,陪伴在自己身边。

萧子寒想着,心里叹了一声,眼睛看向水铭。

水铭孩子气的脸上有轻微的冻裂,一看就是秋冬时节,寒风凛冽造成的。萧子寒本来没细想,眼睛偶尔瞄到水铭的手,才发现他一双手上也满是裂开的口子。

萧子寒心一沉,那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孩子的一双手,反而像是经常干活,饱受劳役之苦的手。

可是,租得起这样的马车,雇得起仆人的一个孩子,会拥有这样一双手吗?——

萧子寒温暖的眼光开始逐渐冷了起来,他讨厌欺骗,讨厌这样愚弄自己的孩子!

萧子寒将水铭轻轻放在一旁,从温暖的怀抱里一下接触到硬冷的木板上,水铭还是立即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正看见萧子寒掀开幕帘,叫车夫停车要下去,水铭立刻爬起来拽住萧子寒的袖子,失声道:“您去哪儿?”

萧子寒手一甩,本来是要甩开他,也没使多大劲,但水铭已经身子向后蹬蹬蹬退了好几步,一头嗑在马车侧面的木板上,乌黑的眼珠转了两转,眼泪就要掉下来。

萧子寒没想到会磕到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走过去拉起他来,那孩子就顺势拽了他衣角,一副委屈的要哭的样子,道:“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萍水相逢,如今也打扰了这么久,我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萧子寒冷淡的拂开他的手,心里不愿与他多说下去。

水铭急切地道:“外面天冷,又这么黑,您和我一起不好吗?反正我又没什么事,您要去哪里?我可以送您。”

萧子寒冷冷道:“不用你送!”看他没事了,萧子寒站起来要往外走。

水铭却突然扑过来抱住他,萧子寒被他弄得心烦,推开他跃下马车。

那水铭竟然也跳了下来,追着萧子寒。萧子寒受伤颇重,一时之间不想耗费力气施展轻功,只沿着模糊的方向往前走。

水铭就紧跟在后面,萧子寒也不去管他。不一会儿后面就传来抽抽噎噎得哭声,萧子寒听的心烦,猛地转身,看见小人儿被拉后了很远,正一边哭着,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自己的脚印走。

雪逾三寸,大人走起来就困难,更何况他一个孩子。

萧子寒皱眉,回身迎向他走过去,喝道:“站住!”

水铭猝不及防惊了下,站住愕然了片刻,又开始抽泣。

萧子寒道:“别哭了!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跟着我?”

水铭咬着嘴唇带着哭腔道:“我哪有骗您啊!”

萧子寒见他到此时都不说实话,越发厌恶,身手拉起他的手道:“你一个孩子,谎话连篇,手上都是干活磨出的裂口,却说自己家里世代经商。”

说着说着,萧子寒凝着眉头,指着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车和车夫,恨声道:“租的起这么大的马车,请得起车夫的人,手能磨成这样吗?”

水铭见萧子寒厌恶的眼光,又听见他的质疑,捏紧自己的手,低着头不吭声,只眼泪啪拉啪啦往下掉。

萧子寒见他不答,也懒得多说,只道:“别再跟着我!”声音里的寒意只冷到人的心里去。

水铭听了这话,一头冲进萧子寒怀里,搂着他的腰哭道:“您别扔下我!我谁都不认识,就我一个人,我以后不骗您了,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坐什么,我做错了,您就打我!”

萧子寒见他哭得可怜,又想起刚醒时他呲着牙把自己的脚踹在怀里暖着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忍心推开他。

萧子寒抱了他回到车上,分赴马车前行,水铭就霸在他怀里赖着。天气实在太冷,萧子寒也就随他去了,一直到天亮后赶到一个小镇上,才添了几床厚棉被,补给了些吃的,再继续出发。

一路上萧子寒曾试探过几次,水铭却嘴巴紧的很,什么都不说,只跟定了自己。萧子寒也不想逼问他,该说之时他自然会说。更何况此时有个孩子伴在身边,也好过他一个人寂寞。

走了五六天,就听见消息说皇上派三王爷四王爷联手西征贺国,看样子老皇帝知道自己命不久已,急着想肃清外患,只要解决了最大的强敌,至于死后这皇位是属于哪个儿子的,他都无所谓了。

萧子寒乍一听这消息,喜忧参半,喜得是目前一致对外之时,想必四王爷皇甫戬暂时不会对皇甫羽和林儿出手,而忧的却是,一旦讨伐完贺国,皇甫戬却有最佳的机会除掉皇甫羽,那林儿就是首当其冲。

萧子寒急得吃不下饭,途中弃了马车,带着水铭换了马匹疾驰奔向七绝山方向。本来半个月的路,硬是是十天就赶到了。

魔剑替身之谜(2)

萧子寒安排水铭在山脚下的如意客栈住下后,立即就要上山。

水铭苦着脸拉住他道:“萧大叔,求您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萧子寒一路上多亏了他作伴,见他跟着自己骑马颠簸也不嫌辛苦,心里对他很有好感。心里虽然怀疑是林儿让他跟着自己,但始终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此时自然不便让他相随,再说他要做的事,有几分把握也不知道,更不能让他跟着了。

路上萧子寒曾经摸过他经脉,并没有发现他会武功,知道林儿未经允许并不敢擅自传授他人武功。

萧子寒耐心跟水铭道:“你乖乖呆在这里,如果你听话,我就让我徒儿收你为徒,教你武功如何?”

萧子寒说完耐心观察水鸣,发现他果然满眼惊喜,神往又期待的神情,心里就更有谱了,若不是见过林儿武功,这高傲又硬气的小子,又怎么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如此臣服?

而且以自己年龄,三十多岁壮年,足可以直接作他师父,如今直接要他做徒孙,从萧大叔变成师爷,瞬间降了一辈,他都毫无怨言,萧子寒更加笃定他认识林儿了。

水铭扑通跪在地上,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头,张嘴就叫“师爷”,萧子寒拉起他笑道:“你倒也不害羞,我徒儿可还没答应呢!”

水铭孩子气的笑道:“有师爷做主,师父他敢不答应嘛!”说起师父二字,他脸上自豪的表情,让萧子寒暗暗好笑!

临走之前跟他吩咐了一番,让他就呆在这里不要动,等他下山自然会来接他等云云。看水铭一一答应了,萧子寒才放心地走了。

七绝山原名凌鹤山,自从天山七绝归隐到此,才改了名。天然之险,幽谷之绝,山石之怪,也是极富盛名的。

跟水铭这一耽搁,就已到了午后,萧子寒往山上走了不多远,看已到了大雪封山,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敛眉提气,强忍胸口的闷痛,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直往后山掠去。

如果此时有天山派的人在,定是要诧异萧子寒为何不走前门而直转后山了。

萧子寒在后山半山腰开始不往上行,反而往下直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幽谷,位于七绝山主峰驾鹤峰与侧峰望鹤峰之间。

万籁俱寂,在这严寒隆冬,连虫鸟之声都没有一丝一毫,萧子寒提气直奔幽谷,入谷后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就立住脚慢行。

往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这幽谷里根本就一望无际,什么都没有,只有雪……

萧子寒在一根石柱那里停住,石柱上书:绝命谷三个大字,仿佛能夺人魂魄一样,让萧子寒立时就白了脸。

闭上眼沉吟片刻,萧子寒决绝的争开眼,从石柱开始,左三步,右七步,再向中间走六步,如此反复三次,才停住。

再往前看,原本白茫茫一望无际,无遮无拦的空谷,转眼间就出现了三间精舍,精舍前寄株老梅,正凌寒绽放,傲然独艳!

萧子寒立住脚,眼睛贪婪的,直直的看着一株老梅下,一个儒衫方巾的文士。那青色的单薄的背影,在独艳得梅树下竟然是不输半分。

萧子寒往前一动,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那人没有转身,只手微动,一段枯枝就直飞过来,斜插进萧子寒身前半步,枯枝入雪,雪下是石,而这枯枝竟然破雪没入石中,这筋道,这腕力,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了。

萧子寒一垂头已跪下,身前冰雪之间,雪地上点点消融——

那文士道:“我说过什么?”

萧子寒喉咙里阵阵呜咽,几乎说不出话来。浑身止不住发抖。

面前的地上已经被滴下的热泪打出一个一个的小孔,小孔又逐渐扩大,最后连成一片。

那人似乎很有耐心,并不再说话。

萧子寒已经竭力忍住,但泪水还是无法控制的涌上来,道:“师父说过,至死方见!”话到最后,已经是完全哭了出来。

那文士道:“我死了吗?”

萧子寒身子一抖,哆嗦着道:“师父,弟子该死!”

文士转身走入精舍,临进门的时候,传来一句低语:“回去吧!此处不宜久留!”

萧子寒眼见文士消失在屋内,又听见屋里一人隐隐约约说着:“子山,你何苦?……”离得稍远听的不甚清楚。

萧子寒颓然跪在地上,两只眼睛已经红肿的像个核桃,萧子寒想起此来的目的,不由得精神振作了下,认真跪直,他就不信,师父能狠心让他一直跪下去。

四周暗香浮动,鼻息里传来梅花的幽香,萧子寒跪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里面的人再出来。

双膝刺痛,深入骨髓的寒意笼罩全身,喉咙里吐出来的粗重的喘息,内伤加上心忧,让萧子寒几乎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不一会儿,萧子寒再也忍不住喉咙里的干痒,捂紧了嘴巴低声闷咳。

精舍里立时有人探头出来,萧子寒连忙放下手,垂下头。

萧子寒听见门响,有人走出来,但他没敢抬头看。

一双脚立于身前,萧子寒还没抬头,就见来人摸上他手腕。萧子寒手往后躲,嘴里喊着:“殷大哥,我没事!”不留神猛一说话,喉咙里又痒又疼,忍不住激烈地一阵咳喘。

萧子寒咳完脸色煞白的看了眼面前人,脸上有点怯然。

来人冷哼一声道:“子山说了,你若敢躲,就把你吊树上去!”

萧子寒不敢再躲,就见他手贴上自己腕上,四指并紧,细细探着自己脉象,不一刻就脸色大变,转身奔进屋里,急声吼着:“子山,你快出去看看!……”

萧子寒听清了这话,不禁疑惑,但是他顾不上许多,拿出准备好的匕首,暗藏在袖里。

果然,里面疾驰出一个青色的影子,萧子寒不管不顾,拿起匕首对准自己心脏就刺了进去。

那人一跃而出,本来离萧子寒尚远,此时看见萧子寒轻生,情急之下,脚尖帖地一勾踢出,此时地上积雪深厚,那人勾起的一团白雪正砸在萧子寒手上,萧子寒手指剧痛,匕首已脱手飞出。

这一耽搁的功夫,那人已到身前,一耳光将他扇倒,跟着狠狠踢了几下,萧子寒身子在地上不停的瑟瑟发抖,翻来滚去,那人却还不解气,正待要上前再补几脚!

萧子寒忽然大力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咳嗽让那人一怔,上前来抓萧子寒的手。

萧子寒不敢动,也不敢躲,脸憋得通红道:“师父,您打死我吧!”

那人帖着他手腕拿捏了片刻,转身冲精舍怒道:“殷夏,滚出来!你敢骗我!”

魔剑替身之谜(3)

那个叫殷夏的讪讪的笑着,刚走出来就扑面迎来一掌,殷夏低头躲过,从来人腋下“嗖”的窜过去,跑过去扶起萧子寒道:“子山,我不是替你心疼嘛,他来都来了,你还不见,让他走!”

扶起萧子寒的时候,殷夏在他耳边低斥道:“你不要命了,不知道他最讨厌别人轻生啊?”萧子寒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抬头看殷夏,发现殷夏脸色凝重,示意他一会儿乖顺点儿。

萧子寒跪的久了,只觉得浑身寒意阵阵,跪过的地方,连雪都没有完全熔化,这会儿他憋不住地想咳,被师父踢过的地方又疼得火烧一样。

“那你也不能说他伤重不治!怎得如此咒他!”被称为子山的文士怒声斥着殷夏。

萧子寒再抬头呆呆的看了眼殷夏,正看见殷夏腆着脸冲师父笑着道:“我不说的严重点儿,你怎么肯出来见他!子山,别生气了,嗯!~~”那笑意竟是说不出来的温暖。

那名叫子山的听殷夏说完之后,瞥了眼萧子寒,冷哼道:“跪下!”

萧子寒赶紧跪下,就听子山已经怒道:“你说!怎么受的伤?谁伤的你?”

萧子寒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心念一转之下,不及回答,就被子山一脚踹倒,耳朵里听见师父道:“你还想瞒我?为什么这么久不疗伤?内伤能拖吗?”

萧子寒嗫嚅着嘴唇动了下,但不知道该怎么答,心里已经叫苦连天,若是说林儿伤的,别说请他去救了,恐怕现在师父能冲过去先一剑给杀了都说不定,如果能骗的师父答应了,那就一切都好办了。

子山见他不答,上去又是一脚,气得脸色发青,一看他那眼光躲躲闪闪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想说。

转念再想到他刚刚用匕首自绝,虽然明知道是他的苦肉计,但是萧子寒这么死心眼儿,脾气又倔,若不是他及时拦着,恐怕就真刺上了!

抬起脚恨得想再踢一脚,就见萧子寒从地上爬起来扑着跪倒腿边儿,一头贴上自己大腿根儿,讨好的蹭着脑袋,抬起头看着子山道:“师父,您饶了寒儿!”

子山叹了声,终于道:“说吧!到底什么事能让你用自绝的方法来求我!到底什么事能让你这样自伤自残!不过,再大的事,你这样作贱自己,我也不会饶你!”

萧子寒肩膀抖了抖,抬头看师父,见师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想起以前自己犯错,师父都是怎么惩罚自己的,就感觉不寒而栗。

萧子寒顾不上其他,早死早超生,脱口道:“师父,求您救救林儿,他现在命在旦夕!”

子山大惊道:“你说谁命在旦夕?江林?”

萧子寒点点头,简单扼要的把事情说了下,又把目前的形势说了个大概,唯独没有把早已经传遍天下的,江林打伤师父,师父技不如人惨遭折辱等之类的传言说出来。

他不敢说,尽管师父出去以后自然也会知道,但事情只要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行。

子山想着皇甫羽皇甫戬等人之事,一边转而看向殷夏。

殷夏笑道:“快让子寒起来吧,我们进屋说。”

子山转身往屋内走去,萧子寒被殷夏扶着站起来,慢慢也往屋内行走,萧子寒忽然贴着殷夏的耳朵小声道:“殷大哥救我!”

殷夏看着萧子寒,无奈的皱着眉,轻声道:“你犯了你师父的大忌,我如何救的了你?不过我尽力就是,你别怕!”

萧子寒点点头,两人也随着一起进去。

萧子寒是第一次到这里,一进门就是一个小厅,侧边开了一个小门,估计是通向休息时的内间。

厅内除了右角窗下一把古琴外,其余皆是竹制物品,桌子上铺了厚厚的棉布,连凳子上都是,其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子山在厅子正中的椅子上坐下,殷夏就走过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让萧子寒坐到侧面的座位上。

萧子寒走过去贴着师父跪下,自己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哪里敢坐呢。

殷夏无奈的皱眉,道:“子山,他内伤很重,让他先起来吧!”

子山冷冷道:“他自杀都敢做了,还怕什么内伤,他愿意跪着就随他!”

萧子寒垂目道:“弟子有错,是该罚!。只是,求师父容后再罚吧!师父,林儿的事情刻不容缓,弟子无能,救不了他,求师父可怜可怜林儿,他是我从小抱到大,弟子实在不忍他就这么死了!师父……”

子山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听了萧子寒这番话,他不由得怔怔愣了一会儿,道:“我已经八年没有走出过这里半步了!”

殷夏笑道:“你是不愿出去,又不是有人限制你离开!大师兄那边也没说过不准你出去。”

萧子寒听了此言,抬起头愤愤不平的道:“师父,明明您是六师父,为何要找个不相干的人,顶替了您的人不说,连享誉天下的名声也归了他,他在外面闲然自得的冒充您,您却在这里过这样寂寞的日子。我见了他还要跪下喊他一声六师父,明明您才是真正的六师父!我恨大师父他们!”

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子山恼道:“住口!这种话你也敢乱说!是不是这些年在外面你无法无天了?”

萧子寒脸已经肿了起来,可是那眼神还是不屈的很,萧子寒本身脾气就硬,此时更是委屈的不得了。头耿耿的昂着,脑袋硬硬的抬着,眼神不敢瞪,鼻子里喷出的鼻息却满满是气哼哼的不服气。

殷夏看萧子寒还嘴硬,心里替他着急,这人怎么这么笨?在子山面前说大师兄的不是,这不是找打?能少得了苦头吃吗?

殷夏看子山怒火越来越重,连忙打圆场道:“子寒,你……”还没说就看见子山手已经点上了萧子寒身上。

殷夏大惊失色,看见萧子寒瞬间倒地,整个手臂抱着腹部,脸色惨白的蜷缩在一起,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

子山冷冷道:“你知不知错!”

萧子寒不答,他其实不是不答,而是答不出来,全副身心都在对付身上扭曲一样的痛感,浑身每个毛孔都在一瞬间涨大,互相撕扯绞着劲一样,他根本就没有力气说任何话。

殷夏看他疼得受不了,连忙站起来想要去给他解开。

子山喝道:“你敢给他解开,我就让他多疼一倍!”

殷夏实在看不过,转身对着他气道:“刚见面就这样罚,你没看他受多重的伤吗?”

萧子寒没听见殷夏在说什么,也看不见。头脑里涨的发麻。萧子寒想起以前师父是怎么整治他的,才忽然发现,这么几年不见,他都忘了师父厉害的手段了。居然敢当面顶撞。

萧子寒双手用力扒着,爬过去,还好,本来他就离子山不远,扒到近前,就用头去蹭磨师父的腿和脚,他实在说不出话,只能大呼着气,瞪大了眼睛努力一边噌磨着,一边抬头哀求的看着师父。

子山知道他是求饶的意思,若是以前,定是要他吃足苦头才能放了他,现在刚一见面,加上他受了伤,自然有些不忍。

子山在他身上虚点几下,萧子寒铺天盖地的疼就如潮水退潮一般消退。疼过的骨骼一寸寸都在麻木中,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子山抓了萧子寒就奔向谷外,殷夏就跟在身后,立在那颗石柱前,将萧子寒掼在地上,指着那颗石柱上“绝命谷”三个大字道:“绝命谷,其实非绝命之意,你师祖立这块石柱的时候,本意是“色人”两个字。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子寒不知,但显然风子山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喃喃低语着,像是说给萧子寒,又像是说给自己:“——色人,即是“以色侍人”之意!你师祖立这块石柱是羞辱之意,他虽然没有明说,也没有将我囚禁,但我却觉得这里远比外面要安宁许多!”

魔剑寒潭夜罚

萧子寒乍一听这一番话,有些迟钝,身后的殷夏却已经面色突变,冷哼一声,走过来就揽住风子山,板过来他的身子,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心里在意?怪不得当年留书隐到这里,连子寒都瞒着,你若不想,谁勉强的了你?我殷夏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

风子山一愣,脸色难看的看着殷夏,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萧子寒苦笑对殷夏道:“殷大哥,这几年不见,你是真变笨了!师父当年留书给我说不许我寻找他,又说什么至死方见,跟着你隐在这里,又怎么会不是心甘情愿?若不是我发现了这表面上空旷无物的空谷,其实暗含着八卦乾坤之象,我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殷夏听了脸上的怒气一下子没了,转而含着歉意的看着风子山道:“对不起,我一时想歪了!”

萧子寒动了动,身上仍是麻木的无法动弹,一动弹就疼得厉害,咳嗽了一阵,就见风子山推开殷夏过来扶他。

萧子寒抓住风子山的手道:“师父,人活在这世上,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自己高兴就好,您跟殷大哥相爱又怎么样?您是担心我看不起您,才不告诉我就躲了起来吗?其实您和殷大哥一起消失了,我又怎么会想不到?”

萧子寒喘息了两下,继续说道:“不管师父做什么,寒儿都只有听得份,敢不听话,师父您就打到我听话为止!干嘛要去在意我怎么想?!当年师父教我武功的时候不是说过,徒儿就是拿来给您消遣、出气的么!”萧子寒说着说着,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十分虚弱的微笑。

子山听了呆了片刻,殷夏也走过来道:“子山,你大师兄多次找我,要我开解你,可是你就是不听,又不敢见子寒。这近三年来你明明见子寒多次来这里试探,都故布疑阵,避而不见。现在他有事相求,你就不要再推拒了,江林小时候你不是也见过吗?多可爱的一个小娃娃,现在他有难,你不能袖手旁观。”

萧子寒一听殷夏帮他求情,也顾不得疼了,挣开风子山扶着他的手,扑地跪下道:“林儿不但又乖又听话,还继承了天山派剑法精髓,是咱们天山派下一代里最杰出的,多年来与我寒暑相伴,寒儿实不忍他出事,求师父垂怜!”

风子山本来拎子寒到石柱这里,说那一番话其实是要拒绝子寒,不想再出山的意思,现在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早已经动摇了,再加上的确挂念江林安危,当下就打定了主意,治好了萧子寒的内伤就动身。

萧子寒见师父久久不应,难受的心里只发苦,强忍下数次的冲动之后,终于忍不下去,心中一横,大声道:“寒儿没想到师父如此无情!十年前丢下我就走了,我九死一生之时,师父恐怕也毫不知情。如今弟子前来相求,师父还是狠心不顾,如此绝情绝意,实在让弟子太失望了!弟子原以己命,换林儿一个活命的机会!师父可满意了?”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已经开始颤抖。

萧子寒说完,运功于掌,就向自己当头拍落!

风子山大惊,伸手就去档,萧子寒这一掌拍的力道十足,饶是风子山功力深厚,也被震得手臂发麻。

殷夏抢步过来抓起风子山的手看,见只是红了,却没真正伤到,心里就放下心来,目光转过来,狠狠的瞪了一眼萧子寒。

萧子寒却被吓懵了,他虽然知道这一掌伤不了风子山,但是他也绝没想过要打在风子山身上,这一下让他鼓起的勇气顿时消了,跪行着扑过去,托着风子山手臂仰头颤抖着道:“师父!师父,弟子该死!伤了师父!”

风子山推开他,冷冷看着萧子寒气苦又懊悔的双眼,怒道:“你随我来!”说完转身返回。

风子山这次是真的怒了,短短几个时辰内,萧子寒这是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自杀。他没想到萧子寒到现在还是这么冲动,脾气竟然一点儿都没改改。

萧子寒一听这话,心里黯然了下,慢慢站起来,跟在后面。

风子山沉着脸走在前面,殷夏和萧子寒就跟在后面。

殷夏看萧子寒头上直冒汗,知道这时每走一步都无异是一种酷刑。虽然也气萧子寒,心里却是有些不忍,可是知道风子山向来言出必行,这时萧子寒又触了他的逆鳞,这时多劝反而不好。一个弄不好,反而会适得其反。

一路上萧子寒走走停停,跌倒了好几次,风子山都没有再扶过他一次,萧子寒每次都要费尽力气才能爬起来。还好风子山走的很慢,萧子寒倒也跟的上。

风子山走到精舍后,并没有入内,而是直接穿过几株梅花后,转入精舍后方。就见一泉喷涌,泉眼处颇深,养成一个小型圆潭,圆潭下方看似是人工凿出了一个小口,伸出一个小溪流,经过一小片梅林,灌溉着那几株老梅,蜿蜒远去。

风子山伸手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倒出来一粒药丸,递给萧子寒吃下去,指着那泉眼处的小潭道:“跳下去!”

萧子寒看了看,心里咯噔一下,这寒冬腊月,跳进去不知要冻成什么样子。

稍一踌躇,就一脚被踢了下去,萧子寒仰面跌进水里,被冷水灌了透心凉,衣服也没脱,瞬间就湿透了,进去就冻得直打寒颤,勉强站起身来,喉咙里涌出来的凉意让他连连弯下腰咳嗽。

风子山指指里面,道:“过去里面点儿”

萧子寒知道今晚不好过,挨罚的时候,师父不会心软,更不会心疼,错了就是错了,若是不认错,更苦的就等在后面。

萧子寒往后退,越往里走潭水越深,直到埋住脖子,风子山才喊停。

风子山道:“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萧子寒嘴里苦的说不出话来,见风子山转身要走,立刻眼圈红了,喊道:“师父,求求你救救林儿!师父!……”

风子山不理他,飞快地走了,眼看着师父转过梅林一忽儿就不见了影子。萧子寒没办法了,难受得一掌拍了下去。

潭水受力,“嘭”的一声,炸起一个巨响,把萧子寒自己也吓了一跳。

殷夏气得跑到潭边道:“子寒,你疼不疼?”

萧子寒闻听此言,才觉出味儿来,四周的潭水压迫者周身皮肤,那冰凉刺骨还是其次,那仿佛从心眼里钻出来的疼和麻却是千丝万缕,纠缠不断。

下午挨得罚让身上一动就疼,这时候,水却在不停的压迫,不停的变动,这寒潭本来就是活水,萧子寒觉得恐惧,心里发抖,都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他甚至感觉水潭内有不知名的小鱼不停的啃咬着自己。

萧子寒越觉得疼,就越觉到疼得厉害,忍不住用手在水下摸了下自己,手在水里轻飘飘的无法着力,隔着衣服,却什么都摸不出来,只是觉得身上那一层皮在脱落一样。

活生生的被揭掉一层皮的感觉,水下面又冷又疼,露在外面的头上却都是汗,那是吓得,心脏里扑通扑通的急速跳着,萧子寒圆眼大睁着,忽然想起什么。

手就在下面水里扒拉,把衣服带子都揭开,把衣服脱掉,手伸在身上按了一下,猛地一疼,皮肤却好端端的在身上,没有任何损伤。

萧子寒重新系者衣带,手都不听使唤的发抖,系了几次才又系好,喘了口气,却克制不住那种恐怖的疼痛。

萧子寒忍耐了片刻,忽然大叫一声,声音里带了哭意,哆嗦着对殷夏道:“殷大哥,我错了!求你去叫师父过来!我再也不敢了!”

魔剑边城邕州

殷夏不理他相求,只道:“子寒,你师父给你吃了凝香九制丸,你试着自己运功,把寒意逼出来!”

殷夏说完,也转身走了,萧子寒看着殷夏越走越远,心里又气又苦,只是在这水里这么冷,不运功能就能把人活活冻死。当下也不再多想,就暗自运功抵御起起来。

凝神摒气,引导丹田一股灼热的气流逐渐升了上来,缓缓流过四经八脉,萧子寒一时之间进入忘我境界。

一个时辰后,萧子寒渐渐感觉到胸口的闷气稍有消减,再通过胸口的时候,阻塞的静脉有活动的迹象。一睁眼,就看见殷夏坐在岸边喝酒。

萧子寒喜道:“殷大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孤夜独受,萧子寒原本以为自己要一个人挨到天明,没想到殷夏这么义气,竟然来陪他。

殷夏笑道:“你师父说了,你运功一个时辰,可以向这里走三步!”

萧子寒听罢心里一喜,连忙向岸边大步迈出三步,肩膀处从水中露了小半出来。接着又听殷夏道:“你继续运功,我在这里陪你!”

萧子寒点点头,继续运功,露在水外的小半个肩膀逐渐感觉不到疼,只有浸在水里的那部分还在折磨他。

等到萧子寒再睁开眼,这次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运转一周,比上次缩短了不少时辰,胸口那里虽然还是不顺畅,却好了很多,露在外面的小半截衣服也被运功的时候暖干了。

殷夏向他招手道:“你可以再走三步!”说完撕了一条鸡腿儿啃着。

萧子寒顿时明白师父是在让他治疗内伤,凝香九制丸太热,身子泡在这冷水里,冷热相交,只有他努力运功,才能抵御疼痛的侵袭,而等到他完全消化掉那凝香九制丸,他的内伤也会好的差不多。

萧子寒这样想着,大步又向岸边迈了三步,心里暗暗发闷,师父总是这样想到稀奇古怪的方法整治自己,既治疗了自己的内伤,又达到了惩罚自己的目的。

明明他一伸手就能把自己治好的,却偏偏要自己吃一番苦头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刚刚自己不但要疼死了,更快要被吓死了。

萧子寒想到这里,暗暗头皮发麻,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顶撞师父,老老实实听话,再也不犯错了!

殷夏见他在哪儿沉思,也不运功,喝了一口酒道:“子寒,你师父说了,天亮前你要是走不出来,今夜你就到原地,重新走一次!”

萧子寒听了立刻闭上眼睛开始运功,如此几次之后,等到他终于走出寒潭的时候,神清气爽,身上也不疼了,内伤几乎已经痊愈,萧子寒步履轻松的跃到殷夏身边,夺过酒壶就是一大口,又撕了一块儿鸡胸肉乱嚼几口吞下,道:“殷大哥,你也不给我留只鸡腿儿!”

殷夏笑道:“你师父已经连夜启程,前往邕州了!”

萧子寒一怔,嘴里香香的鸡肉,也变得没味儿了!

萧子寒两眼一红,伸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道:“殷大哥,我是不是太混账了!师父一定很生气吧!”

殷夏忽然敛住笑,严肃的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你师父的底线,你知道他平生最厌恶别人轻贱自己性命,他当年吃了那么多苦,都不曾想过死,而你是他很重视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当着他面逼他!威胁他!你受这惩罚,也是活该!你师父这次原谅你,不代表以后会纵容你!你别气的他真的动手惩治你!那样你会比现在难受百倍!”

萧子寒面向精舍的方向,跪下叩了几个头,道:“殷大哥,你说的是,我不该用自己的命威胁师父,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殷夏见他真的知错,也不再说他,拉他起来道:“你师父走之前出了一道题目,你若一个月内破解得了,就可以离开此地,否则就等他回来领罚!”

萧子寒“啊!”大叫一声,道:“这时候师父还有心情考我?我还急着赶到邕州呢!”

殷夏大笑道:“有你师父在,你暂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解不好题目,等着挨打!”说着好笑的看着萧子寒垮着脸,拿出来一张画满了东西的纸塞给萧子寒,连打哈欠道:“走吧,去睡觉去,睡醒了再研究!”

萧子寒这边正为了那道题目苦恼的时候,江林正站在邕州的军帐里,戒备的盯着账内外的一举一动。

现在两军都驻扎在邕州城外十里,城内本来有给两位王爷暂时的居所,但是,邕州城内再奢华,也不如军中安全。

自从和皇甫戬在邕州汇合,江林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里不比平州时身处的高宅大院,稍有异动就容易被发现。

北风凛冽,一个一个黑黝黝的矗立在荒野的帐篷,大风刮过,就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虽然四周都是自己的将士,江林还是没办法把心放宽。

江林吩咐士兵加紧巡逻,瑞王爷招揽的江湖人也分为两班,轮流守护王爷的大帐。

风子山离开了七绝山之后,先是沿着小路疾奔,天明后路经一个市集买了匹马,沿着官道出了城骑马,到了夜间就弃马,拣偏僻的小道用轻功,如此交替,也就五六日的时间,就到了邕州城。

虽然到了城内,但是他只是在十几年前,江林还小得时候见过几面,到现在只剩一个模糊的印象,当时他自己本身也年幼,到现在也不知道江林的样貌。

如今战乱之际,想混进军中,也不是那么容易,风子山在邕州城内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机会,还好现在两军还没有跟贺国开战,那么皇甫羽暂时还可保的性命。

这一路上偶尔也听了些消息,皇甫戬的声望日高一日,老百姓都在说,锦王爷皇甫戬沿路禁止将士抢劫掳掠,不准骚扰百姓,还帮助老百姓勤农治桑。就光这一点,就得了民心。再加上他善于招纳人才,不管是江湖豪杰还是文人儒士,只要有才干,都可以在他那里某个营生,所以皇甫戬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瑞王爷皇甫羽虽然性子敦厚,但是治军却没有皇甫戬森严,时不时有他的将士做出一些恶事出来,所以在邕州城,锦王爷比瑞王爷要得势的多。

风子山这天又在街上转,想着如何才能混进江林身边去,这时忽然一骑快马呼啸而来,大街上皆是老百姓,这匹快马却没有一点儿减缓的趋势,仍旧扬鞭策马,鞭子抽的呼呼生风。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幼童蹲在一个卖饼的摊位前,怯怯的盯着大饼看,马都到眼前了,他也不知躲避,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这时马上人明显也看到了这幼童,及时勒马显然也来不及了,马上人愣了下,就见旁边一人一把抓起幼童护在怀里,马儿前蹄微踏,那护着幼童的男人就地滚落在一旁。

这护着幼童的人,正是风子山。风子山放下幼童后,转身盯着马上人,只是他没想到这骑马之人,竟然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儿,张扬跋扈的样子,风子山见马上得孩子一脸的风尘,只当他是碰到了急事。

风子山正色道:“这闹事岂能纵马?即便是急事,也该顾下他人的安危!”

那孩子听了此言一愣,顿时撅嘴道:“你凭什么管我?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一打马,直接走了!

风子山见他如此恶劣,几乎撞伤了人,居然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心里暗骂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家人是如何管教的,如此欠揍!”

风子山转过头,见被他所救那孩子的父亲也赶了过来,心里也放心了,那孩子的父亲抱着孩子走过来连连道谢。

风子山微笑着连连摆手,给孩子买了烧饼,就徒步往西边逛去。

耳朵里却捕捉到一个声音道:“瑞王爷帐中正在招一个琴师,听说老琴师病故,如今开得条件可了不得呢!一个月有五两银子!我们快去报名!”

风子山听了此话,喜上眉头,这不正是自己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

魔剑悔之晚矣

江林一进入王爷的大帐,就看见瑞王爷旁边端坐一人,王爷喜不自胜,正跟此人侃侃而谈,江林看那人背影却陌生的紧。

江林出于职责,三两步走过去,站在瑞王爷右侧,警惕的审视了那人一眼。

瑞王爷看见江林过来,立刻拉住江林的手道:“江老弟,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请的琴师风六风先生!”

江林一听“风六”二字,呆了一呆,瞬间又释然了,这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甚多,江林看面前的风六先生年龄跟师父差不了多少,甚至比师父还显得年轻潇洒,自然不疑有他!

瑞王爷说罢又对那人道:“风先生,这位是我的老弟江林江少侠,曾经师从天山派,目前任职护卫统领,你们且认识一下!”

江林注目去看面前的琴师,这时那位琴师的眼睛正好也扫过来,江林不知怎的,被那说不上来的锐利的目光扫过,没来由的心里一颤!江林急匆匆跳开目光,脑海里却清晰浮现着这位琴师得音容概貌。

——这位琴师三十七八岁年纪,温文尔雅,样貌生的是朗朗白玉一样剔透,却有一双直逼云天之上的剑眉,虽已步入中年,眉梢眼角却不染风霜,儒雅和英气并存,犀利和温和糅合,乍一看,却锋芒暗吐,让人望而生畏。

风子山微微颔首道:“风六见过江少侠!”

风子山嘴里温声说着话,心里却为刚才瑞王爷所说的“曾经师从天山派”而不是“天山派江林”这些话气怒交加。

一路上赶的太急,江湖上的动静也都是一番风雨过去便罢,所以风子山对江林叛出天山派之事尚不知情,此时但见江林毫不反驳,仿佛瑞王爷所说都是无所谓的话一样。风子山有些恼怒,但又不便发作。

江林谦逊,连称不敢!按道理说,风六只是一名琴师,如何可得与这瑞王爷护卫统领相提并论?见了江林恐怕是要跪下行礼的。

只是江林不计较虚礼,而瑞王爷喜欢风六才华,只道这种有才之士都恃才傲物,见江林不计较,他更乐的不愿多说。

瑞王爷生性温厚,立即拉着风六,道:“先生一曲《蕉窗夜雨》,实意犹未尽!烦请先生,再弹一曲,诚为羽之幸也!”

风子山微笑道:“王爷有雅兴,风六自当效力。”说罢走到一旁的古琴边,双手微动,手指灵巧的挑拨,铮铮琴音霎那间流泻而出。苍劲古朴的曲风,让人听而神往,正是一曲《山居吟》。

一曲既罢,瑞王爷抚掌大笑道:“好!果然是好!先生之才,旷世之奇,只是先生如此年纪,就有与世相忘之念,实在是我国之憾哪!”

这首《山居吟》,说的即是隐士之念,藏于山水之间的闲情逸致和对山居的向往迷恋之意。

江林立于一旁,也听得极为入神,此时听皇甫羽之言,赞叹风六的琴技同时,也有同样之惑。

风六笑道:“高山为屏,天地为庐,隐世即是逍遥。”

江林忽然道:“先生何以孤身一人,跑到这边陲要塞,苦寒之地?”江林显然对风六这个陌生人忽然能混进大帐,且与王爷能如此近的距离接触有些担心。

风六轻叹道:“不远千里,实为受劣徒所托,办些私事,没想到盘缠用尽,多亏了瑞王爷收留,否则在只得乞讨度日了!王爷,我有些累了,想先行告退!”

江林听了这话,内心更加起疑,盘缠用尽这些托辞,都被江湖人用烂了,只是江林也不当面拆穿,当下道:“王爷,风先生住在何处?我帐中宽裕,不入请风先生与我同住,也好有个照应!”

瑞王爷一看江林眼色,便知其意,立刻便应允了。

风子山心中大乐,这样一来,朝夕相处,反倒是趁了他的心了。

正乐着,就听见帐外有士兵禀报道:“天山派凌雨西求见江护卫!”

江林脸现尴尬,对皇甫羽道:“王爷,我去看看!”说着快步走出。风子山也告退跟了出来。

江林走到帐外,看见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整片军营大门之外,正要走过去,就听见旁边扑过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儿道:“不好了,师爷不见了!”

江林一听见这声音大吃一惊,道:“小铭,我不是让你跟着我师父吗?怎么你这时回来了?师爷是谁?”

风子山一瞧,大怒!抱着江林的正是上午闹事上纵马行凶那小子!风子山脸色立即就不好看了,如果这小子是江林的徒弟,子寒的徒孙,那自己骂了一圈,岂不是骂到自己头上?

这时听见水铭哭道:“我师爷就是你师父啊!他已经答应了让你收我为徒,然后带我到了七绝山之后,让我在山下的客栈等他,说第二日一定会下来找我,可是我在客栈等了三天,师爷都没有来,第四天还没有等到,我就跑回来找你了!师父,现在可怎么办啊!”水铭说着大哭,不知道师爷怎么就丢下自己不见了!

江林怒道:“我不是让你跟紧了服侍他吗?你!……”说着说着气的一把甩脱水铭。

江林急火攻心,生怕师父气出个好歹来,而且当日找到师父时候,在雪地里已经晕了过去,自己怕师父发现又不敢给他治疗内伤,现在这可怎么办?

风子山见两人都显出焦急之色,心想,子寒当然不能下山,被我关在谷里好好修身养性呢!看他以后还那么冲动不!这时候风子山自然不会说出来,看江林到底要怎么做。

江林发足狂奔到大营门口,风子山和水铭也都跟了过去。

小西满脸疲惫,看见江林跑过来,上前刚跪下,还未说话,江林就已经一把拎起他,急道:“西儿,你知道师父在哪里吗?”

小西也急道:“大师兄,我正想问你,江湖上都在盛传,你背叛师门,扬言要另立门户,还当着瑞王府众人之面,打伤师父,这些都是真的吗?”

江林见小西不答,反而质问这些,就知道小西根本就不知道师父下落。

江林一时之间又惊又悔,喃喃自语道:“在七绝山失踪的,应该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绝不会有事!”

风子山乍一听小西质问,回过味儿来,直气得浑身发抖。

子寒的内伤是他打的?怪不得子寒一直拖着不自己治伤,原来根本就是无心疗伤!被自己徒弟当着那么多人的给打伤了,颜面扫地不说,还自动跑到绝命谷任我打罚,求着我不远千里,跑来救的,就是这个小畜牲?

风子山心里咬牙切齿: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有什么苦衷也好,这样做,都是罪不容恕!

风子山冷笑怒目,道:“呵!原来这位就是背叛师门,当众打伤师父的天下第一剑?好!好的很!不愧是天下第一剑!”说完又指着水铭道:“怪不得能教出这种闹市纵马,差点连无辜的幼童都给踏死的恶劣之徒!”

江林耳听着这指责,抬起眼对上风子山的眼睛,锐利的双眼里,如同一把利刃,刺得江林几乎不敢再与之对视。江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那双眼睛居然看的胆寒!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下!

江林甚至都忘记了这些关他一个琴师什么事?他这么气愤干什么!?

风子山恨不得拿把剑,一剑把江林给杀了,只是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为了避免自己态度过于明显,风子山转身走了!

江林转过头看水铭,水铭一下子就吓哭了,跪过去抱着江林的腿道:“师父,我错了,我是急着回来跟你报信,才做错了事!我知道错了,师父!……”

江林忽然感觉全身无力,当初可怜水铭是瑞王爷府里的一名尝菜小童,整日里遭人打骂践踏,遇见他时,他正被打得浑身是血,自己一时心软,救下了他。难道,自己连这个做的,也是错的了吗?

江林摆摆手道:“别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我也不配做你师父!”

江林捂着头蹲下去,一天之内,他仿佛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师父失踪,水铭纵马,自己当初不认师门,打伤师父,现在小西又过来找他,他相信,不久后陆靖也会过来,难道,自己能一次又一次的推拒所有那些熟悉的亲人一波又一波来找吗?

自己有勇气打伤师父一次,还有勇气做第二次吗?

到头来,自己认为是对的事,都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江林恐惧,他无限制的恐惧着!——就算自己真的死了,肮脏的尸体能进入天山派吗?

江林想到这里,身体不可抑制的发抖,发颤,每根头发每个毛孔都在爆炸一样难受!……

魔剑卖入青楼

江林带着小西走进自己大帐,风六先生正盘坐在左侧角落的毯子上喝茶。

风子山看见他们二人走进来,不见水铭,略微有些诧异。

不一会儿有侍从端来午饭,江林见那琴师不肯过来,也不勉强他,叫侍从多准备一份,端到他旁边的矮桌上。

江林对小西道:“西儿,你赶快吃饭,就马上赶去七绝山去,找到师父立刻通知我!”小西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

江林摸了摸小西的头道:“这一个多月,在白岳山学的怎么样?”

小西大嚼了两口咽下,实在是饿坏了,又喝了口水才道:“大师兄,我不想在白岳山,齐修前辈教了我齐云八斩,我还没练熟,就,就偷跑下来了。”说到最后,小西忍不住有点胆怯。

江林没有责备小西,想也是他听了自己背叛师门的传言,才不顾一切的找来的吧!

江林看着小西轮廓逐渐分明的脸庞,稚嫩的少年几乎要长成一个大人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听旁边的风六冷哼了一声道:“自己天山派的还没学好,还去学人家白岳山的武功!没出息!我看那小子也别去找萧子寒了,免得他被气死!不被气死,也要羞死了!”

江林和小西两人同时站起来,怒目瞪向风六。

江林再能忍,也受不了风六如此奚落,怒道:“江林可有得罪先生?为何一再挑衅?还言语辱及家师!”

小西噌的一声,拔剑出道:“你这恶贼!再敢胡言乱语,可别怪我不客气!”刚学会了齐云八斩,小西正好想找个人试试。

风子山冷笑道:“天下第一剑不是自立门户了吗?萧子寒还是你师父?”说着一指小西道:“还有这个,小小年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来啊!我等着你们来杀我!”风子山说完冷冷的看着两人。

江林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沉着脸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风子山的手腕,触手之下,却软绵绵不见丝毫内力。江林心里一动:他不会武功?

江林再看着风子山丝毫不惧的样子,没想到这个小小琴师竟然如此有胆色!

江林手指微一用力,就见风六脸色苍白,看样子是吃痛疼的,江林连忙松开手,心道,如果他不是不会武功,就是武功太高,太懂得隐藏自己。

江林心里实在是纳闷,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位风六先生了?让他如此针对自己。

“风先生,多有得罪!”江林放开风六,拉住小西坐回去,小西被拉坐下,狠狠地瞪了风六一眼才作罢!

风子山也懒得理他们,准备出帐转转,不过他忍不住还想逗弄一下二人,道:“萧子寒,他后背前胸都受了内伤,对吧?”

江林的耳朵敏感的捕捉到了“后背前胸受了内伤”这几个字,师父正是被自己从后背拍伤的。江林一听“噌”的站起来,喝道:“你怎么知道!”

风子山定定的笑道:“我不但知道,还知道萧子寒左手处有一个三寸长刀疤,是也不是?”

江林此时心乱如麻,连双目都赤红了,急忙走过来抓住风子山道:“是!是我师父,风先生见过我师父?”

风子山笑笑道:“我自然是见过的,也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现在就是不想告诉你!”

趁江林愕然的时候,风子山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小西道:“大师兄,他真的见过师父?”

江林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道:“他说的肯定就是师父!”

小西道:“那我们还等什么,抓住他,问他师父的下落啊!”

江林道:“他不想说,岂是我们能问的出来的?他连师父左手腕的三寸刀疤都知道,定是见过师父了,只是不知他是敌是友,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你现在也不要去七绝山了,速速写信回去天山,让师伯派人寻找师父,而你,就在这里帮我吧!”

风子山走了出去,才看见水铭就躲在离帐子不远的地方,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风子山装作没看到他,自顾自四处走着。

那小孩儿笑眯眯的走过来道:“原来风先生是王爷请来的琴师,真是失敬了!水铭之前多有得罪,特地在邕州最有名的八仙居设宴,给先生赔罪,不知道先生是否赏脸?”

风子山见水铭双眼红肿得像个核桃,一定是哭了很久,这时又是一副讨好的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若不是看见这小孩儿外八字脚站着,双拳紧握,——这是一个人心怀愤怒时身体对情绪的自然流露,风子山若非及早看出来,一定会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风子山这时也不去拆穿他,反正日子无聊,就跟他玩玩看。

跟着水铭来到八仙居,邕州城这样的边城寒地,八仙居布置简陋但却不失大气,环境也算干净。二人拾阶而上,到了二楼的包房。

酒桌上水铭殷勤的劝酒布菜,又说了一大箩筐讨好认错的话,风子山见这孩子一脸稚气,略为粗糙的脸颊上红红的,看上去也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罢了!

若不是尝出来这杯中的酒加了劣质的迷药,风子山简直要相信这孩子的鬼话了!

风子山不动声色道:“水铭,你真的知错了?”

水铭的核桃眼努力睁着,站起来连连点头道:“风先生,我真的知道错了!”

风子山笑道:“你不后悔?”

水铭一怔:“后悔什么?”

风子山大笑道:“你不后悔就好!”刚一说完,风子山就“咕咚”一声,趴倒在桌子上!

水铭战兢兢走到风子山身边,用指尖戳了下风子山,道:“风先生?……风先生?”

喊了两声,水铭见风子山不动也不应,才坐到一边,喃喃道:“谁叫你使坏!害的师父现在不要我了,呜!!!!!!!”水铭哭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过来,就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泪。

有三四个人推门进来,水铭指着倒在桌子上的风子山道:“喏,就是他,他可是连瑞王爷都十分欣赏的琴师,每月五两银子呢!你们凝香楼有福了,让他替你们调教出好的琴妓,保准你们楼里的小倌姑娘色艺双全,客似云来!当然,这个人你们想怎么样,我就不管了!”

那几人里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抓起昏迷的风子山看了看道:“卖相还不错,只可惜太老了!这要是年轻个二十年……!小哥你放心,进了凝香楼,他想再出去可就难喽!……”

风子山装昏被揪来扯去,心里头暗骂:好你个水铭,这么狠毒!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魔剑杀鸡儆猴

如今已是深冬,天刚刚擦黑,街上就行人渐少了,水铭耷拉着脑袋在街上走,厚厚的棉袄紧紧揣着。

走过转弯一个避风处,看见一老一小两个叫化子紧紧偎依在一起,身上捂着个又烂又脏的棉被,水铭走过去,把身上的银子都掏出来扔给他们。

小叫化子拾起来银子,还不敢置信这是给他们的。

水铭凑过去,挨着他们坐下,扑鼻就传来一阵酸臭味儿,水铭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活着的两个人,却可以这么开心,还能互相偎在一起取暖。

这让水铭想起那个只叫了一次的师爷,抱着自己在怀里的时候,也是很暖和的,不禁就鼻子有点酸酸的。

小叫化子把银子给老叫化,两人看看水铭,又看看银子,被子也不要了,拿了银子就跑,丢下水铭一个人在巷子口。

水铭懒得去追,嗤笑一声,本来就是给他们的,跑什么跑?

拉了那烂被子就捂在身上,里面还有点热气儿,还有股人味儿,虽然又脏又臭,但却有他渴望着的东西!

这时,城外的军营大帐里,气氛却异常地紧张。

皇甫戬带人过来商讨战事,准备三天以后渡江攻打贺国。虽然江林明知道,在瑞王爷军营中,皇甫戬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但还是加紧戒备。

自从到邕州,江林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四王爷。说是联手西征,其实两军却各自驻扎在邕州城外东西两侧,互不来往。

四王爷天生的雍荣华贵气势逼人自不必说,单是他只身带数人,就敢来到这十万大军驻扎的营帐,就端的不可小觑,若是瑞王爷有心,借机除掉他,那么皇位就非瑞王爷莫属了。

江林站在瑞王爷身后,握剑的手心里却湿漉漉的都是汗,他想起齐修说过,瑞王爷是继位的最佳人选,而这一段接触下来,也知道瑞王爷的确是胸怀仁厚之人,这样的人为帝王,必定是万民之福。

江林心里胡思乱想着,以自己的武功,这么近的距离,要杀掉皇甫戬实在是唾手可得。

转念又一想,如今贺国之患未除,皇甫戬一死,恐怕瑞王爷人单势孤,要对付皇甫戬遗留下来的死士,又要对付虎视眈眈的贺国,结果如何恐怕就难以预料了!

再加上一旦自己在瑞王爷帐中杀了皇甫戬,就势必逼得瑞王爷不得不立即拥兵造反,自己也难逃一死,瑞王爷又怎么会留着自己这个把柄让天下人笑他弑杀亲兄弟?

还有师父,如今师父下落不明,自己怎么也要找到师父,确认他安然无恙才好!

江林想起师父就胸口猛的一个钝痛,全身激起一阵凉意!想起师父,就想起师父临走时森然冰冷的那句:“好一个恩断义绝!”

江林又痛又悔,如今看来,用背叛师门来保全天山一脉,多么可笑!

师父脾气刚烈如火,这下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恐怕连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罪!

正当江林心乱如麻,杀与不杀,恍恍惚惚之间左右徘徊之时,皇甫戬已经起身告辞!

看着皇甫戬一步一步远离,江林心中忽然有个感觉,失去了这次机会,可能永远都杀不了皇甫戬了!——

皇甫羽招来军中韩江鹏、孙建辉、杜道浦和彭天福四位大将,以及武功较好的几位武林高手,讲了三日后与四王爷各出五万人马渡江攻打贺国边城图州之事,再选出几个武功较好的,混在兵将里,趁乱伺机刺杀贺国的大帅巴图赫纳赛。

大家商议之后,带领五万人马的将领最终由孙建辉和韩江鹏统领,而刺杀人选,第二天在邕城西门外两军之间搭台比武甄选。双方各出十人比试,胜出者去。

邕州西北方就是贺国的边城图州,两城之间仅隔着条大江,若不是大江阻隔,巴图赫纳赛早就直接冲过来了。多年来巴图屡次来犯,也只是抢了些财物和马匹,近年尤其严重,邕州几次几乎失守,多亏了邕州守将杨立道死守才得以保全。

在贺国的探子汇报说巴图正在加紧制造船只,老皇帝才迫不及待的要发兵征讨!

几人商议好了之后,四位大将就告辞出去,剩下的都是武林中的好手,皇甫羽就问江林道:“江贤弟,你看明日的比武,我们有多少胜算?”

江林知道皇甫羽不想丢了面子,遂道:“王爷放心,明日一战,我等必尽全力!”其余几人也都表明一定竭尽全力。

有了江林这番话,皇甫羽总算是放心了,起初他还以为江林不会参战,毕竟江林曾说过只保自己一人。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等到江林出了王爷大帐,天也已经全黑,早就过了晚饭时间。江林回到自己帐中,意外地发现,风六和小西竟然都不在,问门口的侍卫,只说是见水铭和风六午饭后出了军营往城里去了,到现在未归,而小西随后出去,也是至今未归。

这下可把江林给急坏了,出了军营就往邕州赶,十里不到的路程,一晃眼儿就到了,如今城门紧闭,江林一纵身踏上高大城墙的一半,左脚一点城墙壁,一翻就上了城楼。刚站稳,就听见一个嫩嫩的童音道:“师叔,你说师父还会要我吗?”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安慰他似的,道:“你师爷都答应了,大师兄他不敢不收你的,你就放心好啦!”

又听那童音道:“师叔,我又冷又疼!”

江林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两个人背对背吊在城楼的一根柱子上,等江林走过去,才看清是小西和水铭。

江林大怒,解下来两人,不等小西说话,就一巴掌给他扇倒,怒:“怎么回事?谁干的!”

水铭吓得脸都白了,小西连忙爬起来跪好,道:“大师兄,我……我不知道,没看清!”

江林要给气晕了,一脚就把小西踹出七八步远,啥?你不知道?你跟我说你不知道?天山派什么时候变这么菜了,被人吊起来,居然跟我说不知道是谁?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小西也是有苦说不出,大师兄走后,自己想抓风六问问师父下落,找了一圈没找到人,问了门口的士兵后,就追着二人到八仙居,见那风六被妓院的人抓走,小西特别高兴,想着让那个风六吃点苦头也好。

小西开始喜欢这小孩儿的这股子狠劲!随后又跟在水铭后面走,看这小孩儿还怪可怜的,谁知道连是谁都没看清,就被打晕了吊在这里,醒来后周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两人在这里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接着就看到大师兄……

江林心里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西儿武功已经不弱,谁能把他打晕还能不被他发现?这人武功能高到什么地步?如果此人是皇甫戬那边的人,明日的比武,实在是个劲敌!

忽然想起风六,江林问道:“风六人呢?不是跟你们一起吗?”

水铭嗫嚅着道:“我们不知道!”小西看了一眼水铭,目光躲躲闪闪,不自然地道:“不知道,我们醒来就在这里了。”

江林拎起两人施展轻功就转回军营,水铭被江林挟在肋下,两只耳朵听见外面风声呼呼,一下子就到了营地,看着江林,眼睛里又佩服又仰慕的神情。

三人走进去,江林顺手问士兵要了个鞭子,小西越走越慢,等江林进了大帐,小西还在门口磨磨蹭蹭,就听见江林道:“还不进来?不进来那我出去了!”

小西立马钻了进去,水铭随后进来,江林手一挥,一鞭子已经横着抽了过去,半棉的外袍瞬间就被撕裂为两半,挂在身上。

江林喝道:“裤子脱了趴好!”

小西脸色吓得双腿直打颤,又当着水铭的面,又羞又怕的脸都红了,抬头看大师兄,见他沉着的脸上一点儿缓和的迹象都没有,知道今天丢尽了大师兄的脸,怎么都逃不过了,小西认命的扯掉外袍,一伸手拉下裤子到膝弯,趴在地上,光光的屁股和大腿就露了出来,冬夜里的寒气让小西冷浑身直打哆嗦,或许更多的是怕的成分。

江林不再说话,一鞭子就抽了上去,伴随着小西“啊!”的一声惨叫!臀峰上顿时撕裂开一条粗长的痕迹。

一开始没有红,也没肿,只一停顿的功夫,鞭子抽过的地方,就直接挤出来一颗颗血珠,惨白的伤口周围正迅速涨大,逐渐被血珠渗透、溢出。

小西受不住这疼,但在水铭面前又不想放声惨叫!更不想求饶,只能咬牙忍着。

江林已经一鞭一鞭抽下来,响亮地“啪!啪”声,一声声抽打在小西的屁股、大腿,甚至背上。十几鞭下去,小西已经张着大口喘气,实在受不住疼时就喊一声:“大师兄!”下次鞭子子落下来的时候就感觉稍微轻了点儿!

每一鞭下去,小西身上就多了一条可怕的伤口,以及那让他疼入骨髓深处的抽痛。小西只能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直到数第五十下的时候,江林才停了手。

小西浑身哆嗦着一时爬不起来,头重重磕在地上请罪:“大师兄,西儿知错!谢大师兄责罚!”

江林冷冷道:“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能疏忽,听明白了吗?”

小西急速喘息了两口,抬眼看大师兄,哆嗦着道:“西儿谨遵大师兄教诲!”

水铭早已经站不住的跪在地上,那鞭子比他见过的任何的刑法都足以让他害怕,水铭嘴唇哆嗦着,两眼呆呆的,直直的看着小西身上的伤,不顾一切的憋着眼里的泪,但是最终没有成功,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耳朵里听见江林一步一步走过来,水铭身子努力往后缩着,膝盖以下努力在地上拖动着往后退。

江林皱着眉不动了,水铭这副样子,不会是吓坏了吧!这杀鸡儆猴的效果也未免太震撼了吧!

江林怒道:“知道怕了吗?还敢拜师不?!我打起人来可是一点儿不留情的!”

水铭毕竟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吓呆了之后,连脑子都空白一片,耳朵里接受江林的声音有些迟钝,等听明白了江林问什么,眼睛里泪又忍不住倒出来,又惊又怕,哭着道:“我错了,师父!您要打,就打吧!”

江林见他虽然怕,却还是愿意拜师,稍微有点意外,不过倒也开始喜欢这孩子了,怕成这样,还这么有勇气,孺子可教也!

江林蹲下身子道:“到外面跪着去,今天我不打你,明天,你们怎么把风六给我送走的,就怎么给我请回来!若请不回来,你们两人都别回来了!”

魔剑军前比武

小西天不明就一瘸一拐的带着水铭离开了军营,刚一走出军营大门,水铭就“呼”的坐在地上,厚厚的裤子费力的卷起来,一直卷到膝盖上方,低头一看,两个膝盖上又青又肿。

水铭嘴角咧着,眼泪在眼里直打转,抬头看着小西道:“师叔,好疼啊!”

小西笑道:“你这叫疼啊!才跪了几个时辰啊,你就喊疼,我昨天可挨了一顿鞭子!”

水铭却笑不出来,道:“师叔,你真能忍,那么疼!”

小西脸上一红,想起这个小师侄儿还没进门,就看自己脱裤子挨揍,心里暗骂:要不是为了你这小鬼头,大师兄能这么打我?屁股上到现在还有没结痂的呢!

小西不高兴的踢了水铭屁股一脚,道:“快走吧,早点办完事早点回来交差,风六可是被你弄进凝香楼的,我不管你怎么弄,也得给他弄回来!还不能伤着他,吓着他,还得让他心甘情愿的回来,否则我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水铭看出小西不高兴,赶紧站起来讨好的笑道:“师叔放心!我怎么也得把风六那老家伙给“请”回来!不过,万一不成,最后还要靠师叔你帮忙!”说完凑近小西耳朵嘀咕了一阵子。

小西皱眉听完大笑道:“这能行吗?”

水铭涨着脸撇着嘴不屑的道:“那些什么文人雅士,琴师名流,他们不都是自诩清高么?行不行,咱们试试看便知!”

两人跑到凝香楼,正是大早上,楼里的人大多还没有起来,小西和水铭贿赂了门口把守的几个打手,其中就有那个满脸横肉的,又打听风六的情况,几人都说风六不但没有反抗,反而非常合作,不要银子只管他吃喝就行,楼主非常满意,现在他就住在二楼最东边的那间。

小西和水铭偷偷溜到那间门口,听见里面平稳的呼吸声,看样子睡得正香。

风子山其实在他们一走近就已经发现了,心里暗暗好笑,虽然明知道今天他们必然来请,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看样子昨天晚上两人吹了几个小时冷风,再回去被修理一番,现在终于学乖了!

正等着两人进屋来给他赔罪,却没想到两人只占在窗口听了听就离开了。

风子山不知道两人又在搞什么鬼,但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处于劣势,便安然的等着。

果然,不到一会儿,水铭带着昨天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进来,那人推了一把风六道:“喂!你家里人来赎你来了!快随他去吧!”

风六看了眼水铭道:“他不是我家里人,我在凝香楼挺好,干嘛要跟他走!?我不走!”

水铭朝那满脸横肉的家伙一使眼色,那人就退了出去。水铭上前腆着脸笑道:“风先生,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跟我回去吧!”

风子山悠闲的坐在椅子上,道:“不是你把我一两银子就给卖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让我回去干什么?”

水铭没想到他这么难缠,都来赎他了,还这样不依不饶,难道非要用第二招?

水铭立马严肃的道:“风先生,我昨天一时糊涂,才把你卖给了这个凝香楼,您想您可是瑞王爷都欣赏喜欢的琴师啊!怎么能窝在这小小的妓院里教那些以色侍人的人音律呢?这可是大大玷污了您的清誉了!”

风子山笑道:“此言差矣!众生平等,蝼蚁也是性命,岂能以贫贱论高洁?我觉得教他们琴技也很好,让他们有朝一日脱离苦海,还能有个谋生的东西。”

水铭看他如此强硬,便道:“好啊,风先生,若是你真的能教的下去,觉得这凝香楼比瑞王爷身边更好,那我也无话好说!”

水铭退出去,小西将他拉到一边,水铭恨恨的跺脚道:“看样子我们只能出第二招!”

小西皱眉道:“这合适吗?”

水铭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谁叫他这样不识时务!看他如何受得了!”说完诡异的一笑!

小西摇头道:“我可不赞成这招儿,太损了!不如我们直接进行第三招!”

水铭笑道:“师叔你太心软了!对付这样的人,就应该拿出点儿手段来!”说完转身对那满脸横肉的人说了几句,那人转身走了!

风子山在屋里闲得发慌,就知道水铭他们会卷土重来,果然等早饭后,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过来,门口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风子山道:“进来!”

就见一群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冲了进来,擦胭脂抹粉,满身浓艳的香气袭来,风子山立时觉得的头蒙。

那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围着他,一个要他弹奏一曲《迎君归》。一个却不依不饶的要他弹《情意浓》。还要让他手把手的教一遍!

风子山像狮子炸了毛,大力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滚出去!”吓得那些女子一个一个躲得老远,从门口仓皇跑出去。

门外小西和水铭略等了片刻,连忙跑进来,小西看风子山铁青的脸色,想笑又不敢笑,一脚踹过去就把水铭给踹趴下,佯装生气地喝道:“你小子无法无天了是吧!昨天居然敢对先生如此无礼?”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风子山的脸上,忽明忽暗的阳光让他整个脸显得变幻莫测,不知怎的,小西感觉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这种凉意是什么?他完全抓不住!这种感觉让他焦虑,却又摸不着一点儿头绪。

风子山还是微微叹了一声,道:“走吧,别演戏了!”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小西和水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了,事情接下来应该是水铭扑通一声跪下请罪,自己拿起藤条使劲抽水铭一顿,当然是假抽,然后先生看他可怜,就饶了他,两人再多说一些讨巧的话,就顺理成章的哄了先生回去。

这计划好的,怎么还没来得及演就变味儿了呢?水铭抽出来垫在屁股上的软棉垫扔了,小西拉着他就尾随风子山走了出去,两人早就为风子山交了钱,所有三人走出去,并无人阻拦。

这一路上风子山都没有说半句话,小西和水铭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怒气,两人也不敢吭声,小西和水铭都惧怕江林责罚,回去以后要如何也不知,所以干脆两人也闭嘴不吭。

直到走出邕州城西约摸五六里,发现前面数千人围起来一个大场子,中间临时搭了个台子,原来瑞王爷和锦王爷要挑选的刺客已经开始选拔。

台子上现在已经开始有人开始比武,双拳四腿你来我往打得虎虎生风。

水铭是孩子气,立刻来得兴致,对武功又痴迷,伸着脑袋就要往前挤。小西抓住他,拎着颈子上的衣领往后抓,风子山和众士兵都不知是何事,都只当是两位王爷兴致上来所以比武玩。

风子山三人从瑞王爷这边往前挤了挤,就看见三笑碧君林堂和五毒神掌吴一毒正在台上打得热闹,这五毒神掌本来就非中土人士,只不知为何就跟了锦王爷皇甫戬。

三笑碧君以腿攻见长,而五毒神掌,顾名思义,自然是掌上功夫为大。从他们目前的形势来看,三笑神君颇为忌惮五毒神掌,不敢让他挨着自己一星半点儿,这样就大受限制,不到片刻,三笑神君已呈败象。

果然,五毒神掌一个侧身,避开一腿,双掌从三笑碧君抬起的腿间穿过,一掌印在他小腹上,三笑碧君登时便丧了命!

短短时间内,瑞王爷这边就一死一伤,江林和皇甫羽忽然都明白了,皇甫戬并不是真的比武挑选刺客,而是要借机除掉自己这方的得力助手。

第三个上场的是绝地飞龙柳捷飞和对方的焦州一鞭谢自成,柳捷飞是轻功见长,而焦州一鞭却是用鞭如神。

照江林估计,这一局,又是对方获胜,看焦州一鞭那架势,似乎身子不动,长鞭已经耍满整个场地,而柳捷飞的轻功几乎发挥不了作用,根本就无法接近焦州一鞭。

江林看柳捷飞逐渐力竭,而对方正在伺机给予致命一击。江林不忍柳捷飞再丧命,遂跃上台去,身入鞭影,拖出柳捷飞扔下台,抱拳道:“这一场我们输了,直接下一场!”

柳捷飞气喘吁吁的双腿都无法站稳,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感激地望了眼江林,而江林微笑着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儿。

江林决定上第四场,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是谁。焦州一鞭退下,一人直接跃上台来。

江林见了来人大吃一惊,虽然几年未见,仍然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几年前被自己断了一臂的——剑邪十三!

江林见他左手拿剑,手里的剑也是他十分熟悉之物——离尘剑,虽然早就知道此剑已归当初的魔宫所有,只因这剑若非唐枫亲自使用,在其他人手里,就如普通的剑一样,根本就发挥不出优势,所以这柄剑至今也没人惦记。

剑邪十三神态间的冷漠,就宛如江林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江林也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十三,这些年可好?”

剑邪十三仍然是面无表情,冷然道:“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拜江大侠所赐,我剑邪十三又怎么能不感念至深!”

江林见他话语中仇视甚深,情知他已经恨自己入骨,也不再多说,道:“出招吧!”

剑邪十三冷哼一声,剑已出鞘,斜斜一剑,带起一团青光,直取江林右肩。

江林见他还恨自己断他右臂之辱,心里一叹,顺势一剑,单手上撩,沉肘一引,削剑邪的手腕。

这一招连削带打,立时就破解了对方的招式,接着又是一招“云瑞呈祥”正是天山派的以轻灵见长的剑招。

剑邪没想到几年不见,江林的剑法又有突破,招招沉稳,连绵不绝,如大河急湍,丝丝入扣,一环紧扣一环。

两人一动手,台下观看的人就紧摒住呼吸,只是数十个照面,台上已经是剑光燎缭,剑气冲天,两团青光互不相容,直把人看得是心潮澎湃,不能自抑!

真恨不得台上的就是自己,那就不枉来世上活一场。

突然,剑邪手中长剑呼的一个青光大盛,旁人无甚感觉,江林却觉得眼前一晃,剑邪十三轻轻的几句话如同一线丝缕一般钻入耳朵:“唐枫和你儿子的血把这把剑养的真好,你看!”

剑邪说着,手里的剑招忽然一转,江林感觉剑影憧憧,一柄剑化作几十柄几百柄,刺像江林全身每处要穴。

江林一听唐枫和儿子,心神大乱,此时剑光剑影又突然变换,他勉强一招救命用的“云霏雾现”,护住周身要穴,才拆了这致命的一招。

江林不知道他如何能出的了这种剑招,剑其实只有一柄,可是自己看上去却有上百个,无法辨别虚实。

剑邪十三用完这一招,似乎要休息下才能再次使用,让江林也有个喘息的机会。

台下风子山见江林忽然身形大滞,对方只是普通的剑招,他却使用“云霏雾现”这种救命的招式,实在是大奇!

不到片刻,见江林又使用了一次,风子山仔细看江林双目,发现他双目赤红,头上大汗直淋,竟然是心神涣散之象。

魔剑半截断剑

风子山手里暗捏了几枚钢针,紧张的盯着台上。

小西这时也看出来了端倪,急的额头直冒汗。须知台上比武,若是贸贸然上去搭救,那就折了大师兄的面子,而不去搭救,又恐他有什么不测,小西这会儿是心烦气躁。

只一晃神儿间,台上江林似乎开始力竭,已经第五次用“云霏雾现”,青源剑护住周身,这时剑邪十三离尘剑直取江林面门。

江林侧身扑向剑邪左侧,手里青源剑上削,只听见“咔擦”一声金属交鸣的脆响,青源剑已断为两截。

江林大惊!

精神恍惚间,忘记离尘剑就算不是唐枫所持,至少也是锋利到可以削铁如泥,青源剑还不足以跟他硬碰硬。一个不小心,师父所赠的青源剑就这样断了……

江林不由大怒,心浮气躁起来,手中无剑,和剑邪之间的比试就更加的艰难,半截断剑让他的武功大打折扣,步法也开始散乱,可是求胜之心却热切了起来。

台下小西大叫一声糟了!那剑是师父所赠,大师兄折了剑,肯定会心智更乱。

风子山略已沉吟,手下微动,钢针已经射出,只是这钢针不是打向剑邪十三,反而是打向江林。

江林正跟剑邪打得难分难解,忽然腰上剧烈一疼,还来不及反应,屁股上又是一疼,疼痛让江林猛地一个激灵。

耳朵里忽然传来一个细密的声音,声音很轻,但却仿佛是具有魔力一样,一字一句,俱是清晰无比,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辨不清是谁,只听那人道:“赢了我便要你师父饶你断剑之罪,若是输了,你就提头来见吧!”

这声音似是威胁,却暗含着关心,江林一个念头在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难道此人能助自己回归天山?想到此,江林立时灵台清明,精神大振。

剑邪十三冷哼一声,趁江林双臂大开,前胸疏于防守之时,左肘后挫,就顶向江林胸前。这一下要是顶实了,江林非受伤重伤不可。

江林急中生智,双肩一耸,头往下俯,胸部后缩三寸,堪堪避过这一肘,右手的半截断剑就刺向剑邪十三大腿。

剑邪十三为了避过这一剑,后退已不可能,只能选择前跃,但他轻功明显不是跟江林一个层次,剑邪似落未落之际,江林断剑脱手飞出直刺他前胸,左掌拍向剑邪后背。

按道理说,剑邪避得了这一剑,就避不过这一掌,剑邪身在半空中,一剑格开半截断剑,但是江林拍向背部的那一掌,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江林这一掌下去,莫说剑邪十三是血肉之躯,就算是铜墙铁壁,恐怕也立刻被震得粉碎。这时剑邪十三猛地回头,正用满是怨毒的目光瞪着他。

江林立时想起自己当初断他右臂,又杀了他兄长之事,心软了半分,力道减弱,这一掌虽然还是印了上去,剑邪身体被拍飞到台下,人却活了下来。

皇甫戬那边有人扶起剑邪,就听见皇甫戬在台下抚掌大笑道:“这位就是三哥的侍卫统领天下第一剑江林?果然是名不虚传!”

皇甫羽含笑微微点头,接道:“四弟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

皇甫戬脸色不变,笑道:“如此,接下去就不必比了,昨日所议之事,就由三哥去做,小弟甘拜下风,就此告辞了!”说完领着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众将士见没得看了,就逐渐散去,小西和水铭冲上台去,水铭大叫:“师父真棒!太厉害了!”

江林却在四周搜寻,人群都在往两边的军营走,却不知哪个才是提点帮助自己的人?

江林跪下半膝,捡起来断剑,将断剑合在一起,心头大乱:这可如何是好!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又抬头望向四周,想找寻刚刚跟自己说话之人。

此时人群已散的差不多了,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江湖人和瑞王爷皇甫羽。

皇甫羽走上台来笑道:“江贤弟莫难过,你要什么样的剑,我都替你寻来便是!”

江林站起来躬身道:“谢王爷,不过江林不需要什么名剑,只是这柄剑乃家师所赠,断了实在难辞其咎!恐家师责怪!”

底下有人接道:“江大侠,你不是已脱离了天山派么,还怕什么?你师父送你这柄剑也无甚要紧,让王爷给你换把好的便是!”

江林一看,原来说话的是长江三毒之一的廖天华,眉头一皱,但却又哑口无言,没办法去反驳半分!

江林不理他,也不接话,那廖天华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随瑞王爷走了!柳捷飞上来再三道谢后也离开了。

江林失望的看着人逐渐散尽,却始终没有人来跟自己说话,跳下台子,心里戚戚然。

这时江林看见风六立在台下不动,想也是小西二人把他找回来了,心里想着等晚上再套下话,看能不能问出师父的踪迹。

风子山见江林擦过自己身边往瑞王爷军营走,伸手拦住他,江林知道他不会武功,所以就站住不动,等他说话。

风子山笑道:“还我两枚钢针来!”

江林身子一僵,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狂喜还是狂悲?他都不知道,他只觉得似乎被千钧之力压过,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是什么身份,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救了自己,不但救了自己,从他传话给自己笃定、肯定的语气,他还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回归天山派之人。

江林双腿一弯,就跪在地上,额头“咚咚”的磕在地上:“前辈救我!前辈救我!”

魔剑打死不计

风子山依然是坐在江林大账内的左侧的角落,只是此时却与原来大不相同。

身前一排跪了三个人,江林是满腔希望,跟着回来后就跪在这里,而小西和水鸣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们办的那些龌龊事,江林根本就不知道。如今看见连江林对风六都如此恭敬,他二人不由得是又惊又怕!

风子山喝着茶,思量了半天才道:“你起来吧!不用怕,断剑之事我的承诺不变。”转而对小西招手道:“过来,给师爷添茶!”

军帐的中的桌子较矮,风子山也是盘腿坐在毯子上,这师爷二字,让江林和小西心中都咯噔一下,七位师爷,两人都见过,可是独独却没有眼前这一位!

小西看了眼大师兄,见大师兄使了眼色让他去,就站起身来走过去,侧身跪在矮桌旁,拿起茶盏给风六续水。

江林偷偷看了风六一眼,这时恍然想起,这位前辈也叫风六!只是这位风六跟七绝山的那位师爷风六名同人却不同。

乍眼一看,这位师爷和师父年龄相差不大,甚至比师父看上去还年轻,自己是从小就被收养,怎得未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师爷?

满心的疑惑,江林也只能暂时咽在肚子里,陪笑道:“前辈,我和西儿怎得从未见过您?”

风六瞥了眼江林,口中慢慢念出十二句口诀,越念,江林脸色神色越是复杂,等他完全念完,江林已经是完全相信了。

这风子山所念的,正是天山派最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就连江林,到现在都无法窥破这最后六句的含义。小西甚至到现在都不曾修习,若非天山派之人,是绝无可能知道这十二句口诀的!

尽管江林还有很多疑惑,为何他也叫风六,但是既已确认此人定是师门长辈,江林不再迟疑,以头触地,颤声道:“江林拜见师爷!”

哪知道风子山却淡淡的道:“慢!江林,听说你已自立门户,不再是天山派之人,这句师爷我承受不起!”

江林立刻面色大变,急急道:“师爷,林儿是为了能保天山……”

风子山不容他说完,忽然双目一张,紧紧地盯着江林,这目光让江林忽然说不下去了。

风子山对江林的印象并不好,此时冷哼一声道:“你想说什么?背叛师门,逆师伤师,迫得他连内伤都不顾,拖了十几天,日夜不停、奔波千里,到我那里求我前来救你!你想跟我说你有苦衷?有理由?”

江林听了,心中剧痛,连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风子山伸手一抓,江林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内力拉着自己向前冲,江林没有反抗,跌跌撞撞扑倒在地上,上半身离风子山只有半步之遥。

风子山捏住他下颌,一点点抬起,江林双臂撑起来,随着风子山的手慢慢跪直,一直到跟风子山对视。

风子山捏的江林下颌剧痛,但他不敢挣扎。

停了片刻,风子山一笑道:“江林,萧子寒是养你教你数十载的师父,还是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屑一顾,不堪一顾的其他人?你做什么,都不需要问过他的意思吗?天山派的存亡,需要牺牲你一个人来成全?”

风子山说着说着,不由的怒火更盛,道:“什么你都自己说了算,你当众折辱自己师父,身怀绝技带着天山派给你的武功受瑞王爷荣宠。判出师门羞辱了整个天山派,跟将来天山派战而不保,哪个更脸上有光?你师父调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我看他也不用活了!”

江林喉咙里一声呜咽,想大叫:“师爷!”,发出的声音却是极模糊的一声哀叫,几人却都听清了,只是那声“师爷”却让风子山怒火大炽。

风子山放开他下颌,一巴掌甩过去:“不准叫我师爷!”

江林被打的身子在地上连番滚动,额头撞在帐篷边缘木头搭建的柱子上,登时头破血流,半边脸也肿起来,嘴角直往外渗血。

小西要跑过去扶江林,风子山冷笑道:“让他自己起来!”

水铭本来听见这位风六竟然是祖师爷给吓呆了,这时看见江林额头出血,却憋不住蹦起来一边扶江林,一边哭道:“师父和我连夜找到师爷,但又不敢给他疗伤,怕师爷知道,就叫我一路上伺候师爷。师父还说若是他死了,就叫我和斐儿师弟一起照顾好师爷!师父不是恶人!”

江林喉咙里一口腥甜冲上来,气血翻腾不止,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之前白岳山上自己所打的如意算盘,所希冀所求的不过是想以己之力,完成齐修所托,哪怕死无葬身之地,也要保全师父他们,却没想到,伤害最深的就是师父!

江林惶恐间感觉到四肢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风子山站起来,走到他半坐着的身前,抬起脚想再给他一脚,却被从后面扑过来的小西抱住腿求道:“师爷,大师兄他知道错了,您现在就事打死他,也于事无补啊!”

江林极力挣扎着想跪好,却动不得半分,一时间力气仿佛被风子山的话给抽光了,只剩下一个躯壳,江林就算此时想拿把剑杀了自己,也是举不起剑来。

风子山见江林面如死灰,一点儿生气都没有,想也是绝望到了极点,风子山也心软了。风子山还没想过真要逼死他,若是一来就把这小徒孙给逼死了,自己这个做师爷的也太狠了!

风子山踢开小西,蹲下,对江林道:“你真知错了?”

江林迷茫的抬起眼,嘴唇动了动,低下头去不吭。此时此刻,无边的悔意正刺痛着他。

风子山不耐的道:“什么规矩!我问你话呢!”

江林低低叫了声:“江林知错!”这时江林心中其实已没有了生念,打定了主意,只等到了结了瑞王爷的事,就以死谢罪罢了!

风子山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意,脸上缓了缓,道:“你若想回天山派也不是不可能,只需要我一句话而已!”

江林猛地抬头,盯着风子山,见他话语中略有松动,想从他眼里看出那话里的几分真假来。

风子山道:“你师父既然求我来救你活命,足见你师父还存着几分惜你之意。不过,若不严惩你,让你这么轻易就回来,又怎么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江林见风子山说话时脸色不似刚才那般无情,似是真的肯给自己机会,江林想起师父走之前恩断义绝的样子,就算他怜惜自己,肯救自己性命,恐怕也只是养育数十年的不忍而已,自己当众折辱师父,若想再回天山派,从师父哪里是绝无可能了。

江林连忙道:“但凭师爷作主,只要能回得了天山派,怎么处罚江林都可以。”

风子山为人极为护短,萧子寒被伤的那样重,他又怎么能轻易放过江林?此时在风子山心中,江林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风子山心中略一思索,停了片刻才道:“你既宣告天下脱离天山派,又在瑞王府门前当众折辱你师父。你若想回天山派,就须得付出代价,仍旧到瑞王的大营门前,去衣受责,至于该打多少,你自己觉得够了,就可以停!去吧!”

江林没想到师爷是要这样惩罚自己,再没有别的选择,江林跪下叩了个头,站起来退着出了大帐。

小西和水铭跟着出来,小西急的团团转,道:“大师兄,师爷连打多少都不说,这可如何是好?”

江林笑道:“不妨事,师爷又不会真要我的命!”

到瑞王爷军营大门口,又让水铭和小西分别去叫了瑞王府所有的江湖中人和数十个瑞王爷刑堂的执杖者,此时午饭时分,江林站着脱了外衣,只剩下里面雪白的里衣里裤,不一会儿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江林抱拳施礼一周道:“各位江湖中的朋友!江林一时糊涂,背叛师门,打伤师父,罪该万死!做的本是连畜牲不如的混账事,今蒙师门不弃,愿给江林一个机会,江林今天所受责罚,打死不计,均属罪有应得!还请各位英雄作个见证。”说完江林又深施一礼。

这时江林朝掌管刑堂的李东南点了点头,然后跪下趴在地上,就有两人拿着厚厚的刑杖走过来。

魔剑不死难休

江林僵着背部,等待着被第一下疼痛撕裂。

不是没挨过打,却从没有挨过毫无目标的刑罚,漫无边际的,毫无指望的打,只会耗尽一个人所有的心力。

李东南一点头,两人站在江林两侧,手执刑杖就抡了下去。

当第一杖带着呼啸的冷风,击打在江林背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啪!”的一声,江林头猛地一仰,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唇无声的张了下,又迅速咬牙低下头。

他没想到会这么疼,而且疼得这么强烈,贯穿了整个背部的疼痛,像是把他从中间撕开一样,这种疼,比鞭子,比藤条都来的猛烈!

钝刀割肉一样,生生地砸在他的背上。

激烈的刺痛不停歇的砸下来,再砸下来!

直到整个淹没了他,除了疼,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一段时间养尊处优的江林,在油里火力煎熬一样难受,心里情不自禁暗骂着自己活该!这点疼就受不了了!等下可怎么捱?

翻来覆去的刑杖每隔几下就砸在相同的位置,火辣辣又痛又麻,最后疼痛开始成倍的扩大,嘴里大口喘气,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都不知道。

肉体上的钝痛随着沉闷的拍击声,江林背部很快就洇红了一片,白色的里衣被撕裂,被血染透,很快就破败碎裂成一块块。

两人本就是军中常年在刑堂里练过的,手劲,力道、火候,都掌握得十分精准,李东南打手语吩咐他们只伤皮肉,不伤筋骨,两人就尽力打得血肉模糊,看上去很吓人的样子。

江林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儿,忍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惨叫,努力回想着以前师父责罚自己时的情景,想着以前师父责打自己,最起码到最后还能哭喊求饶,甚至痛哭流涕的求师父饶过自己。

可这一次,江林知道没有人来救自己,这一场地狱一样的刑罚,只是师爷为天山派和师父找回面子的一个过场!

江林知道自己不能让师爷失望!

师爷给的,正是自己想要的!伸手想去拿自己曾经丢掉不要,狠狠踩在脚下的东西,那就只有自己去趴在地上,用最不堪最难忍的姿态清洗自己犯过的错,不管自己当初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今天都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小西捂着水铭的眼睛,不让他看,但是水铭的泪却不断从小西的手指缝里流出来,不一会儿就听见规律的击打声停了下来。

水铭以为打完了,推开小西的手想扑过去,却看见李东南挥着手,换了两个新的人过来,替掉了原本掌刑的人。原来军中的规矩,是一百仗就换人,以防执仗者手劲减弱。

水铭看了江林一眼,触目惊心的背部已经没有完整的一块皮肉,衣服早就被打碎,背上零零碎碎的都是大大小小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一个一个外翻着,还往外直窜着血珠。

水铭大叫一声“师父!”一下就晕了过去,小西连忙从后面托住他,往江林的大帐走,身后传来一阵规律的击打声,又开始新一轮的杖责。

小西抱着水铭飞一样跑进了大帐,放下水铭冲到风子山身边跪下,大哭道:“师爷!我们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师爷饶了大师兄吧!”

风子山指着茶杯说:“添茶!”

小西一愣,跪着爬过去添满了茶,他没跟这位师爷相处过,像是陌生人一样,却又掌握着自己和大师兄的生杀大权!所以内心里忍不住都是惧意,干巴巴的求饶似乎没有一点儿作用。小西想不出怎么才能讨好到这位师爷。

不一会儿帐外有人过来禀报道:“江大侠晕了过去!”

小西连忙看着风子山道:“师爷,大师兄晕过去了,是否抬回来治伤,请师爷明示!”

风子山道:“你去问你大师兄,他若觉得可以,你就抬回来。”

小西心里腾着一团火,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一路上摔倒,爬起来,再摔倒,直到看见昏迷不醒人事不知的大师兄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

自己求师爷的其间,这里不知又换了几轮,小西只看见大师兄屁股和大腿上也开始往外渗血,屁股上的衣料已经开始撕裂。

小西觉得大师兄不醒过来反而更好,否则这种无边的痛苦,何时才是个尽头?小西看周围的人脸色都开始带了不忍,即使是刚开始看热闹的人也都不再嬉笑。

李东南走过来道:“是不是差不多了?”

小西趴下贴在江林耳边叫道:“大师兄!大师兄你醒醒啊!”

跌在黑暗里的江林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手指动了动,后背上强烈的痛楚像是打心眼儿里钻出来似的,咬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他一下子疼醒过来!

江林真希望自己就此永远跌再黑暗里,可是他还是渐渐睁开了眼,小西哭道:“大师兄,够了!师父在也不舍得这样打你的!”

江林苦笑,嗓子冒烟一样又疼又干,费力地说着:“师父不舍得打我这么狠,但是却会不要我!不许我叫他师父!”江林说着喉咙里干咳了两声,眼角就有泪滴下来,对李东南道:“继续,我没死就不许停!”

他看着小西笑道:“你看,”江林一边咳嗽一边笑道:“连你都知道师父不舍得打我这么狠,我是吃定师父了,不是吗?”

李东南扯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西,掌刑的人拿起刑杖继续开始打,打了一会儿,背上早已经打烂,现在屁股和大腿也无处下仗了,两人又打了几下,就看着李东南。

李东南叹了口气道:“打小腿吧!”

江林感觉到入骨的冷,冬天的冷风像尖锐的刀子一样,刮磨着整个身体,浑身那里都疼,就算是打在小腿上,全身也振颤的无处不疼。

不知是口里的还是身体周围弥漫的血腥味儿,为什么总是被风吹不走呢?

江林晕了疼醒过来,又疼的晕过去。

江林讨厌这种血腥味儿,他意识开始有点恍惚,抬头看见四周的人,他们都开始围着他,紧紧地围着他,他喘不过气来,那些人在说:“看,这个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剑!”有人竟然用羡慕的口吻说:“连他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能一掌就把萧子寒给打趴下!”

江林惊恐得大叫:“不,不!我没有!”江林躲着,爬着,可是那些人不放过他,不管他爬向哪里,那些人都围得他密不透风,他觉得自己咽喉像是被扼住一样,堵着喘不了气。身上疼得爬不动,也冲不开那些围绕着自己的人群。

江林绝望的喊着:“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江林恍惚间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左腿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一下陷进一片黑暗里!

李东南和小西是突然看见江林激烈的扭动的,还没来得及阻止,掌刑的人手起仗落,正好打在江林乱动着的左腿骨头上,周围忽然安静的能听见冬日里的呼呼风声!

那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似乎每个人都听见了!

风子山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儿过去,三个时辰里,他不知道江林挨了多少杖,只是到现在都不见抬回来人,实在让他意外,又忍了一会儿,风子山终于忍不住走出大帐,往军营门口走,离很远就听见江林嘶哑的喊着:“我没有!我没有!不,不!我错了!我错了!”

等到风子山推开人群,看见江林血肉模糊的躯体时,他已经安静得趴在地上动也不会动。

风子山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大吃一惊,小西跪在中间的地上哭着:“大师兄,是我啊!大师兄,你醒醒,是我!”江林却没有任何回应!

风子山冲上去抱着江林,一探脉象,已经弱到几乎没有了,风子山没想到江林倔强到这种地步,打成这样了还不肯喊停。伸手进怀里摸出来个要瓶,打开拿出来全倒进手里,一颗喂进去,却不见江林吞下。

风子山摆开江林的嘴,一看他嘴里面都是血,风子山只得让江林仰面平躺,背后都是伤,伤口贴着地竟然都没让江林疼醒过来。

风子山一时之间后悔起来,对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孩子,这样的处罚是不是太重了?

他本以为江林一定会求饶,一定会捱不住地叫停,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是吗?怎么会跟长辈倔?

风子山问旁边一人借了酒壶,捏碎药丸掺在酒里,就往江林嘴里灌,一整壶下去,喝得还没有吐的多。

风子山看着脸色惨白灰败的江林,冲小西吼道:“怎么会打成这样!”

小西哭道:“是大师兄说的,他没死就不许停!”

风子山回转身对着昏迷不醒的江林气道:“傻孩子,你以为我是真要你死吗?”

风子山又捏碎了两颗药,旁边有人递来酒壶,扑鼻的奇异的药香,和在浓烈的酒里,大家都忍不住抱着希望,谁也不想就这么看着江林死。

风子山手指轻揉在江林百会穴,又附在江林耳边喝道:“坚持住,要死也等见了你师父!不许再吐了!”

魔剑师徒相见

晚饭时分,瑞王爷得了消息赶来时已经晚了,江林被抬进帐中趴在厚厚的绒毯子上。

原来瑞王爷和四位将军商议第二日出兵之事,侍卫虽然明知道这边江林在受罚,但却不敢进去通报。

瑞王爷一进来就闻见满屋的血腥味儿,小西慌忙拿一床薄被盖在江林身上的伤,才敢让王爷近前来看。

王爷小声问:“怎么回事?伤不碍事吧!”

小西红着眼睛,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风子山,垂头道:“大师兄做错事,受师门责罚也是应该的,王爷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这里血气太重了!”

瑞王爷走后不一会儿就差人送来几盒珍贵的血人参,还有一些其他补品,风子山让小西把血人参切了一片,给江林含在舌下。

小西揭开了薄被,不敢长时间盖在大师兄身上,否则粘上去揭掉的就是一层皮。

风子山也听见营里的大夫看过后说命是保住了,只是左腿可能落下病根,能不能走路,还不能确定。

水铭也醒了,缩在角落里不吭声,小西怕他吓傻了,走过去揽着他倚在自己怀里,不一会儿就见水铭肩膀一动一动,抽噎着哭起来。

几人晚饭也没吃,就这样守着江林一夜,这一夜太过漫长,就连在昏迷中,江林也只是皱着眉头,并不见有痛苦的呻吟,也一直没有清醒过。

风子山看一个躺在床上不动,另外两个像两只冬天的小老鼠一样笨拙的绞着巾子给江林退热,心中莫名的烦躁,算算日子,子寒也快出来了,他来之前要是不把江林弄得活蹦乱跳,否则可大事不妙。

想到这里,风子山站起来走到江林身边,手刚想探过去,就见小西和水铭紧张的盯着自己,水铭更是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样子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他马上眼泪就能掉下来。

风子山停住,他没想到会令自己的徒子徒孙们用这种惧怕到极点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平心而论他还是挺喜欢小西的,风子山愤愤地一甩袖子,挪到离江林远点儿的地方坐下。

明显就看出来两人松了一口气,这可把风子山给郁闷坏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孙建辉和韩江鹏带着五万人马整兵出发,跟皇甫戬的五万人马汇合,一同渡江攻打图州。

本来拟订好的战略,十日内攻下图州,生擒贺国大元帅巴图,哪知道真正开战,却遭遇到无法想象的困难。

三次攻城,都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力,探子报告说图州城内只有七千多百姓和六万不到的兵力,巴图没可能抵的住自己十万铁骑,只因对方实在是野蛮,不要命的抵抗,若是强攻,也不是攻不下来,只是自己这方也会损失不少。

主将商议之后,只得暂时退兵,这时正是冬季,天干物燥,图州城外一望无际的都是荒野,十万大军只能后退二十里扎营,再图后谋。

皇甫戬隔日再增兵五万,渡江支援,屯驻的军队多,将士们的粮食就成了一大问题,第五日仍然强攻不下,皇甫戬就直接亲自带了三千精兵赶至江对岸跟大军汇合,指挥战斗。而粮食的问题就交由皇甫羽去筹备。

图州城墙高筑,大军后背是大江,前面是图州,如果久攻不下,粮食也要渡江运过去,才能解决十数万人的吃饭问题,皇甫戬过去后士气大振,攻克图州应该是不成问题。

江林已经昏昏沉沉睡了五六日,烧退了,身上的伤也开始结痂,只是人却一直没有完全清醒过。

从第二日开始,风子山就硬把小西和水铭赶了出去在门口把风,每日给江林耗费内力疗伤。江林总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会儿安静的睡着了,一会儿又挣扎着翻来滚去,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满头都是冷汗。

失血过多,再加上严重的内伤,现在的江林虽然没有断气,但也是虚弱的接近死亡了。

风子山开始急了,他知道自己揍萧子寒没事,要是让他看见江林这样,非跟自己拼命不可。凝香九制丸剩下最后三粒,风子山一股脑全让江林给吞了下去,又用内力引导江林消化掉那些药,如此过了十二个时辰,江林总算是醒过来了。

江林看见风子山略为怔了一下,想起来什么,垂下头哑声道:“江林让师爷失望了!”

风子山见江林醒来,沉默了半晌才道:“林儿,失望的不是我,是你师父!”

江林听了这话有点疑惑,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答。难道,自己猜错了?师爷不是要自己以死谢罪才能回天山派的意思?

风子山脸一沉道:“若是你觉得你死了,我很高兴,那你尽管跟我倔!你师父也快到了,你自己跟他说去!”

江林一听师父快到了,顿时愣住了,身子扭了下,想爬起来,左腿一阵激烈的刺痛让他几乎立刻跌了回去,江林重重喘了口气,骇然道:“师爷,我师父什么时候到?”

风子山还没顾上答话,帐外就直冲进来一个人,带进来一股寒风,刺激得江林身上一哆嗦。

等江林看清来人时,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爬起来就扑了过去,江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站起来的,带着整个后背的伤,拖着一条不会动的腿,江林愣是扑了过去。

萧子寒一把就接住了江林,紧紧抱在怀里。萧子寒一下山就听说了江林当众受责,几乎被打死的事,就和殷夏就连夜赶路,一刻都没有休息的赶过来。

此可见到活生生的江林,萧子寒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怀里的江林肩膀一抖一抖,哭得一塌糊涂,背后的伤又裂开了,萧子寒手上沾了不少血。

等江林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萧子寒忙把他抱到毯子上放下,又去查他背后的伤,看着后面满是血痂,一块儿好肉都没有,心疼得萧子寒转头对着风子山就大吼道:“师父!你就是这么救他的?!”

风子山身边站着殷夏,小西和水铭也进来了。

风子山听见萧子寒的质问,咬着牙瞪他,不吭声。

江林连忙抓着萧子寒道:“师父,不是师爷的错,是我的错!”江林死命的忍着身上的疼,虽然一阵一阵的昏厥,是刚刚哭得太狠,气力不济,但是他不能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昏过去。

是自己会错意,是自己太倔强,连句服软的话都不懂的说,否则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江林努力忍着忍着,到最后忍不住哭道:“师父!我错了,您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萧子寒握紧双拳,怔怔的望了一会儿江林,江林自顾自的哭着,不见萧子寒半句回答,越哭越心凉,禁不住头垂得更低,连看都不敢看萧子寒一眼。

风子山走过来道:“子寒,你不要他也不行了。我已经答应让他重回天山派!”

萧子寒怒道:“为什么让他重回天山派,他在外面也过得逍遥自在!”

江林一听这话心里急了,眼泪哗啦哗啦掉的更厉害,求助似的看着风子山。

风子山苦笑道:“林儿腿被我打断了,你不要他,那他只有去死!”

萧子寒一愣,大叫一声,唰的一掌就劈向风子山,快如闪电,怒似惊雷!猛冲硬打,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甚至连头都用上了,猛地向风子山胸前撞去。

风子山一闪身,左脚一勾,萧子寒扑通就摔趴在地上,两行泪就掉了下来。风子山上前去就抓起他双手背向后面,一脚就踢跪下。

风子山走到江林身边,手放在江林头顶,大喝道:“萧子寒,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一掌杀了他!免得他生不如死!”

萧子寒瞪得眼睛血红,大吼道:“怎么不要他,别说是断了条腿,就算是四肢全断,我也要!”

魔剑情深几许

萧子寒吼完猛然发现江林一下闭上眼睛,低头趴在哪不动了。睫毛上的泪珠未干,嘴唇却咬出了血。

萧子寒站起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摸着江林的头,心里发苦,嘴里却笑了出来:“林儿,伤好些师父就带你回天山。师父一定把你的腿给治好!”

江林将头埋在毯子里,身子一片冰凉,原来,自己的腿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江林不禁去摸向自己的左腿,小腿以下,没有任何知觉,只有麻木,可怕的麻木!这条腿,恐怕是已无力回天了。

江林忍不住大笑出声,抬起头,眼睛晶亮,神态又是说不出来的轻松,嘴角挂了一丝讥笑,道:“原来腿断了师父就要我了!”

萧子寒脸色蓦然苍白,道:“林儿,你!”停了下,才喃喃低语道:“你不能……”只是不能怎样,萧子寒也说不上来。

江林感觉到师父摸着自己的手在抖,他立刻觉得自己残忍,憋不回眼泪,任它们纷纷落下,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明明是罪有应得,这时候却忍不住刻薄的朝师父发泄。

江林收起脸上讥讽的笑,扑到萧子寒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半晌,才颤声道:“师父,我跟你回去!”

萧子寒疲惫的抱紧江林,等到江林渐渐睡着了,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放下。

瑞王爷差人把邻近的两个大帐腾出来,给风子山和萧子寒等人住,也省得跟都挤在江林这里。

江林半夜睡得迷糊,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一凉的,伸手一摸,湿漉漉的,耳朵里听见一个声音在小声啜泣着。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碗药,黑乌乌的药汁让人望而生厌,那端着药碗的手却是雪白雪白的,羊脂白玉一般毫无瑕疵的一双手。

江林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看见那双手的手腕上,杏黄色的衣袖,乳白色的玉镯。不是齐筝还能有谁?

江林道:“你怎么来了!”

齐筝不答他,端着药的手晃了晃,声音哑哑的道:“我给你煎的药,你趁热喝吧!”

江林撑起来,四下一望,帐子里除了角落里熟睡了的水铭,其他人都不在,正在疑惑,就听齐筝小声说:“你师父他们都在隔壁商议给你治伤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进来看你的!”

齐筝的眼睛一直没有从江林身上移开,痴痴的看着他。

江林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走吧!别让齐伯伯为你担心。”

齐筝道:“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等你好了,我就走!”

江林微笑道:“现在你看过了!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吧!”

齐筝忍不住道:“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连一刻都不愿意看见我?”

江林皱了皱眉,沉默着,对一个千里迢迢来看望自己的女孩儿,他实在说不出太过冷酷无情的话来。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讨厌你,但我也不想欠你人情,你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齐筝凝视江林,忽然笑道:“等你伤好了,我就走!”说着坐在江林身边,把药碗递过去道:“快喝吧,这是生肌的药,你身上的伤口会好的快些!”——

江林端起药一饮而尽,看着齐筝期待又忧伤的表情,他垂头闭上眼睛。这样一个残躯,这个娇美的女孩儿,多看几眼,也许就厌了!

齐筝见江林不赶她走,反而闭上眼睛睡了,一时之间千般思绪,激涌而来,怔怔的看着趴着的江林,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齐筝才伸手去摸了下江林的手,看江林不动,又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手里,头依偎在他身边。

他的手好大啊!虽然是冰冷的,但是齐筝的心却热烈的跳动着。

江林冰凉的手心里,握着一团火,渐渐的,寂寞绝望的心里,仿佛也被这团火热温暖了。感觉肩膀上那个小小的脑袋轻轻的偎着自己,江林又一次不忍心推开她。

情和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偏会让人生出许多的希冀来?

江林想起远处的唐枫,再看看眼前执著而又美丽的女孩儿。算了,等她厌了就好了!一个惨败的身体,风光不再的剑客,师门的罪人,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如今天山派江林,不过是江湖上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笑柄而已。

这个女孩儿的热情,又能坚持的了多久?

江林轻轻的笑着,感觉到身边的齐筝香甜的呼吸着,渐渐的沉入睡梦中,而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浑身火辣辣的疼着。

想起师父悲哀而沉痛的目光,那目光扎得自己生疼,江林忍不住轻轻颤抖。

齐筝瞬间惊醒了,看见埋在枕头里的江林双肩抽动着,她上前去抱着他,柔声道:“江哥哥,我会一辈子照顾你!永远都不离开你!”

江林低着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等了一会儿,才道:“你还是个孩子,比西儿大不了多少,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齐筝哭道:“我不要你把我当妹妹,我也不会跟唐枫抢,我只是想在你身边,能看见你就行了!”

江林苦笑道:“我是个瘸子,残废,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将来一定会有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何必缠着我不放!”

齐筝不语,等了下道:“江哥哥,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儿粥。”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江林动了动手,虽然牵动了全身的伤都在疼,但是还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看了看水铭睡的正香,大概是这几天累坏了,又或者是被点了昏睡穴,江林也不管了,撑着爬跪起来,感觉到背部又撕裂了几道。

江林咬着牙,右腿往前挪一小步,再搬着左腿往前挪,整个左腿没有知觉,肌肉却僵硬得几乎弯不起来。

江林奋力的爬着,只三四步的距离,却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爬到搭建帐篷的圆形木柱那里,浑身已经湿淋淋的都是汗,背上伤口嘣出的血被汗水冲淡,一滴一滴的滴下来!

江林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扯了件外衣仔细的穿好,把带子系紧,也不管衣服会不会粘在身上。江林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停下休息了片刻。

等呼吸渐渐平稳了,江林才手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虽然一条腿不能动,但自己的武功还在,就算只有一条腿,也是可以动的吧。

江林慢慢扶着帐篷,沿着大帐的边缘,先右脚迈出去一步,停住,再用双手把左腿挪动一下,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江林渐渐挪出了大帐。

外面夜深人静,漆黑一片,只有冬夜里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刮得人脸上又干又疼。

江林记得齐筝说过,师父他们在隔壁的帐子里,自己左边是王爷,师父他们不可能在左边,那么肯定是在右边了,往右看看,五十步外就有一个的营帐,离自己并不算远。

江林伸手捡起营帐边上的一根圆形木棍,拄着棍子往那边走去,离帐篷还剩下不到十步远的时候,江林轻轻放下木棍,跪在地上,一点点地轻轻爬过去,也不知道师父睡了没有,他实在是很想看看师父。

哪知道越接近营帐,一种令自己恐惧又胆寒的声音,就越清晰的传来,江林手抓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起来。

他看见里面,昏暗的灯盏下,师父萧子寒,正跪在地上,而师爷风六正恼怒的挥着鞭子,像抽一条畜牲一样狠狠的抽打在师父身上。

师父身上的衣服裂生一片片,一条条,血正从那些一条一条的伤痕里不断地冒出来。

师父也不敢闪避,一动不动的挨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只一个劲说着:“你饶了他,求求你饶了他!”

江林恐惧的尖声大叫,嘶哑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风子山停住手往外看,就见一个影子慌慌张张的扑过来,抱着自己大叫:“别打我师父,是我错!是我错!你打我吧!”

魔剑暖帐夜话

风子山看着扑过来的影子,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右腿跪在地上,左腿蜷着拖在后面,紧抓自己握鞭的手却抓的自己生疼。

这个嘶哑尖叫着扑过来抱着自己的孩子,让风子山忽然心软了一下。

江林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衣服下摆上又是草又是泥,脏兮兮的,可是他却能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断了一条腿的情况下,从那边“走”过来……

这不能不让风子山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江林仍旧大叫着:“是我错!师爷,师爷,别打我师父!是我错了!”

那尖利的哀求声音太刺耳,孩子的惨状又刺痛他的眼睛,风子山忍不住喝道:“闭嘴!”

江林的哭叫嘎然而止!

他对风子山产生条件反射的畏惧,不得不说,这是江林生命中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真正畏惧的心理。

对萧子寒,虽然他害怕但是暗藏着亲昵,而对风子山,他却是接近恐惧的畏惧,他发现,这个人不但可以轻而易举掌握着他的生死,而最令他恐惧的却是,师父对他的态度是毫无反抗的顺从。

江林从未看见师父对任何一个人这样过,哪怕是对七绝山的大师爷,萧子寒的态度也是放肆而随意的。

这个发现让江林无法再笃定的倔强和任性,立即闭上嘴巴之后,江林看着风子山接近暴怒边缘的怒意,忍不住心中狠狠的打了个激灵。

萧子寒跪在旁边无奈的看着江林惊吓的样子,抬头对风子山道:“师父,你别吓他了!”

风子山别扭的看着萧子寒,抱起江林递到萧子寒手里道:“滚,带着你小徒弟滚出去!”

萧子寒站起来,抱着江林往外走,江林缩在萧子寒怀里,闻着萧子寒身上他熟悉的味道,虽然还夹杂着血的气味,却让他无比的安心。

萧子寒感觉到江林小心翼翼的把头窝在自己怀里,浑身颤抖着,双手紧抓着自己不放,叹了一声道:“别怕,师父不疼!”

把江林放到厚厚的毯子上,江林立即爬起来道:“师父,我给你擦药,你快坐下!”

萧子寒笑道:“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江林看见师父笑了,忍不住眼睛睁得老大,睁着睁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江林觉得自己没出息,可还是忍不住:“师父,都是我害了你!”。

萧子寒微笑:“他想揍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因为你!”

萧子寒轻轻撕开他身上的衣服,粘了血的地方撕不开就用剪刀剪下来,再一点一点地用温水湿润后撕开,等到萧子寒全部处理好,再上了药,江林的呼吸才完全平稳下来。

萧子寒一把扯掉身上裂的不成样子的衣服,随手把药抹在能触及到的伤处,才把小瓶子递给江林道:“来,帮我上药。”

江林看着师父背上条条鞭痕,有几条严重的甚至深入到皮肤深处,虽然血已经不流了,但干涸在伤口上,说不出的狰狞,一定很疼吧。

江林一边给萧子寒上药,一边鼻子里重重的吸着气。

等上完药,萧子寒就让江林趴好,自己找了件衣服也穿好,就躺在江林身边。江林才想起刚刚到那边没看见小西,就问:“师父,西儿呢?”

萧子寒苦笑道:“我让他去邕州城里再买些衣物,明天才回来。铭儿的棉衣都破了,而且我我来的时候本来就没带几件衣服,这不,又被你师爷抽破了一件。”

江林额头抵在枕头上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就听见萧子寒道:“你这个师爷才是真正的风六,现在七绝山那个风六,只不过是殷夏的家奴!”

江林一听,愣住了,萧子寒缓缓说道:“我和你一样,从小在天山派长大,你大师爷宠的我太狠,一点儿都不舍得打我,我被你大师爷惯的有点目中无人了。连你都是我下山玩得时候捡来的,我嚷嚷着一定要收个小徒弟,你大师爷拗不过我,就答应了。你小时候张的机灵可爱,尤其是又黑又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朝我笑着,小小的身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不会说话,但笑的样子特别可爱。我就整天背着你,抱着你。”

江林听见师父说起自己小时候,还夸自己可爱,不好意思地笑了。

萧子寒瞥了他一眼道:“谁知道你到了六七岁,就开始那么淘气了,比我还变本加厉。”说着轻轻拍了他屁股一下,屁股上的伤最重,即使萧子寒是轻轻一拍,他也受不住地“哎哟!”一声,大叫:“师父,饶命啊!”

萧子寒不理他装模做样的惨叫,继续说道:“认识你这个师爷的时候,我已经在天山派学艺十几年,那时候你还小,才三四岁,他来了之后,并不与我们住在一起,所以你也无甚印象,但是当我知道,师爷收了一个新徒弟的时候,把我气得够呛,因为我听说新的师叔跟我年龄差不多大,而且是全无武功基础的。我当然不服气,就找到七绝山去,想要狠狠地羞辱他一番。谁知道,你师爷当初虽然只十七八岁年纪,却已经沉稳的像个大人了,他跟我说,五年之内,他武功一定会超过我!我不信,自然就跟他赌这个约。”

江林静静的听着,看见师父脸上露出那种柔和的神态,便知当初年少轻狂的师父,是怎样一种春风得意的样子。

萧子寒转过头对着江林道:“你知道你师爷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强过我了吗?”

江林猜道:“四年?”

萧子寒笑道:“不,两年!”

江林大吃一惊:“两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萧子寒道:“不错!是两年,我每年都去跟他打,第三年我就打不过他了!那时起我才知道,武功一道,不但是靠资质,还要靠努力!我当初自认自己资质不错,可是你师爷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多么好的资质,不努力,仍然是达不到巅峰的。我不知道你师爷是怎样练武的,但是据你大师爷说,他疯起来,甚至可以不眠不休的练上三天三夜,一直到他撑不住晕过去。”

江林瞠目结舌,这样的练武方法,其实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师爷只是为了跟师父争一口气,就这样练,实在是太可怕了!

萧子寒仿佛看穿了江林所想,道:“你师爷不是为了跟我争一口气,而是他当时有不得已的苦衷,这点我就不说了。总之第三年我就再也打不过他,到第五年,他就已经是整个天山派武功最高的人,甚至已经超越你祖师爷的修为!”

说道这里,萧子寒笑道:“就像我现在已经打不过你一样!”

江林听了脸色一变,只道萧子寒想起在瑞王府门前的事,垂头道:“师父!林儿知错了!等林儿好些了,师父就再打我一顿出气,这会儿林儿实在是太疼了!”说着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萧子寒。

萧子寒大笑道:“傻孩子,你比师父武功高,师父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打你一顿出气啊!”

江林见师父不是真的生气,也笑了,道:“师父继续说,林儿想知道你和师爷当初的事。”——

萧子寒摸了摸江林的头,继续道:“当时我每年都去找你师爷比武,你想,连你祖师爷都打不过他了,我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我打不过他,他就揍我一顿,然后再把武功教给我,后来才知道,他赢我的那些武功,一部分是他自创的了。这个就是看个人的造诣和天份了!不过这还不是主要的。”

江林一听,大为疑惑。

萧子寒道:“他武功登峰造极之后,就开始研究奇门遁甲之术,也是近乎于痴迷的地步。他学会后,就逼我学那些,我学不会,他就罚我,可是我对奇门遁甲是真的毫无兴趣,被他整治的死去活来。曾经有一次,他把我关在摆好的阵里,我出不来,他就冷眼站在外面看我在里面挨饿受冻,差点饿死在里面,他在外面也陪着我不吃不喝,还是你大师爷救了我。虽然后来他放弃逼我学那些东西,不过从那时候起,我就被他吓怕了,呵呵!”萧子寒边说边笑,道:“你师爷很小气的,睚眦必报!千万不能惹他!”

江林忽然听师父如此说,大汗!师爷可是就在隔壁不远的地方!师父果然是师父,还是比自己强悍的!还心虚的朝门口瞥了眼。

萧子寒看江林一脸可怕的样子,笑道:“林儿,你看你的腿。是不是什么知觉都没有?”

江林摸了下自己的腿,木木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不禁心下有点黯然,但他怕师父伤心,所以不敢表现出来,笑道:“不就是一条腿嘛,没有腿,我就教斐儿武功,让他替我侍奉师父!”

萧子寒哭笑不得,但心里却很感动,又摸了摸江林的头,道:“林儿!你没发现吗?你腿上的伤包的好好的,发现的又及时,为什么却没有知觉?”

江林一怔:是啊!只顾伤心了,完全没想过这些,小腿骨虽然断裂了,但治疗及时地话,最起码腿是会有感觉的,小腿没感觉,大腿也会感觉到疼的,更何况腿上的伤包的好好的,还细心上了药,没道理整个腿都使不上劲,麻木无力。

江林心头狂喜,大叫道:“师父,你是说?……”

萧子寒点点头,眯着眼睛笑:“我说了,你师爷很小气的嘛!你把我打伤,又让天山派丢了面子,他不整治你一番,哪能消得了气!”

江林扑过去抱着萧子寒的手臂,叫道:“师父!师父!”一时间语无伦次,又兴奋又激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忽然又有些疑惑:“师父,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师爷又为什么打你!”

萧子寒苦笑道:“我刚开始吓了一跳,等我看到你的腿伤,反应过来时,就知道你师爷想干什么。但是我看你当真了,怕你万一想不开,就急着要跟你说。哪知道你师爷气我搬他来这里救你时没说实话,又生气我一来就跟他动手的事,要找我的麻烦。看样子他不出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不会饶了你。我故意去惹他生气,让他打我,我想他打够了,也就算了,哪知道半路你跑出来了……”

江林听到萧子寒如是说,立时就红了眼圈,哭道:“师父,对不起!我……”江林哽咽着说不下去。想到师父为了自己,故意跑去挨打,就是为了自己能早点知道。而自己还要讽刺他退断了才肯要自己。自己真实太混了!

萧子寒搬了他的身子趴好,轻轻拍了拍江林的头道:“你的腿还要靠你师爷治,也不知道他怎么给你弄的,让你的腿没知觉。唉!要是斐儿在就好了,你师爷一看见斐儿,估计就气不起来了!”

江林笑了笑,忽然变色道:“师父,你知道最近江湖上盛传的魔剑,是什么吗?”

萧子寒道:“听是听说了,说你是唯一一个打败魔剑的人!”

江林道:“那魔剑原来就是唐枫的离尘剑,现在却被剑邪十三掌握,那天他忽然能使出许多剑影来,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按说离尘只有枫儿使用时,才能有剑影。却不知剑邪十三是如何做到的!”说完江林心虚的看着萧子寒道:“师父,您给我的青源剑被我比武时弄断了,请师父责罚!”

萧子寒见他一点不慌的求罚,情知他是仗着自己身上有伤,才这样放肆,也不去追究他,反而心里暗自思忖,这离尘剑,究竟是如何能有剑影的呢?

还在想着,就听见江林道:“那剑邪十三跟我说,那柄剑用唐枫和斐儿的血养的很好,可我不相信,天山派有三百多人,如果唐枫和斐儿被抓走,没道理师伯他们不通知我们啊!师父,你看这事,是否有蹊跷?”

萧子寒大惊,道:“剑邪十三真跟你那样说的?”

江林点头道:“千真万确!”

魔剑舍命之恩

两人说到此,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金铁交鸣,有人大喊:有刺客!

江林脸上一震,急道:“师父,王爷!”

萧子寒点头,起身拿了剑就往外走,走到帐外,看到右侧角落里一大片火光冲天。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正跟瑞王爷皇甫羽帐外的兵士打作一团。

而皇甫羽身边站了几个江湖人,手持兵刃团团围住皇甫羽,并不上前参与打斗。萧子寒一看,师父风子山已经在皇甫羽身边站着,心头安定了点儿。

再看其它几个人,除了长江三毒,还有凌风一笑张杰雨,一刀残麻海仁等,还有几个并不认识的,看那几人的衣着打扮,也并非普通人。

越来越多地兵将团团将王爷皇甫羽围住,只是那十几个黑衣人十分强健,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见那十几个蒙面人如同切菜一样,刷刷刷几刀下去,就杀了几十人。看见那些年轻的士兵,一个一个倒下,萧子寒登时看得心头大急,提剑就往那些蒙面人中间杀去。

军营的东北角也是火光一片,只听一人大喝一声:“糟了,他们在烧军粮!”

萧子寒厮杀间循着声音一看,那人身穿厚实的盔甲,头上红缨鲜亮夺目,料想是个有身份的人,只见他一边跟一个黑衣人打着,一边对着一个同样穿着盔甲的人大叫道:“老韩,你在此保护王爷,我去那边。”说完带着一队人赶往军粮那边。

萧子寒一人对付两个黑衣人,仍然绰绰有余,只是黑衣人足足有十几个,以他一人之力,仍然无法阻止那些黑衣人继续杀戮。

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一个就此消逝,才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为了保护一人,可能成千上万的普通人,白白牺牲了性命,只是这么一盏茶功夫,就已经死了上百人。

这跟江湖上的比武那种血腥杀戮不同,比武技不如人被杀死,和现在这样,那些普通人被武林高手切菜一样一刀毙命,完全是两种感觉。

萧子寒心里被悲愤填满,明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也救不了更多的人,但是他已经被那些鲜血和尸体刺痛了眼睛,不顾一切的阻止着那些刺客。

正杀得疯狂,耳边忽然传来师父风子山的声音:“子寒,你去看看军粮那边如何。”

萧子寒一震,立时知道自己太莽撞了,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军粮若被烧毁,断了补给,剩下的几万兵士,就有可能被饿死。萧子寒想到此,随手刺出一剑,提气就往军粮那边跃去。

风子山现在身份只是王爷身边一个不知名的琴师而已,众人不知道他何时来到王爷身边的,但是见他手无寸铁,缩缩的挤在皇甫羽身后不远处,只道他是来寻求庇护,连皇甫羽也不知风子山真正的身份,皇甫羽招手让风子山离自己近点儿。

风子山立时往前走了点儿,站在皇甫羽身边。而长江三毒廖天华冷哼一声,状似不屑。风子山也不着恼,仍旧偎着皇甫羽很近。

江林等师父萧子寒一出去,就弓着身子爬起来,以手为刀,震断了一小段支撑帐篷的木棍,柱着棍子来到水铭身边,看他沉睡之深,知道是被齐筝点了昏睡穴。此时外面大乱,若有危险,人清醒着还有可能逃跑。

江林伸手拍醒他,道:“铭儿,外面有刺客,你注意不要离开我左右。”

水铭揉着眼睛坐起来,已经听见外面的响声,慌忙站起来扶着江林。江林不见他害怕,反而细心扶着自己,这样的年龄,有如此胆色,已算不易,心头暗暗赞许。

江林本来想到外面看看,尚未走出门口,就看见绝地飞龙柳捷飞匆匆闯进来,惶急道:“江少侠,你没事吧!”

江林见他一脸关切,心里感动,笑道:“多谢柳前辈,晚辈尚好!”

柳捷飞见江林一条腿站着,另外一条似乎不能动似的,这么冷的天也只是一件单衣,知道他营门口几乎被打去半条命来,心里替他难受。他不信江林连自己都肯救,会是那种背叛师门的人。

柳捷飞想,自己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好江林,硬是拦着江林不让他出大帐半步。

江林苦笑,就算他不出去,也有人会自动找上门来的。

猛地黑暗中外面不远处又有人断喝一声:“让开!”接着就是一阵兵刃交手的声音。江林不知道是谁在拦着,正要不顾柳捷飞拦阻冲出去,就听见一声闷哼之后,一人破帐摔入,整个大帐被撕裂了一个窟窿,那人立即站起来,慢慢往江林这边退着,手捂着肩部,右手已经软软的垂了下来。

江林一看,大急道:“齐筝!闪开!”

那倒退着的人握着秋霜刀的右手虽然已经软软的垂了下来,却仍不死心的慢慢退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走进来,逼迫的齐筝不停的往后退着。

江林只一看那黑衣人所持的剑,就已知是谁!料想到皇甫戬会动手,却没想到会这么早。

柳捷飞立刻把江林护在身后,此时江林眼睛湿润了,拉过柳捷飞,把水铭塞进他手里道:“柳前辈照顾下我徒弟!”

水铭抓住他右臂不松手,江林眼一瞪道:“要做我江林的徒弟,第一条就是要听话!”

水铭被那眼光一瞪,立时便松了手,被柳捷飞拉在身边,后退几步。

江林见水铭听话,便对挡在身前的齐筝喝道:“再不闪开,我以后都不理你!”

齐筝红着眼睛叫道:“不!我不闪开!”

江林见她肩头鲜血不停的向外流着,染红了半边衣袖,嘴角上也挂了一丝血丝,发丝蓬乱,料想是在地上滚的,可是这时候,却说不出的可爱,比以前见到的任何时候的齐筝都可爱。

江林忽然柔声笑道:“齐筝妹子,我江林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来!到哥哥身后来,看哥哥如何替你报仇!”

齐筝一怔,眼眶里的泪就涌出来,几步就跳到江林身后,轻声道:“江哥哥,你若死了,齐筝也不活了!”

那黑衣人仰天大笑,一把扯掉脸上黑巾,道:“江林,想不到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跟你小情人亲亲我我,我剑邪十三本不想趁人之危,但是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拿命来吧!”说完左手一挣,将长剑挽出一个优弧,身子一弹,直刺向江林。

江林此时只左手中拄着一段圆木支撑身体,右手空空。剑邪十三看江林如何能档的住他致命一击。

看剑邪十三来势凶猛。江林却轻轻一笑,道:“齐筝妹子看好了!”,说着右手向后一伸,夺过齐筝的秋霜刀握在手中,雪亮的刀尖一阵颤动,右足尖一点地,身形拔起,如弹丸一样迎向剑邪三步之远,刀尖递出,避开离尘剑锋,直劈剑邪握剑的左手。

魔剑隐瞒

剑邪十三身体尚在空中,突觉腕部刀风袭来,急忙反手削向江林一剑。

江林毫不停留,撤身后退半步,不等剑邪十三出招,随即右手一翻,刀尖划向剑邪十三,右足独立,左手圆木也戳了过去。

齐筝看江林清澈的双目晶亮含笑,嘴角微向下咧着,身形依旧是那般灵活,甚至不输于迅猛的野豹,仿佛那条腿天生就是如此一样。

那条粗糙的圆木和江林几乎融为一体,时不时江林会左手轻点一下地,秋霜刀的薄刃就挥出一刃寒光,直逼的剑邪十三不得不向后暴退才能够躲开。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两人之间的厮杀。

江林额头上的细汗逐渐汇聚成一股股细流,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越等下去,体力越不继,剑邪十三在消磨他的体力,一旦找到机会,他肯定会使出重重剑影,致命一杀!

江林没有把握能够躲得过,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江林知道,若不是十几天之前比武时候震伤了剑邪十三,恐怕这时候他已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对手。

麻木的左腿和不趁手的兵器,都让他耗费所有的气力在苦苦支撑。

江林在想,要么苦苦支撑等师父师爷来救,要么就速战速决,解决掉剑邪十三,如果让他选,他自然是选速战速决。

江林想了下那条麻木的左腿,一咬牙,剑邪一剑刺来之时,身体向上跃起,任那柄神兵利器刺入自己大腿,直到剑尖穿透整个大腿。

江林没有感觉到疼痛,甚至一点痛觉都没有!

剑邪十三的剑插在江林的大腿里尽没而入,这么短的距离,正好能发挥短刀的威力。

在剑邪愕然呆住,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江林手中秋霜刀已化作一个半圆的弧形挥出,残忍地微笑在江林嘴角忽现。

那把秋霜刀——划过剑邪十三的咽喉,

——舔过滚烫的肌肤,

——饮过喉头的热血,

那一刹那,剑邪十三一身青衣,姿态潇洒的划过湖面,和自己一同救了一个落水的如花女子的情景,似乎在眼前飘过。

江林残忍的微笑顷刻间消失不见!他站在那儿,慢慢的垂下头,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他眼里的悲伤。

剑邪倒下了,水铭和齐筝俱是一声雀跃的欢呼!冲过来。

一个可能成为自己朋友的人,到头来却被自己亲手杀了!

江林拔出那把离尘剑,腿上的伤口血流如注,朋友的一条命,换腿上一个三寸大的血洞,江林想: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为什么不疼?

眼睛里只有灰暗,死寂的灰暗!

江林浑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秋霜刀“铮”的一声落地,齐筝和柳捷飞都过来抢着要给他包伤口。

“啪!啪!啪!”几声单调清晰的拍掌的声音响起来,几人同时侧目,骇然发现,身后的角落里,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都不知道,那人抚掌笑道:“子山还叫我一定要保住他徒孙的一条命,看样子他徒孙十分能耐,根本就不需要人来保护!”

江林看见那人脸上令人发冷的笑容,猛地想起他就是那个一直站在师爷身边,沉默不语的殷夏!——

江林想,是了,师父和师爷怎么会真的放了行动不便的自己在这里不闻不问?原来早就找好了人过来保护自己。即使,即使自己坐在那里不动,也丝毫不会有事!

江林苦笑,拦着齐筝和柳捷飞包伤口,站起来:“殷前辈!”,哀求道:“能不能不告诉我师爷他们!”

殷夏怒道:“你想让我背黑锅?”我正看得好好的,你们的打得也很精彩,一点兆头都没有,你就把大腿给奉献了!他们会骂我保护不利,你还好意思让我不告诉他们!万一以后让他们知道了,我岂不是罪加一等?

江林道:“师父会担心,反正我这条腿也感觉不到疼!”师父还会自责,我不能让他难受。他自责就气不顺,那我也就跟着倒霉了,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殷夏无语,沉默片刻道:“我不说,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知道。”

江林点点头道:“能瞒一刻是一刻吧!现在正是乱的时候。而且,”江林苦笑道:“等我再养两天,抗打能力强的时候再……”

殷夏不理他哀求,对水铭道:“你带齐姑娘去你师爷帐里,我给你师父治伤!”

齐筝见江林伤在大腿上,没有多说,跟着水铭走了。

殷夏从怀里拿出伤药,一把撕开江林大腿上的裤子,把药仔仔细细的两面都抹好,再用布缠紧,又找了新裤子让他穿上,才道:“我可以不说,但是我劝你最好自己坦白。这种伤不会那么快好。我的药好,最起码也要十天才可以完全看不出来。”

江林抬头笑道:“谢谢殷前辈,反正我这条腿也动不了,今天的事,求你别告诉师父他们!”

殷夏无奈道:“算了,谁让我保护你不利,害你受伤的!”

江林大喜,道:“多谢殷前辈!”

旁边柳捷飞纳闷,难道受伤了不应该说出来?萧大侠知道了应该心疼才对,怎么江林看上去反而怕的要命似的!

正想着就看见江林站起来走到剑邪十三尸体旁边,在剑邪左手边摸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摸出来一个东西,筒形的东西,黝黑黝黑的,巴掌大的一个小竹筒。

江林攥着这个东西,脸色突变惨白,抬头对柳捷飞道:“柳前辈,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柳捷飞点头道:“江少侠请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江林道:“将此人抛到王爷大帐前,对方一定会很快退走。死的人已足够多了,不能再有人死了。”

柳捷飞挟着剑邪十三的尸体出去,江林就站不住的坐在地上,难受得浑身直哆嗦。

殷夏看他不对劲,道:“林儿,你怎么了?”

江林仿佛没听见似的,突然喃喃道:“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

魔剑求助

剑邪十三这颗重磅炸弹一抛出去,他们果然很快就撤退了。

不一会儿,风子山带着萧子寒就进来了。

江林伸着头看两人身上都没伤,这才放了心,沉默了下道:“师父,剑邪十三的尸体呢?”

萧子寒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道:“他们正在处理尸体,太多了,可能混在一起。”

江林低头不语,萧子寒拍了下他的头道:“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自责!”

江林大惊:“师父!”你知道了?

萧子寒道:“你很想当他是朋友,对不对?要不然你也不会创出左手剑法给他。”萧子寒说着沉默了下,又道:“可是,朋友也要靠缘分,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所以……”所以即使你没办法得到,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江林道:“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有点难过!”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原来师父不知道!

不一会儿水铭进来说齐筝走了。江林问去哪里了,萧子寒皱眉:“去哪里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操心?”

江林不敢吭声。只是她一个女孩儿,这么晚了,走了不安全。江林心里有隐隐的担忧。

风子山忽然冷哼一声,瞪了江林一眼,带着殷夏离开。

江林惊吓,道:“师爷生气了?”我没惹他啊!

萧子寒笑道:“我等下去看看,看他气什么,你就好好养伤,身上好点了吗?”说着就掀江林盖在身上的毯子。

江林连忙拉着,道:“师父,我没事。您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明天再去问,现在都快天亮了!”

萧子寒点点头笑道:“也对,说不定你师爷睡一觉心情就好了!”,躺在他身边,江林连忙把棉被和毯子给他盖好,才小心的侧身躺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小西就嚷嚷着跑起来,兴奋得道:“师父,大师兄,你们看谁来了!”

说着身后闪身进来一个人,屈膝就跪下行礼。

萧子寒和江林看见是陆靖都是大喜,连忙让他起来,就听见陆靖道:“师父,大师兄,天山上被皇家的军队重重包围,我根本就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偷偷进去看看,差点被抓住,这才连夜赶到这里来!”

萧子寒大惊:什么?!

江林心里惨叫一声:陆靖怎么这时候跑出来坏事!这可怎么了得,师父还不得马上赶回去!?

江林跟小西一使眼色,马上哎哟一声,说肚子疼,小西连忙扶着江林走到账外去,江林道:“西儿,你想办法去拖住师父,我有事同师爷谈!”

等小西回去,江林才拄着根小棍子跑到风子山门前,想进去,但又怕的厉害,身子哆嗦阿哆嗦的,来回走了两圈也没敢进门。

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喝道:“还不滚进来!瘸着个腿,走来走去你当我们是聋子呢!”

江林连忙走进去,看见风子山已经起来,正坐在那里喝茶。

江林三两步蹦过去,跪下道:“师爷!林儿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忤逆不孝!”

风子山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一大早上,来找我,就是为这个?”

江林扑过去,紧紧抱着风子山的腿哀求道:“师爷!林儿有急事要办!要离开几天!”

风子山微笑道:“噢?那你去啊!这里你放心,瑞王爷不会有事!”

江林伸手掏出来一个东西,道:“我担心我师父,师爷您看!”

风子山瞥了眼,一个黑竹筒,道:“这东西能威胁到你师父?”——

江林无奈道:“师爷!我师弟陆靖刚从天山过来,说天山已经被皇家的军队包围了,里面的人生死未卜。离尘剑忽然被江湖上称为魔剑,剑邪十三杀人无数,还能用出剑影,我怀疑是用了唐枫或者斐儿的血,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竹筒里就是他们两人中其中一人的血,如果是唐枫的,还好点儿,如果万一是斐儿的……”

江林低下头,如果万一是斐儿的,师父他怎么受得了?

风子山怔了下,道:“皇甫戬过江十几天了突然按兵不动,这不是他的性格。他在等什么?昨天夜里只是个开始,相信近期他们还会有所行动。你身受重伤,行动不便,这时候去天山能干什么?即使让你进得去天山,你见到唐枫和斐儿也救不出他们!”

风子山想了下又道:“林儿,我知道你想求我现在就治好你的腿,好赶去天山,但是你腿上剑伤,最快也要三天,如果我现在治好你的腿,你会受不住,还不如现在没有知觉恢复的快。”

江林大惊,抬头看殷夏,瞪着他。

殷夏苦笑,道:“你不用看我,我瞒不住!那样的伤不用你师爷的好药,半个月你也下不了床。我用了那药,就知道一定瞒不过你师爷和师父!”

江林大叫:“什么!你是是说,我师父也知道?”

风子山瞥了一眼殷夏,道:“那药的味道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你师父会闻不到?除非是重伤,否则不会用那药,你苏醒之前的三天都是用的那种药,否则你以为你伤会这么快好?”

江林脸色惨白,腿脚都开始发抖,昨天夜里怪不得师父要看自己身上的伤,自己还瞒着他。

江林上前抓住风子山裤腿,哀求道:“师爷!”

风子山挥手道:“滚!别求我,自己去跟你师父解释!”

江林站起身走出来,心里难受得要命!刚一出帐门就看见萧子寒脸色铁青的站在外面,后面的小西和陆靖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江林看萧子寒手上拿着鞭子,吓得瑟瑟发抖,跪下道:“师父,别打!林儿现在受不住,求师父缓缓,等我腿好了再打!”

魔剑坦白

萧子寒看小西一个人回来就知道江林背着他不知道搞什么小动作,出门看见他进了师父那边,也不想知道他去干什么,就是觉得气愤,你说养这么一个孩子,什么都不跟自己说,什么都瞒着自己,好像自己多无能似的!

江林一双腿跪在地上直哆嗦,心惊肉跳的只顾紧盯着师父手里的鞭子,生怕一个不小心,那鞭子兜头就抽过来。

萧子寒忍得头皮都快炸开了,捏着鞭子站在那里不动,呼呼的喘着粗气,心里是又悲愤又难过。气得手脚直发抖,可看江林浑身是伤,跪在地上可怜兮兮惊恐哀求的样子,还是没舍得下手。

萧子寒脸色铁青地站了几分钟,没说话,终于还是回去了。

小西和陆靖连忙扶起来江林,江林眼泪已经快出来了,刚才他是真怕,如果再挨打,他真怕伤的起不来,会耽误事。

江林小声问陆靖:“山上什么情况?知道里面人怎么样吗?”江林生气风墨他们是怎么做事的,再怎么样也想办法传出来点儿消息啊!

陆靖道:“大师兄,我在附近等了好几天,真的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江林狠狠瞪了他一眼,陆靖低下头不敢吭声。陆靖知道大师兄是嫌自己平时不好好练功,武功一塌糊涂,到关键时候什么都干不了。

江林被扶着慢慢走进去,看见师父萧子寒坐在里面脸色严肃,一点儿笑意都没有,眼睛里甚至有点儿让他莫名其妙心悸的东西,江林一时分不清楚师父在难过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又把自己给弄伤了?一使眼色,让小西和陆靖出去,江林就独腿蹦了过去。

江林对师父就比对风子山放肆多了,见师父并不打他,也知道师父是心疼了。蹦过去后挨着萧子寒,趴在他肩膀上,委屈的道:“师父,林儿疼!”

萧子寒不理他,江林脑袋凑过去道:“师父,昨天跟剑邪十三打,我一条腿不能动,差一点儿我就见不到师父了!”

萧子寒这才转过头来道:“伤哪儿了?让我看看。”

江林一听,师父肯说话了,连忙指着大腿上剑伤的位置道:“这儿!师父,你不知道,我当时吓坏了,我真怕我打不过剑邪十三!”

萧子寒沉默,低头哑声道:“是师父无能!……连你都保护不了!”萧子寒声音都打着颤,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是自己无能。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小徒弟都远远比自己有本事,这本来是他引以为豪的事,可是现在却让他心如刀割般难过。这个小徒弟,他的乖林儿,已经开始什么都不告诉他了,遇到什么事也不需要找他商量了,就连受伤了也要瞒着自己!

萧子寒低着头,不让江林看见自己眼里的悲哀。

江林愣了一下,直起身子,听见师父话音里的颤抖,再看师父垂头自责的样子,立刻明白是师父误会了。

江林心里叹了一声,好不容易成功躲过一劫,看师父这样子,自己还要上赶着去讨打,禁不住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挨打的命?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江林一咬牙,豁出去了,扑通跪在地上,道:“师父!听三师弟说天山那边出事情我心里着急,我偷偷找师爷是为了求他给我治腿,想回去看看又怕您不允。而瞒着您受伤的事,不是怕您知道了心疼,而是…而是…”

江林而是了半天,也没敢说出来,萧子寒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江林,见他吞吞吐吐的,一幅不敢说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江林见师父不耐,知道他最讨厌别人这种磨磨唧唧的性格,江林咬了咬嘴唇,咽了口吐沫,干涩的苦笑道:“而是,师父一看伤口,就知道不是敌不过被人所伤,而是我引他刺穿我大腿,趁机杀了他!”

萧子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听不明白他说什么,这小子在说什么?他是说,剑邪在他腿上刺了个窟窿,不是打不过,是故意让他刺了个窟窿?

萧子寒勃然大怒,抬手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出,江林被一股大力打了顿时扑倒在地上,脸上像蒸馒头似的肿起来半边脸,五个鲜红的指头印印在上面。

江林嘴里一股醒甜,嘴角裂开流血了,江林心里骂自己笨蛋,师父难受就难受吧,自己干嘛犯贱的看不下去,这么快就坦白交待了!

就算师父难受也只是这几天,等过几天被发现了还不是连本带利讨回来,师父难受,能有现在自己挨打更难受?

心里正这样想着,萧子寒已经捡起仍在地上的鞭子,挥手就是一鞭抽过去:我让你又不爱惜自己身体,用腿引剑,你怎么不用头引剑去!

江林“啊!”的大声惨叫一声,背上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撕裂了,还来不及反应,又一鞭接踵而至。

江林疼得连呼吸都停顿了,一滴温热的血珠滴在脸颊上,血红色颜色,让江林忍不住大声叫道:“师父!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不敢了,我还要救唐枫和斐儿!”

萧子寒不停,又是几鞭甩过去,江林扑过去哭道:“师父,师父!看斐儿的面子,别打了,再打林儿要痛死了!”

萧子寒听江林如此一说,倒真的停了手,想了想,最近事情那么多,还真不能在这时候打他,等回头空下来再跟他好好算算账。

鞭子一扔,揪了他的衣服起来,一看,露出的手腕上一条鞭痕又红又肿,想起他满身的伤,心又狠狠疼了下,不舍得打了。

萧子寒喝道:“衣服脱了!趴好!”

江林急了,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连连认错道:“师父,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别打了,您饶了我吧!”

萧子寒一皱眉,道:“好,我不打你!”说着萧子寒就往外走。

江林一看更急了,一边脱衣服一边道:“师父,我脱,我脱!您别走!”

萧子寒停住,看江林一把撕了上衣,前胸倒是没什么伤。

江林捡起鞭子递到萧子寒手里,跪倒地上脱了裤子就往冰凉的地上趴。

萧子寒拦着他道:“趴床上去!”

江林到床上趴好,眼睛闭紧,听着萧子寒的脚步声走过来,心里怕的要命,只能紧握了毯子抓在手里,等着师父的鞭子抽下来。

哪知道等了半天,身上都被冻得冰凉,也没见师父动静,睁开眼一看,正看见萧子寒大睁了眼睛呆呆盯着自己腿看,眼睛都红了。

江林知他是心疼了,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心疼还打得这么狠,这下后背上又多了几条伤要养。

江林想去拉他裤脚,手一动背上就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哎哟!”大叫了一下,萧子寒连忙呵斥他:“不好好趴着,乱动什么!”

江林笑道:“师父,您这回饶了我,积攒到下次再打吧!”

萧子寒拿出伤药来一边给他擦药,一边道:“怎么就打不改你这点儿呢?看样子还是打得轻,你说你怎么总是喜欢两败俱伤的打法?!这要是剑邪十三没死,危险的就是你了!唉!是我没教好你,回头有空了,你跟你师爷一阵子吧!让他好好治治你的毛病!”

江林听师父说起这些,知道自己有错,也不敢接话,心里却想:师爷会整死我的,我才不要跟他学呢!

魔剑金针

江林无比惬意的躺了一个上午,吃完午饭,师父去跟彭天福处理粮仓的事,江林又趴在哪儿养着。

本来这事用不着萧子寒出面,只是瑞王爷说下午也要去看看,江林不能动,萧子寒也不敢劳动师父风子山,只能自己先去布置一下。

军粮被烧毁了一小半,大部分都还在,这也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不然这几万人都张着嘴等着,那可就麻烦大了。

小西跟着萧子寒走了,陆靖就站在哪儿伺候江林。别看江林在萧子寒面前唯唯诺诺,那也只是在萧子寒面前而已。

这不,陆靖拿着碗煮好的参汤,几乎是半跪着,一勺一勺喂江林吃,江林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陆靖就急了:“大师兄,你不吃怎么行,这血人参最补气血了!”

江林撇着嘴道:“我都快好了,干嘛还要吃这种东西!”

陆靖哑口无言:你该不会以为,大早上你挨打,我和小西水铭站在门口没听见吧!那惨叫声,唉,我听了就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江林见他那样子,脸色一红,瞪着他:你可千万别说出来,我只不过被师父多抽了几鞭子而已,你不用立刻把这玩意拿来让我吃吧,还趁师父不在的时候拿来,好像师父虐待我似的,再说,我最近天天吃这东西,早就恶心的想吐了!

陆靖想说,但最终还是道:“那都煮好了,你多少吃一点儿!”

江林灵机一动,笑道:“你先放那儿,我歇会儿,等会儿再吃。”

陆靖不理他这一套,断然道:“不行!要趁热吃才起作用!”

浑身无力只想赶快睡大觉的江林,被缠得没办法,立刻拿出大师兄的派头来,脸一板,面孔严肃,喝道:“找打是不是!别以为我受伤就治不了你!”

陆靖一愣,积威之下,吓了一跳,手里汤碗差点撂了。嘴巴张了半天没合上,等回神了,再看江林已经脸朝里睡了……

把陆靖给郁闷的,水铭在一边儿偷笑,陆靖气的不行,拎着他就出了帐子,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给他来了个自由落体运动,面孔朝下狗啃泥。

水铭一跳爬起来嘻嘻直笑。

陆靖愤愤道:“你别得意,等你拜师入门,看我怎么修理你!”

这话对水铭没有一点儿威慑力,拍拍屁股上的脚印道:“你欺负我,我就告诉师父!”说完得意洋洋的跑开玩去了。

陆靖垂头丧气,这个死孩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进去,把汤碗拿走,继续火上煨着。

等萧子寒和小西回来,看到陆靖站在门口冻得鼻子通红,萧子寒大怒,脸色不好:“怎么不进去!杵在这儿干什么!”站在外面表演呢?让大家都看看你受虐待了?不想呆屋里也去找个背风的地方,军营里能去的地方多了。

陆靖委屈,咧着嘴道:“师父,我怕打扰大师兄睡觉,但是又怕他醒了需要什么叫不到人。”

萧子寒脸色才好看了点儿,抬腿走进去,陆靖就在小西耳朵边嘀咕道:“煮了血人参,大师兄根本就不吃。”

小西看陆靖脸臭臭的,笑道:“想办法让他吃啊!点他穴道,给他灌进去。”

陆靖大惊:“你还真敢想啊!”

小西低声笑道:“不趁他病,发不了威,欺负他一下,什么时候能翻身啊,哈哈!”小西在陆靖面前是一定要撑起来做二师兄的面子的,陆靖虽然明知道这点儿,但还是忍不住对小西比较佩服,他已经被江林给修理怕了,很明显小西的意志力还是比较顽强的,居然不怕死的敢乱说话!

小西说完立即正了正面孔道:“嘿嘿,师父出马,一个顶俩!快去拿人参来。”

陆靖跑去拿人参,小西就走进去,看见大师兄已经醒了,在陪师父说话。

小西见师父一脸温柔和善,正在问大师兄好些了没,还疼不疼,中午换药了没,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下巴差点掉下来,师父这样子,还真少见!

等陆靖端来人参汤,萧子寒一手接过来递给江林,江林抬头看了看萧子寒。

萧子寒脸色温和,但是递过来的人参汤的手却坚定的不容拒绝。

江林哪敢说半个“不”字,苦着脸一饮而尽,满嘴人参的苦涩味儿。

刚喝完就听见师父萧子寒笑道:“你师爷说后天给你治腿,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内伤你自己好好调息!”

江林趴在床上,着实好好休息了两天,萧子寒什么都不让他做,吃喝都是在床上。

一直到第三天晚上,萧子寒拆开江林腿上的剑伤,看上去愈合的不错,而上次挨得仗刑经过十几天,也都好的七七八八了,这才去请了风子山过来。

风子山和殷夏进来的时候,江林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

风子山点头让他趴好,在他腿上捏来捏去,不一会儿,待他腿上肌肉完全放松了之后,双掌在他腿上一拍,就见几点金光一闪,风子山的双掌不动,继续附在江林腿上,江林感觉整条腿阻塞无法运行的经脉霎时间顺畅无比,风子山强大的内力在他腿上运行一周后收力。

风子山笑道:“你可以站起来走走看!”

萧子寒抱着江林让他站起来,江林双脚着地,但是明显左脚微抬,并不敢使力,半个月以来担惊受怕,又挨打受罚,却都没有这一刻这么紧张。

江林小心翼翼摸着自己的左腿,看了萧子寒一眼,见萧子寒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往前迈了一小步,等左脚站好,右脚一抬,整个身体全靠左腿支撑的时候,猛然间腿上剧痛袭来,扶着江林的萧子寒感觉江林身子剧烈颤抖,再看他头上青筋暴突,便知他疼得厉害。

江林腿上剑伤表面上愈合的很好,其实被剑整个贯穿了大腿,里面筋肉俱损,才三天能坚持着不疼昏过去,已经是不错了,腿上的伤跟别处不通,走路都要靠腿部的支撑,江林这才知道厉害,还好是过了三天,师爷让自己少受了几天罪,否则这样的伤,疼得死去活来也无法走的了路。

风子山见他知道疼,又蹲下身摸着他小腿上骨头断裂的地方,见已经接好断骨,这才站起来道:“再多休息几天,剑伤好了,就无碍了!”

江林连忙答应了,脸色惨白着忍住疼,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萧子寒抱起江林让他躺在床上,呵斥道:“这下知道疼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

江林嘴里说着“不敢了!”,眼泪都快出来了,风子山和殷夏还有萧子寒都在,他也不敢呻吟呼痛,这样强忍着,不一会儿就汗湿了一身衣服。

好不容易等三人都出去,江林才抱着腿惨叫一声,吓得守在外面的小西和陆靖还有水铭三人都冲了进来。

江林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哆嗦着对小西吼道:“出去!别管我!”

三人见他动怒,连忙退了出去,结果一整个晚上,一直到萧子寒回来休息,里面就再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小西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忍耐的,反正萧子寒回来的时候,江林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萧子寒一摸被子,整个被子里都是湿漉漉的,萧子寒抬手就给小西一巴掌,气道:“你就是这么照顾你大师兄的?出这么多汗,被子不换,水也不喂?”

小西一愣,跪下,他不敢辩解,不论如何,的确是他疏忽了!

小西抬头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大师兄,心里愧疚,他不该被大师兄一赶就出去,他应该留下来!

萧子寒低声道:“滚一边跪去!”

小西站起来,跪到一边,萧子寒就拿了旁边干燥的被子铺好,让陆靖打来温水,给江林擦干净了身子,换好衣服,抱到干净的被子上盖好,江林只在中间眼睛睁了一下,看见萧子寒抱着他给他换衣服,安心的笑了下,就又昏睡过去。

江林第二天醒来时,大账里静悄悄的,师父也不在,江林一转头就看见角落里跪了一人,江林一看背影,大吃一惊道:“西儿!”

小西被罚跪了一夜,正又累又饿,膝盖都肿了,一转头,看见江林醒了喜道:“大师兄!你醒啦!”。

江林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时陆靖听见江林起来也走了进来,苦着脸道:“大师兄!您可醒了,再不醒小西腿都要跪断了!”

江林心里也隐隐约约想起来昨天师父呵斥小西的事,只是自己太累了,迷迷糊糊分不清楚就昏睡过去。江林有点歉然地道:“你快起来吧!师父那里我来说。”

小西笑道:“多谢大师兄!”一歪腿就坐在地上。

江林招手道:“过来坐在毯子上,地上凉!”

等小西挪过来,江林替他揉了揉腿,陆靖就拿了早饭进来。江林道:“师父呢?”

陆靖道:“瑞王爷去筹备军粮运往对岸,所以师父也跟着去了!”

江林点点头,一边吃饭一边回想着昨天的事,腿上疼得已经不是很厉害,想是师父整夜都在运功为自己疗伤!心里热乎乎的。

江林想起昨天师爷为自己治腿时,几点金光一闪,自己的腿上就开始恢复了知觉,想到此,江林顺着昨天自己躺的位置往上看,果然发现大账的顶部有几点金黄色。

江林让陆靖替他取了下来,一看之下,三人面面相觑,都是又惊又骇!

江林手掌中心几枚细长的金针,约莫两寸来长,细如发丝,一按之下又柔软可屈伸。江林想到自己的腿竟然被这几枚小小的金针给封住了,若不是师爷取出,自己绝想不到腿里竟然藏有东西。

这针要不是刺进腿里,而是刺进其他什么地方……,会怎么样?江林不敢想!

江林他彻底被师爷的强悍给惊到了……再一次对师爷的强大刁钻的整人能力起了敬畏之心。

江林觉得以后对这位风六师爷要敬而远之,最好做完这次的事,再也不见面为好!

魔剑中计

江林看师父整天忙的不见人影,师爷那里他又不敢去,躲在自己帐子里将养了几天,等剑伤好的差不多了,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搭救唐枫和斐儿。

那竹筒的事,江林一直没敢跟师父提,即使说了又怎样?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江林不想师父太担心,就让师父以为,小斐儿和师伯他们被困于天山内好了!

现在天山派那边即便是回去,也救不出所有的人,看样子边关战乱不除,皇甫戬没达到他的目的之前,要想解除天山派危机,只有铤而走险,生擒皇甫戬。

江林这晚趁夜,悄悄换了兵士的衣服,混在当晚押送军粮的队伍里,坐船到了对岸。

眼看着一片荒原之上,数十万大军安安稳稳的安营扎寨,围而不攻,江林实在想不出皇甫戬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不过他也不管了,直接去找皇甫戬。

皇甫戬的营帐很容易找到,明黄色的顶盖,又大又圆的矗立在整个大营的中央,尽管是夜里,也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奇怪的是整座大帐并不像江林想象的那样守卫森严,江林贴身过去,里面灯火通明,透过缝隙看见一人坐在当中手执一书卷,正是皇甫戬,而另一少年,大约只有十六七岁年纪,腰别长剑,侍立于皇甫戬身旁。

江林偷笑,这不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吗?

江林纵身跃入,长剑拢起,连同剑柄一起点向皇甫戬咽喉,他并不想取皇甫戬性命,只是想吓吓他,要让他知道,武林中人若想取他性命,即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是易如反掌。

江林故意催动内力,这一剑戳过去,发出“咝咝”劲风,好不凌厉!

“呛!”的一声轻响,还未等江林攻到,一剑出鞘,皇甫戬身旁少年长剑斜斜一划,挡开江林这一剑,再长剑一抖,就直刺了过来。

江林没想到这少年剑法倒也不弱,竟然有大家之势,认真看了对方几招,竟然是终南山飞霞剑派的招数。

武林中各大门派数百年来此消彼长,飞霞剑派在几十年前也算是名门望族,风头一时无两,后来飞霞掌门凌剑飞过世以后,飞霞剑派就逐渐衰落,后继无人。但是在江湖中的地位还是卓然的,七十二路飞霞剑也让人不敢小觑。

江林接了几招,这小孩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武功剑法都属上乘,再过个几年,将会是武林中拔尖的人物!

两人交手了十几招,江林不想恋战,急于擒住皇甫戬,但是这小孩儿一直缠着他不放,倒让江林一时之间竟不能摆脱他。

江林冷哼一声,一招“拨云见日”,一股内家剑气自剑身发出,逼得那小孩儿后退两步,江林上前长剑抵住皇甫戬咽喉道:“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那小孩儿投鼠忌器,站在一边不敢走过来。

就听皇甫戬对那少年笑道:“这下你死心了吧?”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江林,目光中颇有恨意!

江林纳闷,好像没得罪过这小孩儿啊?不过江林也管不了那么多,低声喝道:“皇甫戬,天山派是你围的?唐枫和我儿子呢?”

皇甫戬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这么不友好的态度,我拒绝回答!”

江林看皇甫戬不似害怕的样子,反而泰然自若,谈笑风生,但凡帝王之家,没有不怕死的,但这皇甫戬显然料定了自己不会杀他,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江林一怒,大喝道:“皇甫戬!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皇甫戬看着剑尖抵喉,只要往前半寸,自己就小命不保,心里还是有些打怵的。

这就是历代帝王一般不跟武林人结怨的原因,那些江湖人讲究的是义气当先,朝廷兵力再强,防范的再严密,也防不住这些飞檐走壁江湖高手的复仇。

若是斩草不除根,那就是后患无穷,这也是皇甫戬不愿意轻易诛杀天山派的原因,谁知道哪里还藏了个什么人,他可不想以后当皇帝当的战战兢兢。

皇甫戬一边脑袋里飞速转着,一边道:“他们都还活着!”

江林一听此言,沉默了片刻,道:“天山派一向与世无争,若是因为我保护瑞王爷的事,你大可不必迁怒整个天山派,锦王爷如果现在想要,我这条命,王爷尽管拿去,只是妇弱幼子,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皇甫戬冷笑一声道:“妇弱幼子?你不会告诉我妇弱是指唐枫吧?!”

江林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

皇甫戬道:“我知唐门在江湖中素有威名,所以本来轻易也不愿去打唐家的主意。”说到这里,皇甫戬脸现怒色,接着道:“可是!我原本找好的衡阳李家,银子都到位了,要李家给我制造火药弹,却被唐枫给灭了个满门,还没等到我去找邱家,邱家也没了,你说她是弱质女子?她坏了我的大事,我没杀她,已经是便宜她了!我损失的,我要唐家十倍偿还!”

江林一怔,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保护瑞王爷的事?不会师父的预感应验了吧!当时师父就不赞成唐枫把会制作炸药的世家都灭掉,独揽炸药生意。可是现在如果朝廷需要,以后跟朝廷合作,对唐家来说,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江林想到此,心里忽然愤懑,为什么唐维康那么愚蠢?否则唐家关我什么事?

江林看了皇甫戬一眼道:“你贵为王爷,若想杀了唐枫,踏平天山派,自然是易如反掌,但是这么做,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吧!”

皇甫戬点点头道:“什么交易?”

江林道:“你放了我妻儿和天山派,我说服唐枫,让唐家跟你合作。至于我本人,任凭王爷处置!”

皇甫戬冷笑道:“我需要考虑唐家是不是愿意跟我合作?”

皇甫羽说着叹息了一声,又道:“而且,你还杀了我爱将剑邪十三。不过,我却不想杀你!”

江林将剑收起,后退三步,道:“王爷想要怎样?”

皇甫戬笑笑道:“很简单,替我杀了皇甫羽。我就放了你妻儿和天山派!”

江林淡淡道:“那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皇甫戬摇头,忽然微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现在回去,还赶得及见你儿子最后一面!”

江林一愣,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会没人看守,为什么堂堂的锦王爷帐前竟然连一个高手都没有,只有一个飞霞派的一个少年!因为所有人高手可能都去了那边——杀人!

他们要杀的人是瑞王爷皇甫羽,自己中计来了这边儿,而斐儿却是用来牵制师父的,他们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师爷风六的存在,一直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

皇甫戬大概天天都坐在这里等着自己上门,自己一到,他就通知那边的人动手!

江林不担心瑞王爷,因为有师爷在,他担心的是师父,斐儿!

江林意识到这点儿时,呆了呆,身形猛起,一转身运起全身的功力飞身而去……

江林心里狂叫:等我!一定要等我!

魔剑炸药

江林心里狂叫:等我!一定要等我!

无论江林多快的速度,哪怕已经将身体提至极限,赶到的时候,入目已经是一片烟尘火海!

江林一头扎进去,军营里已是一片混乱,有救火的,有卷了衣物往外逃的,还有人身上着火嚎叫着在地上乱滚,眼看是活不成了。

再往里走,就开始有人互相厮杀,由于他们穿的是相同的衣服,江林分不清那边是瑞王爷的人,那个又是敌人的,索性一路走过去,凡是看见的就都点了穴道。

江林勉强定住心神先往瑞王爷大帐旁奔去,远远看见师爷风子山护着瑞王爷,一边挥剑斩杀着旁边扑过来的人,一边慢慢往后退着,殷夏则拉着水铭跟在一旁,不时地替师爷解决几个,旁边不少王爷的亲兵也阻拦了一部分敌人。

江林飞身过去砍倒了几个,奔到风子山旁边道:“师爷,我师父呢?”

风子山看见江林,立刻吼道:“你去军粮那边,找到你师父,跟他说邕州城门口汇合!”

江林见围攻师爷和瑞王爷的几十个人都是高手,不过有瑞王爷的亲兵帮着,还有殷夏,一时也不致于有危险。

江林点头,转身就走,一路上不时遇到人在厮杀,江林咬牙:无耻!皇甫戬竟然让他们都穿了瑞王爷士兵的衣服,简直太无耻了!

粮仓这边都是些容易着火的东西,再加上粮仓十分重要,所以被重兵包围着,彭天福将军站在高处指挥,一时之间敌人还没能攻进去,火箭嗖嗖的射过来,就有人立刻过去扑灭。

等江林近前,看见师父正在外围,一人在同好几人对打,连小西和陆靖也都是一个人对付两三人,江林大怒,扑过去刷刷几剑,立刻砍倒几人,萧子寒困境立解!

当然不是萧子寒武功不济,而是江林那柄剑太过锋利,对方武器根本就不堪一击,对方杀过来,江林也不避,剑迎着对方挥过去,对方武器立断,武器没了的后果是…命也没了

那柄离尘剑被他当杀猪刀一样用了,扑过去又解决了几个,小西和陆靖也轻松的杀死敌人,剩下的人看江林太过凶狠,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来,退的远远的,却也不逃走,只是单单将几人围住,似是有恃无恐。

江林气喘吁吁的解决了几个人,再加上一路奔波焦急,头发凌乱,满脸汗水,抬起头走到萧子寒身边,刚想问师父看见斐儿没有,哪知道萧子寒根本就不给他机会说,抬手就是一巴掌,吼道:“你跑哪儿去了?”

江林被打得头歪向一侧,脸上红红的五个指头印,见师父发火,立刻跪下了,也不敢吭声,只心里苦笑,他印象里师父肯定是接着要来上一脚,大敌当前,师父也最多就是这样了,他只盼着师父赶快一脚踢倒自己,让师父暂时消口气,好爬起来说找斐儿的事。

哪知道半晌没有等到一脚,江林抬头一看,萧子寒双目都红了,脸上是又气愤又松了口气的样子,没有握剑的手气的紧紧握着。

啊!师父这是…担心自己了!

江林心里一酸,站起来低声哀求道:“林儿不该乱跑,让师父着急,等解决了这事,师父尽管责罚!”

几乎是一种规律了,如果身边的师父如果是脾气暴烈的人,那徒弟就有很大可能是又规矩又懂事的乖徒弟,为啥?动不动给他揍一顿,来上一脚,他能不乖嘛!^^

萧子寒怒声道:“以后再敢乱跑,我打断你的腿!”

江林惨白着脸,低着头连连称是。

沉默了下,才轻声道:“师父,您看见斐儿没有?”

萧子寒一惊,斐儿不是在天山吗?怎么林儿会这么问?

萧子寒这些天心急火燎的安排着一切,就等皇甫戬攻下图州后,要师父风子山保护瑞王爷离开此地,他就立即要带江林返回天山去,不论皇家的军队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不管救不救得了天山派一干人等,他都决心与里面的人共存亡!

可江林突然这么问,让萧子寒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萧子寒一把拎了江林拉到眼前道:“说!为什么斐儿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的?”

江林眼里一痛,心脏处仿佛被利器穿透一般的痛!低声道:“皇甫戬说我回来还赶得及见斐儿最后一面!师父,斐儿一定在这里!”

两人正说着,一声巨响!顷刻间地面震动,已经有人站立不稳的倒在地上。

周围满天飞下来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打在人身上生疼,烟尘漫天,迷住了眼睛,等了片刻能睁开眼睛时,发现地面上到处是大米和面粉!

萧子寒和江林等人目瞪口呆!而江林突然脸色一变道:“师父,是粮仓后面!”

两人也不顾满头满脸的面粉,转头就向后面跑,小西和陆靖连忙跟上。

这囤粮的地方很大,是三四个大的帐篷连在一起,萧子寒和江林刚转过弯,就迎面跑过来一人,怀里还紧抱着什么,由于是夜里,又在帐篷背面,也看得不甚清楚。

后面紧紧追赶着三四人,挥舞着刀剑,前面逃的那人明显气力不济,被后面赶上来一人,一刀砍在背上,那人中刀倒地,却还弓着身子护着怀里,后面追上那人举刀又刺!

江林连忙脚下一撮,地上都是大米,抬脚就踢过去,碎大米打过去,那人感觉刮过来一阵冷风,接着什么东西打在脸上眼上身上,用手往脸上一摸,手上一片冰凉,是血。

那人大怒,抬头看见一人已经走到身边,想要扶起地上的人,也顾不上是谁,一刀就向江林脖子上砍去。

江林手里剑架住他的刀,一脚踹过去,那人倒飞几尺,跌在地上,昏了过去,后面那几人看他一招之间就受了严重的内伤,不免有些打怵,没敢上前来。

等江林迅速给趴在地上那人止血时,萧子寒和小西他们也赶了上来,萧子寒和小西一看,是长江三毒廖天华和中禾拳张康权,而被江林踢伤的正式廖天华的弟弟廖天泰。

江林将趴着的那人抬起脸一看,大吃一惊:柳前辈!竟然是柳捷飞!

柳捷飞的身子已不能动,但他眼睛却往身子下面看,江林连忙将他仰躺着托起来,眼睛瞄了一眼他怀里紧紧包裹着的,江林霎那间感觉浑身的血凉了下来!

刺骨的凉意!

江林眼球无法转动,不能说话。

甚至连呼吸都做不到!

萧子寒见江林忽然间身子僵直,不由得也看了一眼那人怀中的事物,那是个孩子,苍白的小脸,没有血色的嘴唇,紧闭的双眼……

萧子寒大叫一声:“斐儿!”眼前一黑,勉强站稳,嘴里“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魔剑忍痛

江林听见萧子寒大叫,他下意识的、疑惑似的抬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抬头看见师父萧子寒胸口一大片血,仿佛被那鲜红的颜色给惊到,才神志猛地清醒过来,喊一声:“师父!”连忙过去扶他。

萧子寒推开江林,低头去抱江斐,却怎么也抱不起来,没有多重的孩子,萧子寒却觉得手脚发软,托不起那小小的身子。

萧子寒手忙脚乱,双手都不知道往哪使劲,小西忍着泪抱起斐儿,递到萧子寒怀里。

萧子寒手哆嗦着伸手去探斐儿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萧子寒松了口气,手缓缓抵在斐儿身上,输了点内力过去护住他心脉,才开始查探他身上的伤。

萧子寒见斐儿除了手指头上有刀口,身上其他地方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再仔细一看,斐儿双腿双脚都瘫软无力的样子,萧子寒摸过他双腿双脚,里面筋骨尽断,竟像是生生被人给一寸寸捏断的,斐儿这是活活给疼晕过去了。

萧子寒想到此,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涌出来,顺着嘴角直往下滴,勉强稳住心神才没有晕倒。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晕,可头却涨的异常难受。

廖天华看见是江林等人,抱起地上的廖天泰想逃跑,陆靖死盯着他们,一看他们要逃,拔剑就追。

江林拿起剑,发疯一般冲过去,廖天华看见江林目光凶狠的扑过来,惊恐的大叫:“不是我!是凌……”还没说完,一剑已穿喉而过,江林和陆靖又杀了剩下的两人,才赶回到萧子寒身边。

江林让陆靖背起柳捷飞,伸手夺过斐儿让小西抱在怀里,萧子寒见江林抢走斐儿,喉咙里“咕咚”响了下,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眼睛,江林背起萧子寒,还好江林在前面开路,三人一边打一边退,往邕州城门口方向赶!

到了邕州城门口不远,果然看见师爷他们已经在等了。

江林过去放下师父,又跑回去解决了追上来的几个,才静静站在一旁。

小西哭道:“师爷,你快看看斐儿!”

风子山接过来一看,小孩儿身体冰凉,小脸苍白,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没有温度,没有生气,连一点儿活着的气息都没有!

大冷天,却没有温暖的地方可以让孩子躺着,但他伤势如此严重,必须立即治疗。

风子山立刻脱了自己衣服铺在地上,放了他躺平,脱了他全身的衣服,小孩儿身上的皮肤雪白,只是双臂和双腿里面却是被生生给捏断了骨头,一片一片的瘀青,到底是谁如此狠心?

风子山咬牙想,如果让他知道是哪个人,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抓到他,让他尝一下比这痛十倍的滋味!

风子山狠了下心,认真把所有断骨一点一点对接好,又拿了药细细涂上,把双臂和双腿上用细木棍固定住,最后直接用厚棉衣给裹好,才坐下喘口气!抬头看殷夏那边,殷夏摇头道:“柳捷飞已经死了,回天乏力!”

风子山转头看萧子寒,萧子寒这时眼睛里只有斐儿,脸上没有表情,就那样目无表情地看着斐儿,眼睛里找不到焦点,了解萧子寒的人都知道,他那是已经痛到了极点。

江林和小西还有陆靖都站在萧子寒身边,但却没一个人敢说话,江林连连向风子山使眼色,露出哀求的目光。

风子山走过去,按在他手腕上,叹了一口气道:“斐儿没事,他还活着,你倒是危险了,快坐下,你内伤很严重!再不运功治疗,内息乱了,很容易就走火入魔!”

萧子寒不理,风子山去拉他,他猛地甩开,吼道:“谁说他没事,谁说他没事,他…他…他还是个孩子!”萧子寒说着,猛地弯下腰,捂着腹部,胃部抽搐,仿佛什么东西在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嘴里血又涌了出来。

江林和小西陆靖同时惨叫:“师父!”

萧子寒只觉得五脏六腑火烧一样热,奇经八脉里真气乱窜,可是他根本就不想压制这种痛苦的!看着斐儿静静的躺在哪儿,他觉得痛,哪里都痛!

萧子寒想,可不可以,再痛点儿!再痛点儿!痛到麻木?

江林冲过去抱住萧子寒,道:“师父,斐儿会好起来的,他会好的!你要是因为这事儿伤了身子,你让林儿如何担当得起?!”

风子山黑着脸,记起江林说过,萧子寒把斐儿当宝贝,命根子一样,这下可麻烦大了!看他这样子,是钻牛角尖了!

江林跪下,仰着脸道:“师父!求你!”小西和陆靖也跟着跪下。

萧子寒低头盯着江林,沉默,不能说话,竭力忍耐!

萧子寒轻抚在江林的头上,

林儿,你一定跟我一样痛!你,一定比我更痛吧!

萧子寒的手微微颤抖,轻轻俯下身子,拉起江林,摇头微笑:“我没事!”

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几番恶斗,这时也已快天亮了,或远或近的爆炸声,几乎没有停止过,隔江对岸也是火光冲天,看样子皇甫戬开始对图州动手了!

瑞王爷在旁边沉默不语,他…没想到,皇甫戬真的会杀他!他一直以为

皇甫羽看着跟随自己身边的数十个心腹还有大将彭天福,几乎个个身上都带着伤,四个大将,杜道浦死了,彭天福伤了,另外两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而义父安排来保护自己的江林,他的儿子竟然受到这样残忍的折磨!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这条命!那就太可笑了!他一点儿都不在乎这条命,也不在乎那个皇位!

皇甫羽轻轻道:“把我交给皇甫戬吧!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

旁边皇甫羽的几十个亲兵还有彭天福都纷纷跪下道:“王爷!不可!”

彭天福大叫道:“臣誓死保护王爷!”

皇甫羽上前扶他们,彭天福却不肯起来,其他的士兵也都跪着。

皇甫羽看着江林道:“江兄!”

江林微笑道:“王爷,您不用说了,别说江林不同意,就算江林同意,我师爷师父也不会同意!您可不要害我挨揍!”

皇甫羽沉默,抬头道:“即使你们不把我交出去,结果也是一样,皇甫戬若知道我没死,很快就会追来,这里荒无人烟,避无可避,我们能逃到哪里?还不如……”

江林低头沉思,转过去对风子山道:“师爷,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风子山道:“你说!”

江林道:“这么多人一起走,目标太大,更加危险,请师爷和殷爷带着水铭护送王爷到白岳山!”然后又对萧子寒含泪道:“师父,您身上有伤,让西儿护送您和斐儿,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找人穿上王爷的衣服,和彭将军他们引开皇甫戬。”

陆靖一听没有安排自己,立刻道:“对,你们先走,我和大师兄一起引开他们!”

江林抬头,看着陆靖道:“陆靖,你得回天山,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师伯他们救出来,等我把皇甫戬他们引开,再去天山找你!”

陆靖一怔,道:“不!我不走!”陆靖咬牙,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都走了,你一个人留下来引开皇甫戬?你这在找死吧!你可别告诉我彭天福他们几个能帮你什么!

江林脸一沉,道:“由不得你不走!”

陆靖咬牙道:“大师兄,你打死我也不走!”

萧子寒沉默,面无表情。

心脏又出现了那种疼痛、刺痛!

眼睛飘在半空中,不知道该落在何处。他不得不承认,分开走目标小,如果这么多人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舍不得林儿!

萧子寒轻轻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他感到一阵无力!疲惫!

良久,萧子寒轻声道:“让你师爷和殷大哥带着斐儿水铭和王爷走!我们三人,走另一条!彭将军他们,就自己逃命去吧!”

风子山嘴角弯了下,笑,呵!老子是你们师父师爷,居然没人问问我同不同意,就敢擅自作主了?

看样子,回头有必要修理修理你们了!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老大!

魔剑犹豫

江林在一旁急道:“师父,您不能留下……”

萧子寒眼睛一瞪,江林立刻低头噤声,心里叹了一声,师父,你内伤成这样,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啊!不过,这时候打死他也不敢再说了。

萧子寒转身对风子山道:“师父,你们快启程吧!”

风子山看了萧子寒一眼,露出一个不明意味地笑来!

萧子寒愣了下,脸色一变。他对自己师父这种笑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师父只有在没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才会真实表露他的怒气。这时候这么多人在,他笑成这样,不是恼了就是起了什么心思,笑得越淡,就表示他怒得越狠。

萧子寒忽然脸色惨白:“师…师父!该如何做,还请师父示下!”

风子山漫不经心地道:“噢?你不是都替我安排好了吗?我这就走!”

萧子寒顿时傻了,连忙上前拦住道:“不,不不……师父!”萧子寒左右看了看,垂头低声哀求道:“师父,我这不是想让您带斐儿走嘛。”

风子山听他念到斐儿,脸上缓了缓,转头对殷夏道:“夏,你……”

殷夏笑道:“好,我知道了。”殷夏说完转身对王爷道:“瑞王爷,我们走吧!”说完上前拉着皇甫羽的一条手臂,还没等王爷答应“嗖”的一声,众人只觉眼睛一花,人已经不见了。

江林乍舌,没想到殷夏的武功也到了这种地步。

风子山拱手道:“彭将军,你们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彭天福见大势已去,也只得带着人走了。

萧子寒见彭大福他们身影一消失,一双脚就开始往后退。

风子山不等他退远,上去一脚就踹在屁股上,萧子寒“咚”的飞出去,趴在地上,萧子寒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道:“师父息怒!子寒知错。要打要罚,子寒都受。只是,现在斐儿该怎么办!”

风子山皱眉道:“他筋骨刚固定好,不宜挪动。而且……”说完沉默了下才又道:“治疗的还是太晚了,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习武,现在还是跟着我们比较好!”

萧子寒黯然了下,知道师父说这话的意思,斐儿如果这辈子都不能习武,却又生在天山派,少了自己这几人的庇护,长大了,会不会感觉生不如死?如果是这样,不如听天由命吧!死,祖孙几人就死一起好了!

江林听风子山说起斐儿可能不能练武,反而没有萧子寒那样痛心。他现在想的是如何才能化险为夷,度过眼前这次难关。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萧子寒过去斐儿身边,伸手握住小孩儿的手,又慢慢地输了些内力过去,也不敢输多,怕孩子承受不了,只是帮他抵御一些寒冷。

萧子寒的内力在斐儿身体里流转的时候,很明显能感觉到多处都无法通畅,如果用强力去冲开阻塞的经脉,恐怕那种非人的疼痛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忍受的了的,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孩子。

萧子寒输完内力,一转头,正看见江林愣愣的在想着什么,嘴角挂着冷酷绝然的笑。萧子寒呆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看他这表情也知道没好事。

萧子寒忍不住走过去道:“林儿,你想干什么!”

江林抬头看了一眼萧子寒,又垂下头,道:“我要杀了他们!”

萧子寒一愣:“他们是指谁?”

江林冷笑道:“他们捏碎了斐儿的腿脚,又逼得天山派到如此境地,我就算是跟他们同归于尽,也不会放过他们!师父!”江林跪下叫了一声师父,叩头道:“师父,斐儿不能习武,您就赐他一死吧!不死活着也是痛苦!”

萧子寒大怒,一巴掌就抽过去,你敢说让斐儿死?江林挺直了身体挨了一巴掌,两只眼睛里就湿漉漉的,抬起头,闭上眼睛,承受着萧子寒的怒气,只是这时候,萧子寒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第二掌了。

江林见他不打,站起来就走到一边去,也不再说话。萧子寒见他又犯了倔,竟然对自己不理不睬起来。

旁边的风子山讥笑道:“子寒,你徒弟有个性!我喜欢,很合我的口味!”

萧子寒苦笑,对江林喊道:“林儿,过来,你走那么远干什么!”

哪知道江林头也不抬,只答道:“师父,我想一个人静静!”

萧子寒走过去,微笑道:“林儿,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你都要跟我说,我是你师父!你得让我知道。”萧子寒知道江林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反常,他若不是有了主意,绝不会如此。

江林沉默了下,师父可真给自己面子,都忍到这种程度了,倒让江林不好意思再乱发倔脾气,江林心中惨叫:妈呀!师父,您不用忍我,您应该站在那边等我过去求您哪!我过去了,您还要给我一脚,再甩过来一个大耳刮子,您怎么能跑过来微笑的这么温馨!我快装不下去了都!

江林正想抬头坦白自己的打算,忽然脸上变色,道:“有大批人过来了。”

风子山也站了起来,脸色凝重道:“他们是骑马过来的,大约有一两千人!”

江林连忙站起来,把小西陆靖都拉到斐儿身边,又对萧子寒和风子山道:“师父师爷,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三人,其他的不用管。”

萧子寒眼一瞪,刚要说什么,就见江林已经转过头凝视远方,顺着江林凝望的方向看过去,一片黄色的尘雾腾腾,不到一刻钟,那群人已经立于五丈之外,为首的,正是锦王爷皇甫戬,他身边傲然跟随着那个江林见过的少年。看得出,这个少年,在皇甫戬心中的位置不低。

江林的目光中充满肃杀之气,看见皇甫戬,他此时已真正起了杀心,回头道:“师父,在这里等我!”

萧子寒想跟上去,可是他知道江林自己一个人会更安全!正迟疑间,江林已经和这里拉开了一段距离。

皇甫戬见江林一个人过来,举目一望,道:“皇甫羽竟然没死,你们居然还藏了一个厉害角色。你们天山派,这样跟我作对,难道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江林这时已经离萧子寒他们有四丈之远,萧子寒远远看见江林站住,背对着自己,皇甫戬似乎在说着什么,而江林却时不时侧身往萧子寒这边看一眼。

皇甫戬逼着江林交出皇甫羽,而江林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江林往后看,只是他无意识的一种行为,他身后都是他至亲的人,他在犹豫,在眷恋,但是现在,他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

魔剑险中求

江林几步就蹿了过去,剑尖抵在皇甫戬的咽喉上,剑尖只要稍微一动,皇甫戬就会魂归天外。

江林能这样轻易的得手,倒不是皇甫戬身边的人太弱太菜,就光那个少年的剑法,就足够拦住江林个三五十招。江林之所以能这样轻易得手,是皇甫戬太过自信了,手里的筹码足够多,所以他肆无忌惮的要挟江林,肆无忌惮的对江林毫不防备,哪怕江林这样的高手离他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没有做好防范措施。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失败就失败在这一点儿!他攥住了江林所有的弱点,江林反而不要命的豁出去了。

皇甫戬的咽喉上抵了根剑,居然面不改色大笑道:“江林,你敢杀我?”

江林冷笑道:“皇甫戬,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我是让你抓住我所有至亲的人,一个一个要挟我?还是我现在干脆杀了你,然后自杀向天山派谢罪?反正他们早晚也活不了,我不如先替他们报了仇,也算是对我自己惹得祸有个交代!”

江林越说,皇甫戬脸色越惨败。如果他只是抓住唐枫一个人,也许江林投鼠忌器,倒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可是现在很明显,江林已经是穷途末路,如今自己的小命在他手里,皇甫戬还真不敢笃定他不敢杀自己。

皇甫戬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只要你把皇甫羽交出来,我就放了天山派,放了唐枫,如何?反正现在天山派也没什么大的损失……”

不等皇甫戬说完,江林怒斥一声:“住口!”

江林咬牙道:“我儿子双腿双脚被断,这叫没什么大损失?皇甫戬,任凭你今天怎么说,我也不会放过你!”江林点了皇甫戬软麻穴,长剑一扔,手扣在皇甫戬颈后,伸手往怀里摸去。

这边风子山问道:“你徒弟想干什么?他不会认为杀了皇甫戬,我们就得救了吧?”

萧子寒见江林把手中剑一扔,暗叫不好,但是不好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忽然很空,很彷徨的感觉。

萧子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他只知道自己要过去,一定要过去!

萧子寒没回答风子山的话,反而不要命的往江林那边飞奔,萧子寒内心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嫌弃自己的轻功太差。

刚刚奔到一半,就看见江林手已经从怀里拿了出来,萧子寒大叫:“不!”

江林听见这一声“不!”,大吃一惊,转眼就看见自己师父已经离自己这里已两丈不到。江林大叫:“师父,别过来!退回去!”

萧子寒不理,直接走到皇甫戬和江林跟前。

江林急道:“师父,你回去!”

萧子寒怒喝一声:“你闭嘴!”

江林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萧子寒手伸到江林身前道:“给我!”

江林右手紧紧握着,左手还扣在皇甫戬颈后要穴上,其他人也不敢动,江林见师父伸手过来要东西。不!不能给!他不能给。这是师父他们唯一的生机!

萧子寒厉喝道:“给我!”

江林脸憋得通红,眼睛憋得赤目,还是不给,萧子寒慢慢的把剑抬起来,横在自己脖子上道:“给我!”

皇甫戬有点哭笑不得,这师徒俩唱得是哪出戏?

江林渐渐得两眼通红,额头冒汗。

萧子寒手里剑又深了点儿,细细的血丝开始冒下来,江林知道师父不是开玩笑,可是要他放弃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只要手里的烈焰弹把皇甫戬和这一千多人都炸死,师父几人就可以趁乱逃走。不但如此,若是皇甫戬死了,天下就极有可能是皇甫羽的,那天山派被围困的大师伯他们就有可能没事!这样一来,充其量也就是死了自己一人而已。

江林想着想着,似乎能看见无尽的希望一样,他怎么也不肯放过眼前最好的机会。

难道师父以为,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这件事摆平了吗?

江林看着师父,眼睛里不断的掉出大颗的泪滴和哀求的神色,但是萧子寒丝毫不为之所动。江林最后终于怒了,红通通的眼睛瞪得老大,这是第一次江林对萧子寒流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愤怒,那目光似在说:你想让所有人都死?

萧子寒胃里抽痛,嗓子眼儿发干,如果不是自己勉强压抑着,他几乎要认同江林的想法,他几乎也要牺牲掉自己心爱的徒儿,然后去换一个挽救大家的机会。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想象,亲眼看见江林死在自己眼前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长辈们的一个承诺,要让无辜的孩子受尽折磨,还要逼得江林去做这样连尸骨都无存的傻事。萧子寒一霎那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失败了!

如果,如果非这样不可,那自己也要跟眼前这孩子死在一起!

萧子寒一闭眼睛,剑又深入,顿时血流如注。

江林吓呆了,被那血红的颜色刺痛,立刻大叫:“不!不!师父!我给!…我给!”江林什么都顾不得了,手里的烈焰弹迅速放在萧子寒伸出的手心里。

皇甫戬周围大多都是江湖人,一看见萧子寒手里的物件,立刻倒吸了口气,纷纷下意识的勒马后退,已经下马的脚步也忍不住想往后滑。

众人都知道,据说这烈焰弹一但爆炸,周围十里无一幸免,当然,这可能是有些夸张地说法,但是这两三丈的距离内,烈焰弹的威力,足以让他们尸骨无存。

皇甫戬听到身后众人的反应,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大抵上也知道萧子寒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它可能比炸药的威力更具有爆炸性、杀伤力。

那终南山飞霞派的少年忽然道:“不如大家做个交易吧!皇甫大哥放过天山派和唐家,并且在有生之年不得侵犯天山派和唐家。而你们也放过皇甫大哥,至于皇甫羽,他孤身一人,大势已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只要萧大侠答应,若有一天皇甫羽谋反,天山派须负责取下他的颈上人头,大家看如何?”

萧子寒把烈焰弹装进怀里收好,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道:“我答应!不过,”萧子寒说完停顿了下,才又道:“请王爷交出害我徒孙江斐的凶手。否则,我们宁可同归于尽。”

那少年沉默,抬头道:“三个月后,凶手必将交给天山派,到时候任凭天山派处置!”

皇甫戬惊道:“二弟!”

少年嘴唇微微颤抖,道:“皇甫大哥,这样对双方都好!”

皇甫戬看着少年的眼睛道:“好!我答应!”皇甫戬说完,转回头来看着萧子寒,道:“只是我有两点请求!”

萧子寒挑眉看了眼皇甫戬,请求?你用请求,意思是,不算在约定之内?

皇甫戬道:“第一,饶了那凶手不死,第二,不论怎样也好,不能让他离开天山派!”

萧子寒想了想,他没说不能惩治凶手,天山派有的是手段让凶手生不如死。那不能让凶手离开天山派是什么意思?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不过萧子寒不想再去想,反正是与自己无害的事,把那凶手关在牢房里一辈子也算是没离开天山派吧?

萧子寒点点头道:“我答应!”

皇甫戬与萧子寒三击掌之后带了人马离开。

江林狠狠瞪着萧子寒,被萧子寒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剑伤,至今血流不止的样子惊呆了,吓坏了,也气晕了。

那把剑只要再深那么一点点儿,割破了喉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师父的命!江林想到此,有种令他恐惧的后怕一瞬间砸在胸腔里,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敢再想,不能再想,手脚冰冷,连整个身体都僵住,动弹不得。

完全忘了面前的那是自己又敬又怕的师父,江林这会儿啥都不管了,就像一头小狮子一样,恶狠狠的盯着萧子寒,怒火满面。

萧子寒苦笑,你怕我死?你怕我死,难道我就不怕你死?你摆出这幅样子来,想吃了我还是咬死我?

不过萧子寒知道什么时候狮子的毛该顺着摸,看着仍然呆立在一旁,像一只小狮子一样怒瞪着自己脖子的江林,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来,慢慢张开双臂道:“林儿,来!”

魔剑气晕

江林怒吼:“你用这个逼我!”咬牙,你怎么可以用你的命逼我?

萧子寒笑笑,走过去两步,揽过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肩上,道:“你不管我,想让我流血而亡?”

江林生硬的耿着脖子,但是看见萧子寒脖子上的伤口挺深,血一直没有止住,虽然凝固了一部分,但还在流血,脸色难看的直起身子,替萧子寒止了血,又仔细擦了药,撕下半边衣襟包了下,这才后退两步,低下头站好。

萧子寒道:“还在生气?”萧子寒见他一副抗拒的样子,知道他还在闹脾气。

江林垂着头站着道:“我哪敢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是,我是气我什么都做不好,师父保护不了,儿子保护不好,即使活着没有快乐,我却连死都做不到!

萧子寒眯着眼睛看了江林两秒钟,忽然想起,几年以前,即使林儿知道自己死了,他宁愿浪迹天涯,酒乡买醉,也没有选择死亡。

可是,他师爷惩罚他,他也知道他师爷不是想要他的命,可是他却选择被打死也不求饶,这真的是因为争一口气?

而今天,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这几条人命,他已经活捉了皇甫戬,明明他可以掳了皇甫戬,和大伙儿一起逃走,剩下的人投鼠忌器,暂时也不敢乱来,自己这几个人,还是会有活命的机会,为什么他宁愿用烈焰弹这种激烈的方式?

萧子寒脸沉了下来,是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死亡,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这三年来自己对他的疏远让他误会了?

自己的太过冷淡,伤了他?

萧子寒轻声道:“林儿,我…我这几年,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才不愿意跟你多说话,而不是…我….我不是…讨厌你!”

江林愕然抬头,眼泪唰的下来了!

萧子寒接着道:“我知道这几年你受委屈了!我不打你,却也不理你,但是你看不出我很疼斐儿吗?如果我真的厌恶你,又怎么会那么疼斐儿?甚至唐枫做那样的事,你们不还是安安稳稳的住在山上?”

江林急促的喘息着,胸口起伏,却说不出话来。他想起皇甫戬说的,唐枫杀了其他火药世家,才惹来皇甫戬的连环计,一时间,更是觉得愧疚万分,师父忧虑的事情,果然一次次应验了。

萧子寒气得直发抖:“就因为这点儿子事,你就委屈的不行了?是不是想干脆死了,想让我后悔?你这是在报复我?”

江林呆立半晌,良久,上前扑通跪下,大哭道:“师父!我错了!”

萧子寒看江林不否认,“轰!”的一声,脑袋里一下炸开了锅,是真的!我竟然猜对了!他,他是真的那样想!

萧子寒悲哀,原来是我!是我差点杀了他!不是什么别的人,别的事,不是烈焰弹,是我?原来竟是我吗?

萧子寒觉得头晕,恶心,胸口窒息。

如果不是早一点想到,如果是等到他死了才想通,他就真的达到目的了!

萧子寒这一刻想,他呆在我身边,永远也不会长大,也永远都不会明白,人最应该珍惜的是生命!即使是受了什么狗屁不如的委屈,人永远该做的选择是——活下去!

即使我轻微的,不是有意的伤害到他的感情,他选择的不是挽救我的感情,而是报复我,让我后悔!

多么极端,多么自私的感情,萧子寒沉默了下,黯然:“江林,你,其实,很狠心!”

江林低着头大哭,不是不难过的,被师父一席话点醒,原来自己竟在恨吗?

恨师父对自己冷淡?恨师父的无情?

更恨几年来无数个白天黑夜,跪的膝盖都破了,顺从的没有一点儿违逆,师父仍旧是那副冷冷的面孔,他很少打自己,甚至罚的时候也不多,只是那种冷淡就透进心底深处,让人冷到麻木,心痛到没有知觉!

于是,自己宁愿用命来赌师父会后悔?可是,师父黯然的声音,为什么让自己这么不安?师父轻声的解释,让江林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更加痛恨自己的任性妄为!

江林忽然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微一抬头,正看见师父嘴角不断的溢出鲜血,双目紧闭,仰面躺在面前的地上。

江林张大嘴,呼吸猛地停止,眼神儿一瞬间涣散。

风子山本来已经吩咐小西和陆靖去买马车和棉被食物等,这会儿看见远处萧子寒躺着江林跪着,立刻觉得不对劲。

等风子山到眼前,一看萧子寒状态,上去就是狠狠一耳光,喝道:“怎么回事!”

江林被扇得扑地倒在一旁,才回过神来,立刻疯了一样哭道:“师爷,救我师父!求您,救救我师父!”

风子山一探萧子寒脉搏,顿时松了一口气,是内息大乱走火入魔,不过这点儿事对风子山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立即喂了药,运功疗伤。

萧子寒慢慢睁开眼,看了一眼风子山,笑道:“师父!我太大意了!”

风子山一皱眉,内息大乱走火入魔?你这叫太大意了?你这叫不要命了吧!幸亏我在,看你那傻徒弟,笨得猪一样,连给你疗伤都不会!

风子山哪知道其实江林是罪魁祸首,知道师父是被自己给气晕的,吓呆了而已!不过风子山也有点疑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江林在一边见萧子寒醒过来,大喜过望,脑袋伸过来道:“师父!”声音都打颤。

萧子寒抬起手,拍了拍他手道:“别担心,我没事!”萧子寒挣扎着站起来,他不想风子山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江林不敢看师爷探究般的眼睛,他实在是怕了,师爷那句:“该打多少,你自己觉得够了,就可以停!”,让江林想起来就发抖。

江林以往犯错师父最多就是随手拿过藤条鞭子痛打一顿,可这位师爷却让他尝到真正痛不欲生的滋味儿,厚实的板子打在身上,痛晕过去再痛醒过来,再痛晕过去痛到人都要发疯,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江林扶着师父慢慢往斐儿那边走,风子山就跟在后面。

风子山慢慢想,皇甫戬走了好一会儿了,两人本来面对面站着,江林忽然跪下,子寒接着就倒在地上,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林不像是敢跟萧子寒叫板的样子,可子寒却像是在遮掩着什么,虽然面带笑容,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儿笑意,这是为什么?

风子山见小西和陆靖已经回来,赶了两辆马车,风子山吩咐道:“林儿跟我一辆,子寒你跟斐儿和铭儿一辆。”赶车的自然是小西和陆靖了。

江林扶着师父的手一哆嗦。萧子寒刚想张口说不要。

风子山微笑:“你们都想跟我一辆车?这样吧,一替一天!”

萧子寒内心苦笑:这是要分开审问?萧子寒暗暗捏了一下江林的手,意思是让他小心说话,可是江林眼神慌乱,双手发抖,看样子根本没明白萧子寒的暗示。

萧子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给他使眼色,只得推了推他道:“去吧!”萧子寒暗道:你可别啥都招了,那样别说我保不了你,恐怕连我也要跟着挨揍!

魔剑知错

江林跟随风子山上了第二辆马车。

萧子寒无奈,只能带着水铭上了第一辆,斐儿早已经被挪到车上,只是仍然昏迷未醒。萧子寒一看见斐儿,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小心翼翼的握着孩子冰凉的小手,心里钝痛,这孩子连呼吸都那么微弱。

萧子寒眼睛微微眯着,似乎眼睛湿湿的,努力让自己平静,可是却一点儿都平静不下来。为什么生命这么脆弱呢?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忽然就成了废人了?

江林上了车之后就拘谨的坐在一角,静静等着师爷开审,心思转了个七七八八,狂乱的心跳竟然逐渐平静下来,偷眼看风子山正在拿毛巾擦手擦脸,还不像要审问自己的样子,稍微安定了点儿。

忽然风子山拧了毛巾,递过来道:“擦把脸吧!”

江林脸腾的红了,自己只顾害怕了,别说侍候师爷了,现在反倒让师爷来照顾自己!江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的要命,最后,江林还是战兢兢的接过毛巾来。

风子山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等江林擦好脸才道:“想好怎么说了吗?”

江林垂下头,慢慢道:“师爷,我用烈焰弹,想跟皇甫戬他们同归于尽,结果……结果被师父发现,他阻止我。后来…后来皇甫戬和师父有了协议,答应放过天山派,而我们就必须保证皇甫羽不再拥兵。”

风子山沉吟,当时肯定是异常凶险,皇甫戬怕死必定会妥协,这点儿倒不怀疑,可是,皇甫戬都走了,子寒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才对,怎么忽然会急怒攻心,导致走火入魔呢?

风子山抬头道:“你还做了什么?”

江林心里一惊,江林不惯对长辈撒谎,此时师爷询问,不能不回答,可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情知不能让师爷知道,却苦于找不到借口。

风子山微笑:“皇甫戬都走了,你师父怎么会突然晕倒?”

江林额上冷汗倏然而下,低声道:“因为,因为我不肯给师父烈焰弹,师父就横剑于颈威胁我,我逼于无奈,才交出烈焰弹。等皇甫戬走后,我…我对师父言语不敬,惹怒师父,才……”江林不确定风子山相信不相信这一番说辞,但是,真实的原因,是他死都不愿说出来的!

江林垂头认罪:“我不该顶撞师父,气得师父晕过去,师爷,您要打要罚我都认!打死我都是应该的!”

风子山眼睛再看一眼江林,但是江林眼睛低垂,看不见江林的目光。风子山伸手捏住江林手腕,立刻感觉到“扑通扑通”脉搏狂跳。

——他在说谎,风子山一瞬间已经感觉到,抬起手就想给他一个耳光!

可是看着面前江林懊悔的面孔,低垂着的头,他的脉门在我的手中,他也在等着这一巴掌落下去,风子山看看手里捏着的细细的手腕,忽然间巴掌就停在半空中,落不下去了!

江林睫毛颤动,心里惊吓,这时候手腕被制,下一秒钟可能是一个狠狠的耳光或者是立刻赶下车去,一顿鞭子,他相信师爷绝对做的出来。

风子山看江林吓得脸色发白,心微微一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孩子了!

他的年龄有多大呢?才二十几岁吧。血气方刚的年龄,风子山到现在还记得,那晚帐篷里,江林拖着一条瘸腿扑过来护着萧子寒的样子。

不想去拆穿他的谎言,反正,自己想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风子山松开手,淡淡笑道:“你是该打,不过自有你师父惩处你,我叫你来,是有事吩咐你。柳捷飞的尸体要尽早安置,到前面镇上找地方火化吧,他救了斐儿,就是我天山派的恩人,你师父现在心力交瘁,这件事就不用让他操心了。等回了天山,你就赶去柳家,将骨灰交予他的家人。”

江林连忙答应了,见师爷慢慢闭上眼睛休息,江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慢慢伸手摸着自己心脏,那里还在狂跳,可是,可是,师爷竟然不再问了?过关了?心里竟没来由滋生出一种喜悦来。

也许,在江林心目中,师父敬重的师爷,自己也同样敬重吧!江林也不想让这位师爷对自己失望!至少,在他对自己还没有多少感情的时候,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么恶劣的一面!

江林慢慢深呼吸一口,接着悲哀就侵占过来,师父,还有师父!师父!原谅我,求求你一定要原谅我!

第二日,江林路过一小镇时,去火化掉柳捷飞的尸体,其他的人则补给食物和水等物品,几人已经决定星夜兼程,赶回天山。

风子山对小西道:“去叫你师父过来!”

小西领命,不一刻萧子寒过来,风子山脸一沉道:“子寒,江林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萧子寒一怔,师父没有旁敲侧击,而是直接发问,那就是林儿没说了?师父的手段萧子寒知道,可是林儿竟然没有被逼问出来,那是因为师父不想逼他吧?

萧子寒眼睛一垂,对师父,他不敢不说实话,可是却也不愿承认自己那么失败,教养二十几年的孩子,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宁愿死也要让自己尝到悔恨痛苦的滋味儿,这样的失败,让他黯然。事实上,现在,自己已经痛彻心扉了!

萧子寒抬头道:“师父,不管他做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是个孩子,师父可不可以,不追究这件事?”

风子山道:“他对你吼?”

萧子寒不吭,等了半晌,终于道:“是。”

风子山道:“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萧子寒依旧道:“是!”

风子山冷笑一声,道:“过来!”

萧子寒走近两步,风子山抬腿就是一脚,把萧子寒踢倒。萧子寒勉强站起来重新跪下,风子山又重新将他踢倒。

这时马车四周除了两人还有昏迷不醒的斐儿,就剩下小西。陆靖带着水铭去采补食物未归,江林去火化柳捷飞也还没回来。小西惊惶,想扑过去,却见萧子寒瞥过来一眼,示意他别管。

风子山踢了两脚,却停住不再踢了,道:“记住,徒弟如果对你吼,你就揍他,如果他还敢动手,你就废了他,懂了吗?”

风子山鄙夷,江林就吼你几句,你就气得走火入魔,废材!你徒弟还不是你惯出来的?风子山想起萧子寒也对自己吼过,不过自己承受能力强!可没那么脆弱。风子山想到这里自己也笑了。

萧子寒点头表示懂了,人慢慢站起来,脸色发白,这两下还是够疼的。萧子寒对小西笑笑,示意他过来,拍着他的头道:“你看见的别说出来,免得你大师兄难过!”

小西点点头,也知道大师兄和师父还有师爷之间肯定是发生了点儿什么事,只是师父不让说,他就不说。

萧子寒换了身衣服,不一会儿,江林和陆靖就陆续回来,人到齐了,就要开始赶路。

风子山笑道:“你看,白雪皑皑,月色清冷,风景独美,子寒你该在外面透透气,免得憋坏了。”说完上了车。

萧子寒一愣,苦笑,师父这是故意的吧!刚刚自己吩咐小西不要乱说,他就罚自己跟马车跑,这不是故意让江林看呢吗?若知道这样,就不该当着师父的面说,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萧子寒躬身道:“是,师父!”

直起身正看见江林呆呆的站着,萧子寒怒喝道:“还不上车?”

江林缓缓走过来,轻声道:“是因为我么?”

萧子寒吓得一捂他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还想怎么着?现在不是很好吗?别惹怒你师爷,他可比我难伺候!”萧子寒说完笑着眨了眨眼!

江林瞪大了眼睛看着师父,为什么?你可以毫无芥蒂的对着我笑?这是,表示,原谅我了?

萧子寒又眨了眨眼,摸着他的头,悄声道:“傻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江林泪如雨下,是啊!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大概你根本就不屑痛心,不会生气,也无所谓原谅吧!

可是,正因为这样,我不该一而再的伤你的心!终归,我是真的做错了!

魔剑相见

马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行,萧子寒就拎起袍子角儿,扎在腰间,跟在后面跑,风子山还时不时掀起马车侧窗伸头看一眼,笑:“你跑的不比兔子快多少!”

萧子寒无奈的点头,表示师父教训的是,加快了几步,跟马车平行,方便风子山平视自己。

萧子寒毕竟几天担惊受怕,又身患内伤,时间长了,脚力就慢慢跟不上了,呼吸都粗重起来。又行了一阵,萧子寒终于道:“师父,您老什么时候才消气!”

风子山笑道:“怎么,师父还罚不得你了?信不信我让你跑上三天三夜?”

萧子寒吓住,立刻道:“师父罚的对,让师父生气,是子寒的错!”

风子山看了萧子寒一眼,把头缩回车内,内心郁闷,他看出来,萧子寒的确已经体力到了极限。

风子山让停车,叫江林过来,江林早忍不下去了,只是不敢停车,现在下了前面那辆,雪地里扑通一跪,说什么也不肯上风子山的车。

风子山笑道:“萧子寒,你徒弟想跪,你陪你徒弟跪着!”

江林看师父鞋子湿透,半截儿小腿上也都被雪渍弄湿,全身又被虚汗给溻透,眼看着师父一矮身就要跪。江林连忙大叫道:“我上车,我这就上去!”说完一步就窜了上去。

风子山举起一杯酒喝掉,长叹一声道:“你说你师父能忍多久?”

江林似乎极力忍耐,眼泪却依旧破眶而出:“师爷,你打死我吧!”此时他终于知道,师爷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和师父的那一番说辞,还在试探呢!

风子山笑道:“你又不是你师父养的一只兔子,我说打死就能打死么?你看你师父,宁愿在外面冻着,也不愿多说一个字!我敢打死你吗?”

江林艰难,微弱地,无力地:“师爷,我娶唐枫之后,师父不喜唐枫仍旧以唐家为重,为了唐家的生意,她无故杀人,她制毒、制火器!师爷,可是,她是我妻子啊!师父赶了我们离他远远的,只肯跟斐儿说话,平日里对我除了怒骂呵斥,几乎不理睬。我,我,”江林说道这里,几乎说不下去,停了半晌,才颤声道:“我觉得师父讨厌我,活着还不如死了,我怀恨师父于心,想借您的手一死,您却没有真打死我,这次遇见皇甫戬,又打算与皇甫戬同归于尽!我想要师父痛心,想他难过,想他后悔,更想他永远见不到我!……”

风子山听到这里大怒,抬手就是一记狠狠地耳光,原来这才是真正原因!原来萧子寒是看穿了你的想法才又气又急的!

江林几乎是头朝下摔到车下,好在积雪很厚,人没有伤到。萧子寒连忙过去抱起他来!江林却兀自激动的胸口起伏,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慢慢站直身体,一把推开萧子寒,大吼道:“我要师父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讨厌我!”

萧子寒的手僵住,心头大痛,瞳孔收缩,再收缩,精神一刹那恍惚,江林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想:我要师父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讨厌我!

头晕眩了半晌,萧子寒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一把揽过江林偎在怀里,轻轻拍着他,良久,江林呼吸逐渐平稳,萧子寒轻轻道:“如果,我说,现在我已经后悔了呢?”

江林吓了一跳,腿一哆嗦,我不要!我不要你说后悔!我要的是你打我一顿啊!

江林后退几步,不敢置信,挣开萧子寒,转身扑到车辕旁,对风子山道:“是我把师父气的走火入魔,是我!师爷!你快下令啊!”

风子山下颌一扬,道:“下什么令啊?”

江林急道:“我不孝,这么对师父,该当场仗毙啊!”江林心里祈祷,师爷,你打我吧,求你打我,杀了我都行!

风子山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你师父,他就讨厌不了你了!或者你和唐枫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你师父很疼斐儿,见不到斐儿,岂不让他后悔莫及?又或着,你武功高,你年轻,熬到做天山掌门,换你不理你师父!关他黑屋,憋死他!”

江林惊吓!吐血!白痴看怪物一样看着风子山。

小西,陆靖,水铭先是被江林胆大包天给震住了,接着又被风子山怪谈一番给吓住了,这下可好,整个一集体迷糊了!

萧子寒气,走过来把脑袋空白一片的江林揽在怀里,埋怨道:“师父!你怎么教他们的!”

风子山又道:“平白无故被他虐待几年,你却只是想着求死,没想过一点儿反击,我终于明白,你师父不是失败!而是比我成功!”风子山说完笑,再笑,最后大笑!

萧子寒哭笑不得!要早知道这样,干嘛还受这个罪啊!裤子湿了,鞋子湿了,人都快累虚脱了!妈的!师父失踪几年,越来越古怪了,真摸不清他脾气了!

风子山却在想:“唐枫,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你能让江林喜欢你,还能让萧子寒忍你!

马车前行,萧子寒坐下笑道:“本来还想让师父长居天山,让子寒以尽孝道,另外也替我教导一下这几个孩子!这下看来,你教出来的我可不敢带在身边了!受了委屈要反击我啊!”

风子山一边喝酒一边笑,道:“本来我早就想好了要走,可是你带出来这几个,我越看越好玩,所以,我临时决定留下来了!”

萧子寒郁闷,江林他们这会儿要被你洗脑了,你觉得好玩?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玩!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终于暖和点儿了,光脚伸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由于没准备替换的靴子,江林就把师父的靴子拿走烘干去了。

终于到了天山脚下的小镇外,还未入镇,就远远看见官道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茶棚,陆靖一看,天山派的风同站在道旁,正望这边张望。

风同远远看见陆靖的马车,立刻回身叫道:“言师兄,唐大小姐,是陆师兄他们!”

唐枫和言雪走出茶棚,惊喜地看见马车停下来。

风子山萧子寒江林等陆续下车,唐枫和言雪等跪下行礼。

等他们起身,萧子寒指着风子山介绍道:“这是我师父!”言雪和唐枫重新跪下见礼。

风子山看了一眼唐枫,美女,再看一眼,还是美女!而且是美的不沾世俗的那种!

风子山顿生好感!果然非同一般,而且这女子居然能杀人于无形?能制毒?能制火器?嗯,风子山饶有兴趣的盯着唐枫,面带微笑。

萧子寒咳嗽一声,倒不是风子山色迷迷的看着唐枫,怎么说呢?风子山是类似于一种,研究怪物一眼的眼光,对,就像研究一只长了六只脚的怪兽!萧子寒气愤!师父,她不是怪物,她其实比怪物还可怕!

萧子寒朝江林看了一眼,示意他上前,赶快制止你师爷的失态吧!

江林道:“枫儿,雪师弟,师伯他们没事吧!”

唐枫道:“他们都好,特命我们来迎接!对了!”唐枫说完这句对了,猛然住口。

江林已知其意,眼圈儿微红道:“斐儿四肢俱断,虽然师爷给接好了骨头,但至今昏迷未醒!”

唐枫微笑,努力微笑,可是她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咬破的嘴唇。掌心一阵刺痛,原来指尖戳破了掌心,呵!心痛!早就在痛了,当自己决定把斐儿牺牲当人质的时候,就注定要承受今日之痛!

江林走过去,拍拍她肩,他想抱抱唐枫,可身后是师父师爷等人,只得轻声道:“枫儿!”

唐枫点点头,眼眶微湿,笑道:“他还活着!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普通女子要是知道自己孩子四肢俱断,早就痛哭流涕或者声嘶力竭的痛哭了!至少不该只是湿了湿眼睛,微微一笑这么简单!

风子山再次确定:唐枫,很强大!

魔剑讨论真相

风子山带着自己徒子徒孙上山,可谓是春风得意!

顾炎飞远远看见风子山立即迎了出来,口喊“六师叔”跪下拜见!风子山扶他起来,萧子寒才带了一众人等拜见掌门。

大厅内,除了江林外,其他小一辈的人都没在场,萧子寒脸色肃然,道:“师兄,你们是怎么被困住的?”竟然连一点儿消息都透露不出来。

顾炎飞长叹一声道:“也怪我太大意了,早上一醒过来浑身无力,便知是遭人暗算,就立即清点人数,发现除了唐枫和斐儿,其他人都在。我们寻遍整个山顶都没有找到他们。”

顾炎飞说到此歉意地看了一眼立于萧子寒身后的江林,苦笑道:“我们欲下山寻找,哪知道刚出大门,突然,冲出来一群官兵,说禁止我们下山,只能在山上活动,否则就杀无赦。我们所有人都中了不知是毒还是迷药的东西,找遍了山上能吃的药一一试过,但却解不了,内力完全无法施展,打不过那些官兵,反而被他们打伤了不少人,只得退回来。”

萧子寒气道:“咱们天山哪有善毒的人?唯一善毒的人又不见了!”说完还冷哼一声!

江林站在后面几乎站也站不住了,师父这是在说唐枫?唐枫她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江林忍不住辩解道:“师父,唐枫可能是被人掳走,或者遭人胁迫,才……”

萧子寒猛地转过头,怒喝一声:“你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江林不敢再说,低头跪下。

顾炎飞道:“我曾派人夜深之时偷偷下山,第二天总是被打的半死送回来,如此几次之后,我也就不做此想了。从此后与外界就断了联络,只是,”顾炎飞看了江林一眼,略一迟疑道:“只是那些官兵竟然定期送食物上来,而且,每次虽然打斗激烈,但却没有人员死亡,我怀疑….”

风子山微笑道:“你怀疑这是一场事先预谋的交易?你怀疑是唐枫下的毒?是唐枫帮助皇甫戬困住这里所有的人,成为江林和子寒的软肋?”风子山也看了江林一眼,呵呵,知道自己妻子跟自己唱对台戏,自己要保的人,妻子却要杀,一定很不好受吧!

风子山如此一说,顾炎飞和萧子寒互相对视一眼,没有出声,却也没有反驳。

风子山继续道:“可是,即使是唐枫做的,她也只是尽力把损失减到最低,而不是存了心思要害谁!如果非要有人牺牲不可,那为什么不把牺牲减小到最低?现在大家不是好好的吗?”

萧子寒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好好的?如果不是柳捷飞,如果不是有一颗烈焰弹,斐儿会有命吗?我们大家会好好的吗?退一万步说,我们这么多人,要牺牲斐儿的一生吗?”萧子寒怒吼一声:“我宁愿牺牲的是我!”

风子山听见萧子寒说斐儿,顿时噎住,闭嘴不语。心里却想:呵!那你想怎么着?都这样了,尽力补救就是,再追究其他的,有什么意义?

风子山很识相的不再说了,只拿眼睛看着可怜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江林。江林不住地恐惧,你以为你终于走完了人生的劫难?哪知道挫折一山还比一山高。你以为你走进康庄大道了?其实前面还是荆棘满路,不断地考验你的心脏承受能力!

江林不敢开口,却明知这把火迟早会烧到自己身上,不用谁再说,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不是唐枫还会有谁?

她一早就决定牺牲斐儿的血,给皇甫戬找一绝顶保镖,来换取天山上一干人等的性命。

只是不知道她除了这些,还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皇甫戬这场逐鹿天下的大型杀戮里,她都起到了什么作用?

虽然的确是避免了一场官兵和天山之间的大型杀戮,避免天山派血溅五尺,降低损失的最好方法。可是,师父会听你这一套说辞吗?他会认同你用一个孩子来换取其他人的命吗?师父连我都不肯牺牲,他会牺牲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江林手指捏的发白,唐枫,你给我找了一个大麻烦!如果你承认做了这一切,你会被师父赶走,天山派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而我,师父恐怕也容不得我继续留下。

江林微微抬头看萧子寒,太阳已经下山了,萧子寒正立在桌案旁,大厅灰暗的颜色衬着萧子寒孤寂的身影,绝望一样的落寞……

江林握拳,内心悲愤!师父!师父!我刚刚知道,你不曾讨厌我,你还很疼我,我刚刚知道,我气得你走火入魔,你都没动我半个指头,只是为了告诉我,你后悔曾经那样冷淡我!你还为了斐儿吐血,内力大损,现在却还要为怎么处置斐儿的父亲母亲而焦虑烦躁吗?

江林心里惊惶到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忍不住扑过去,抱着萧子寒的腿仰头哀求:“师父!求你,师父!再给我一个机会!给唐枫一个机会!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她不是故意的!”

萧子寒本来已经决定忍耐,好好听唐枫解释,江林惊怕的样子也的确引起萧子寒的一点儿怜惜,可是江林最后两句话却激怒了他,到这时候,他的林儿,依然一口咬定唐枫不是故意的,唐枫一定是有苦衷的!难道女人可以让他毫无原则,放弃一切对与错判断吗?

江林说那话的本意是让师父先不要生气,他拼命解释,也是怕师父动怒将他们赶走,可听在萧子寒耳里却成了江林毫无原则替唐枫开脱。

气的萧子寒连解释都不想听,一声怒斥:“滚!”,拎起江林就扔出大厅外。

外面站着的小西,陆靖,言雪,唐枫吃惊的看着江林从里面飞出来,接着跌落到地上。

江林不防之下,被萧子寒抖手扔了出去,接着萧子寒从大厅走出来,风子山和顾炎飞也走出来。

萧子寒把手里拿的剑扔给唐枫,冷冷道:“江林、唐枫,你们立刻离开天山,以后不许踏进天山派半步,我也不想听任何解释。”

江林感觉胸口像一下被利刃贯穿了一个大洞,不停的痛,不停的痛,张了张嘴,半晌才颤声道:“师父!我不走,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求师父狠狠责罚我一顿,或者干脆一掌打死我,也别赶我走!”

萧子寒咆哮:“我懒得打你!你给我滚!滚!”

众人本来兴高采烈在院子里聊天,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江林这是又惹到萧子寒哪点儿了!

风子山初来还没亲身经历过,其他人都是在这山上常年居住的,均知道江林近几年不讨萧子寒喜欢,不过这倒是第一次萧子寒赶他们下山。

唐枫一看手里的是离尘剑,大致也知道萧子寒怒的什么,沉默了下,正要开口讲话。突然见风子山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唐枫把剑轻轻搁在地上,跪下,咬着嘴唇不吭声。

萧子寒兀自咆哮着让江林带着唐枫滚蛋。风子山拍了拍萧子寒的肩膀,道:“这两人大逆不道,惹你动怒,是该让他们滚蛋,可是人家儿子还在你这儿呢!”

风子山这一提醒不打紧,一个晴天霹雳劈下来,没劈着其他人,倒把萧子寒给劈晕了!

啊是啊!斐儿怎么办?我萧子寒把人家夫妻俩都赶走了,还留着人家儿子?

可是要让斐儿离开,那等于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风子山看萧子寒傻眼儿了,差点笑出声来。

萧子寒一转念,想了又想,终于偃旗息鼓,不再喊让他们滚蛋,但是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

风子山咳嗽一声,及时递过来一根马鞭道:“我不是说过嘛!徒弟不听话,修理他!”

魔剑活该挨打

江林感激地看了一眼风子山,慢慢解开外袍,再脱掉里衣,露出背部来。

风子山望天,怂恿打人的人,被打的人还投以感激的目光,这让他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奇异的感动。

萧子寒铁青着脸,手里握着鞭子,心里有点犹豫,要不要打?如果打了,就没办法赶走唐枫,江林即使这次走了,也是一定会回来的,只是,他不想唐枫再留下,一刻都不想。让他们走吧,狠下心,就能解决一切。

萧子寒瞥了一眼唐枫,唐枫静静跪在一边,你看她恭顺吧?的确恭顺,可是她就像一个完全没办法预防的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江林光着上半身跪在地上,又冻又怕,可是师父并没有他预期的那样举鞭抽过来,江林微微抬起头,正发现师父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唐枫。

江林扑过去哀求:“师父!是我错了,我不该惹师父生气!都是我错。”

萧子寒大怒,你看到我想什么了,你知道我要唐枫走,却仍旧只承认是自己错了,你还是想护着唐枫!?

鞭子刮着冷风抽过去,江林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立刻松手,肩上剧痛。

第一鞭就这么痛,痛到无法忍受!

江林捂着肩膀歪倒在地,脸色惨白,拿开手一看,一手的血,这一鞭子师父激怒之下,力量可想而知,江林惊怕的抬头看萧子寒一眼:“师父!”。

萧子寒愤怒,看江林,道:“跪好!”你还敢害怕?还敢叫痛?

江林手支着地跪好,低下头,躬着身子,萧子寒又一鞭抽了过去,背上鼓起一道肿痕,这次萧子寒没有再停,十几鞭下去,江林整个背部横七竖八布满鞭痕,鞭痕交叉的地方,甚至开始往外渗血。

再打,再打,鞭子不停的抽在背上,一下比一下更重,江林的背上很快就血红一片。

痛!江林痛到头昏脑涨,痛到浑身颤抖,憋着气忍耐才能不痛叫出声!他只能用力咬住嘴唇,血腥味儿让他可以暂时保持清醒,不至于立刻痛昏过去。

血渐渐染红了鞭子,甚至地上都开始一滴一滴的鲜血。

小西,陆靖和言雪等人跪下哀求,却谁也没胆子上来拦,萧子寒根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风子山站在一旁不吭声,他根本就不觉得痛打江林有什么不对,他教训萧子寒的时候比这还狠,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这点痛有什么了不起,江林就是该打,打得还轻!

江林却已经痛到快挺不住了,血,不停不停的流下来。渐渐的无法跪着,而是整个人趴在地上,背上都是血。隔着衣服的腿上和屁股上也挨了不少鞭子,火辣辣的痛。

顾炎飞看风子山站在一边不管,上前拦住道:“师弟,林儿也没犯什么大错,你就饶了他吧!你这么打下去,要打死他了!”在顾炎飞眼中,江林几乎就没犯什么错,这不是替唐枫受过嘛……

江林半昏迷中听到这句话,几乎要立即吓晕过去,呜,师父都快气消了,大师伯…您这么一说,师父还不得往死里打我啊!我不是没犯错,而是犯了太多的错!

果然萧子寒一听,气得直哆嗦,他没犯错?他都快把我气死了,他没犯错?

萧子寒一把推开顾炎飞,带血的鞭子使劲抽了过去,江林立即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顾炎飞看江林昏过去,气道:“你是想打死他还是怎么的?”

萧子寒怒吼:“打死他都是轻的,西儿,把你大师兄叫醒!”

叫醒?小西喃喃道:“叫醒他再上药还会疼昏过去。”

萧子寒怒道:“我说给他上药了吗?”

小西知道这时候违抗命令只会更加激怒师父,只得站起来,上前摇醒大师兄。

江林迷糊中被轻轻摇晃了几下,立即痛醒过来,呻吟一声。

痛啊!浑身痛得直打哆嗦,一睁开眼睛,看见师父仍旧黑着脸静静的站在身旁,瞪时吓得一个激灵。

萧子寒没动手,心里挣扎,目光扫过江林血红碎烂的背部,又肿又裂又破碎的皮肤,几乎没有可以再下手的地方,忽然所有的怒火都泄了个不见踪影。

干嘛呢干嘛呢?为了一个女人,我要把自己养大的孩子打个半死?即使他气我,即使他犯了再大的错,我都已经决定不惩罚他了,现在我在干什么?为了唐枫,我不该迁怒于他!萧子寒这样想着,轻轻叹息了一声。

慢慢爬起来,慢慢跪好,头上痛得冷汗直掉,江林抬起头,,一双惊吓的眼睛,额头上贴着汗湿的头发,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都没说,依旧咬紧嘴唇,低下头,准备再次承受疼痛。

萧子寒看见江林这样甘愿挨打的样子,内心却不如表面那么平静,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冒出来。

一个声音不停的自问:他怎么不求饶?他怎么不肯出声求饶?那个一挨打就哀求痛哭的林儿呢?现在我打到他昏迷他都不曾说过半句话。

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忘记我这几年我对他的冷淡?他想让我干脆打死他?

萧子寒突然脑子里响起,江林说的那句:我要师父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讨厌我!心里一窒,这句话给萧子寒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他每次想起,都忍不住心里一阵痉挛,痛到抽搐!萧子寒忍不住想,我真敢赶他走吗?他走了,我恐怕也寝食难安了吧……

江林看不到也想不到萧子寒内心挣扎的有多厉害,可是萧子寒迟迟不动手,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师父,萧子寒正满脸悲痛的呆站。

以至于江林都能立刻感受到那种悲哀。

江林想了想,终于明白师父是不想打了,也终于明白师父在悲哀什么,江林苦笑,我太混蛋了,太混蛋了!竟然惹得师父连打我一顿都顾忌颇多,我这不是活该该打,而是简直该死了!

江林慢慢挪过去,膝盖疼,背上疼,全身都疼,疼得想哭,哀求:“师父!”拉住萧子寒的手,再次哀求:“师父,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不敢那样了!”

江林沉默了下,又道:“师父,我想歪了,做错了,您就指正我。您也说了,我是您养大的,是您的孩子,我犯错了,让您伤心了,就该打,不但要打,还要狠狠的打,打到我知错认错为止,是不是?”

听完江林说的,萧子寒慢慢低下头,想了下,看着跪在身前的江林,忽然就安心了。萧子寒想,最近真是被斐儿的事给弄糊涂了,否则不会这样胡思乱想。都回到天山了,我还在害怕什么?该打还是要打,否则他岂不是无法无天了?我不能因为一次的事,就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动他吧!这死小子!

萧子寒脸一沉,喝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再犯,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魔剑姑且别离

萧子寒想了想,江林之前的小院离这里太远,他伤成这样,若是现在抬回去,不知又要痛晕过去几次,对风墨吩咐道:“抬到厢房去。”,转过头对自己师父师兄微微躬身道:“我去看看斐儿。”转身就走。

风子山知道萧子寒怒的什么,也知道江林是活该,但顾炎飞不知道啊。萧子寒这一走不打紧,把顾炎飞给气的火冒三丈,打完人理都不理,就这么走了?子寒对林儿是越来越过分了!想起江林这几年委曲求全,这个萧子寒如今竟然变本加厉,顾炎飞这个老好人也气急了。

顾炎飞厉喝一声:“站住!”

萧子寒站住,转过身看自己师兄,顾炎飞气的眉毛直竖,两眼喷火。萧子寒一看他这架势,再看看风子山,见他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只得再回来看着顾炎飞。

顾炎飞怒道:“你就这么走了?”

萧子寒扬扬眉毛,嗯?你还想要我怎么着。

顾炎飞瞪着,咬牙道:“他都认错了。”言下之意是:他都认错了,你不该甩手就走,连句安抚的话都不说。

萧子寒知道顾炎飞地意思,还是哼了一声,道:“师兄的意思是?”

顾炎飞怒了:“你亲自把他抱进去,给他治伤!”

萧子寒沉着脸不动。

顾炎飞再次说:“我说让你把他抱进去。”

萧子寒低头,两手握紧,手心里湿湿粘粘的,萧子寒知道,掌心里都是汗,还有血,刚刚打林儿时溅上的血,心里顿时一痛。

我不想,现在我一点儿都不想跟抱他,也不想看见他,尤其,我在愤怒的想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可是该怎么跟师兄解释?

说我现在很烦躁,想一个人静静?说我很疲惫,很累,想休息?还是我要把江林犯的那些错一件件给他重述一遍,再加深一下我的痛苦?

顾炎飞见萧子寒仍不动,大怒,上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萧子寒脸侧向一旁,慢慢转过头,不反抗,不动,只是静静的站着。

顾炎飞愕然了下,忽然觉得有点儿什么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萧子寒没有暴怒冲过来跟自己打,这可不是自己师弟的作风。

江林本就伤得不轻,这下看到师父挨了一巴掌,又急又惊,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萧子寒叫一声:“林儿!”

江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子寒也顾不上许多,招手让风墨他们过来,七手八脚的抬到西厢房的床上。

等安置好江林,萧子寒一转头再想找顾炎飞得时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顾炎飞已经走了,就连师父也不见了……

萧子寒知道师兄会给师父安排好住处,看看昏迷不醒的江林,再看看依然跪在外面地唐枫,叹了一声,道:“让唐枫看着他吧,其它人不必都围在这里。”

入夜,冬天天冷,屋角的火盆里烧着炭火,整个屋子里暖融融的,江林下半身盖着棉被,上半身露在外面,依旧昏迷不醒,背上的伤口上的血渍已经开始凝固。

夜深人静,整个屋子里似乎没有任何声音,唐枫沉默的坐在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江林,内心剧痛!

唐枫不停不停的自责:我又害他挨打了,不仅仅这样,那个孩子,大概永远也不会再跟我亲近了。这种痛苦,几乎将她击倒,可是,最没资格倒下的就是自己。唐枫呆呆的看着江林,不知道他清醒后,自己该如何解释和面对。

良久,江林呻吟一声:“师父……”,痛醒过来,全身上下像烧着一把火,痛得源头在哪里,一时之间找不到,又渴又痛。

唐枫见江林醒了,立刻握着他的手:“江大哥,很痛吗?”。

江林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呆了两秒钟,才想起来下午发生的事,背上一波一波的疼痛袭来,可是他却满心内疚,自己把师父给伤了,而且是伤的很重很重。

江林咳嗽了几下,震的伤口更加疼了,可是这疼痛却让他有点儿小小的欣慰,也许,逃不了的这顿打,挨在身上,才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吧!江林反握着唐枫的手道:“大师伯没把师父怎么样吧……”

唐枫本来满心悲痛,现在却几乎要被江林紧张的样子给逗笑了,这话要被大师伯听见,非气死不可。大师伯能把师父怎么样啊?师父跟他斗,哪次也没吃过亏啊!不过看江林认真的样子,连忙说:“没事,你晕过去了,师父只顾照顾你,两人就没打起来。”

江林一听,放下心来,脸色苍白的笑道:“枫儿,师父原谅我们了,不会再赶我们走了!”

唐枫含着泪点点头,起身到桌子旁倒了杯水,喂江林喝了,把茶杯放回去,沉默半晌才道:“江大哥,对不起!”

江林点点头,笑:“你知道对不起我,以后做事的时候就该想想,是不是该做,会不会害我挨揍,枫儿,你不能呆在天山派,却总插手唐门的事。师父不高兴也是应该的,他已经很宽容了,我们应该知道感恩。”

唐枫“嗯”了一声,把头低下来,半边脸闷在被子里,额头抵着江林的手掌,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过了很长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江林内心挣扎,想了又想,犹豫了半天,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可是,他需要知道真相,尽管那个真相也许并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良久,江林才轻声问:“枫儿,听师伯说他们中毒了,又找不到你和斐儿,他们很急,你到底去哪里了?”

唐枫抬起头,目光复杂,缓缓道:“我把斐儿送到山下,交给一个叫凌三的人手里。”

“凌三?”江林脸沉了下来,凌三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当日在皇甫戬身边的那个青年,终南山的凌家。

江林眼睛冷了下来,慢慢道:“为什么?你是说,不是你们被抓走,而是你自己把斐儿交了出去的?”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江林还是在这一瞬间对唐枫充满了失望。

唐枫不语,人却在他的注视下微微瑟缩,江林的目光一瞬间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江林见她竟然是默认了,立刻大怒,甩开她的手,一用力,后背上伤口迸裂,殷红一片,江林不管背上的伤,逼视着唐枫道:“难道斐儿只是我江林的儿子,不是你儿子?”。

唐枫扑过去,阻止他坐起来,哭道:“江大哥,你别生气!”

江林低头猛咳一阵,挣扎着坐起来,推开唐枫怒道:“告诉我!”

唐枫低下头道:“你和师父到白岳去没几天,我就接到唐家的信,皇甫戬抓了我父亲,要唐家给他制火器炸药,自古民不与官斗,我已经愿意把制作炸药的秘方交出去,可是,他们一定要我亲自去。还没等我答应,就直接包围了天山,要我先把斐儿给他们作人质。”

江林怒:“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也不跟师伯商量?”

唐枫哀求道:“江大哥!当时事情紧迫,根本没有容我有时间考虑,我不想你回来了,看见天山上血流成河。”

江林悲愤指着她道:“唐枫,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为了天山派?你真当我江林是傻子吗?”

唐枫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依稀记得,斐儿清澈乌黑的那双圆圆的眼睛,干净纯真,像极了江大哥。他对自己这个母亲,全心的依赖,可是自己却骗了他,狠心的把他交给敌人。凌三抱起他的时候,他怯怯的躲在陌生人的怀里,乌黑的眼珠儿里都是泪,却倔强的一声不吭,等着我几日后去接他。

江林见唐枫脸色苍白,不发一言,知她心里难受,想想她此时也许已经很后悔,顿时不忍再说。

过了一会儿,江林道:“唐枫,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即使你嫁给我的时候,答应过我不再滥杀无辜,后来你杀了那么多人,我也没有多言,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喜欢你,所以我等着你回头!”

江林伸手摸了一下肩头,手上已是一片鲜红。

江林盯着指尖上的血迹道:“为了你的事情跟师父默默对抗了三年,他对我冷淡,现在想来,我何尝不对他冷淡?”

江林自嘲的笑笑,道:“我从未在他面前承认过,你做错了,师父用目光责备我的时候,我只是沉默,所以师父就对我更加冷淡,其实,他能对我说什么呢?我是在毫无原则的维护你,在天山派这个规矩森严的地方,大家都需要在一个大的规则里约束自己的行为,可是我纵容你,容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现在想来,师父不是找不到证据,他如果逼问,我根本瞒不住什么,他是在跟着我纵容你。我竟然那么不孝,这次在外,我还要用烈焰弹杀了皇甫戬,顺便也杀了这样的自己,报复…师父。”

唐枫惊叫:“江大哥!你不能……”唐枫想说——你不能丢下我,可是唐枫说不出来,这一切难道不是自己造成的?

江林心头悲凉:“其实,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能那么便宜自己,这身体这条命,还要留给师父,他想打,想骂,都随他。唐枫,你明知道斐儿是师父的心头肉,你也明知道,孩子何其无辜,你还是选择牺牲他!如果不是唐家被制,你会不会扔下天山派,丢下斐儿当人质,去给皇甫戬制炸药?你是不想天山派血流成河,还是不想唐家一门尽灭?”

唐枫几乎把嘴唇咬烂,她无话可答,她真的回答不出,如果不是唐家掌握在皇甫戬手里,她真的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牺牲斐儿,或者说,现在她自己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她都无法回答当初是为了什么!

江林披衣从床上站起来,一个踉跄,疼得一哆嗦,几乎栽倒,唐枫连忙上前扶着他。江林慢慢推开她,走到窗前,沉默了下,道:“我不能要求你置亲人的安危于不顾,可是,再怎么样,我也不愿你牺牲我们的孩子。这次的事,就算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要与我商量,不能一个人决定。”

唐枫连连点头,眼睛里含着泪,心里惊喜万分,他这一句“以后”,证明他还愿意跟自己有“以后”,这就足够了!

江林想了想,转身道:“师父现在不再赶我们走,可是,师父的一再妥协,我不能再伤他的心,现在斐儿这样,师父元气大伤,身体也受不了。我想跟你商量,你离开一段时间,暂避一下,容师父也喘口气……”

唐枫一呆,不不不!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可是求你别让我离开你!唐枫不敢说话,甚至连自己的祈求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没有表情麻木的脸上,有一双悲怆欲绝的眼睛。

江林握着唐枫的手,那双手在微微的发抖,江林知道,可是他也无奈,师父和自己的关系越发的如履薄冰,他连教训自己都缩手缩脚,唐枫如果仍旧在这里,师父早晚憋出病来。而且,唐枫现在也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斐儿现在这样子,她看到反而会更难过。

江林拍着她的手,轻轻道:“不!你想错了,别难过,不是永远离开,只是暂避,等师父好些,我会求他让你回来。我想好了,山下的小镇三十里外,官道旁的连余城,还算比较繁华,我会在那边给你买个院子,每月我会去看你一次,也会让小西他们过去看你,你多带上几个人,等师父这边安定了,我就求他让你回来。另外,唐家的事,以后你不许再管,否则我就永远不再见你!”

听江林这么说,唐枫鼻子一酸,点点头,就这样吧,这是最好的结果,江大哥说的对,无法相容,不如别离,这已经是最佳选择。

魔剑混乱

唐枫去向萧子寒辞行,萧子寒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吭声。

见唐枫不动也不走,萧子寒想了下才道:“你们要走的话,等斐儿伤势稳定了,带上他一起走。”萧子寒昨日一时之念,情绪平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孩子还是跟在亲生父母的身边更好。

唐枫轻声道:“是我自己走。”

萧子寒一怔,才恍然意会过来,脸沉了下来。

“是他让你离开的?”

唐枫含泪点头,道:“师父别再怪他,他心里难受的很,而我,没资格求师父原谅,所以我只有离开!”

唐枫等了一会儿不见萧子寒回应,心下彷徨,默立许久,才转身走了。

萧子寒对着唐枫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你们没把我气死倒是应该感谢你们了!怎么,难道你还希望我会为你说情吗?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让你走。

过了一会儿,萧子寒还是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厅内踱步,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反反复复,他不相信这个死硬的徒弟会赶他的妻子走,年轻人血气方刚,这才刚相见,怎么舍得了片刻分离?

这时候江林趴在床上勉强清醒着,床前站着风墨、小西还有陆靖。

江林眼皮垂着,额头上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嘴里却有条不紊的吩咐着:“风墨你找人查下终南山凌家的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习武的男子,特别是一个叫“凌三”的,是他从唐枫手里带走了斐儿。我要他们的画像。陆靖,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廖天华死前说的那个“凌”字吗?我怀疑就是终南山的人,尽管皇甫戬承诺三个月后交出元凶,但我们不能不查清楚这件事。”

陆靖道:“不错,当时他只顾的上说一个“凌”字,就被你一剑杀死,我们一直没机会查这件事,现在想来,他很有可能是要指出元凶。我们不能轻信皇甫戬,万一他随便找个人来顶替,岂不是便宜了真凶!”

风墨领命去了,江林道:“陆靖,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陆靖笑道:“大师兄这么客气,我还真不习惯!”

小西也笑:“陆师弟是看大师兄这会儿没劲揍你,所以嘴又贫了!”

两人这般调笑着,就连江林也笑了,屋子里的气氛也轻松起来,江林任由他们笑闹了一会儿,才正色道:“陆靖,我想先问你借五百两银子,你知道,我不能支取一百两以上的银子,多了要师父点头才可以。”

陆靖万万没想到大师兄是要借钱,倒唬了一跳:“大师兄,您这是干什么,一个借字说得兄弟间太生分了。别说五百两,只要我有,多少都行,只是您千万别再瞒着师父做什么了。”

江林笑道:“我哪敢啊!我是要你拿钱给枫儿买一处好点儿的院子,再给她留点儿备用的银子,在山上我没给她买过什么,也不需要,现在她一个人在外面,我不能让她再花她自己的银子。”

陆靖和小西这会儿都笑不出来了。

小西道:“难道这事就没有回转的余地?师父又没有硬逼枫儿姐姐走。”

江林摇头制止他再往下说,只是看着陆靖道:“你带上十几个人,把枫儿安置好,就回家一趟!你也该回去看看,这么就不回去,陆伯父会着急。”

陆靖情知反对也没用,只得点头答应。

江林安排好陆靖,转头看小西,小西连忙道:“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守着师父和大师兄。”

江林垂了下头,无奈的道:“我倒是想你留下来,可柳家的事情谁去办?”

小西一愣,倒把柳捷飞的事情给忘了,现在想来,这件事却是非立即办不可的。小西与陆靖对视一眼,这一眼不用说,两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斐儿醒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师父脾气暴躁,大师兄这是要把他们给支开,免得受了迁怒。

江林想了下道:“西儿,去了柳家,好好帮着柳家办了葬礼,看看柳家的孩子谁能撑的起场面的,你要辅助他稳定了地位才可回来。有其他问题再商议。”

小西明白大师兄的意思是:柳家主事的人没了,不能让柳家的人被人欺负了。还要扶一个人上马,撑住门面不能倒。

小西领命,心想,谁敢动柳家,就是跟天山派过不去,哼,我看谁敢!

看大师兄吩咐完两人后有点儿精神不济,两人就告退出去,走出门口,恰巧碰见萧子寒走过来。

萧子寒脸色不是很好看,陆靖和小西都不禁吓了一跳,连躬身行礼都忘了。萧子寒显然没心思计较二人许多,看也没看两人一眼,直直的推门进去,顺手又关上了门,将两人隔在外面。

陆靖嘴巴一咧,苦笑着小声嘀咕:“这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师父的脸比锅底都黑!”

小西白了他一眼,低声道:“走吧!别贫了,你想挨揍我可不想!”

陆靖看了一眼江林暂住的厢房道:“大师兄没事吧!?”

小西硬拖着拽着他走出萧子寒的院子,才一把将陆靖甩了一个趔趄,指着他大声骂道:“有事没事是我们能管的吗?你再站在哪儿多说一会儿,大师兄就没事了?”

陆靖被甩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直起腰就恼了,吼道:“你!!你,你担心大师兄也别拿我撒气!……”话没说完,一抬头看见小西一脸的气急败坏,可眼圈却红了,一张白净英俊的脸上,双眉怒剑似的,眼睛却睁得老大,把眼珠子都快给蹦出来了。

陆靖张大嘴两秒钟,“噗哧”就笑了,一边笑一边道:“我还当你多镇定!”说完走到小西身边,拍拍他肩膀,笑道:“好了好了!大师兄能有什么事,充其量也就是皮肉吃点儿苦,师父不舍得拿他怎么样!放心好了!”

小西吸了下鼻子,深深呼出一口气,把情绪平复下来,两人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是往江林原先住的小院子里走去。

走着走着,小西忽然站住,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低着头又走了一会儿才道:“你不知道,你也没看见,大师兄做的那些事估计师父是真生气了!我们都走了,谁劝师父去!大师兄这样是自己折磨自己!”

陆靖也停下来,道:“那又能怎么样?就像你说的,我们真管得了吗?大师兄既没疯又没傻,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最不济也能在旁边劝劝吧!现在倒好,把我们都支开,师父脾气一上来,再念着大师兄那些错处,还不往死里打他吗?”小西说着又犯起愁来。

陆靖脸色也黯了下,道:“我下山安置好一切就立刻回来,不回家了,我写封信回去就行了!”

小西听陆靖如此一说,上前抓住陆靖的肩膀道:“你可得说到做到!”

陆靖扒拉开小西手,呲着牙道:“用不着这么大劲吧!答应了还能有假?好了,别说了,我们快去看看唐枫姐吧!”

两人走到江林原先住的响云轩门口,见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原本以为唐枫会在这里收拾东西,谁知道连个人影都没有,小西脸色一变,和陆靖对视了一眼,陆靖道:“我去追,你替我跟大师兄说一声,就说我已护送唐枫姐去了连余。”

不等小西点头,陆靖已经飞奔出去,走到门口,顺手牵了一匹马,也不管还是在天山派内院,骑上就跑,马尾巴后面扬起一阵尘土,穿过内院后,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在外院根本就不看人了,直冲了出去。

风子山正站在外院挑人,风墨带了二十几个人,排成一排,让风子山挑随侍的人选,有个什么事也有人跑个腿什么的。

风子山听见马蹄声,转身去瞧,要知道天山派进了大门就不许骑马狂奔的,这时候看见一人一马急匆匆跑出去,顿时心里觉得好笑。

刚刚唐枫才牵着一匹马走了,虽然她明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话,她就不用卷包袱走人,但是她只是看了眼风子山,微笑着点了下头就走了。

风子山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这萧子寒带出来的孩子,怎么这么有意思!傲慢的傲慢,顺从的顺从,就连狡猾的陆靖也这么可爱。

风墨在旁边看见风子山笑,背上汗毛都给竖起来了,这位祖师爷怎么笑得这么古怪。

风子山笑了一阵,又不紧不慢的看起人来,大多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孩儿,很少有超过三十岁的,应该是从小就开始习武,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能挤入天山派一流之列。不过没一个他满意的,看上去不是太聪明就是太痴迷武功的闷瓜。

风墨额头上直冒冷汗,唐枫一个人走了,这下陆靖也走了,他现在急着去报信,不能不通知下江林。

而这位老大,天山派目前最有权威最厉害的人物,还在这里看来看去,漫不经心地挑。除了出去的十几个,有资格能被冠以“风”姓的顶尖人物都在这儿了,他愣是没挑出一个来,这可够风墨汗一把的!

风子山问:“就这么几个人了?”

风墨睁圆了眼睛看了眼风子山,立刻又低下头,什么叫几个人啊?这可是二十几个好手呢!不过风墨只敢肚子里说说,还是凑上前陪笑道:“这已经是武功最好的一批人了,其他的……”

风子山不等他说完就两眼一瞪:“谁跟你要武功好的了?武功好的能干的好那伺候人的活?”

风墨心里急的简直要两眼发黑了,仔细想了想,对啊,那点儿武功在这位爷面前,能称得上武功好吗?不过,这位祖师爷的话他不爱听,自己武功在这么多人里算是最好的了,不照样得伺候人?而且武功好怎么就干不好伺候人的活了?风墨心里那个郁闷……

风子山瞥了眼风墨又继续挑刺:“不会就这么二十几个吧!”言下之意是就这么点儿好手,也太少了点儿。

风墨见风子山不满,连忙道:“哪能啊!这不是最近事多吗?七八个被派去终南山查凌三,七八个去了京城,还有几个是去给陆靖那边帮忙去了。其他的几百个人是功夫稍微差点儿,我就没敢叫过来给您看。”

风子山耳朵极其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个名字“凌三”这两个字,猛地一转头盯着风墨,眼睛里透出来的杀意让风墨差点膝盖一软给跪地上。

风子山咬牙切齿的道:“查终南山的凌三干嘛!”

风墨吓得一个哆嗦,战战兢兢道:“是大师兄吩咐的,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您还是问他吧!”风墨心里叫道,对不起啊大师兄,这位还是交给您对付吧,我应付不来。

风子山转头就走,连人都不挑了,风墨受不了他再来一回了,在后面不怕死的喊道:“祖师爷,我给您挑两个聪明点儿的给您送去!”

风子山摆摆手道:“随便你”一眨眼儿功夫就不见了。

魔剑错觉

江林等小西他们一出门,立刻掀了身上盖的薄被,身上清爽了不少,趴在枕头上就要昏睡过去。

屋子里火盆烧得很旺,本来是防着他后背上都是伤,血乎乎的不能盖被子,怕冻着了受了风寒。殊不知这样大冷的天,江林却热得直冒汗,一是疼的,二是身上有伤本来就会发热。

萧子寒进门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冲鼻子,一眼就看见江林光着上半身,下半身穿着条薄薄的底裤趴着一动不动。

从肩头到腰上几乎是皮开肉绽,连一处好地方都没有,虽然上了药,那狰狞的已经发黑的伤口,还是让萧子寒心上猛地一窒,兴师问罪的气焰都消下去不少。

尤其是江林肩膀上那一条又深又长的鞭痕,看得出涂了厚厚的药都没能完全止住血,不但把药给冲散了,连带着翻卷的皮肉都不能结痂。

江林原本闭目静悄悄的趴着,听到有人进来,轻声吩咐道:“去拿点儿冰水来。”

萧子寒悄悄走到床边,探头看看江林,看到他双目紧闭,整张脸都是白得吓人,嘴唇上都是翘起的干皮,不由自主的去桌子上摸了摸茶壶,感觉还是温热的,就倒了杯茶过来,喂江林喝了一口。

江林皱眉道:“太热,我要冰水。”

萧子寒见他连眼睛都不睁,就避开不肯喝了,茶杯碰了碰他嘴唇,果然见他眉头立刻皱紧,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吼:“没听见我要冰水啊!”

萧子寒见他眯着眼看了自己一眼,瞬间又闭上,立刻觉得好笑。

江林迷迷糊糊中看了一眼,竟然看见自己师父了,顿时吓醒了,意识到的时候,眼睛已经闭上,这时候却不敢睁开了。

鼻息里闻着师父熟悉的气息,江林眼皮忍不住轻轻的跳动了几下,不一会儿,江林没有听见师父站起来走出去的声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正是师父深青色的袖子,呆了一下,突然莫名其妙,毫无预兆的掉出一滴眼泪。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接连不断的涌出来,闷在嗓子眼儿里的抽泣逐渐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连止都止不住。

萧子寒默不作声的任他哭,忽然弄不清楚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只知道自己怒气冲冲的过来要质问他赶走唐枫是不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这时候却突然发现,师徒两个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到一种无论如何也拉不近的地步了。

不是像之前故意的疏远,而是——真的太平静太真实的疏远了。

萧子寒伸出去的手盖在江林因为哭得太痛而不停颤抖的手上,萧子寒发现自己看到江林身上的伤会心疼,看到他哭得压抑也会心里闷得难受,却克制不了自己烦躁而想立刻远离这间屋子的念头。

难道真是最近被他气的太狠了?连心都变硬了?

萧子寒隐隐觉得有些内疚,以前生气的时候不是骂他就是不理他,现在认识到自己那时候做错了,想要对他好点儿,却不但动手打了他,竟然还觉得两人之间变得遥远而陌生了。

江林感觉出师父放在他手背上的手,立刻反转过来双手握住,抽噎着抬头看萧子寒。却意外发现萧子寒眼睛并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沉默的坐着。

江林发现师父跟以前不一样,很不一样,但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他说不清楚。

萧子寒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道:“你睡一会儿,好好养伤。”

直到萧子寒走出去关上门,江林才赫然意识到,师父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了。

江林想起来师父从进门到走,没有喝斥自己不盖被子,也没有生气自己要喝冰水,而且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也不是自己挨打后,他沉着脸常常吓唬自己的“以后再犯错,比这打得还狠!”,而是轻描淡写毫无意义的一句“好好养伤”!

江林一瞬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发冷。

风子山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机,并且说了一句最不恰当的话:“江林,立刻停止调查凌三吧!好端端的你查他干什么!”

江林茫然抬起头,看看风子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事实上,这会儿江林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说。

可面对风子山,他又不得不小心回答。

风子山见他不答,不依不饶的说:“我叫你立刻停止调查凌三,你听到没?”

江林骤然眼睛眯起,重重喘息了下,他发现自己胸口闷痛,张了张嘴,发出像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好!”

风子山满意的看看江林,道:“这才乖,凌三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不要理他算了,你好好养伤,过几天就下山去找唐枫去,好好安抚她。你师父这里有我……”

江林希望风子山赶快闭嘴,他只觉得头昏脑胀,任何声音都会让他感觉整个脑袋像快要爆炸一样。

可平时话极少的风子山,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喋喋不休起来。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不要再查那个凌三!

江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吼:“凌三凌三!我不查了还不行吗?让我静一静!”

风子山猛然住嘴,才发现江林有点不对劲,这个平时面对自己时眼睛里都带着惧意的青年,此时却双目通红,攥紧了的双拳仿佛强行压抑着什么。

风子山立刻明白了,江林希望他马上从他眼前消失……

他不害怕自己了?

或者说,他根本毫不担心自己有能力让他为此时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甚至不屑于敷衍下自己。

风子山毫不迟疑的跑到萧子寒那里找答案,他认为江林如果忽然变了,那萧子寒就是唯一一个具备那种能力,能让江林发生变化的人。

风子山一脚踹开萧子寒的门,喝道:“萧子寒!”。他本来就是打算拿萧子寒来消火的。

哪知道这一次风子山又碰壁了,并且还碰得不轻——萧子寒没有在屋子里。

风子山不但没有见到萧子寒,反而碰到了此生他最最头痛的一个人。

萧子寒的床上射来一道视线,风子山不由自主地眼睛扫过去,床上只占了一小半地方的一个小人,睁着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冷漠的打量着自己。

风子山慢慢的走过去,问:“斐儿?”

那四岁的小孩儿没有声音,双腿双手上第二次上的夹板都还没有拆掉,脸上已经被汗水濡湿了多次,头发都是湿的,但那小孩儿一声不吭。

风子山沉默了下,再次说:“你是斐儿?”

仍然没有声音。

风子山收敛了刚才踹门时的怒气,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友善,笑道:“斐儿,我是你师爷的师父,你该叫我师祖的!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风子山仿佛是在跟空气说话,床上的小孩儿,既没有声音,也没有表情,即不害怕,也不恐惧。

风子山知道这小孩儿很疼很疼,甚至是连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忍住不呻吟的疼痛。

风子山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来,这小孩儿一定是个哑巴,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小孩儿不是!

萧子寒不止一次的跟他说斐儿有多可爱,嘴巴有多甜。

风子山觉得这真他妈是极其诡异的一天,这小孩儿第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只有自己在。这简直太诡异了!

小孩儿还是安静的不说话,嘴巴紧紧闭着,冰冷的眼神透着股死寂,那道目光仅仅打量了下风子山,就转开了。

风子山突然冷汗直下,该怎么办?

正在风子山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萧子寒进来了。

萧子寒一眼看到斐儿睁着眼,立刻惊喜地奔到床边道:“斐儿!”

江小斐扭转过头,看着激动的连嘴唇都在颤抖的萧子寒,还有萧子寒轻轻握着自己那只几乎已经算是残废的手的时候,江小斐厌恶的看着自己的手,连带厌恶的看着萧子寒的手。

萧子寒依旧没有发现斐儿的异样,没有听见孩子的回应,他也没感觉,完全沉浸在斐儿苏醒的惊喜里。

等到萧子寒伸手抚上江小斐的额头试热度的时候,江小斐头一扭就躲开了。

萧子寒怔住,他看见斐儿眼里那一闪即逝的厌恶。

他忽然发现,斐儿自始自终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他发现,斐儿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风子山嘴角抽搐,站着的萧子寒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慢慢的慢慢的笑不出来,眼睛里的惊喜渐渐被巨大的悲哀代替……

魔剑暴怒

萧子寒百般诱哄,都不能使江小斐开口说一个字,甚至发出一个声音来。

江小斐拒绝说任何话,你拿给他水,他就喝,你喂他东西,他就吃。

他的眼睛再也不看任何人,即使他看着一个地方,眼睛里的冷漠和仇视,甚至带着尖锐的敌意,都让萧子寒觉得那是一把利刃,不管看向任何地方,穿透的却是自己的胸膛。

萧子寒离开,站在江林床前,哑着嗓子道:“你去看看斐儿,他醒了,你去跟他说说话。”

江林抬起头,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他知道斐儿就在这两天会醒,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伤成这样,师父居然要让自己立刻过去。

江林低头沉默了两秒钟。

慢慢爬起来,披上衣服,身体上的痛,远远没有心里的痛更甚之。

站起来往外走,江林弯着腰,痛的直喘气。

萧子寒拦住他:“你穿上袍子!”

江林再次抬头看了看师父,自己背上的伤,穿上了想再脱掉,能活活揭掉了一层皮。

萧子寒垂着头,不说话。

江林慢慢伸出手,哆嗦着往身上套衣服,背上狰狞的鞭伤嘣出一串串血珠……仿佛撕裂着江林心里唯一残留的一点儿温情。

萧子寒等他穿好衣服,慢慢转身往外走。

江林默默跟上,听见前面停下道:“孩子,可能不会说话了!”

江林脚步一顿,师父什么意思?

江林很快就知道了师父什么意思。

江小斐见他进来,只是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就迅即转到其他地方。即使是这样,江林也被那一眼里的仇恨给惊到了!

任江林再说什么,他都不理,不一会儿竟然连眼睛都闭上了。

江林听见萧子寒轻声说:“斐儿,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们大人的错。……”

江林不忍再听下去,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冲回厢房,和衣倒在床上。刚倒下,小西和风墨就急匆匆先后进来。

一个惊叫:“大师兄,你怎么这样躺着,压着伤口都嘣了!”小西一边扶江林趴下,一边不满的嘀咕:“怎么还穿衣服,你这伤,不能沾衣服。”

风墨也顾不上说其他,拿了剪刀过来先把衣服给慢慢剪开,揭不掉的暂时没敢揭,小西拿药膏来正要先给能露出来的肌肤涂点儿药,江林忽然急急的抓住小西地手道:“你立刻启程,别在家呆了,去柳家,快!”

小西不知道江林为什么会这么急,但是他一向听话惯了的。随即道:“是,大师兄,我去跟师父说一下!”

江林面色慌急:“你立刻走,我来跟师父说。”

可是晚了,萧子寒已经走了进来,听见江林的话,走过来一把抓住江林拎起来吼道:“唐枫人呢!我要杀了她!你把她藏哪了?”

江林见师父满脸暴怒,悲愤交加双眼赤红,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江林惊慌中对师父身后的小西使眼色,小西转头就往外跑。

萧子寒上去左右开弓,先甩给江林两个大耳光,怒喝:“你说,唐枫到底在哪里?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叫她走,原来你存的竟是这个心思!”

江林被萧子寒狠狠两个耳光给打懵了,又被扯着衣领子勒得喘不过气来,心里暗暗叫苦:糟了!师父肯定是认为自己叫唐枫走是为了避开师父,好逃了罪责!江林知道现在说什么师父都不会相信!更加不会相信自己的任何解释。

江林不敢吱声,两只脸颊又痛又木,又青又肿。

风墨在一旁吓得脸色都变了,噤若寒蝉的看着萧子寒又一巴掌扇过去,江林连叫都没叫出来,就飞了出去,身子撞在墙上,重重跌在地上。

江林扭头对风墨叫:“出去!”潜意识里就知道今天师父是怒极了,被打死都是轻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风墨惊恐的退出去关好门,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一拍额头,不还有掌门吗?去请掌门救命去!

屋子里萧子寒扑过去把江林从地上拎起来,再一脚踹倒,咬牙切齿道:“孽障!你说不说!唐枫到底在哪?”

江林爬起来就抱住萧子寒的腿,头往萧子寒怀里扎:“师父……,师父息怒啊……师父,是林儿做错了。”

萧子寒抓着他头发往外扯,江林争不过,被强迫抬起头来,迎上师父阴郁可怕的双目,江林哆嗦了下,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惊惧,嘴唇磕破了块皮,正往外渗着血珠。

萧子寒是扯着他头发往外拽,江林是死死抓着萧子寒的袍子不松手,拉扯中还被重重踢了几脚,萧子寒见他死不松手,又不能真把他头发给拽掉,等萧子寒一松手,江林一头拱进师父萧子寒的两腿间,埋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哀哀恳求:“师父您消消气,都怪林儿不好,是林儿的错,让师父伤心。”

不一会儿萧子寒衣服下摆上就湿了一片,萧子寒见他哭的可怜,倒心软了些,喝道:“别哭了,跪好!我有话问你。”

江林跪直起身子,一边小声抽噎,一边偷偷打量师父脸色,原本俊逸的小脸上早已经青肿的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上半身衣服本就被小西他们剪的七零八落,几乎是光着的,这下被萧子寒一番踢打,光着的上半身上又添了几处青紫。

萧子寒寻了个凳子坐下喘气,江林连忙膝行过去,贴着师父膝头跪好,心里是五味杂陈,师父对他疏远,可在江林心里,对师父却亲近的狠,再加上最近犯了几次大错,甚至害得师父走火入魔,江林心里是又愧又悔,恨不能立即使出浑身招数,消了和师父地隔阂去。

见师父坐在那儿默不作声,想是在斟酌如何审问自己,交代出唐枫的下落。别说自己不知道,就算真的知道,也不忍真的顺了师父取了她的性命!

江林想到此,竟然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唐枫走了,不然师父这样,非闹出大事来不可。

大冬天,屋子里炭火烧着尽管不算很冷,可地上却冰凉刺骨,从膝盖处透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嗓子眼儿里又痒又闷,想咳嗽又不敢咳,憋的难受。

江林偷偷瞄了一眼师父,眼窝深陷的萧子寒憔悴的厉害,不知不觉间,从白岳山到邕州,再从邕州回到天山,想起这一路上师父因为自己劳苦奔波,劳心伤神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若是师父真寒了心,跟自己计较起来,怕不是那么容易回心转意的。若不趁这时候隔膜未深,及早打破,恐怕以后会更难。

江林见萧子寒沉思费神,额头紧皱着,忍不住将手放在师父腿上,轻摇了摇道:“师父,林儿这次真的知错了,您饶了林儿这次吧!您看。”江林说着故意把背转过来,露出斑驳瘀紫的后背,求饶道:“师父,若是林儿都这样了,师父还不解气,且等师父歇歇,明日再狠打。”说完还抱着萧子寒的腿,仰着脸可怜的哀求。

萧子寒见他都二十几岁了,却如一个十几岁的孩童儿般耍赖求饶,这已经是好几年都不曾有过的了。

其实江林心里也紧张的厉害,连手心都禁不住地颤抖,这一招不管有没有用,江林都豁出去了,哪怕没用,能求得师父一时的心软,也比现在这样师父一脸冷淡的样子要好很多。

果然,萧子寒脸上缓了点,露出一个微微有些迟疑的神色,萧子寒心里很迷茫,这个跪在自己身前,紧紧抱着自己腿恳求的青年,刻意的讨好,卑微的屈从着,抛弃他所有的倔强,慌乱而颤抖的身体,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紧张多害怕吧?

那淡淡的体温,隔着一层衣服传过来,紧紧地偎依着自己,仿佛融化掉了一层坚冰,竟然让自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心酸,——而不是温暖。

魔剑收徒

萧子寒怔了一会儿,气焰倒弱了许多,只是目光却依然冷冰冰的。

江林见师父气消了些,禁不住心里好笑,看样子师父还是像以前那么好哄。江林故意表面上装作一副惶恐悚怯的样子,可怜兮兮的仰着脑袋望着师父。

萧子寒伸手将他拉开些,冷哼道:“你也莫讨饶,我不打你。你人大了,主意正的很,为师的话你哪里肯听?就当师父怕了你了,以后你想怎么就怎么,师父不会闲操心去管你。”

江林一听此话,眼泪差点就掉出来,江林素来倔强,脾气上来时被萧子寒打昏过去也不掉半滴泪,这时却被萧子寒几句话给逼出了泪。情知师父嫌怨自己颇深,这时的一时心软怕并不能真正化解师父对自己的厌恨。

江林想到若不是那时自己任性,何来后面的这些事?恐怕事情也不至于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江林红着眼睛叫了声:“师父。”下面的话竟呜咽不成语

萧子寒见他哭的抽抽嗒嗒,仿佛多委屈似的,立时就怒了,气得一拍桌子,吼道:“哭!你还好意思哭!告诉我唐枫在哪里!你不说唐枫在哪里也可以,我自会去找,若我找到了,你也休要怪我无情。”说罢萧子寒也不去再理会他,站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江林见师父要走,竟是不打算再理睬自己的样子,顿时慌了手脚,伸手抱了师父的腰呜咽道:“师父,求您了师父,都是我太混账,平时纵容唐枫,害了斐儿,林儿以后好好听师父话,照顾好斐儿,孝敬师父,再不惹师父生气了!”

萧子寒眯了眼冷笑:“松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我放过唐枫,就在这里低眉顺眼的。”

江林帖了萧子寒身体抱紧,仰头道:“都是林儿的错,唐枫是我妻子,是我没管好她,有什么错处,林儿一人承担。求师父放过唐……”萧子寒不等他说完,气得一个巴掌抽在江林脸上,若不是江林抱的紧,身子早就飞出去了。

江林被一记耳光打得头偏向一边,但迅即转过头来,含泪喊道:“师父为何不肯容她,她即便是做错,也是林儿的妻子,求师父网开一面,就当是心疼林儿。师父!”

萧子寒指着他,气的直发抖,喝道:“滚开!”说着抬腿就走,江林不松手,却架不住萧子寒只管往外走,拖着江林走了几步。萧子寒见实在甩不开他,喝道:“你松不松手!”

江林哪敢松手,怕是师父在自己这里问不出什么,一出这门,就要下令搜捕唐枫,到时候再求就更加难上加难。

两人正在拉扯间,风子山正好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小西。

小西见江林跪在地上,急忙冲过来一矮身并排跪在江林身边,怯怯的看着师父道:“师父饶了大师兄吧!大师兄已经浑身是伤,西儿愿替大师兄受责!”

这可把萧子寒气坏了,说得倒像是他苛待林儿一样,忍不住又瞪了眼两人,骂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罚他?滚起来!搬救兵倒搬的挺及时。”

风子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见江林下身只一条薄裤,上半身近乎赤裸,大冬天跪在冰凉的地上,脸上红肿的指印明显之极,显然是不止挨了一巴掌,眼睛也肿成了一条线,狼狈的样子可怜极了。就脸一沉,道:“子寒,你是疯了还是怎得?跟孩子较什么劲!”

萧子寒铁青了脸指了江林愤然道:“师父有所不知,到这般田地,这逆徒仍旧不思悔改,不去责怪唐枫行凶,反倒指责我不肯容下唐枫。”

江林惶然的低下头,任师父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做声。

风子山喝道:“好了!萧子寒,难道你让你徒儿,对自己结发妻子翻脸无情,配合着你怒骂唐枫的不是才对?你要杀唐枫,他拍手称快才是你乖徒弟?是吧!”

风子山几句话说得萧子寒哑口无言,只狠狠地瞪了江林几眼,倒不再出声责骂。

风子山走过去坐下,道:“唐枫的事情暂且搁下,目前最重要的是斐儿的伤,我刚才给他拆了夹板,骨头复原的还算好,日后站起来行走做事应该无碍,这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至于他一直不说话,究竟是真的失声了,还是只是不想说话,这个倒不好说。”

萧子寒早知斐儿像普通人一样应该没问题,此时听师父说,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天山派人每一代都人才辈出,斐儿从小就根骨具佳,若不是经此变故,将来也是天山派新一辈的佼佼者。可是现在却可以预见到他十几年后要仰人鼻息过活,在天山派没有武功,谁能看的起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而江林将来也许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能指望他以后护着斐儿一生吗?

正在思虑间,顾炎飞一个人急匆匆进来,萧子寒笑道:“师兄可是又被风墨那混帐东西给惊动了?看样子他是皮痒了,需要修理修理!”

顾炎飞见江林和小西并排跪在地上,萧子寒站在风子山身侧,就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风子山跪下施礼道:“弟子见过师叔!”

风子山皱眉道:“以后不用这么多礼。”风子山心里很别扭,这个比自己年龄还要大的师侄给他下跪,总觉得不舒服。

顾炎飞抬起头见风子山俊朗逸秀,举手投足皆是潇洒玉风的样子,哪里像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反而像个俊美的嬴弱书生。

顾炎飞边站起来边道:“我来看看林儿的伤,师叔,地上冷,孩子们不急着这会儿教训,还是让他们起来吧!”

风子山笑着瞥了眼萧子寒,对江林道:“滚起来吧,还不谢过你们师伯!”

江林和小西连忙向顾炎飞磕头,顾炎飞见江林一身的伤,气的火冒三丈,若不是风子山在场,他又要忍不住跟萧子寒争吵。

江林忍了全身的酸痛麻木慢慢站起来,腰上忽然剧痛,江林腿一软,几乎又要摔倒,幸亏小西及时扶住。腰胯那里被师父狠踢了几脚,乌黑青紫的痕迹赫然醒目,小西连忙到一边找了件厚厚的披风拿过来给江林裹上。

萧子寒无视顾炎飞愤怒得目光,道:“师兄来的正好,我正要禀告师父师兄,要林儿收水铭为首徒!”

风子山和顾炎飞都是一愣,顾炎飞更是急道:“师弟你可曾想清楚?这水铭我见过,已十几岁年纪,错过了打基础的最佳时间,武功很难达到顶峰,若是林儿收他为首徒,将来他就是天山派新一代执掌者。这……”

顾炎飞和萧子寒本来商议好,等斐儿到了五岁,即开始传授内功心法,以及一些简单的招式,斐儿理所当然就是江林和小西的首徒,天山派收徒讲究的是少而精,现在斐儿这一突然变故,萧子寒又要江林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首徒,委实太过意外。

萧子寒冷笑道:“难道首徒就一定要武功最高么?执掌天山派,也不一定要武功好才可以,这水铭虽然十几岁,但品行不坏,宁可一路跟着我们出生入死,也不肯独自逃生,而且我早已经答应他让林儿收他为徒,怎的就不能让他现在就拜师?”

顾炎飞沉默了下,道:“你说得这个我明白,斐儿他……”顾炎飞想说本来斐儿才是名正言顺以后执掌天山派之人,即使他没有武功,他也可以是下一代的大师兄,号令天山。

风子山对顾炎飞正色道:“你这个思虑不妥,十几二十年后,天山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下面的话风子山没说,顾炎飞和萧子寒也知道他的意思。这多年以后天山派是谁的天下且不必说,掌门若是个不会武功之人,怕是镇不住人,反会闹出些乱子。

萧子寒道:“过几天就让水铭拜师,拜师之后我会带斐儿离开天山一段时间,到处去走走。林儿也大了,已能独当一面,不需要我在身边指点,我也算尽了做师父的本份。”

江林本来垂首肃立一旁,恭恭敬敬的听几位长辈议事。忽然听了萧子寒此言,禁不住心里一凉,猛然抬起头来,三两步走到萧子寒身边,道:“师父!您一个人带着斐儿上哪儿去,让林儿跟着伺候师父吧!”

萧子寒沉默了下,道:“不用,你养好伤,准备拜师的事情吧!”说罢也不再理会神情恍惚的江林,跟师父师兄又说了几句,就各自散去。

萧子寒仅仅几句话,就决定了未来天山派新一代掌门大弟子的人选,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斐儿不能习武,他也要找一个能容得下斐儿活命的人。

魔剑诺言

夜凉如水,风轻云淡。

江林趴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浓浓夜色,黑漆漆的一片,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下来,这世间的人和物,就隐在黑暗里,远远的,仿佛谁都触不到谁。

到这个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世间不管你曾跟谁山盟海誓过,又跟谁亲密无间到仿佛一生一世都无法背离,到头来那些所谓的爱情亲情,就像是虚无缥缈的一场旧梦,只一瞬间,就消失了,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

鸡鸣破晓时,一声轻叹!

又是一个整夜过去,又是这样睁着眼睛到天明,江林轻轻下床穿好衣服,推开门,湿冷的薄雾扑面。

轻踏着脚步,十几步的距离,静悄悄的一步一步挪过去,江林站在师父门口,支起耳朵听了一阵,如过去的几天一样,刚开始是一阵轻缓的呼吸声,那是师父还在沉睡。

等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嗽,接着有穿衣起床的响动,只听里面一人道:“斐儿,醒了吗?来,师爷给你穿衣服!”

没人回答,萧子寒轻笑道:“斐儿很快就能站起来了,是不是?斐儿乖,叫一声师爷,好不好?师爷很久没听见你叫我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只有师父一个人的声音,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江林鼻子一酸,眼睛霎时就模糊一片,江林不得不捂着嘴后退几步,轻轻地细细地透了口气,整了整衣服,如平常一样走回门口,举手正要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师父萧子寒清瘦的面容带着淡然地微笑,看了看江林,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身上还疼吗?”

江林垂头道:“劳师父挂心,已经好多了。”江林说着,暗地下捏紧拳头,忍不住微微轻颤,和师父之间的交集,就仅仅是每天这样淡漠的几句话。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不管自己如何找机会,师父都不肯给自己说话的时间。刚想说什么,师父不是转身走了,就是要忙其他的事情。

果然,萧子寒转身进屋,江林连忙跟着进去,斐儿坐在床边,已经穿戴整齐。

师父往盆里兑了温水,给斐儿细细擦了小脸和手,又细心的给他漱口,然后才自己梳洗,江林根本就没插手的地方。

好容易等到师父收拾停当,江林刚要开口,萧子寒就抱起斐儿道:“我带他出去玩一会儿去。”

江林慌忙伸手道:“斐儿大了,怎敢劳动师父这样一直抱着,不如林儿抱着他,也好跟着师父服侍。”

斐儿乌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也不看江林,直接当江林不存在,低着头趴在萧子寒肩上,鼻子小嘴都凑在萧子寒的脖子上,悄悄鼓着嘴吹气,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萧子寒胸前的衣服,绞成一团儿。

萧子寒知道他不愿同他父亲相处,笑道:“你十几岁了还要师父背,如今斐儿才四岁,师父还没老到抱不动的地步。你赶快去歇着,把伤速速养好才是正事。”

萧子寒说完抱着斐儿出去,只留给江林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江林心里那个气啊!屡次找机会,斐儿好像故意破坏一样,事实上江林也知道那不是故意破坏,师父日日夜夜悉心照顾着斐儿,片刻不离,好像斐儿现在渐渐接受了师父,对其他人则一概排斥,这已经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尽管如此,江林还是恨的牙根痒,恨不得趁师父不在,捉了那臭小孩儿狠揍一顿。当然江林也只是心里想想,他还真不敢动斐儿一个指头。

想想最近几次搪塞师父,以伤还没好为由,拖延拜师的时间,这个烂理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看样子得想其他办法,阻止师父离开。

江林站了一会儿,回自己房间,看了一眼搁在床头的那把剑,这把剑就是令人闻风丧胆,曾掌握在剑邪十三手中,杀人无数的魔剑。

江林拔剑,黑褐色的剑柄散发着特殊的光泽,整个剑身青光夺目,的确是把好剑!

江林审视着这柄剑,想起来它只能靠饮自己至亲人的血才能发挥其威力,实在是让他恨不得将其立即震断于掌下。恐怕唐枫当初也没想到,这把剑会害得自己的孩儿一生不能习武,几乎等同于废人吧!江林想起斐儿对自己敌视仇恨的态度,心里就闷得难受。

江林看着这柄剑思忖半晌,才叫来风墨道:“风立带人去了柳家,可有消息?”

风墨躬身道:“启禀大师兄,风立说一切已经安置,只是柳前辈死后,那地方似乎不太平,他们孤儿寡母,并没有可立之人。”

江林抬头道:“柳前辈可有儿子?”

风墨道:“有一子一女,长子十九岁,听风立说他很努力,只是柳前辈常年在外,疏于指导,所以武功平平。次女年方十五,也是自幼习武,不过,比她兄长更加不如。”

江林道:“唔,看样子还需要西儿过去一次,你让陈梓准备一下,明日跟西儿启程到汀州去。对了,我们山上一年要用掉多少把剑?”

风墨道:“最起码也要个七八百吧。大师兄,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林道:“我们总共也只有四五百人,能用掉这么多?”

风墨笑道:“有正常损坏的,还有练武时断掉的,普通的剑不结实,尤其是剑柄极易磨损。”

江林点点头,想了下道:“你速速命人快马兼程,把洪旺给绑来,不,你亲自去,要快!”

风墨惊骇道:“绑来?!”

江林道:“对,找到他直接给绑过来。”

风墨踌躇道:“那小老头可是萧师父挚友……”

江林怒道:“让你做你就去做!别废话!”

三天后,洪旺嘴里塞着破布,被人捆的像个粽子似的拖到萧子寒的院子里。

江林笑嘻嘻的走过去蹲下,在洪旺耳朵边儿道:“洪旺叔,别来无恙啊!一会儿使劲骂,你看我师父敢不敢动我!”江林得意的想,师父不敢打我吧,他巴不得我伤快点儿好。

这下可把洪旺给气坏了,等江林一拿掉洪旺嘴里的布,就听洪旺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江林,你师父就把你教成一个臭毛贼了,竟敢把老子绑来!”洪旺边骂边伸长了脖子大吼道:“萧子寒你这个混蛋给我出来!”

萧子寒在屋子里听见洪旺的声音,立刻惊喜地赶出来,一眼瞥见洪旺被五花大绑,坐在地上红着脸正骂得欢,连忙过去给他解开。

洪旺站起来就一蹦大高,跳脚道:“萧子寒,你他妈怎么管你徒弟的,也不说一声,就把我给绑来,一路上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散架了!”

萧子寒瞪了边上的江林一眼,喝道:“畜牲,跪下!”

江林见师父出来就立刻敛了笑,听见师父喝斥就慌忙跪下,装作惶恐的样子,连连告罪道:“师父息怒,弟子是看师父嫌闷,所以特地让洪旺叔过来陪您,也省得您要下山远游。”

萧子寒冷哼道:“你以为请来了你洪旺叔,就能拦得住我走?”

洪旺在一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让我来当和事佬的,我说江林,你又把你师父给惹炸毛了?”

江林在一边抽了抽嘴角,强忍笑意道:“洪旺叔,您看我师父生我的气,执意要带斐儿走,若真让师父走了,人人都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孝,逼走师父。我江林有何颜面在天山派立足?”

萧子寒冷笑道:“我在天山恐怕你会寝食难安,要盼着我早点滚蛋,你不是最怕我对付唐枫吗?”

江林脸色变了变,咬着牙没吭声。

洪旺走到萧子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萧老二,你这话也忒狠了点儿,这不像你的作风,林儿怎么得罪你了,你连讽刺带挖苦的!”

萧子寒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摔在江林脸上道:“你真当师父是老糊涂了?跟我玩心机,你还嫩了点儿。其实我走,你应该拍手称快才对,还在这里装什么!”

江林拾起来地上的信,抽出来展开,只见一页纸上写着:唐枫在连余城内风雨庄。江林看这笔迹很陌生,知道师父朋友遍布天下,消息灵通的很。师父逼问自己唐枫在哪里,自己咬牙不说,却原来他早知道了,只是在试探自己罢了。

江林心头怦怦直跳,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师父,这又如何?”

萧子寒指着江林对洪旺道:“你看这逆徒,表面上赶走唐枫,可私下里却将唐枫安置在连余,他一来一回也只消一两个时辰,他这是拿他师父当猴耍呢!”

江林忽然笑道:“师父,林儿想跟师父做一笔交易。”

洪旺瞪大了绿豆眼儿,笑道:“这还有徒弟跟师父做交易的,萧老二,且让他说来听听!”

江林见师父不作声,道:“如今师父忧心的可是那柄剑?洪旺叔,离尘剑您可有方法销毁?”

洪旺摇了摇头道:“已成形了的宝剑,经过铸炼,已经无坚不摧,哪能是轻易毁得掉的?至少我现在没有方法能销毁它。”

萧子寒沉默了下,示意江林继续说下去。

江林道:“师父铁了心要拆散我和唐枫,可是因为那柄剑无法销毁,却非要靠唐枫和她后代的血才能激发强大的威力?江湖上谁得到这柄剑,谁就会想要取唐枫和斐儿的血。您认为,我跟唐枫将来还会有孩子,生他们出来,反而是害了他们?”

萧子寒点头道:“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些,皇甫戬是什么人?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近几日已经听说,他一路斩杀了不少守城的大将,直取京城,几乎血流成河。这剑在我们手中,却没有妥善的处理方法,等到他登上帝位,不需要他出手,他只需要到处散布消息,说这剑在我们手里,就一定有人会来明争暗抢。我们也许有能力保得住这把剑,下一代,下下一代呢?更何况,斐儿已经……”萧子寒说着看了眼斐儿所在的屋子,不再说下去。

江林低下头,努力忍下眼里的泪,师父啊!您以为,您走了,我因为对您有愧,就永远不会跟唐枫复合。而您带着斐儿走,是因为想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我和唐枫的儿子,可以一代一代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您走之前让我收水铭为首徒,是怕万一有一天不得不回来时,水铭会因为感激我救命之恩善待斐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您精心设计好的路,您殚精竭虑,思虑的都是如何为我这个劣徒闯下的祸善后!可是,师父,您想过没有,我怎么会真的让您走呢?

江林低着头狠狠地微笑着,眼里的液体终于一滴一滴落下来,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温暖又这么害怕过。

江林抬起头,轻声道:“如果林儿将功赎罪,消了师父这个心头大患,师父就答应原谅林儿以前所有的错,不走,可以吗?我江林发誓,我此生此世,除非师父允许,再不踏出天山半步,而且,”江林停了下,吸了口气,眼里含着泪,接着道:“我此生此世,只得斐儿一个孩子!”

萧子寒看他一眼,沉默,渐渐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江林,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承诺永远不再见唐枫?你还承诺,你会善待斐儿,他将是你此生唯一的儿子?

魔剑心软

萧子寒苦笑之后,心里则是怒海翻江的惊痛。

他没料到江林会发这样的誓言,他想离开,本也是对斐儿的疼惜,还有一些是对江林的失望,有些心灰意冷。

但无论如何萧子寒不会也不愿见到江林这样自伤自苦。

萧子寒低低喝道:“滚起来!这些话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你见不见唐枫我不管,但再敢说什么以后只斐儿一个孩子这种话,我饶不了你!”

吩咐了风墨摆酒菜,也不给江林再说任何话的机会,就拉了洪旺进去看斐儿。

风墨去扶江林,江林感觉到两条腿肚子直打颤,几乎瘫在地上起不来,眼睛都直着,嘴里喃喃道:“没成功……师父没答应。”

风墨眼睛一下子红了,小声道:“大师兄,您先回房歇会儿,萧师父还没走,兴许还有机会!”

江林低着头不再说话,强撑着站起来,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屋,关上门。大师兄眼睛里的深壑绝望,令风墨都不忍再看。

风墨也没法立即跟过去,自己听大师兄吩咐绑了洪旺来就已是犯了大错,萧师父那里肯定气着呢!这时候也不敢再次违抗命令。风墨连忙先跑出去吩咐厨房备酒菜,等酒菜摆好,才敢过去看看江林。

轻声敲了两下,没听到回应,风墨推门进去,看见江林和衣躺在床上,棉被也没盖,就睡着了。

风墨轻声唤了几声,见他睡的沉,就将棉被搭在他身上,要转身出去。

忽然,风墨意识到不对,大师兄一向机敏,很少有睡这么死的时候。

洪旺已经听萧子寒简单说明了近况,看着床上瘦骨嶙峋的斐儿,闭着眼睛正睡着,只是睡梦中仿佛也经历着不堪痛苦的事,眉头一皱一皱的,小小嘴唇紧咬着。洪旺咬牙切齿的道:“这唐枫也真太狠了吧!”

萧子寒上去点了斐儿睡穴,才对洪旺道:“怎么,现在不生我气了?”

洪旺眼睛瞪着道:“谁生你气了!我懒得理你们师徒的事儿!”说着拿起酒壶就自斟自饮喝了起来。

萧子寒一把夺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看看,到现在还在说懒得理我们师徒的事,你就看林儿可怜,他再可怜也不能事事依着他吧!他拿那把剑的事逼着我留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干的出来,你还替他可怜,你昏头了吧!”

洪旺皱眉道:“我不是可怜,你看江林比起我几年前见的,瘦了多少,都快赶上床上躺着的斐儿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平时都没吃过饭,你还真忍心!你就松松口,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你想逼死他!”

萧子寒冷哼道:“我逼死他?他逼死我还差不多!”停了下又道:“我想带斐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换个环境。这里有师父和大师兄坐镇,又有林儿帮衬着,应该也无大事。”

洪旺道:“我认为不妥,你这样走了,倒像是跟江林生气走的,你让他以后如何自处?万一林儿有个好歹,你后悔都来不及!我觉得你是想的太多了,斐儿在这里并没什么不好,他毕竟自小生活在这里,时间久了,好好调养身体,小孩子嘛,也许很快就又活蹦乱跳了。”

萧子寒听了半晌没吭声,最近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走,林儿每天讨好似的痴缠,每天起早等在门前只为了多见自己一面,多说几句话,他不是没感觉,有时候也会不忍心,可是自己还是狠心的一走就是一天,他不想心软,可是现在却已经开始心软了。

江林才二十几岁,按说正是大好的青春时光,可是经历了白岳山往后的变故之后,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低落,整日少言寡语,最近更是看到他以惊人的速度在消瘦。

萧子寒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走。

正想的出神,就听见风墨急急惶惶的连门都不敲,直接闯进来,一见萧子寒就“咚”的跪在地上。

萧子寒冷着脸看着风墨,最近风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不过他暂时懒得跟他计较,静静地等着风墨开口。

风墨迎接上萧子寒双目的凛凛寒光,顿时打了一个寒颤,眼泪都吓回去了,早就锻炼的不喜形于色地风墨,又急又怕中还是说出:“萧…萧师父,大,大师兄他晕过去了!”

床上躺着的江林安静的不似一个活人,连呼吸声都轻微的若有若无,消瘦的脸颊上还残留一些瘀痕,萧子寒知道那是前些天自己下手打的,当时只顾生气,也没想到会下手这么狠,这时候却忍不住心疼了。

萧子寒手贴着江林的额头,发现烫的吓人,知道是有些发热,再摸江林的手腕,感觉到他脉搏跳动得异常激烈,心疼他得同时,又觉得很无奈,轻轻握住江林的手在掌心。

静静想了下,萧子寒瞪了一眼站在身后一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风墨,挥手叫他滚出去,才丢开江林的手腕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明天就叫水铭拜师吧!”

江林睫毛轻轻的颤动着,慢慢睁开眼睛,身子一翻就滚下床,双膝跪在地上大叫道:“我不收徒!”

萧子寒拎起他往床上扔,喝道:“这儿还轮不到你说不,明天给我老老实实把水铭收了!”

江林双手双脚扒在萧子寒身上,大哭道:“师父别走,师父!师父!……”江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求情的话才能留住师父,只知道收了徒师父就要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萧子寒哭笑不得的看着江林二十多岁那么大个人,还扒在自己身上缠着,不肯躺床上。

江林一边哭一边吼道:“师父到底要我怎样,师父若是走了,我也走,再也不回来了!”

萧子寒一听这话,气的一把把他甩在床上,扒下他裤子照屁股上就狠狠抽了两巴掌,斥道:“反了你了!你再敢说一遍我听听!”

江林这会儿发烧原本就手脚发软,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萧子寒甩到床上。这时突然被师父扯下裤子,臀部露在外面,被外面凉凉的空气一冰,顿时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疼,惊慌中双手拉着裤子就往上拽。

萧子寒哪容他乱动,按住他腰,照屁股上又狠狠揍了几下。

江林疼的一哆嗦,趴在床上不敢再动弹,头埋在棉被中,双眼里情不自禁涌进大量的泪,一边抽噎一边闷声道:“师父打死我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萧子寒气道:“我说我要走了吗?混账东西!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发烧成这样了也不说,别再哭了!师父不走了。”

江林不敢置信的抬头:“真的?”

萧子寒一边给他提上裤子,一边笑道:“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快趴好,师父看看你的伤。”

江林连忙听话的乖乖趴好,萧子寒掀开他衣服,背上青青紫紫的鞭痕狰狞的可怕,禁不住又是一阵心疼,尤其是肩上的那条伤还是很深,可以看的出江林根本没有用心治伤,萧子寒忍不住又气他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又自责自己最近一定是昏了头,居然跟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从小养大的,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这么狠心不管不问的。

用手轻轻按了下,就看见江林肩头剧烈颤动,嘴里轻轻的吸气声,萧子寒见肩部的伤口虽然肿,但是里面却没长脓泡,才放下心来。

萧子寒拿来清热的药喂他吃了,又给他鞭伤仔细的涂了药,才道:“明天起来去给你洪旺叔道歉去,别以为伤了就不用受罚,刚才打的疼不疼?”

江林脸上一红,这么大了,还被师父按着用巴掌狠揍屁股,到现在臀上还疼的厉害,师父还问疼不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但师父询问又不敢不答,只得红着脸道:“疼!”

萧子寒正色道:“以后比这疼的还有!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但以后你若再敢再如此放肆,对长辈无礼,师父可不会这么简单就饶了你!”

江林连忙点头答应了,萧子寒才放缓了脸色。

第二天,江林一早就跪在洪旺门口等着,一直到日上三竿,老头才从里面爬起来,一开门就看见江林跪在门口,情知是萧子寒所为,笑道:“怎么,被你师父揍一顿,这么快就反省了?”

江林尴尬的笑着,口喊“洪旺叔恕罪!”就咚咚咚磕起头来。

货真价实的响头磕得洪旺慌了,拦了他气道:“好了好了!我没闲功夫跟你墨迹,滚起来去见你师父去吧!”

江林忽然眼睛泛红道:“多谢洪旺叔为我说情!师父答应我不走了!”

洪旺笑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你师父明显是自己心软了,你这个小混球连不要孩子这话都说出来了,你师父气的是七窍生烟,昨天喝醉了还跟我说发牢骚,说拿你没办法了,哈哈!”

江林鼻子一酸,勉强笑道:“是我错,是我太让师父他伤心了!”

洪旺把他拉起来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听你师父说你师爷风老六也在,你怎么不去求你师爷?你师父是最怕他的了,他只消一句话,你师父就不敢走,何必这样迂回,如此自苦呢?”

江林低下头,沉默了下道:“若师爷强逼师父留下,师父只会更恨我,我想自己求师父留下来。”

洪旺轻叹一声,拍拍他肩膀道:“你去吧,你师父不是让你今天收徒吗?别误了正事,我知道你找我来不止劝你师父那么简单,那把剑的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魔剑苦涩

江林牵着水铭的手到各处拜见。

见过了风子山,又见过了掌门顾炎飞,现在,两人折回最初出发的小院去拜见萧子寒。

水铭自上山以后,一直由风墨安排着在外院居住,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大师兄”这个称谓是如何的尊崇。

从江林在天山上不论如何被萧子寒责罚冷落,却从来没人敢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轻视就可看得出来,虽然武功好是一个原因,但多半也是“大师兄”的由头在里面,天山派规矩极严,尊卑分明,水铭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是江林的第一个弟子,一直以为能做个记名弟子就已经是优待了。

这些日子隐隐约约也听别人谈论过,以他的年龄,早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他的剑法,大概永远也达不到顶峰,就算是山上那些有资格被冠以祖师爷的“风”姓的,都可能比自己的剑法要强。

想到此,水铭手控制不住的轻轻抖了下,勉强镇定下自己,面上带着小孩儿故作的成熟和肃然。

他不敢表现出胆怯来,但其实他比任何时候都胆怯,手心里满满都汗,很快就被细心的江林发觉了。

江林停住,看着淘气泼皮的小孩儿,拜师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拘谨,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怎的,忽然间,就想起那日在王府里,他因为掉了一盘菜就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有那日在边城不管如何的害怕,都不肯独自逃生的倔强。

江林半俯下身子,对上水铭躲闪的眸子,轻声道:“不要怕,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个人,这里都会是你的亲人。”

水铭微微抬头,就望进江林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天上的繁星一样清朗,大海一样的深邃,甚至那双眼睛里如今还带着些忧郁和迟疑,可是,在自己眼里,唯一的感觉就是安心,只要能跟在他的身后,仿佛就很安全一样。

停了停,水铭嗫嚅着:“师父,为什么是我?我已经十二岁了,根本就不配做您的大弟子。”

江林听了这话,双眼不自觉地弯了下,才失笑的觉出他那小心思里疑惑害怕的是什么,笑道:“什么原因重要吗?”

江林看他低下头不答,才板正他身子:“不管什么原因都好,我要你明白,你是我的大弟子,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水铭小声嘟囔着:“那你为什么都不高兴,是不想收我吗?”

江林立刻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能解释,是为了屋子里那个叫“斐儿”的儿子而伤脑筋。他甚至是害怕看见那小孩儿的,自己的儿子,却完全不理自己,不但做“父亲”的威严尽失,现在收了大弟子,心里却似乎含着愧疚一样,有点不敢见到那个沉默而怀着敌意的孩子了。

江林呆了下,才拍了下水铭的脑袋道:“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会不想收你,只是担心你师弟,他伤还没全好,脾气有点儿大,等下你师弟要是对你无理,你别生他气。”

水铭多日未见过斐儿,印象里还是斐儿满脸苍白昏迷不醒的虚弱样子,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娃娃,水铭笑道:“我怎么会生师弟的气,师弟那么小,我疼他还来不及呢。”

江林点点头,愁眉不展的进了师父的院子。

萧子寒抱着斐儿在怀里,正坐在正厅等着,斐儿紧盯着江林握着水铭的手,嘴角一撇,扭过头去趴在萧子寒肩窝不动弹。

萧子寒赶紧轻轻拍拍斐儿的脑袋,笑道:“乖斐儿,你爹和你师兄来了,不许闹了。”

斐儿本来就不说话,这下竟是头埋在萧子寒缩起来不肯抬头了。

萧子寒轻叹了一下,站起来抱起斐儿进了里屋,好半天才独自走出来,脸上疲惫的几乎没有血色,看样子是哄了半天才哄好里面那位别扭的小祖宗。

水铭恭恭敬敬的跪下,刚要磕头,就听见里面“嘭”的一声响,萧子寒慌忙站起来,急冲冲就一头扎进屋里。

里面接着萧子寒一连串的急问:“斐儿,怎么了?怎么了?”

“乖,快让师爷看看!”

江林脸色很不好看,看了眼兀自跪在地上的水铭,转头也进了屋里。

地上一地的碎片,棉被也都扔在了地上,萧子寒正把小孩儿搂在怀里哄着。

斐儿乌黑黑的大眼睛里正噙了泪,扁着可爱的小嘴,手藏起来不让萧子寒看,看见江林进来,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啪哒啪哒往下掉,又可怜又委屈的样子。

江林眉头皱着,弯腰把被子捡起来抖了两下,放在一旁的矮敦子上,又把地上的碎片扫了下,整理干净,才站在一旁面无表情道:“师父,铭儿还在外面等着。”

萧子寒正急的不轻,听了此言立刻气道:“用不着你提醒我,没看到斐儿手都伤了吗?”

江林心里却快气疯了,这死孩子一直以来对自己表现明显的敌意,还让师父每天疲于照顾他,人都瘦了一大圈,更加可气的是他现在故意破坏拜师,难道师父都看不出来,他这是故意在耍赖撒泼吗?

萧子寒正焦急的哄着斐儿松开手,进来时候斐儿正跌在地上,满地的碎片,抱起来看了半天才从他紧握着的小拳头看出来是伤了手,这孩子太倔强了。

江林这边儿是越想越气,上前去捉住斐儿的手,也不管斐儿疼不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硬的掰开。

这下江林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萧子寒都没反映过来,随着斐儿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江林也吓呆了,小孩儿白白嫩嫩的手心里扎了不少细小的碎瓷片,血呼呼的一片。

江林心里是后悔不迭的叫苦,没想到真是伤的这么重,刚开始他还以为斐儿是在胡闹。

这下可把萧子寒给心疼坏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蛋!你是看他不顺眼还是看我不顺眼!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江林连忙到柜子里把金疮药还有银针,也不敢答话,和师父两人一起,手忙脚乱的把斐儿手里的碎片一一挑出来,忙乎了半天,两人累得满头大汗,才终于完事,等裹好了药,斐儿也被折腾得不轻,很快就睡着了。

萧子寒捏着眉心颓然的坐着,江林是小心翼翼的躲在一边,等了半天,萧子寒也不说半句话,

江林知道自己做错事,更不敢吭声,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师父疲惫的声音轻声道:“这也不是全无好处,果然是孩子心性,知道妒忌了!”

江林一怔,想起斐儿今天倒真是没有象往常那样连眼都不抬一下,或者干脆厌恶的瞪自己一眼就转开,难道真是因为水铭过来了?

江林想起水铭,才大惊的想起外面还有一个人,连忙出去一看,水铭果真还尴尬的跪在原地,这不磕完头,也算不得拜师完,水铭也不敢起来啊。

萧子寒也跟着走出来,摸着水铭的小脑袋,重重的叹息一声,道:“铭儿,你师弟太可怜了,这么小就被恶人掳走,连双腿双脚都被折断了,当时他父母师亲却没人去救他,受尽折磨,回来后又被我惯怀了,到现在都不会走路,以后也可能治不好了,我和你师父对他都心中有愧,你是他师兄,凡事让着他点儿,以后也要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人欺负他,知道吗?就当是师爷求你!”

水铭听了这话,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心里想道:“原来师弟这么可怜,他才四岁啊,真的就治不好了吗?”也不等萧子寒再说,立刻一点头答应下来,把刚才被晾在那里跪了半天的委屈心酸都给抛到脑后了,还信誓旦旦的发誓道:“师爷放心,就算师弟治不好,我也会一生一世都照顾他,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江林见师父疲惫的脸上渐渐透出些许笑意来,终于明白,这一场灾难,算是过去了吧!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感觉那么苦涩呢?人生像是突然变得漫长了许多,也许活着本来就不得不承受这些吧!

魔剑酒馆

深夜,风声一声紧似一声。

像狼嚎一样凄厉。

汀州此时万家灯火俱已熄灭,街上没有往来车马,店铺也都关门歇业,就连不远处花街香楼也都不闻人声。

汀州原本繁华热闹,来往商旅络绎不绝,现在却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和饿得皮包骨头无人认领的野狗,天地间仿佛都变得一片惨淡。

镇上的人离奇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造成的无头公案已经让官府束手无策,逐渐开始有年轻力壮的人往外拖家带口的搬迁,小城中心渐渐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和无处可去不愿离开的人,等于是留在这座小城等死。

小西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样一幅光景,来这里已经七八天了,两人白天窝在客栈里,晚上就到处查探,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看看到底是谁在作怪,哪知道两人几乎把汀州踩了个遍,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其实到汀州后就跟风立接上头,得知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只是最近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了,刚开始柳家没有受影响,这两天,柳家也莫名其妙暴毙了几个人,这一不同寻常,也让小西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大模大样的直接住进柳家,而是住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破落客栈里。

小西想不通,难道那些人的目的不是抢夺柳家的财产,而是要他们死?究竟是谁这么恨柳捷飞,竟然他刚死就迫不及待的下手对付剩下的孤儿寡母,还是本身就是冲着天山派来的?

正想着,肚子忽然“咕噜”一声,小西摸着瘪瘪的肚子左看右看,街上的店铺大多都关着,都这时候了,哪还有饭馆开着门,更何况小镇上剩下的人本就不多了。

小西想回客栈,想起陈梓那张死人脸就有点儿提不起精神。

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派了这么个人跟在身边,不会照顾人也不会逗乐,还不如小愈跟着自己,两人年纪相当,又从小一起玩,也能说得上话。

想了想,小西撇了撇嘴,想也知道如果真是小愈跟着,这时候两人一定凑一起,也不会象跟陈梓这样分开走。

大概大师兄就是为了怕自己会玩疯了连正事都不顾,才找这样一个无聊的人吧。

肚子饿,连走路都没劲,小西耷拉着脑袋慢慢走着,暗暗后悔自己不应该晚饭吃那么少,客栈的桌子又脏又乱怎么了,这镇上还能找的到干净的地方吗?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亮,小西揉了揉眼睛,刚开始还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

可一再确定之后,终于明白前面亮着灯的地方,真是一家酒馆!

严寒冬日,习武之人又一向穿的薄,酒,就成了武林人驱寒的一个很常用的方法。

下山时候师父和师兄都没有禁止自己饮酒,而且自己已经满了十八岁,再怎么也是个大人了,小西想到此,心里不禁一阵得意,连最近一直闹腾的烦心事都减淡了。

酒馆前面飘着一面半烂不烂的旗子,上面有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大大的“酒”字。

小西缓缓走入酒馆,一抬头,怔了下,他进来之前,绝没想到,酒馆简朴的桌子前,竟然端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黑衣,居然是男装,头上连半点儿珠翠都没有,扎腰束袖,腰肢纤细,显得有些瘦弱。

端着酒杯的那只手修长秀美,指甲修剪的整齐尖细,更衬的玉指纤纤,小半截露在外面雪白的手腕处,系着个简单的饰物,皮肤光滑柔嫩如同羊脂软玉。

那女子看小西进来,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自顾自的喝酒。

这样的深夜,这样的酒馆,这样美丽的女子,却似乎不是为了诱惑人而存在的,而真的像是寂寞买醉,顾影自怜来的。

小西跟着师兄和唐枫许久,对唐枫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和尊敬。唐枫就喜穿男装,但这女子穿起来却又和唐枫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唐枫是举手投足就带出来一种潇洒自信,而这女子却显得孤单柔弱许多。

小西对这个穿着男装的女孩儿,倒真是不讨厌呢,反而忽然觉得十分有趣。

略微打量了下四周,桌椅倒还算干净,由于是冬天,墙角处架这一口大锅,里面正扑腾腾的冒着热气,一阵肉香溢出来。

酒馆里除了那饮酒的女子,只有柜台里面还歪着一小老头。

小老头等小西坐定后,才蹒跚的站起来,从墙角的大锅里直接捞起来几块骨头,又拿了一壶烧刀子,放在小西面前,就走进柜台继续歪着。

小西皱眉盯着那盘骨头,骨头上可怜的挂着星星点点儿的碎肉,颜色也不鲜嫩,虽然很香,小西又饿的厉害,但用筷子戳了几下后,小西还是放弃了吃它的念头。

拿起烧刀子倒了杯,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就冲过来。

小西端着酒杯,看了眼那个女子,见她一杯接着一杯喝着,桌上同样摆着一大盘骨头,同样是动也没动。

小西忍不住噗哧一笑,叫道:“老板,难道你这酒馆里只有这一个菜?”

小老头眯着的眼努力睁了睁,嗤笑道:“能有的吃就不错了,很快就连这一个菜也没有了。”

小西瞅了一眼那盘子骨头,道:“这是什么骨头?”

小老头不耐烦地慢声道:“还能是什么肉,狗骨头啊!难不成还能是人骨头?”

小西并没有计较他的无理,脑子里浮现出街上快饿死了的脏兮兮的小狗,更加吃不下去了,把狗骨头推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热辣辣的酒下肚,倒也暖和了许多。

小西明白,跟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小老头斗嘴,赢的总归不会是他。

因为他已经豁出去了,而自己却又不能跟他较真,所以只得闭上嘴,还好有烧刀子,多喝几杯后,那种辛辣刺鼻的味道竟然也变的有些好喝了。

风声呼呼,酒馆里一时陷入沉默。

那女子忽然站起来,步履不稳的朝外走,小老头本来已经眯上了眼睛,这时忽然睁开道:“姑娘,你还没有给酒钱。”

那女子眼睛已经有些迷离,从怀里掏出来一大锭银子仍在桌子上,跌跌撞撞往外走,走过小西身边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直扑向小西身上。

小西眼急手快,左手一托,右手却抓住那女子的脉门,他料想如果这女子如果是要偷袭他,就断不会任他抓住她的脉门要穴。

哪知道那女子浑然不觉似的,被小西抓了手腕制住,身体像是没有力气,软绵绵往小西身上歪,小西的左手原本向前伸着欲托住她,哪知道却全正迎上女子的胸部。

小西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僵住不动,左手闪电般缩回来。

可是已经晚了,那女子裹在黑衣下柔软的双乳蹭过小西的左手,如今更是整个人都趴在小西身上,小西能清晰地感觉到,透过那层黑布,这女子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穿。

这简直是□裸的勾引!

果然,萧子寒还没听江林说完就雷霆大怒,一掌拍的桌子震天响,喝道:“唐枫这个歹毒得女子!竟敢威胁我!我就偏不趁她的意!”

江林胆寒心惊的跪在萧子寒膝前,也不敢答话,一边是自己妻子,一边是有养育之恩的师父,这叫他怎么答啊!他内心是想唐枫回来,嘴上自然不敢说,瞥见师父怒气冲冲的样子,心里沮丧极了。

这时候炉子也驾好了,火也烧起来了,萧子寒几乎好久都没好好休息过,每日里念着筹措银子,准备诸多事宜,可是没想到费心准备的这一切就要白费了。

萧子寒心里很清楚,自己师徒几人出身草莽,平日只知刻苦习武,一生都在天山上清贫度日,是根本找不到那些珍奇材料的。

他本想着唐枫会顾念斐儿,有愧悔之心,能倾力相助,哪知道她竟然提出条件来要挟,倒让原本只是想挫一下她威风的萧子寒,不由得重新思索起自己徒儿的婚事。

萧子寒目光锐利的忽然端详起跪在身前的江林。

原本美如冠玉,英俊潇洒的脸庞,已消瘦的可怜,双目深陷,面色苍白,天天见到自己就吓的发抖,哪里还有天下第一剑的风采?

萧子寒不由得心里剧烈一痛,又愧又悔,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直恨自己怎么以前不痛下决心,一直姑息他,顺着他的心,若是早拔掉那颗毒瘤,现在也不致落到如此地步。

江林垂着头跪着,腰身绷直的都酸了,也不见师父动一动,不由心里揣揣。

感觉到师父的犀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是又怕又累。

萧子寒目光落在他身上,才留意到今天,不,或许已经好久了,极爱整洁喜穿白袍的他,这时只不过一袭天山门下普通弟子常穿的薄薄的灰衫罩在身上,更加显得单薄瘦削。

萧子寒心里不悦,轻斥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你自己的衣服呢?”

江林脸色一变,低头看见身上衣服皱皱巴巴,还浮了一层土气,一定是刚才在唐枫那里打了一场弄脏了,一路又飞奔回来,急着见师父就没顾上换衣服,现在想起来,心里立时慌了,须知萧子寒不注重吃穿,但却极重礼节,自己这样衣衫不整自然是大失礼节的。

急忙理了理袍子下摆,面上已现胆怯,吓的脸色发青道:“师父息怒,林儿急着向师父回禀,没注意到,以后不敢了。”

萧子寒鼻音重重哼了一声说:“我是问你自己的衣服呢?以前怎么不见你穿这种衣服?”

江林“啊!”了一声,才红着眼睛低声哽咽道:“那些衣服都有些不合身了,我看这些挺合适,就随便拿来穿了。”

这句“不合身”了,自然是指人瘦下来后衣服太过宽敞,萧子寒听了全身一震,霎时满嘴泛起苦涩,又气又痛,猛地站起来指着他厉声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是为了那样一个女人?”

江林心里暗暗叫苦,师父脾气是越发暴躁了,见师父萧子寒动了真怒,也不敢吭声,只得含泪连连叩头。

萧子寒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心里拿定了主意,慢慢平息下自己,坐下沉声道:“林儿,你若还认我是师父,以后就再不许见那唐枫!”

江林惊的立时呆住,失声喊道:“师父!”他没想到一向留有余地的时候,这次竟然说的这么决绝。

萧子寒冷笑道:“你敢抗命,现在就自废武功,出了这道门,我再不容你!”

江林一呆之下,竟抬头去看师父面目,只见师父脸上神色坚决,情知已无可挽回,心里顿时将唐枫大骂了一顿,以为找到师爷做靠山,就想挑战师父,现在终于吃到苦头了吧!

江林这时哪敢违逆师父,要让他为了唐枫叛出师门,违背师父的命令,打死他也不敢。情知恳求无用,只得寄希望于师爷能规劝师父一二,垂手低眉,双眼猛地一闭,轻声哽咽道:“林儿不敢,谨尊师命!”

萧子寒又摆手道:“你且起来,也别想着去托谁前来求情,就算是你七位师爷全都来,拼着让你师爷将我力毙于掌下,我也决计不会更改。”

说罢对门外吩咐道:“来人,研墨!”

门外一直侍立的风墨进来躬身行礼,萧子寒沉下脸道:“替我持请帖通知天下各大门派,反能砍断离尘剑,解我孙儿江斐之忧者,黄金财帛,天山派任其予取,若是适龄女子,有携连理之意,即便是瘸子瞎子,天山派江林也愿明媒正娶回来,以发妻之礼相待。有我萧子寒一日,江林绝不休妻。”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之状。

江林听罢此言,浑身簌簌,嘴唇颤抖,呆呆的看着师父,已是两行清泪直冲出眼眶,无声的滚落下来,心里酸涩的厉害,偏偏又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连拒绝都做不到。

师父那句拼着被师爷力毙掌下,已完全模糊了江林的神志,江林自小被师父抚养长大,平时尚且不敢违逆师父的意思,这时被萧子寒以死威逼胁迫,更加吓的心胆俱颤,哪里还有勇气反抗师父,甚至连出声恳求都不敢。

门外风墨领命,迅速进来在书桌前研墨,萧子寒挥笔疾书,霎时间就写了几十份,交于风墨之手后,萧子寒坐在那里巍然不动,目中精光一闪,看着风墨道:“风墨,若是帖子在送达各派之前,走漏了半点儿风声,你就提头来见吧!”

风墨明白,萧子寒是警告自己,之前屡次违逆他,这是他给的最后一次机会,风墨看了眼垂头呆呆跪在地上,不发一言的江林,知道大势已去。跪下领命,怀里揣了几十份请柬,星夜出了天山门,亲自往各派而去。

萧子寒待风墨走后良久,才慢慢站起来,缓缓道:“夜深了,我去你师爷那里接斐儿回来,你且跪在这里好好反省,胆敢趁机取巧去搬救兵,我饶不了你!”

江林难过得心神凄惶,脸上涕泪交流,呆呆的恭声应了声“是”,目送师父身影离去。

以前只知师父恩深,不敢违逆,现在江林才真正见识到师父的厉害,大概以前师父只是不愿跟后辈计较,现在师父不但要断了离尘剑,还要打击唐枫,使其威风尽灭!想想看,天山派江林休妻另娶,唐枫岂不颜面扫地!?

唐枫啊唐枫,你错了!师爷再厉害,你也不该,看轻了师父!

魔剑再入江湖

萧子寒刚做了如此决定,出了门轻轻吐出一口气,竟然神清气爽,一扫几个月来的气闷。

黑夜里天山一派寂静,此时已是万籁俱静的时候,萧子寒身形一展,宛如一只轻灵的燕子,往师父风六处驰去。

未进门萧子寒就听见里面有点儿寂静的过了头,斐儿虽然不声不响,但每次自己来接,师父屋里总是叽叽喳喳有水铭的说话的声音。

而且两个孩子不管多晚,都会等自己接回去才睡。

上前敲门,听到获准便推门而入,萧子寒连忙上前给师父行礼。

抬起头刚要询问孩子们,已然看见,斐儿双目紧闭,软在一旁的椅子上,而水铭同样歪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昏迷不醒。

萧子寒连忙过去抱起斐儿,一探脉息,就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被点了昏睡穴。

心虚的抬头瞟了一眼师父,陪笑道:“师父受累了,是不是两个孩子太闹了?”

风六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也不愿多说,挥挥手让他赶快带人走。

气愤!左手臂到现在还疼着呢。

他万万想不到,斐儿那个臭小孩儿,发狠咬了自己一口不说,水铭跑过来的时候,竟然着急的嚷嚷着让自己不要打师弟,要打打他!

气的风六当场就发火了,捏着斐儿下颚迫使他嘴巴松开,直接就点了两人穴道。

萧子寒背一个抱一个,回到自己住处将两人放在床上,又出来命令江林到他自己屋子里跪着去,才回来给两人解开穴道。

听水铭磕磕巴巴叙述了当时看到的情况,事实上水铭就看见风六打斐儿两下屁股,而斐儿就咬着风六不放,具体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清楚其中的曲折。

萧子寒横抱着斐儿在腿上,见他听水铭说的时候,眼睛里泪水直打转,不由的心疼极了。

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心,斐儿这小魔王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一直仗着自己疼他,连他父亲江林都不放在眼里,今天更是大胆的连师父都敢咬,再不收收他的性子,以后还不定闯出什么祸来。

于是强忍着不去哄他,反而把脸一沉,轻斥道:“混账!祖师爷你也敢咬,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说着指了指水铭,喝令他跪下,道:“铭儿,你不是没见过你祖师爷生气,把你师父腿都给打断了,要不是治的及时,你师父现在就瘸了!你不教导好师弟,冒犯你祖师爷,若是你祖师爷追究起来,连我也护不了你们!铭儿,明天去你师父那里领二十鞭子,我再带你们去给祖师爷请罪!”

萧子寒说完,果然看见怀里的斐儿一抖,脸上露出一丝惧怕来。

萧子寒心里暗暗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虽然经历了那么大的创伤,经过这几个月的悉心照顾,对着自己时,终于放下了防备,愿意表达自己真实的一面了。

萧子寒让水铭去休息,抱着斐儿,低头贴着他粉团一样的面颊,轻轻蹭了蹭,轻声喃喃道:“斐儿!好孩子,你一定要好起来!”

江斐听着师爷的低呼,虽然还不能理解其中浸入的多少疼惜和希望,但却感觉出师爷这时候像是很伤心。

江斐第一次动了动手指,想抬起手抱一下师爷,可是他长久没用过的手,根本就不听使唤,尽管他已经憋的满脸通红,手臂也只是做到了轻微的抖了一下。

萧子寒听见怀里孩子粗重的呼吸,正要看他怎么了,却意外地看见一个白嫩的小手动了下,萧子寒挣了挣眼睛,再看,肉肉的小手指又动了下……

萧子寒惊喜地大叫:“斐儿!”这可是这几个月来孩子第一次自己努力操纵自己的手臂。

江斐听见师爷叫声里隐藏的惊喜,心里忽然特别渴望着:我一定要学剑!我要让师爷高兴。

斐儿的事情风六气是气,倒还不至于真跟一个孩童儿计较,只是当着两个孩子的面,狠狠训斥了萧子寒一顿。

经过这件事,萧子寒就没敢再把孩子送过去。

江林第二日开始就被勒令停止一切事情,被师父萧子寒留在身边,时不时指派他干这干那,一步也不敢擅离。

师父面色上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蔼,不但不再动不动就训斥他,反而和颜悦色地命他坐下来,强迫他吃一些补身的东西。

江林知道自己这是被师父软禁了,一举一动都得在师父的眼皮底下,就连信件来往都要经过师父之手,现在师父是把自己看的紧紧的,连偷偷喘口气都不能。

这不,刚去言雪那里一趟,人还没坐稳,就被师父派来的人催促。

心里不禁苦笑了下,其实师父大可放心,没有他的准许,自己是绝不敢跟唐枫私下见面的!

回到师父住处,看见师父正在闭目静坐,而斐儿正趴在他身边睡的正香。

萧子寒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已看见江林垂手恭敬的走过来。

他伸手递给江林一封信,示意他打开看看。

江林打开新粗略的浏览了下,讲信收好,双手递回给师父,小心翼翼地道:“对西儿的猜测,师父怎么看?”

萧子寒沉吟半晌,才怅然道:“皇甫戬一看就是那种好勇斗狠之人,我总觉得他不会甘心在边城你众目睽睽之下折辱他之事。他在咱们天山派手里吃了亏,虽然表面上答应不再找我们麻烦,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挑拨武林中人向我们伺机报复。这次西儿在汀州什么都查不到,很可能是他们在私下密谋些什么,看样子一场腥风血雨,是在所难免了。林儿,我不放心西儿一个人在那边,你回来前我已恳求你师爷相助,他目前已经赶往汀州暗中保护西儿。你也速速准备一下,即刻启程,前去汀州,务必保柳家周全。”

江林跪下拜了几拜,站起身去收拾东西,就听见师父又温声说:“你此去一路小心,切勿轻敌。天下之大,奇人隐士何其多,不要硬拼硬打,有事多向你师爷求助,切不可鲁莽行事。”

江林见离别在即,师父担心自己安危,软语叮嘱,忽想起自幼师父辛苦教导自己时的一点一滴,师父恩义,粉身难以为报,情不自禁泪涌双目,“扑通”一声伏地再拜,才作别出来。

江林回自己屋简略收拾了行李,一刻都没有停就直奔山下,以至于错过了羁押凌三的陈梓。

路过连余城,江林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绕开连余,从旁边岔道上掠去,趁着树木的掩映,施展开天山派的轻功,灰衣飘飘,飞驰而过,转瞬间就把连余城远远抛在了身后。

忽然,江林猛地顿住身形,回头一望,只余下一团模糊黑影的小城,一下就触动了他对往昔的记忆。

想起她跟自己相处时的柔声细语,想起两人并肩逛街时的缱绻相偎,执手相握时的旖旎温情,以及和斐儿在山上嬉笑玩闹时的欢乐,忽地感到一阵凄然,几年下来的相敬相爱,这叫他如何割舍得了?

只是唐枫弃爱子于不顾在前,激怒师父在后,这等于是绝了两人携手之路啊!

自己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当口再违抗师父之命。

江林想到过不了多久,唐枫就会知道师父破离尘剑和为自己招亲之事,不禁心里如吞黄连又苦又涩。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什么也是枉然。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江林想到西儿有可能已经面临凶险万分的境地,当下不再逗留,身形一转,向汀州方向急驰。

哪知道刚前行数十里,迎头就碰上一人,看样子正是冲着天山方向来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林曾在白岳山不打不相识的故人——雪青。

魔剑违命拒刀

雪青似是也看见了江林,勒马缓行,迎了上来。

江林双眉一展,拱手笑道:“雪兄!别来无恙?”

江林与雪青多次相遇,每次都要打上一场,虽说雪青没占到多少便宜,但江林心中却早已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雪青脸色一寒,什么也不说,拔出长剑,振臂一指,就见手中那把长剑陡然一颤,直刺向江林。

江林一侧身闪过,脸现诧异之色。

虽说好笑雪青的争强好胜之心,但也不至于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呀。

双方身影相叠,是一个攻一个守,一个打一个逃。

雪青数十招急攻之下,但见江林闪避却不见他出招。

这可把雪青给气坏了,厉啸一声,道:“江林,是男人就痛痛快快跟我打一场!这样避不出招算什么!”

江林哈哈一笑,一闪身遁出七八步远才道:“雪兄,你这是多久没找人比过武了,一上来就打,手又痒了是吧?不过我江某人今天没闲功夫陪你玩,你还是另觅人选吧!”

雪青听了,森然一笑道:“江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嘴里说着话,右手一挥,一招“力战八方”,剑光暴涨,寒气逼人,向江林周身扫去。

江林一弯腰,低头敛肩,右腿一伸,横退三步,才避过这一招。

避是避过了,但江林不妨他忽然出手狠辣,背上包裹被扫了个正着,呼啦一声,掉在地上。

这回江林脸色是不好看了,

他不还手是因为有相惜之心,却不代表他可欺。

瞪着雪青,冷然道:“雪兄这是在故意找茬了?江某有对不住雪兄之处?”

雪青见江林发问,又见他肯对自己隐忍,也不好意思再动刀动剑。

江林是在让着自己,雪青如何不知?

只是他马不停蹄赶过来,正是要将事情弄个清楚,当下恨恨道:“你可是与唐枫闹翻了?”

江林一听此话,脸就沉了下来,

殊不知这恰恰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素来惧怕师父,这次被师父萧子寒勒令不许再见唐枫,他不敢违抗师命,心里自是悲苦异常。

江林不想多说,当下便冷冷道:“这与你何干?”

雪青愤然道:“你与唐枫之事自然与我无关,齐筝的事却于我有关。齐筝已经拜我为义兄,我这个做哥哥的,焉能不为她打算?”

江林听到齐筝拜雪青为义兄,稍稍有点儿意外,但齐筝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雪青剑他疑惑不解的样子,立刻气愤的道:“齐筝简直是瞎了眼了,喜欢你这个无情无义之人。天山派萧大侠大派英雄贴,白岳山也接到帖子,我义妹齐筝她为了你,竟然偷了她爷爷的“紫虹刀”,要立刻赶来天山见你。结果怕中途被她爷爷发现,就托我把刀送来。我问你,若她做到萧大侠所说,你真愿意娶她?”

说完从背后包裹里抽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到江林面前。

江林一愣,没想到白岳山这么快就接到了师父的帖子。

更没想到的是齐筝竟然大胆到敢偷刀。

面对雪青的直问,他暗暗作难。

回答愿意,那绝对不是自己本意,若说不愿意,就等于违逆了师父之命,这可让他愁死了。

齐筝对自己的痴心他不是不知道,可一颗心早已给了唐枫,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江林不接那盒子,沉默了片刻,才痛下决心,神色肃然道:“雪兄,这刀我不能要,你跟齐筝说,我不值得她如此,叫她速速将刀送回。我一直当她妹妹一样,这刀别说是偷来的,就是光明正大拿来,我也不能用。”

江林情知今日拒绝宝刀,被师父知道,少不得就是一顿责罚,但他宁愿被师父打死,这时也不愿昧着良心接这把刀。

雪青顿时松了一口气,展眉道:“江兄果然明理,即如此,不如你亲口跟她说个清楚,也好断了她的念头,可好?”

江林犹豫了一下,想到师父嘱咐自己立即去支援西儿之事。

这里虽离白岳山不远,但一来一回也要耽误不少功夫。

更怕万一接应不及,西儿和柳家再出什么意外,自己就百死莫赎了。

如此一想,便拱手道:“雪兄,这件事本来我江林责无旁贷,怎奈身有要事,不能前往解释,这样,等我办完要事,再亲赴白岳山给令妹说个清楚,如何?”

依江林想,齐筝与自己几度相交,在邕州又舍命相护。

如今她竟为了自己偷去了尊长的宝刀,无论如何,江林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决定亲自去化解这一段孽缘。

雪青听了此言就是一怔,脸现狐疑。

他怀疑江林是借故托辞,不愿去白岳。

再加上他来时便打定了主意,若是江林接了刀,便罢了。

一旦他不接,为了给义妹一个交待,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江林去一趟白岳。

雪青亮出剑,道:“你不要宝刀就罢了,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我去看她一眼。为了你她每日以泪洗面,若你不喜欢她,就随我去跟她说个明白,否则,就别想走!”

江林没想到雪青如此狂妄,顿时被激出一些傲气来。

他傲然一笑,双目直视雪青道:“就凭你?”

雪青两眼发寒,一抖剑“噌”的一声,直扑过来。

江林侧身闪过,不禁暗暗心惊,不见雪青多日,他的剑法又精进了。

看来今天要想胜他,还非要费一番周折不可。

雪青一击不中,正想再战,江林一掌劈来,一股劲风扑面袭来。雪青只能闪身向后一翻,等再要扑上,就见江林已一纵身,闪进旁边密林。

等雪青也跟着窜进密林,江林早隐去了踪迹,雪青查探一圈,一无所获之下,只能颓废的回转白岳之巅。

江林从密林中转出后,怕雪青还埋伏在原地,连包袱都不敢回去拿,就直奔汀州。

还好银票都贴身藏着,一路上碰到大城镇就补给些干粮,一路上连夜赶路,不敢多停,只有累极了才找个地方歇歇脚。

这一日,眼看已经到了汀州地界,江林才找一客栈,改变装束,换了普通人的衣服,偷偷潜进城去。

小西重新布置了防御之后,大多数人聚集在一起,行事也多是几个人一起。

半个月过去了,柳家再也没有发生过偷袭这样的事情。

这天风立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躬身递给小西一封信。

小西拆开看了眼,脸现喜色,高兴地道:“师父发来消息。说师爷和大师兄就要到了,太好啦!也不知大师兄现在伤好了没。”

风立也高兴的笑道:“这下好了,我们不用怕了!”

小西立刻哈哈一笑道:“这么多天,他们都没什么动静,依我看,他们是怕了我们吧!有我在,保管让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正得意间,就听一声阴森森的怪笑声在头顶响起:“小娃儿,小小年纪,就如此狂妄,我就叫你尝尝什么是死的滋味!”

魔剑杀戮

小西一惊,一挥手先拍出一掌,借着挥出掌风之力,拉起旁边的风立暴退三步,正守在屋门口。

两道身影从横梁上轻轻落下,小西凝目一看,这两人除去一高一矮之外,年龄上也相差较大,矮的那个四五十岁年纪,一身黑色劲装,满脸横肉不说,嘴角处一道明显的刀疤更显的面容狰狞,一看即知绝非善类。

小西嫌恶地转开目光,再看那高个子,不禁也是一怔,那人一身干净的蓝衣,背插单刀,刀身极短,约莫只三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双目平和,看上去倒也顺眼,不似大奸大恶之徒,小西皱眉,不知这人怎么会同那刀疤脸一起。

小西见他二人已将自己和风立的对话全听了去,知道今日绝不能放两人活着离开,当下眼珠一转,笑道:“想杀我?也要看两位有没有那个本事!”

刀疤脸阴笑道:“小娃儿,看在你年幼,我不跟你计较,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们倒可饶你不死,怎么样?”说着看了蓝衣人一眼。

原本二人只是来探下情况,没想到天山派管事的只这么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又听那少年说大师兄和师爷随后就到,两人便动了挟持他的心思,有这么个小孩儿在手中,就算天山派的大人来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蓝衣人手里一动,一把短刀已经抽了出来,一长身就扑向风立,想先将他给解决了。

风立抬手应招,屋内施展不开手脚,风立一边飘身到室外,一边已抽剑在手。

小西跟出去看了两招,见那蓝衣人刀法纯熟,用的竟是内家阳刚之气,更是诧异。

若为名为利,刀疤脸倒还罢了,可这蓝衣人的武功路数,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愿受皇甫戬驱使之人。

小西也不愿多想,见风立一时半会儿不会落于下风,便向那刀疤脸道:“喂!丑八怪,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让小爷看看你都有什么本事!”

刀疤脸闻言脸色一变,暗暗咬牙,他本不在意什么容貌,但是嘴角这块疤,却是他一辈子的耻辱。暗骂这小崽子说话也未免太毒了,手腕一挫,一掌就劈了过去。

小西闪身避开,握剑在手,一剑刺向来人左肋。

柳家本来人数就集中,这一打,除了天山派设下的暗岗,其余诸人闻声而来,这其中就有柳之南和柳之惠。

柳之惠兴奋的大叫道:“小西哥哥,快杀了他!”

小西趁跃开的功夫向她眨了下眼,意思是让她放心,接着一沉腕子又扑了上去。

三招之后,刀疤脸越战脸色越凝重,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娃娃,看起来还不满双十,武功修为却不俗,在自己手下倒还真能支持一阵子。

刀疤脸心急如焚,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当下一声厉喝,身形突然一扭,手中多了一条软金鞭,内力满贯,直戳向小西手腕。

小西一直隐而不发,,就是等着刀疤脸亮兵刃,从他掌法来看并不精湛,就料定了他另有兵器,只是没想到会是软鞭。

刀疤脸手中多了兵器,精神大振,如虎添翼,一条软鞭使的是密不透风。

小西做梦都想有这样历练的机会,平时窝在山上,有师父和大师兄在,别说打架了,连别人大家都没看到过。

这下可好了,小西一看刀疤脸亮出来兵刃,心里窃喜,手中长剑再不留情,刷刷刷三剑,当胸刺了过去。

这还只是虚招,还不等刀疤脸反应过来,一招“猛虎扑食”直抓刀疤脸后心要穴。

刀疤脸见面前小娃儿招数突变,再不像以前一样软平无力,才知道上了大当,这当口别说抓活口挟持,连能不能逃出生天都不一定,到此时才知,天山位列武林第一大剑派绝非徒有虚名,连不满双十的小孩儿都能如此修为。

小西正兴奋激动着,不但剑法耍的是行云流水,潇洒自如,带动着一圈剑气恍如白雾,周围一阵叫好声。

此时人群里一个身材修长,普通家丁打扮得人混在其中,却皱眉一副不满的样子,不过此时大家都紧张的看着中间四人打斗,也无人去关心身边何时多了一个面生之人。

刀疤脸满脸汗珠直滚,眼看着就要不敌,当下豁出去了,软鞭一分,掌力猛吐,直拍小西面门。

小西脚下一蹬,后退三步,避过这一招。

那刀疤脸趁机一个唿哨,招呼蓝衣人,施展轻功就要往屋后遁去。

蓝衣人早就看轻这边情况,听刀疤脸招呼,立刻虚晃一招,跟随着刀疤脸后退。

小西哪容这两人逃走,脱口道:“接小爷一招!”旋身猛烈连踢出两脚,一脚直取后心要穴,一脚则踢向刀疤脸大腿。

刀疤脸没想到小西突然速度加快,身形一晃,大腿中招,耳朵里只听一声骨裂,奔逃中速度本就极快,立时向前扑倒。

小西赶上来从后背一剑穿心,了结了他。

蓝衣人见同伴已死,更是无心再战,此时风立也赶了上来,和小西二人包抄,分站两边,将蓝衣人围在中间。

小西这时候有些犹豫,师父和大师兄从小就告诫自己师门严规,不随意杀人,尽量不赶尽杀绝,更何况他现在对这蓝衣人颇有好感。

正迟疑间,蓝衣人突然手腕一扬,撒出掌中暗扣的几十粒细小的五黄珠。

饶是小西武功再好,风立再警觉,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两人变得十分被动。况且这五黄珠,不但细小难防,打入人肉还会散开,其中暗含的五黄粉又含有毒性。不光毒性大,这五黄珠散播面积颇大,是江湖上有名的歹毒暗器之一。

这下小西想起来蓝衣人是谁了,原来这面含善缘的蓝衣人竟然是五毒书生周誊谷,小西长剑翻飞,上下左右磕打五毒珠,算是暂时护住了自己,风立也手忙脚乱的闪避,但身后已听见“哎哟哎哟”哀声四起。

小西一惊,心头大急,怕是旁边观战的诸人的免不了受害。扭身一瞥,立时发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跃至众人之前,掌风吞吐,将剩余的数十粒五黄珠全数扫向一边。

不错,隐在人群中,现在又解救众人危难的正是刚入了城的江林,本来他一直在旁边观战,一双眼睛四处留心,早知那蓝衣人不简单,但他也想让小西锻炼下,就没有示警,没想到小西这么大意,不但让蓝衣人有机会用五黄珠,还几乎害了其他人。

小西看见来人,立刻身子一僵,脖子一缩,眼圈立时红了。厉喝一声,转身急风骤雨一样扑向五毒书生,连使绝招,快如电光火石一样刺入了五毒书生右眼,这还不算,又发疯一样横扫向他双腕,将他双腕齐断。

第一次就这样着了别人的道,若不是大师兄到了,还不知后面会有多少人中了暗器,第一次独立迎战,就出了这样的岔子,在大师兄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小西又羞又愤,气的发狂,英俊的脸颊憋的通红,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已经微有湿意。

风立见小西还要继续上前去砍五毒书生,连忙上前想要制止他,气的小西一把甩开他,怒视向拦着自己的风立。

身影一闪,一巴掌狠狠的扇了过来,小西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嘴角都破了,眼泪就委屈的滚了出来。

江林挺拔的身影立于小西身旁,脸色一寒,沉声喝道:“知道自己错了就好,还有脸哭,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下。”

说罢也不理小西,转过去疾点五毒书生臂上几处要穴替他止了血,才道:“江湖上人人避之如虎的五毒书生,怎么也做起了朝廷的鹰犬,甘心为那点儿名利而受人驱使?念你无甚大恶,只要交出解药,不再为朝廷卖命,我便饶你不死,如何?”

五毒书生闻言一怔,当时他抛出五黄珠,没能杀得了小西,就也没有想过能活着离开。没想到面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竟然放出话来,愿饶自己一命。

见江林一出现,不但那个叫凌雨西的小孩儿惟命是从,就连那一群观战人中,除了受伤的,呼呼啦啦跪地的就有大半之多,便知此人的确是一个能做得了主的人,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五毒书生闻言一喜,有些不确定的道:“你说话算话?”

江林微笑道:“江林言出必行!”

魔剑请罪

待江林放走了五毒书生,给受伤的众人解了毒,清理了战场时,已经鼓打三更。

江林缓步走过来时,还在想五毒书生临走时投来的一瞥复杂的目光,似是示警,几次欲言又止,直到风立催促他上路,他才道:“活命之恩不敢忘,我知道的不多,只知是极厉害的大人物,他说动我叔父帮他,还有一大批武林中人,恐怕我叔父如今已在路上。那人据说是姓顾……”

江林连忙摆手制止他,不让他说下去。五毒书生说了这么多,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怕他今后必须得隐姓埋名,远遁他乡了。

江林肃声道:“周兄示警之义,我江林记下了。”

五毒书生周誊谷缓缓点头,转身而去。江林果然是一诺千金,为全今日之义,数年后周誊谷被杀,江林不但将他的儿子周怀山收为义子,还千里追踪,为其报仇,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江林缓步走回,正看见小师弟西儿孤单一个人,气鼓鼓的跪在那里受罚。

小西看见大师兄慢慢悠悠走过来,自己膝盖跪了半天又酸又麻,半边脸则是又痛又肿。又想到数日不见大师兄,这一见面就又打又罚,立时委屈的红了眼圈,却又惧怕大师兄真生气,而不敢流出眼泪,只能极力忍着。

江林看西儿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早绷不住想笑了。

走过去装着还生气的斥道:“明知道对方是来踩点儿子的,一见面就应该速速拿下,看到有人观战就得意忘形了是吧?你那剑法倒耍的好看,白白错失了机会,让五毒书生撒出五黄珠来,伤了不少人。你若一下手就杀掉一个,再和风立活捉了周誊谷,还会有后来的事吗?还敢委屈,我罚错你了吗!嗯?”

小西听大师兄江林怒声呵斥,也懊恼自己一时大意,顿时不敢再委屈,垂下头小声说:“西儿知错了,大师兄没罚错,是西儿该罚。”

江林又恨声道:“若不是大敌将至,我真扒了你裤子狠揍你一顿,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张狂。”

小西听了此话吓的屁股条件反射般一紧,仿佛藤条板子上身一样,顿时呆住了,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江林见他怕了,才道:“今天我暂且不打你,给你记下了,起来吧。”

小西站起来引大师兄进了自己屋坐下,又叫来风立端了茶水来,又亲自给大师兄斟了一杯茶,双手呈上,才侍立在一旁。

江林抿了一口茶,立刻舒了一口气,连着几日一路奔波,紧赶慢赶,才这么快到了汀州。江林想到师爷,连忙问道:“西儿,你可曾见到师爷?”

小西诧异道:“回大师兄,西儿没见到,师父的信也是今晚刚到,我还以为你和师爷会晚几日才到,没想到大师兄这么快…”说到这里声音情不自禁就低了下来,若不是大师兄赶到,说不定真会折几个人呢,小西暗暗告诫以后自己可不能这么大意了。

江林站起来急道:“师爷比我还早出发一天,按说早该到了,应该会派人知会你一声,再不然也会带个话过来,怎么会没消息呢?”

正说着,门外风立低声禀道:“大师兄,师祖爷口谕,让您携西儿到城外嘉澜古庙相见。”

时值已是深夜,听师爷口谕,江林也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拉着小西,施展绝顶轻功,不消半刻,已经到了嘉澜古庙。

嘉澜庙其实坐落在汀州城北,此时汀州城逐渐稳定,许多逃亡的人得了消息也赶回家乡,百姓也渐渐安稳下来。

不过由于刚经历一场浩劫,许多百姓都来这里参拜祷告,倒让这座小庙香火旺盛起来。

江林和西儿绕过灯火通明的前殿,清静的后院里,一间精舍里亮着灯。

不用说,就是这里了。江林和小西整了整衣衫,叩门而入。

只见炕上醉卧两人,其中月白色长衫,正是两人师爷风子山,而另一六旬左右,身着灰青衫的老者也是醉的东倒西歪,正拿着酒瓶子,口里喊着“小六子,来,继续喝!”

江林听那老者口气和自己师爷颇为熟悉,便放下心来。忙拉了西儿跪地拜见师爷。

风子山醉眼朦胧,吩咐两人起来,便招手道:“快见过你们一地惊雷樊新樊爷爷!”

江林没想到这老者竟是和自己七位师爷齐名的人物,人人谈之色变的一地惊雷,要说这樊新,不但一双乾坤掌赫赫有名,其耿直的个性也是极为受江湖人景仰,只是这些年渐渐不再江湖上露面罢了。

两人连忙上前深深一揖,拜见了樊新。

樊新笑眯眯看两人,只见大的是风姿如玉,气宇轩昂,沉稳中透着凛然气势;小的则是五官俊秀,皓齿丹唇,异常可爱,连连点头道:“萧老二还真有福气,得了这两个宝贝来。”说罢招招手,叫西儿近前来,是越看越喜欢,拉着小西的手不放。直把小西看的是面红耳赤,连连向大师兄打眼色,江林见那老者是真心喜欢小西,也就笑笑不语。

风子山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磨牙道:“他倒是有福气了,如今就连我这个做师父的都不放在眼里,将我远远支开不说,我看中的孙媳妇他硬是不要,就非要跟我对着干不可!”

这话可说的太重了,江林和小西一下脸都吓白了,尤其是江林,若是因为唐枫之事,让师父和师爷之间生了嫌隙,自己就百死莫赎了。

江林慌忙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给师爷风子山道:“临行前师父再三叮嘱,一定要面呈师爷,代为请罪。”西儿也不生不响的跪在江林身后。

风子山不耐的接过来拆开,只见上面写道:“弟子不孝,未禀明师尊,遣人发帖各大门派,欲为林儿再觅知音,又可铲除魔剑隐患,此棋为一举两得之计。知师尊得知,必会大怒,不得不出此下策,以西儿之危引师父稍离,罪责当死,。子寒不敢求师父原谅,伏地而书,恳求师父容林儿西儿暂代弟子之责,侍奉左右,等汀洲事了,师父回山,再以门规处置子寒。”最后具名是“罪徒萧子寒叩上”

魔剑扬威

风子山怒向江林责问道:“你师父如此做,你何时知道的?”

江林垂着头小声道:“师父发帖子的时候林儿就在旁边。”说完抬起头看师爷脸色不愉,连忙解释道:“师父罚我跪在一旁反省。”

风子山冷笑道:“即使当时不能说,为何后来过了那几日,你也不来告诉我。你应该知道是我授意枫儿,让她提那样的条件,没想到你师父顽固不化,竟然瞒着我做这等事!帖子一发,等我知道时,说什么都晚了,这让我还有何脸面再见枫儿!”

江林呆了下,脸色惨白,颤声道:“师爷恕罪,我知道您为了我和枫儿费心,我却知而不告,不是孙儿刻意隐瞒,而是当时师父气急了,我……”

风子山一脚将他踹翻,骂道:“都是些个白眼儿狼!”

江林默默爬起来跪直,眼睛已经红了,道:“师爷听孙儿说,孙儿当日边城害师父走火入魔,功力大损,后来师父几次三番为斐儿的事心力交瘁,身体越发不好了,当时师父气急了,我不敢再违逆他,惹他生气。如果师父有错,那也是一心为了我好,请师爷不要怪师父,要怪就怪孙儿吧!有什么责罚,我愿代师父受过!”

这下不但江林求罚,就连小西也是连连叩头不已,倒让风子山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樊新见两人有些僵持,便拉了风子山一下道:“得了啊你,有这样的宝贝徒孙还不知足,再这样我可抢了去了!”说完就瞪了风子山一眼。

风子山垂目见书信中请罪之辞殷切诚恳,又见江林和小西两人着实吓的不轻,心也软了下来,若是当真以门规处置子寒,林儿又情何以堪?

风子山在脑海中计较了一番,立刻便有了想法。

又想起樊老头是自己邀来帮忙的帮手,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便不再责骂。

樊新见风小六脸色变幻,便抢过来信翻看了一遍,哈哈笑道:“怪不得最近几日江湖动荡,原来是萧老二所为。现在家有宝刀利器者无一不想一试,估计都准备前往天山一趟,就算不真的出手,这种武林盛会,又能赏尽天下名器,也是一大乐事。”

风子山冷声道:“洪旺老儿虽然有本事,造出了那柄醉影魔剑,但也不是独立天下,几千年来的神兵利器何其多,不比试一下,谁也分不出高低。”

樊新舔了下嘴唇,抱着桌上的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用袖子抹了抹嘴唇道:“据我所知,仅名剑一支,就前有“藏龙剑”、“斩月剑”、“冷雪断魂剑”等等,近些年又有“青鸾指天”二剑,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更何况还有其它兵刃,这斩断魔剑并不难,难就难在这些名剑都有了主,主人家可是不轻易外借地。”语气还特意加重了那个“借”字,说完还笑咪咪的看了眼江林。

江林一震,玲珑之心立时便翻起了千层浪。

抬头看自己师爷,此时师爷目光中也是大有深意,江林立刻膝行几步,颤抖着拉着师爷的手道:“师爷,求师爷允孙儿前去借剑!”

风子山见自己这徒孙果然是聪慧过人,自己和樊老几句点拨,他便懂了,心里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徒孙了。

江林自然知道这事若没有师爷支持,是断成不了事的,别说西儿这里凶险万分离不开人,就是前去借剑,也非易事。

风子山不回答他,反而先让江林和小西起来,要江林和小西详细叙述汀州现在的情况。

小西说完,江林又把五毒书生临走所言补充了下。

樊新立刻惊道:“五毒书生的叔父,岂不是惊魂勾周断水?他竟然也来了!”

风子山也脸色一肃,一边思索一边缓缓道:“要说这武林中姓顾的大人物,只有三个,一个是素称大善人的顾震天,一个是漠北的独臂大盗顾千,另一个则是杀人刀顾敬空。只是这三个人,都不像是能被当今皇帝所左右之人,难道,我们之前都猜错了,不是皇甫戬?”

樊新长叹一声道:“江湖仇杀,历来多见,这柳捷飞如何能得罪这顾姓的大人物?恐怕是另有隐情。”

江林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关于这三个人的资料,但是师父提到这三人时,并未多说,只说是独霸一方,权势熏天,不要轻易得罪。

突然的,江林想起若是真如师爷他们所说,在边城,莫不是柳捷飞早知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命不久已,才冒死也要救出了斐儿,好让柳家背靠天山派这可大树,为其后人挡灾呢?

江林这样一想,立即甩头将这个念头抛了出去,暗暗不齿自己竟然会这样想柳前辈,脸上浮现羞愧之色。

这时风子山道:“不管他邀了多少好手,我们姑且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林儿,据我估计,他们也快到了,我和你樊爷爷会在城外给你把关,放进城里的,一个都不许留,十日之内,将他们全拿下!”

江林和小西一听,精神一振,知道师爷是要他们大开杀戒了,立刻躬身齐声道:“孙儿遵命!”

樊新哈哈大笑道:“其他人不在话下,置于这惊魂勾周断水,我和你师爷倒要去会会他!看看他年纪一大把了,还要来淌这趟浑水,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几人商量了半天,江林见师爷脸现疲态,立即让小西先回去,自己在一旁铺好铺盖,伺候两位长辈歇息了,自己就在门外席地而坐守夜。

待运功一周,除去疲惫,才就着漆黑的天色苦思起来。

看样子师爷是要自己十日之内除了柳州之患,然后再论借剑之事。

数日的愁云惨雾,一朝消匿,江林想到也许和枫儿还能有机会再续前缘,心就雀跃起来,毕竟还是年级太轻,藏不住喜悦。

就在江林百转千思之间,突然,从侧门闪进来几个人影。走在前面的是一面阔大耳的中年大汉,手里拿了宽长的弯刀,面象凶恶,嘴角挂着阴笑。

那中年大汉身后跟了四个跟他打扮相若之人,最后一人身上还背了一个麻袋。

那人看见江林就高声喝道:“爷们从今起把这里给包了,留几个和尚沙弥,其它闲杂人等一律滚出去!”

嘉澜古庙本就不大,后舍里几间精舍里本就没住几个人,除了风子山和樊新,另外还有一书生借住于此。

听见那中年人高声吆喝,那书生露头看了下,立刻便被那气势给镇住了,抱了衣服包裹,仓皇的想要逃走。

主持方丈和三四个小沙弥披着衣服也被呼声喊了出来,看见几人凶神恶煞般模样,便瑟瑟发抖的在一旁不敢吭声。

那中年大汉一刀砍向一旁的井沿,锵锵有声,怪笑着拦住那书生道:“人可以走,东西留下!”后面几人放肆的大笑为那人助威。

江林站起来,沉声道:“他留下,你们滚!”

那中年大汉哪受到过如此羞辱,见江林年轻,腰间尽管悬了把剑,但一看就是普通之物,便没放在眼里,一声低吼:“小子找死!”

话音刚落,人已扑到,一刀已砍向江林左肩,光凭这一扑一砍,出刀之快,手段之狠,没有数十年苦修也是绝难做到的。

电光火石间,江林已认出这人是松山刀霸左勇,几十年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江林后退半步,躲过这一刀,哪知道左勇刀形不变,再次砍向江林左肩。

江林这一退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没听见屋内有任何指示,知道师爷不是睡的太死,而是放手交给自己处理。

转念间,江林一抖肩,左手变抓,低喝一声“松开!”直抓来人右手腕。

众人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一声惨叫,刀已落地,左勇脸色惨白,左手捂着右手,鲜血顺着手指尖直往下滴。

这简直太诡异了!左勇沉浸刀法几十年,还未出现过一招被人夺刀伤人过,诡异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江林拔剑,清朗的声音吐出:“你们一起上吧!”

清幽月色之下,年轻俊美,清逸潇洒的江林仿若画中之人。

刚刚的赤手伤敌,就像是众人的一个幻境,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除了左勇本人。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暂时倒没人敢响应。左勇退到一边,嘶声道:“你们若是怕了,就自己向恩爷解释,我左勇可不是孬种。”说完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自绝于众人之前。

那四人一看左勇已死,情知囫囵着回去也难以交差,纷纷亮出兵器,各占一个方位,将江林团团围住。

江林骇然看着左勇的尸体,自己没想取他性命,倒没曾想他竟然如此气性,倒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了。

收回心思,知道这几人也不是无名之辈,便凝神对付。

这四人使出浑身解数,一轮急攻,四种兵器,从不同方位扎向江林全身,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刀光剑影。

只见一条轻盈的人影游荡在劲风呼啸,刀剑编织的巨大阵型之中,惊险异常,仔细一看,却不尽然,那条人影,面含微笑,一柄长剑左挑右削,挥洒自如,递出的都是对方的软肋,迫使的对方不得不撤招自救。

风子山和樊新不知何时站了出来,樊新看的连连点头,轻声道:“同时对敌四个江湖上久已成名的人物,林儿果然是天赋异禀。”

那知道风子山却皱眉不答,停了下,却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道:“天生一块好材料,就是脑子太死板,跟他师父一样蠢!”

樊新见他嘴里骂着,眼睛里却有掩也掩不住的喜色,知道他想夸赞却又不好意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往嘴里连灌了两口酒。

这时忽听“叮叮当当”四声脆响,场中形势一变,原来江林摸透了四人的武功路数之后,不再有耐心磨下去,一招连削,内力灌满,竟然将四人的兵刃同时折断。

四人急退,再没刚才之勇,纷纷越墙而逃,江林这一招连削,本就刻意为之,意在为天山派扬威立名,见他四人落败后不打招呼就跑,正想要他四人带话,倒也不去追赶,笑着看他几人退走。

江林回身看见两位长辈,连忙敛眉正目,偷偷瞄了眼师爷脸色,却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便心下一慌。

知道若论武功,自己跟师爷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又从师父口中知道师爷素来于本门武功比较严苛,年轻时练起武来更是不要命一样,不知怎的,便有些怕。

江林天性善良,在萧子寒的教导下又循规蹈矩,偶尔的越界任性也不过是敢在自己自小亲厚的师父面前而已。

自从师爷回山之后,刚开始一见面就是打的自己死去活来,几乎丧命,后来便一直有事耽搁着,这位师爷更是从未指点过自己武功,这下露了几手,也不知他是否满意自己的表现,不由得惴惴不安。

对师爷他是又怕又敬,还连带着想亲近讨好的意思。

江林含怯刚想请师爷训喻,却听身后一小沙弥惊呼:“唉呀呀!”

魔剑劫缘

江林见方丈和小沙弥围在一起,不知正在看什么。

风子山朝他示意,江林便凑过去一看,原来几人围着一个大布袋,布袋口已经解开,里面露出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来。

这口袋是之前那几个恶人留下,那方丈一看是女子,立刻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垂目退到一边,几个小沙弥也不敢下手,只能默念着退在方丈身后。

江林只得托起那女子,也不方便放在师爷的房间,便道:“佛门静地,不染鲜血,适才杀戮,江林告罪,还请方丈切勿见怪,再借宝地一用。”

那方丈连忙道:“若非小侠出手相救,嘉澜庙恐怕已毁,小侠快请!”一边说着,一边让小沙弥打开一间厢房,几人才退了下去。

江林将那女子放在床上,探了下脉,发现只是中了普通的迷药,几个时辰后自会醒来。

风子山听江林禀明了那女子情况,便道:“看她也是遭人劫虏,佛门之地,女子不宜久留,这样吧,你带她先去柳家,待她醒了,若是有家的,便找人护送回去,明晚再过来。”

江林领命,带了那女子回去之后,风子山才向樊新道:“看样子山雨即来了。”

樊新哈哈大笑道:“莫非这几个小人物回去,还能翻起天来?”

风子山正色道:“他们几人自然是翻不起什么来,只是却会加速后面大人物的提早到来,如果不出我所料,惊魂勾五日内必到。”

却说柳家这边小西看到大师兄抱回个女子来,惊诧的不得了,尤其是看清楚这女子的长相后,脸立刻就黑了。

小西跑到大师兄房里,磕磕巴巴道:“大师兄,那…那…女子哪来的?”

江林擦了把脸,转过身道:“从几个恶人手里救下的,被下了迷药,怪可怜的,等她醒了,你问清楚她家是哪里的,给她点儿银两,护送她回去。”

小西噘着嘴道:“大师兄怎么知道她可怜,我看她倒不像是个好人!”

江林揉了揉他脑袋,失笑道:“人还没醒你就看出来了?我累了,让我歇会儿,晚上师爷召我过去还有事,乖,你先去看着她去。”

小西不情愿的转身走出去,还不忘给师兄关好门。就怒气冲冲的冲到那女子的房间,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瞪着床上的女子看。

要说这女子是谁?正是小西初来汀州是在酒馆碰到的那男装女子,这女子姓叶单名一个雁字,本来是本本份份的人家。几年前村子里突遭瘟疫,父母双双死了,只留下大哥和她相依为命。

当时还年幼,中间两人遇到一个好心人,倒也教了两人一些武功,只是那人没留多久就走了,叶雁虽然努力苦练,但所学始终有限,只那么来来去去的几招,在江湖上,这样的功夫,连自保都不足。

不久前,就连大哥也病死了,只剩下她孤苦无依一个人。

叶雁一睁开眼睛,扶着额头坐起来,还记得昏迷前碰到几个面孔丑陋的男人,其中一人朝自己手一挥,自己就晕了。

还迷迷糊糊着,就听一个冷声道:“姑娘醒了?既然醒了,在下这就叫人护送姑娘回去!”

叶雁转目一看,目光一震,竟然是大哥病逝的前几天,在酒馆中碰到的那个身材挺拔的翩翩少年,顿时粉面一羞,没留意到小西冷淡的态度,惊喜道:“是你救了我?”

小西这次看到这女子,细长的眼眉宛如新月,额前乌黑青丝微微垂着,倒比上一次的男装显得妩媚多娇了许多,只是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看上去清减了许多。

忽视掉自己心中的一点儿不忍心,小西脑海里浮现起这女子放浪形骸的样子,心里对她厌恶之极,便沉声道:“是我大师兄救了你,姑娘既然醒了,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叫人送你回去。”

叶雁痴痴的望着小西,早已被眼前这个年轻俊美的少侠给打动了。

只是她一贯敏感,只稍微一想,便知面前的年轻人对自己不喜反恶,可孤苦伶仃,漂泊无依,又刚经受一劫,她实在不想立刻就这么离开。

叶雁站起走到小西面前,哑声道:“在下孤身一人,无家可归,若公子不弃,在下愿为奴为婢,伺候公子……”

“住口!”小西冷喝道,在外人面前一向性情高傲的小西,哪能允许这女子如此请求。

“姑娘请自重,在下不需要人伺候,若姑娘没事了,还请拿了银子速速离去!”小西说完一推手边的银子,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叶雁看了眼桌上银子,含泪的眼睛里凄苦欲绝,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何必留在这里让人轻贱?

想到此,叶雁看也不看那些银子一眼,强忍倦怠和酸痛,愤而离去。

等小西愕然发现桌上的银子丝毫未动时,叶雁早已经香影袅袅,离人无踪。

江林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一时无事,嘱咐小西留意四周动静,便提早动身,前往嘉澜庙。江林遵从师命,想尽心侍奉师爷,随侍左右,聆听教导。

这时候天高气爽,斜阳丹红,晚风吹来,寒意阵阵。

不消一刻,江林就来到嘉澜庙后院。

风子山扶起跪地行礼的江林道:“我和你樊爷爷业已打听过,此地往西八百里的玉尺山百丈溪,是狂剑白无依的隐居之地,楠玉剑就在他的手中。而往北三百里的鬼刹岭,就住着鬼面千刀罗成海,他手里的赤血刀也是一柄当之无愧的宝刀,只可惜放在罗成海手里给糟蹋了。这两处离此都不远,适宜行事,可借可夺,就要看林儿你如何选了。”

江林见师爷神色肃然,双目炯炯等着自己回答,稍一思索,便道:“孙儿想先往鬼刹岭。”

风子山立马笑了,知道江林是想杀了罗成海,夺下宝刀,送上天山。这个答案很正符合他的心意。

“林儿,白无依性情怪戾,喜怒无常,但一生从未乱杀一人,江湖上颇有侠名。而罗成海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除了他正好可为武林除害,不过这厮狡猾的狠,也不好对付。”风子山说着,留下樊新一人在屋内喝酒吃肉,反而拉着江林从嘉澜庙的小边门往外走。

江林纳闷不解时,赫然发现师爷松开自己,身形忽展,快如流星,直往南方驰去。

这时江林才知道师爷是要考较自己武功来了,江林不敢怠慢,立即深吸一口真气,一个轻纵,提起十二分功力,追赶远远把自己抛在后面的师爷。

半个时辰后,江林都感觉自己汗如豆大,气力不济的时候,风子山才猛然顿足停住。

这时两人身处在一片山洼密林中,林风阵阵,虫草唧唧,嘉木浓密,偶闻缥缈微弱的溪流潺潺声,静谧幽然的四周,星月交辉下,好一片灵秀福地。

江林更是仿若回到了自小生活的天山之巅,看着前面十步的师爷,亲近之感陡生,突然间鼻音一重,竟带着撒娇般的语气道:“师爷,您跑得太快了,孙儿差点都跟不上了呢!”

魔剑授艺

风子山微微一笑,牵起江林的手,身形一拔,宛如落絮飘萍,轻飘飘的向密林内深入数尺,才放开了江林的手。

“看好了!”风子山一声轻喝,跃上树折断一截拇指粗树枝,脚踏“幻影凌虚步,”就着月光的清辉,双袖一展,一招一式,演练了一套绝妙的剑法。

——或挑、或刺、或卷、或翻!

气贯全身,身形是忽旋,忽转,忽飘,忽闪!

那一段树枝,顷刻间化身为一件夺人魂魄的利器,扬起蒙蒙白光,而风子山本人却宛如闲庭漫步般随意。

招式并不繁复,区区三招,分含攻、守、杀三式,风子山刚开始奇慢,直到第三遍,才突然转快,三招连成一招,剑气喷薄,几乎一气呵成!

风子山站住,沉声道:“可看清楚了?”

江林点点头,嘴唇一动,却一时间混混沌沌说不出话来。

以江林的资质来说,由慢到快,他看了三遍,竟然只是将这三招记了个大概,总觉得无穷的变化蕴含其中,无法窥其全貌。

风子山穷毕生之力,糅合了天山派的武功精华,潜心苦修数年创出的这夺命三剑,今天终于得见天日。

江林双膝一曲,重重跪下,低声道:“师爷,我……”话一出口就哽住了。祖孙俩人,到这一刻,才真正从心里摈弃了往日隔阂,再无嫌隙。

风子山笑着把他拉起来道:“给你两天时间,把它练熟!”

“两天?!”江林震惊地抬起头,看到师爷沉沉的目光盯着自己,江林咬紧嘴唇,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别说两天了,就算两个月,他没把握能完全领会其中的精髓。

江林垂下头,怔怔的不敢答应。

风子山见他迟疑,陡然面色一沉,指头点点面前,冷声道:“练!敢错一招,我打断你的腿!”说完面带不悦,拂袖离去。

“是!”这次江林吓的连忙应下了。

见师爷发下命令后含怒离去,把自己丢在这荒野密林,心中凛然,没敢再磨蹭,抽出腰间长剑,思索起刚刚师爷的每一招一式,努力练了起来。

这一练不打紧,就显的时光飞快,天际已经泛白,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风子山昨晚抛下心爱的徒孙一个人回去睡觉,今天一大早就巴巴的赶过来看,看江林练的正欢,满意的点点头,抛下一包用油纸包好的半只烧鸡和一壶烧酒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傍晚的时候,风子山忍不住心痒,瞒着樊新偷偷跑过来看徒孙,结果到了地方,一眼就看见脸色苍白的江林,挥汗如雨,捏着剑,规规矩矩的进行慢动作拆解招式,一招一式倒练得很到位,就是奇慢无比。

风子山看见自己孙子还在练,本能的先喜了一下,两天的期限,他其实也没想过让江林一下子领悟,只要把动作练熟练会,以后在跟人对敌拆招的时候再加以琢磨,自然而然就会更上一层楼。

而现在江林让他喜出望外,很明显,他的林儿不但剑招练的很到位,看样子还在默默思索招数里暗含的虚招和变化!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风子山瞪着眼睛看了老半天,突然觉得,不对!很不对劲!林儿两眼呆呆晕晕的没一点儿精神,脚下也是虚软如绵没有力气,哪像是思索的样子?他这不是在偷懒嘛!

这下可把风师爷的肺都快给气炸了!

江林正在脑子里一遍遍重复师爷昨夜的示范动作,可是手太酸,腿肚子也直打颤,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脑子里师爷是快动作,反映在手里就成了慢动作。完全没发现自己师爷隐在旁边树上。

自动昨天夜里空着肚子练了一夜,早上吃掉了师爷拿来的半只烧鸡和酒,就一直练到现在,一天一夜就吃了一顿饭,实在是没力气练下去了。

当然,谁练了一夜又一个白天,又累又饿得情况下,都不可能还像平时那样生龙活虎。

连续练剑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对风子山来说就跟玩儿似的,而江林就不同了,江林是从小跟在他师父萧子寒身边长大的,从个小不点要背着抱着,到长大后努力苦练,这个“苦”练,跟风子山几乎成人后才被收留,督促自己必须“苦”练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萧子寒严是严,但却很宠着孩子,这也导致了江林其实并没有真正吃过多少苦!

要说也该着出事,要不是大敌当前,风子山不会急着教江林夺命三剑;要不是风子山真拿江林当自己孙子般疼爱,也不会倾囊相授,更不会见着江林软绵绵偷懒大怒。

只听风子山一声怒吼:“大胆!”,抬手一挥,掌挟劲风,直拍向江林前胸!

江林闻声大惊,手一抖,剑“啪嗒”掉在地上,眼见师爷掌力拍到,吓的两眼一闭,动也不敢动,躲也不敢躲。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死也要重伤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一痛,脸颊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直揍的他整个面颊都火辣辣的热痛。

江林如受惊的小鹿一样睁开眼睛,见师爷弯腰拣起一段两指粗的树枝,脸色铁青地道:“起来,让师爷看看你练的怎么样!”

魔剑受罚

江林刚捡起剑,风子山抖了抖二指粗,三尺长的棍子,已化棍为剑,当胸刺了过来。

平时练剑时候,师父萧子寒也常给江林喂招,可每一次都没有这时候惊心动魄!

江林一闪身避开,夺命三剑的第一式“夺命追魂”迎击过去,剑棍相交,江林不敢硬拼内力,更不敢真的把师爷的棍子给削了,招数用到了,赶快身躯一晃,剑贴着棍子滑向一边。

风子山轻“咦”了一声,呵!这一招倒用的极妙,不禁让他的恼怒消下去了半分。一抬手一招“金猴斩月”逼的江林横移三尺,左手一引,一掌袭向江林左肩。

江林左肩一塌,侧身窜出五尺开外,脚跟尚未站稳,风子山如影随形,一棍子已敲过来,这时,江林招式已老,气力也尽,眼看棍子就要敲在身上!

好一个江林!临危不乱,提起一口真气,脚跟一顿,硬是拔高几尺,在半空中尚不忘来个“披荆斩棘”,剑光带起一溜劲风,直扑风子山面颊。

风子山侧身躲过,心里却越来越欢喜。高手与高手对决,都会无形中激起斗志豪情,招数也是各出奇招,诡异多变。风子山收起轻视之心,和江林正儿八经的打起来。

这一打,风子山算是真正试出了江林的深浅,风子山暗暗惊诧江林机智的应变能力,果然是块习武的好材料,不禁天资过人,还有很强的领悟力。依风子山推测,不出三年,大概就会胜过自己,心里更是激动非常。

风子山这边喜不自胜,而江林那边却已经苦不堪言了,师爷招数密不透风,又攻势猛烈,他躲来躲去躲得很辛苦,加上本身又累又饿,以至于这半个时辰过去了,夺命三剑还没找到机会用几次。

江林就只第一招练得熟,其他两招太过生涩,他不敢随便用,所以来来去去就是第一招“夺命追魂”。

过了一会儿,风子山纳闷他为何总用第一招,眼珠一转,立喝道:“用第二招!”

“是!”江林连忙手一带,第二招“雷霆索命”,剑一扬,直奔向师爷咽喉。风子山暗暗皱眉,身影一晃,脚踩“幻影凌虚步”飘然避过。

等江林磕磕巴巴用第三招“三笑拘魂”时,风子山立刻气昏了,本来是剑分三路,分削太阳穴和咽喉以及下盘,速度要快如一剑,连成一气,江林这一招速度慢就不说了,根本就连不到一起。

风子山气得大喝一声“混账东西!”,棍子抖手就敲向江林。

可能是江林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一招是不分章法乱出一气,本来就吓的不轻,耳朵里再听见师爷一声冷喝,身子立刻僵了,手上一顿,就见师爷棍子陡然疾打向自己右腕、胸口和大腿。

同样是一招“三笑拘魂”!在师爷风子山手里自然就威力不同,别说江林躲不开,就算躲得开,这下他也不敢躲了。

“啪~啪啪”三声,手腕上突如其来的猛烈剧痛,剑已撒手,前胸处再挨一棍,他登时捂住胸口弯下了腰,胸口肉少,一棍子下去,疼得浑身直哆嗦,还没等抬头,大腿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江林脸色惨白,惊惶后退一步,一抬头对上师爷充满怒意的双眼,心慌得厉害,腿一软就跪了下来,颤声道:“师爷!师爷息怒!孙儿知错了!”

风子山一把抓起他拎到身边,想到要是他好好练,也不至于只练会了一招半,风子山是越想越气,咬牙道:“你知错了?你错哪了?”

江林低下头眨了下眼,眼泪差点滴下来,还是低声答道:“孙儿没有认真练剑,辜负了师爷厚望!”

风子山听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与不甘,显然不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迫不得已承认,便冷笑道:“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且问你,你最近都是怎么练功的?”

江林听师爷这样问就是一愣,最近这半年事情繁多,自从随行护驾皇甫羽之后,的确很久没正经练过功,只内功是坐行睡立都不停的自行运转,不减反增,而剑法上倒生疏了许多,回山这一个多月挨了顿打又躺了些日子,就更没练过了,是以师爷这样问,他倒不敢答了。

风子山看他半天不见应声,皱眉道:“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江林一惊,细细想来,才发现自己任性妄为,多日不练就懒惰了,挨点儿累饿就觉得委屈,尤其是竟敢不遵师爷命令,练着练着就不想练了,一点儿耐性都没有,真是该打!

面对师爷的逼问,若是照实话答,非受师爷重责不可,师爷要是真追究起来,怕是连师父都逃不掉要受连累。可是不说实话,回头查了起来,还会多一条撒谎的罪责。

江林不敢再磨蹭,想想早晚是逃不掉的,索性就直说道:“师爷,孙儿这半年来很少在山上,所以一直未曾真正练过……”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又愧又悔,根本不敢再说下去。

风子山听到这些话,气得两眼一瞪,手里棍子一抬,狠狠就抽了下去,还好风子山还没有气糊涂,知道最近要面临大敌,不能真伤了他,只朝他身上肉多的屁股和大腿上狠打了十几下。

尽管风子山没用内力,那二指粗的棍子打在皮肉上却说不出来的疼痛难熬,江林一边强忍着不动弹,也不敢叫出声来,一边又眼泪汪汪疼的直吸气。屁股和大腿上火辣辣的疼成一片,不用看也知道是肿起来了。

风子山心里烦躁,多年不亲自动手打人了,这一下手没忍住,不但打了,还是打一个孩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可心里怒火无法排遣,这么好的一块材料,要是在自己手下,他武功不会只到这里,早就登峰造极了。想到这里又开始气上了萧子寒,暗怨他耽误了江林。

殊不知萧子寒正是受他严厉教导后,才舍不得用那样的方式让江林受苦。依萧子寒想,既然怎么练都可行,无非就是晚几年大有所成,天山派一向以剑法独步武林,本就无人敢轻视,江林也不是不刻苦努力,所以萧子寒就没有再苛求他。

江林趴在地上喘了口气,见师爷不再打了,撑起来跪好,哆嗦着认错:“孙儿知错,孙儿以后一定时时提醒自己不能懈怠,勤加练功!”

风子山抿紧唇,脸上如刀刻般阴沉,自顾自退到身后一块干净的青石上坐下,江林不敢起身,连忙跪着膝行跟过去,贴师爷腿边跪着,怯怯的垂着头不敢看师爷的眼睛。

风子山见他害怕又乖顺的样子,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师父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但照你那练法,别说两天了,十天你也练不成,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不好好练剑?”

江林这时候哪敢说是又累又饿练不动啊!遂低头道:“是孙儿错,不该偷懒不认真,请师爷责罚。”

风子山狠狠瞪他一眼道:“知道自己错,还敢跟我委屈?”

江林一呆,红着眼睛,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师爷,孙儿不委屈,求师爷别生我的气!是孙儿该打,惹师爷生气!”

风子山正气着,无视江林哀求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师父最近没功夫查问你功课,但在我这里就不允许你这样胆大妄为!凡武功一道都是不进则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功夫够好了,不需要练了?还是眼高与顶,觉得我所传武功不值一提,不学也罢?”说到这,看见江林猛然惨白的脸,自己也觉得有点重了,便住口不往下说,心里也是哽住了。

师爷几句话刺得他心疼之极,江林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滚,紧抓住师爷风子山的手臂哭道:“师爷!…师爷,打死我也不敢那样想,孙儿这一身武功都是师父所赐,…”说到这里,竟说不下去。

风子山见他哭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也不忍,但第一次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要教他知道厉害,便道:“我也不多说了,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江林见师爷口松了,连忙擦了擦泪,张开红肿的眼睛道:“师爷,这打罚都各是什么?”

“若是认打,就脱了裤子趴好,三十杖,若是认罚,倒也简单,只要你挨过我金针一刻钟,我就便饶了你!”风子山不紧不慢地道。

江林听师爷说道“裤子脱了趴好”,立时脸就红了,从小就被师父打,脱裤子打屁股自然是挨惯了的,只是没想到师爷也要让自己去衣受责,一时之间有些难为情,脸涨的通红,期期艾艾开口道:“孙儿…孙儿认罚!”

风子山道:“你确定?”

江林连忙点点头道:“确定!”

风子山见江林脸红到耳朵根,别别扭扭的样子,差点儿忍不住要笑出来,连忙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你可别后悔。”刚说完就伸出二指,指尖多了一枚细如发丝,金光闪闪的金针。

江林猛然间想起在边城军帐中,师爷一枚金针致使自己残掉一条腿的事,恐惧还没来得及涌上来,腰侧一麻,细长的金针已隔着衣服,慢慢刺进肉里。

江林浑身一震,刺入腰侧的金针象是通灵了似的,钻入皮肉之后立即遁入经脉。

轻微的麻痒和疼痛交替着,引起一阵阵冷颤。江林努力跪着忍耐,冰冷入骨的寒意和奇痒,从腰部慢慢向上蔓延,直到传遍全身,在江林看来,虽然是很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江林心里暗自庆幸自己选了挨罚,否则现在肯定是脱了裤子趴在地上,狼狈的挨打呢!

金针也不知运行到什么地方,突然,江林全身剧烈一颤,深入骨髓的奇痛一下子在体内流窜,迫使他痛苦的弯下腰,狠狠的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单手撑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撕心裂肺般的痛呼闷在嗓子眼儿里,想大声的叫出来,那可怕的剧痛却似乎连他叫喊的力气也给抽走了。

连同内脏都翻绞在一起,江林极端痛苦地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不住的在地上翻滚,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只片刻功夫,发梢和脸庞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脖子下边的衣服上也湿了一大片。

风子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慢慢抬起头,直视远方,也不知自己是老了,还是太心疼这个徒孙,竟然才这么一下,他已经开始不忍心了,以前教训萧子寒的时候,连三针同下的时候也曾有过。

“啊!”一声惨叫!江林终于控制住呼吸,嘶声叫了出来,这叫声让风子山都不禁心里一颤。

江林之前尚不知道,这种不见血的痛苦,往往比真正的伤口还要疼上千百倍,如果可以,他宁愿立刻死了也不想受这种罪。

而这种痛苦,却正在慢慢的加深,加倍……

风子山低下头疼惜的看着江林,这会儿,他全身都在抖着蜷缩在地上,朗朗的星眸里,正噙满了痛楚和恐惧,风子山心里狠狠一疼,俯身握住他的手。

江林激烈颤抖的手湿漉漉的一片冰凉,他抬起眼睛,哀哀的看着师爷风子山。

风子山沉声缓缓道:“这是我唯一一次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说罢,立起手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拍,金针一闪,从江林胸前激射而出,钉在江林身前不远的树干上。

江林趴在地上喘息,金针一出,体内的疼痛顿止,不知怎的,就想起当日在军帐中,仰视帐顶那枚金针的恐惧。江林抬起汗湿的脸,抓住风子山的手,呜咽着哭了一阵子,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道:“孙儿,孙儿…认…打!”

风子山再不多话,伸手拉起他跪在腿边,挑了他袍子掀在背上,一下扯掉他的裤子,露出翘圆的臀部和大腿来,风子山低头一看,两瓣臀峰上一道道红肿的檩子,泛着青紫,腿上也有好几道,才想起来刚刚已打了他几下。不过这时再心疼,也不能手软,风子山气他不知自律,必须得受应有的惩罚,手里二指粗的棍子一扬,狠狠抽了下去。

江林跪趴着感觉屁股上一凉,紧接着臀峰上一道剧痛裂开来,江林忍不住上半身猛一抬,大张着嘴无声,疼得尖锐,却又比之刚才那种挠心抓肺的不知好了几倍。

风子山用力摁住他的后腰,下手再不容情,破空的尖锐声后,带来的都是每一道迅速肿起来的檩痕。

江林“啊!”得一声惨叫,可能也是因为之前疼痛的印象太深刻,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哭道:“师爷!孙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师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不敢不听话了!啊!师爷!”

风子山也不管他惨叫连声,只管绷住劲狠狠打了三十下,打到最后,江林只不住的呜咽,哭个不停,只是不再求饶了。

风子山打完一看,屁股上纵横交错红肿一片,几处严重的地方还破了皮,微浸出细细的血丝。屁股上肉厚,料想上了药休息一夜,就能消肿,风子山拿出药给他细细的抹了,拉上他裤子,俯身抱起他,直往嘉澜庙奔去。

江林被风子山抱在怀里,头乖乖的依在师爷胸前,风一吹,浑身湿冷,不过好在屁股上一片清凉,知道总算是熬过去了,江林心中一松,闻着师爷身上地淡淡气息,恐惧渐渐被睡意代替……

魔剑惊魂勾

江林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肚子咕噜咕噜饿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起昨天受得那趟罪,心里一激灵,连忙掀开被子爬起来。

樊新在一旁咧着大嘴笑道:“小子,老家伙我为了看着你,连半月楼的点心都没吃上,你可得赔我!”

江林见只有樊新一个人在椅子上跷着腿喝茶,师爷倒没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桌子上摆着小米粥素斋菜,还有几个大馒头。

饥肠辘辘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大嚼了几下咽了,才笑道:“樊爷爷想吃什么,我给您买去!”说着坐在桌前,拿筷子夹菜,这庙里的素斋菜这时吃起来,香得堪比烧鸡牛肉了!

樊新突然对着门口扬声叫道:“风小六回来咯!?”

江林正吃的欢畅,听了此言惊的立刻跳起来,带翻了凳子砸了脚不说,嘴里一口馒头没咽下去,噎的脸都红了。

樊新见江林噎的满脸通红,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江林笑的前俯后仰,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江林手忙脚乱的扶正凳子,一看门口,空无一人,哪里有师爷的影子啊!回头瞪大了眼睛气道:“樊爷爷,您为老不尊!可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樊新胖乎乎的圆脸凑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指尖戳了戳江林胳膊,嘿嘿一笑道:“喂!屁股还疼不疼?”

江林哼了一声,不搭理这个樊老顽童,坐下喝粥。

等吃饱喝足,江林见樊新在一旁笑得面泛红光,微微沉下英俊如玉的脸庞,抓起剑冷声道:“我去练剑!”

樊新在后面“喂”了几声,江林心里又气又恼,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走了。

出了嘉澜庙,江林想着师爷肯定是去柳家了,自己还有两天练会三招的任务,就想往密林方向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昨天饿的惨兮兮,今天可不能那么傻了。

这一想,江林就折过头往城里快步走去,不消半刻钟,找了城里离的最近的酒楼,包了一整只烧鸡,两斤牛肉,几个烤的金黄焦脆的大饼,又叫小二灌满一大壶水,才拔步朝密林赶去。

依着江林想,这吃食吃两天都够了,不练会自己不打算出那林子,反正外面有师爷支援,小西也不会出什么事。

就在快走到密林时,前面一个人挡住了路,十分傲慢的问道:“前面可是汀州?”

江林见对方年纪颇大,又面黄肌瘦一副长期吃不饱的样子,虽然他傲慢无礼,但江林幼承师训,敬对方是长辈,刚想答“是”,就听对方又问:“如果你知道柳捷飞的府第!带我去!”

江林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吃一惊,柳捷飞前辈已死,这人若不是得了消息来悼念,就定是来寻仇的。

你道这面黄肌瘦的老者是谁?他就是惊魂勾周断水,江林仔细打量面前的老人,而惊魂勾同时也在打量江林,刚开始拦住他,是见他手里拿了剑,既然是江湖中人,又在这汀州附近出现,料想是知道柳捷飞的府邸的。

可是惊魂勾周断水是越看越心惊,面前的年轻人面容清俊,气宇轩昂不说,那双目还微含凌芒,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手里剑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但是拿剑的姿势和站的方位都巧妙之极,一旦自己发动攻击,这年轻人可退可守,甚至还有能力给自己凶狠一击!

惊魂勾立刻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是谁了,看年纪二十多岁,应该是天山派萧子寒的大弟子江林了!只是他十分不解,这江林不应该是守在柳府吗?怎么会出现在汀州城外十里之外?难道是年少轻狂,故意在这里堵截自己?

惊魂勾周断水笑了,笑的狂放之极,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在青少年里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江林就太可惜了!可惜啊!勾下将又多了一条亡魂!

江林似乎也猜出来了周断水,见他阴森的瘦脸上笑的诡异,心里立刻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周断水是和目前尚在七绝山静修的大师爷爷那一辈的人物,几十年的磨砺,内功外功都十分厉害。

可以说,江林还从来没有跟这样厉害地人物交过手,这是第一次!江林手握着剑,攥的生硬,两人之间三步之内的气流似乎都凝滞了!

面前的老者又黄又瘦的脸颊上,一双眼睛黯淡呆滞,眼皮因为稍微瘦弱而耷拉着,深蓝色的衣服更显得他病态的瘦弱,如是平时在大街上遇到,江林暗想自己肯定会怜悯这样的老人,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老人竟然是惊魂勾呢?几十年不知道勾去了多少条人命!

因为看上去弱势,更容易被轻视,而轻视一个人,造成的疏忽,往往会把命都送在了对方手里!

江林沉住气,凝神静气,这时候他没把握一击即中,所以他不动,尽力放松自己,让自己每一处筋脉都处于流畅状态,以便于奋力一击。他知道他不能怕,也不能乱,如果他先怕了,那他就更没希望赢了,而输的结果就是“死”!但他不能死!

高手对决,有时候胜败仅仅是一招,致命也仅仅是一招!

周断水哪里会把这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见江林不动,他渐渐的就沉不住气了,尽管周断水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一生杀人无数,这时候还真不好意思先攻击一个小自己几十岁的晚辈。

可是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惊魂勾周断水没有亮他的勾子,只是虚晃一下,一掌虚虚拍向江林左肋,这一招本是可虚可实,意在挑起争斗。

在周断水看来,这一掌拍过去,江林非亮剑出招不可!

那知道江林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他服过谁啊?以前除了师父,他谁都不放在眼里,就连师爷也是因为是师门尊长才不得不屈服,当然,现在他对师爷是打心眼儿里服了。

可是这时见周断水弃勾不用,竟然一掌轻飘飘拍来,顿时激起了江林的满身傲骨,豪气一壮,胆色也就壮了,江林顺手就是一掌按过去,竟然也没有拔剑。

两人两掌一沾即开,心里却都重新评估了对方,周断水没想到江林年纪轻轻内力这么深厚,自己用了三成的功力,对方竟然可以无声无息的消掉。当然他不知道江林除了自己刻苦努力外,也多亏了唐枫的碧磷石乳之功!

江林拍出了这一掌,却是用了五成功力,只是对方退开五步,他却只退了两步。

表面上输赢已出,其实双方心里却都不能确定。

周断水终于知道自己低估了江林,右臂一展,亮出黑色长勾,陡然向江林后脑勾去,而江林脚踏幻影凌虚步闪过一边,趁机拔剑!

别看江林年轻,但是天资过人,再加上萧子寒刚柔并济,宠爱而不纵容,严厉而不苛刻的打磨,早已经是一颗光芒绽放的名剑!

江林运用天山派的剑法足以跟惊魂勾打个平手,而时不时冒出一招刚学会的“夺命追魂”!逼得周断水手足无措!

但周断水毕竟是周断水,很快他就看出来这小子那十分凌厉的一招还很不熟练,慢慢又扳回了劣势,让江林出那一招的机会越来越少。

周断水忽然一声厉啸,功力提至十成,施展他的成名绝技“阴阳双勾”,只见勾影突然暴增,虚实不清,煞气惊人!

江林见勾子兜头罩下,躲无处躲,逼不得已,举剑上迎,以周断水之力按说他决不会轻易以内力相拼,但是久战不下,再加上他下勾是自上而下十分占便宜,又用了十成功力,他就不信他几十年功力会比不上江林这小子!

江林匆忙之间来不及将功力提至极限,只听当啷一声交鸣,剑勾碰出一片火花,江林的右臂瞬间过电一样剧痛,长剑落地,整条右臂软了下来,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

而惊魂勾周断水整条手臂也是酸麻无力,勾虽然未脱手,只要他稍微用力一勾,江林这条小命就交待了!但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再挥出致命一勾!

可是静谧无人的早晨,谁的恢复能力更快更强?如果给周断水半个时辰,那么结果会是……

周断水冷冷一笑,慢慢坐在地上调息,江林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危险之极,刚刚他的内力被震散,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是他还是强提一口真气,让这口真气慢慢在身体里聚集,流动,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拼一把!

半个时辰后,就在惊魂勾周断水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不能动弹的江林时,这时谁在那里,都会以为江林绝难生还!

眼看江林就要丧命于此,突然,一声冷笑,一条快如闪电的影子,从嘉澜庙方向一晃而至,周断水愣是没看清来人是怎么来到面前的!

竟然一下子挡住了周断水的微弱一勾!周断水踉跄一下,看眼前一个打扮洁净,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仪态潇洒,脸色却冷冽骇人,手里也拿着一把剑!

周断水怒火中烧,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中年人冷冰冰地说:“你打伤了我徒孙,这笔账,我要好好跟你算算!”说完蹲下身捏住江林下颌,塞进他嘴里一颗不知什么东西的药丸,喝道:“闭上眼睛运功调息!”

江林见师爷来了,知道自己是脱险了,见师爷脸色骇人,连忙听话的闭上眼睛调息。

周断水大惊!这江林是他徒孙?看年龄也不过是四十几岁,怎么会是江林的师爷?忽然想起天山七绝,料想这是七绝里面排名靠后的一个。

等风子山站起来,周断水脸色惨然的后退几步,道:“也罢!今日我栽在天山派手里,也不算辱没了我,来吧!杀了我!我也算对得起顾爷了!”

风子山一脚将周断水踢飞出去,鲜血喷溅出来,风子山飞身过去抓住周断水胸前拎起来道:“你伤了我徒孙,按说我应该将你碎尸万段也不解其恨!可是,我想知道,柳捷飞究竟与你们什么仇?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人竟然不惜杀了汀洲那么多无辜百姓!”

周断水咳出几口血,才一字一句道:“别…别说是…是几十条人命,就算是…是杀光汀洲的人,顾爷,咳咳…顾爷也一定要得到那个人!你杀了我吧!帮我…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柳夫人!”说完指了指胸口就昏了过去。

樊新站在风子山身后,他是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的,听了这话从周断水胸前搜出一封信,信封上面写:莫宝儿亲启!

樊新和风子山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莫宝儿,三十年前江湖第一美女!若见其颜,无不神魂颠倒,为其倾倒,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多不胜数,后来传说嫁与大善人顾震天为妻,从此不见踪迹。

“若柳夫人真是莫宝儿,那顾震天找人来寻仇就是理所应当的了!”樊新满脸愁容的道。

风子山叹了一声,心里也是惨然,这件事情还真棘手,顾震天人称大善人,可见在江湖上有多受人爱戴,风子山认为,能被称为大善人,不是实实在在的真君子,那就一定是一个奸诈无比的小人。那此人就更不好对付了。

樊新自然是知道风子山在叹些什么,顾震天的妻子改嫁他人,这家仇,岂是别人能插手的?天山派根本没立场来管人家这档子事。

风子山输了些内力给周断水,看他醒了便道:“你们要杀莫宝儿我不管,你大可以带走她去交差,但是柳捷飞的儿子你不能动!”

周断水喘息了下,呆愣半晌,才惊叫道:“我什么时候要杀莫宝儿?你可想错了,顾爷是想请莫姑娘心甘情愿回去!”

风子山和樊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樊新道:“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们就不管了,只要柳家的子女无事,我们才懒得管人家的家务事!”江湖上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少,反而能活的长命些,樊新说完嘴角一撇,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风子山问道:“柳家的子女你们不会动?”

见师爷发下命令后含怒离去,把自己丢在这荒野密林,心中凛然,没敢再磨蹭,抽出腰间长剑,思索起刚刚师爷的每一招一式,努力练了起来。

这一练不打紧,就显的时光飞快,天际已经泛白,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风子山昨晚抛下心爱的徒孙一个人回去睡觉,今天一大早就巴巴的赶过来看,看江林练的正欢,满意的点点头,抛下一包用油纸包好的半只烧鸡和一壶烧酒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傍晚的时候,风子山忍不住心痒,瞒着樊新偷偷跑过来看徒孙,结果到了地方,一眼就看见脸色苍白的江林,挥汗如雨,捏着剑,规规矩矩的进行慢动作拆解招式,一招一式倒练得很到位,就是奇慢无比。

风子山看见自己孙子还在练,本能的先喜了一下,两天的期限,他其实也没想过让江林一下子领悟,只要把动作练熟练会,以后在跟人对敌拆招的时候再加以琢磨,自然而然就会更上一层楼。

而现在江林让他喜出望外,很明显,他的林儿不但剑招练的很到位,看样子还在默默思索招数里暗含的虚招和变化!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风子山瞪着眼睛看了老半天,突然觉得,不对!很不对劲!林儿两眼呆呆晕晕的没一点儿精神,脚下也是虚软如绵没有力气,哪像是思索的样子?他这不是在偷懒嘛!

这下可把风师爷的肺都快给气炸了!

江林正在脑子里一遍遍重复师爷昨夜的示范动作,可是手太酸,腿肚子也直打颤,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脑子里师爷是快动作,反映在手里就成了慢动作。完全没发现自己师爷隐在旁边树上。

自动昨天夜里空着肚子练了一夜,早上吃掉了师爷拿来的半只烧鸡和酒,就一直练到现在,一天一夜就吃了一顿饭,实在是没力气练下去了。

当然,谁练了一夜又一个白天,又累又饿得情况下,都不可能还像平时那样生龙活虎。

连续练剑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对风子山来说就跟玩儿似的,而江林就不同了,江林是从小跟在他师父萧子寒身边长大的,从个小不点要背着抱着,到长大后努力苦练,这个“苦”练,跟风子山几乎成人后才被收留,督促自己必须“苦”练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萧子寒严是严,但却很宠着孩子,这也导致了江林其实并没有真正吃过多少苦!

要说也该着出事,要不是大敌当前,风子山不会急着教江林夺命三剑;要不是风子山真拿江林当自己孙子般疼爱,也不会倾囊相授,更不会见着江林软绵绵偷懒大怒。

只听风子山一声怒吼:“大胆!”,抬手一挥,掌挟劲风,直拍向江林前胸!

江林闻声大惊,手一抖,剑“啪嗒”掉在地上,眼见师爷掌力拍到,吓的两眼一闭,动也不敢动,躲也不敢躲。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死也要重伤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一痛,脸颊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直揍的他整个面颊都火辣辣的热痛。

江林如受惊的小鹿一样睁开眼睛,见师爷弯腰拣起一段两指粗的树枝,脸色铁青地道:“起来,让师爷看看你练的怎么样!”

魔剑受罚

江林刚捡起剑,风子山抖了抖二指粗,三尺长的棍子,已化棍为剑,当胸刺了过来。

平时练剑时候,师父萧子寒也常给江林喂招,可每一次都没有这时候惊心动魄!

江林一闪身避开,夺命三剑的第一式“夺命追魂”迎击过去,剑棍相交,江林不敢硬拼内力,更不敢真的把师爷的棍子给削了,招数用到了,赶快身躯一晃,剑贴着棍子滑向一边。

风子山轻“咦”了一声,呵!这一招倒用的极妙,不禁让他的恼怒消下去了半分。一抬手一招“金猴斩月”逼的江林横移三尺,左手一引,一掌袭向江林左肩。

江林左肩一塌,侧身窜出五尺开外,脚跟尚未站稳,风子山如影随形,一棍子已敲过来,这时,江林招式已老,气力也尽,眼看棍子就要敲在身上!

好一个江林!临危不乱,提起一口真气,脚跟一顿,硬是拔高几尺,在半空中尚不忘来个“披荆斩棘”,剑光带起一溜劲风,直扑风子山面颊。

风子山侧身躲过,心里却越来越欢喜。高手与高手对决,都会无形中激起斗志豪情,招数也是各出奇招,诡异多变。风子山收起轻视之心,和江林正儿八经的打起来。

这一打,风子山算是真正试出了江林的深浅,风子山暗暗惊诧江林机智的应变能力,果然是块习武的好材料,不禁天资过人,还有很强的领悟力。依风子山推测,不出三年,大概就会胜过自己,心里更是激动非常。

风子山这边喜不自胜,而江林那边却已经苦不堪言了,师爷招数密不透风,又攻势猛烈,他躲来躲去躲得很辛苦,加上本身又累又饿,以至于这半个时辰过去了,夺命三剑还没找到机会用几次。

江林就只第一招练得熟,其他两招太过生涩,他不敢随便用,所以来来去去就是第一招“夺命追魂”。

过了一会儿,风子山纳闷他为何总用第一招,眼珠一转,立喝道:“用第二招!”

“是!”江林连忙手一带,第二招“雷霆索命”,剑一扬,直奔向师爷咽喉。风子山暗暗皱眉,身影一晃,脚踩“幻影凌虚步”飘然避过。

等江林磕磕巴巴用第三招“三笑拘魂”时,风子山立刻气昏了,本来是剑分三路,分削太阳穴和咽喉以及下盘,速度要快如一剑,连成一气,江林这一招速度慢就不说了,根本就连不到一起。

风子山气得大喝一声“混账东西!”,棍子抖手就敲向江林。

可能是江林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一招是不分章法乱出一气,本来就吓的不轻,耳朵里再听见师爷一声冷喝,身子立刻僵了,手上一顿,就见师爷棍子陡然疾打向自己右腕、胸口和大腿。

同样是一招“三笑拘魂”!在师爷风子山手里自然就威力不同,别说江林躲不开,就算躲得开,这下他也不敢躲了。

“啪~啪啪”三声,手腕上突如其来的猛烈剧痛,剑已撒手,前胸处再挨一棍,他登时捂住胸口弯下了腰,胸口肉少,一棍子下去,疼得浑身直哆嗦,还没等抬头,大腿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江林脸色惨白,惊惶后退一步,一抬头对上师爷充满怒意的双眼,心慌得厉害,腿一软就跪了下来,颤声道:“师爷!师爷息怒!孙儿知错了!”

风子山一把抓起他拎到身边,想到要是他好好练,也不至于只练会了一招半,风子山是越想越气,咬牙道:“你知错了?你错哪了?”

江林低下头眨了下眼,眼泪差点滴下来,还是低声答道:“孙儿没有认真练剑,辜负了师爷厚望!”

风子山听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与不甘,显然不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迫不得已承认,便冷笑道:“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且问你,你最近都是怎么练功的?”

江林听师爷这样问就是一愣,最近这半年事情繁多,自从随行护驾皇甫羽之后,的确很久没正经练过功,只内功是坐行睡立都不停的自行运转,不减反增,而剑法上倒生疏了许多,回山这一个多月挨了顿打又躺了些日子,就更没练过了,是以师爷这样问,他倒不敢答了。

风子山看他半天不见应声,皱眉道:“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江林一惊,细细想来,才发现自己任性妄为,多日不练就懒惰了,挨点儿累饿就觉得委屈,尤其是竟敢不遵师爷命令,练着练着就不想练了,一点儿耐性都没有,真是该打!

面对师爷的逼问,若是照实话答,非受师爷重责不可,师爷要是真追究起来,怕是连师父都逃不掉要受连累。可是不说实话,回头查了起来,还会多一条撒谎的罪责。

江林不敢再磨蹭,想想早晚是逃不掉的,索性就直说道:“师爷,孙儿这半年来很少在山上,所以一直未曾真正练过……”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又愧又悔,根本不敢再说下去。

风子山听到这些话,气得两眼一瞪,手里棍子一抬,狠狠就抽了下去,还好风子山还没有气糊涂,知道最近要面临大敌,不能真伤了他,只朝他身上肉多的屁股和大腿上狠打了十几下。

尽管风子山没用内力,那二指粗的棍子打在皮肉上却说不出来的疼痛难熬,江林一边强忍着不动弹,也不敢叫出声来,一边又眼泪汪汪疼的直吸气。屁股和大腿上火辣辣的疼成一片,不用看也知道是肿起来了。

风子山心里烦躁,多年不亲自动手打人了,这一下手没忍住,不但打了,还是打一个孩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可心里怒火无法排遣,这么好的一块材料,要是在自己手下,他武功不会只到这里,早就登峰造极了。想到这里又开始气上了萧子寒,暗怨他耽误了江林。

殊不知萧子寒正是受他严厉教导后,才舍不得用那样的方式让江林受苦。依萧子寒想,既然怎么练都可行,无非就是晚几年大有所成,天山派一向以剑法独步武林,本就无人敢轻视,江林也不是不刻苦努力,所以萧子寒就没有再苛求他。

江林趴在地上喘了口气,见师爷不再打了,撑起来跪好,哆嗦着认错:“孙儿知错,孙儿以后一定时时提醒自己不能懈怠,勤加练功!”

风子山抿紧唇,脸上如刀刻般阴沉,自顾自退到身后一块干净的青石上坐下,江林不敢起身,连忙跪着膝行跟过去,贴师爷腿边跪着,怯怯的垂着头不敢看师爷的眼睛。

风子山见他害怕又乖顺的样子,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师父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但照你那练法,别说两天了,十天你也练不成,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不好好练剑?”

江林这时候哪敢说是又累又饿练不动啊!遂低头道:“是孙儿错,不该偷懒不认真,请师爷责罚。”

风子山狠狠瞪他一眼道:“知道自己错,还敢跟我委屈?”

江林一呆,红着眼睛,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师爷,孙儿不委屈,求师爷别生我的气!是孙儿该打,惹师爷生气!”

风子山正气着,无视江林哀求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师父最近没功夫查问你功课,但在我这里就不允许你这样胆大妄为!凡武功一道都是不进则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功夫够好了,不需要练了?还是眼高与顶,觉得我所传武功不值一提,不学也罢?”说到这,看见江林猛然惨白的脸,自己也觉得有点重了,便住口不往下说,心里也是哽住了。

师爷几句话刺得他心疼之极,江林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滚,紧抓住师爷风子山的手臂哭道:“师爷!…师爷,打死我也不敢那样想,孙儿这一身武功都是师父所赐,…”说到这里,竟说不下去。

风子山见他哭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也不忍,但第一次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要教他知道厉害,便道:“我也不多说了,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江林见师爷口松了,连忙擦了擦泪,张开红肿的眼睛道:“师爷,这打罚都各是什么?”

“若是认打,就脱了裤子趴好,三十杖,若是认罚,倒也简单,只要你挨过我金针一刻钟,我就便饶了你!”风子山不紧不慢地道。

江林听师爷说道“裤子脱了趴好”,立时脸就红了,从小就被师父打,脱裤子打屁股自然是挨惯了的,只是没想到师爷也要让自己去衣受责,一时之间有些难为情,脸涨的通红,期期艾艾开口道:“孙儿…孙儿认罚!”

风子山道:“你确定?”

江林连忙点点头道:“确定!”

风子山见江林脸红到耳朵根,别别扭扭的样子,差点儿忍不住要笑出来,连忙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你可别后悔。”刚说完就伸出二指,指尖多了一枚细如发丝,金光闪闪的金针。

江林猛然间想起在边城军帐中,师爷一枚金针致使自己残掉一条腿的事,恐惧还没来得及涌上来,腰侧一麻,细长的金针已隔着衣服,慢慢刺进肉里。

江林浑身一震,刺入腰侧的金针象是通灵了似的,钻入皮肉之后立即遁入经脉。

轻微的麻痒和疼痛交替着,引起一阵阵冷颤。江林努力跪着忍耐,冰冷入骨的寒意和奇痒,从腰部慢慢向上蔓延,直到传遍全身,在江林看来,虽然是很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江林心里暗自庆幸自己选了挨罚,否则现在肯定是脱了裤子趴在地上,狼狈的挨打呢!

金针也不知运行到什么地方,突然,江林全身剧烈一颤,深入骨髓的奇痛一下子在体内流窜,迫使他痛苦的弯下腰,狠狠的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单手撑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撕心裂肺般的痛呼闷在嗓子眼儿里,想大声的叫出来,那可怕的剧痛却似乎连他叫喊的力气也给抽走了。

连同内脏都翻绞在一起,江林极端痛苦地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不住的在地上翻滚,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只片刻功夫,发梢和脸庞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脖子下边的衣服上也湿了一大片。

风子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慢慢抬起头,直视远方,也不知自己是老了,还是太心疼这个徒孙,竟然才这么一下,他已经开始不忍心了,以前教训萧子寒的时候,连三针同下的时候也曾有过。

“啊!”一声惨叫!江林终于控制住呼吸,嘶声叫了出来,这叫声让风子山都不禁心里一颤。

江林之前尚不知道,这种不见血的痛苦,往往比真正的伤口还要疼上千百倍,如果可以,他宁愿立刻死了也不想受这种罪。

而这种痛苦,却正在慢慢的加深,加倍……

风子山低下头疼惜的看着江林,这会儿,他全身都在抖着蜷缩在地上,朗朗的星眸里,正噙满了痛楚和恐惧,风子山心里狠狠一疼,俯身握住他的手。

江林激烈颤抖的手湿漉漉的一片冰凉,他抬起眼睛,哀哀的看着师爷风子山。

风子山沉声缓缓道:“这是我唯一一次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说罢,立起手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拍,金针一闪,从江林胸前激射而出,钉在江林身前不远的树干上。

江林趴在地上喘息,金针一出,体内的疼痛顿止,不知怎的,就想起当日在军帐中,仰视帐顶那枚金针的恐惧。江林抬起汗湿的脸,抓住风子山的手,呜咽着哭了一阵子,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道:“孙儿,孙儿…认…打!”

风子山再不多话,伸手拉起他跪在腿边,挑了他袍子掀在背上,一下扯掉他的裤子,露出翘圆的臀部和大腿来,风子山低头一看,两瓣臀峰上一道道红肿的檩子,泛着青紫,腿上也有好几道,才想起来刚刚已打了他几下。不过这时再心疼,也不能手软,风子山气他不知自律,必须得受应有的惩罚,手里二指粗的棍子一扬,狠狠抽了下去。

江林跪趴着感觉屁股上一凉,紧接着臀峰上一道剧痛裂开来,江林忍不住上半身猛一抬,大张着嘴无声,疼得尖锐,却又比之刚才那种挠心抓肺的不知好了几倍。

风子山用力摁住他的后腰,下手再不容情,破空的尖锐声后,带来的都是每一道迅速肿起来的檩痕。

江林“啊!”得一声惨叫,可能也是因为之前疼痛的印象太深刻,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哭道:“师爷!孙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师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不敢不听话了!啊!师爷!”

风子山也不管他惨叫连声,只管绷住劲狠狠打了三十下,打到最后,江林只不住的呜咽,哭个不停,只是不再求饶了。

风子山打完一看,屁股上纵横交错红肿一片,几处严重的地方还破了皮,微浸出细细的血丝。屁股上肉厚,料想上了药休息一夜,就能消肿,风子山拿出药给他细细的抹了,拉上他裤子,俯身抱起他,直往嘉澜庙奔去。

江林被风子山抱在怀里,头乖乖的依在师爷胸前,风一吹,浑身湿冷,不过好在屁股上一片清凉,知道总算是熬过去了,江林心中一松,闻着师爷身上地淡淡气息,恐惧渐渐被睡意代替……

魔剑惊魂勾

江林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肚子咕噜咕噜饿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起昨天受得那趟罪,心里一激灵,连忙掀开被子爬起来。

樊新在一旁咧着大嘴笑道:“小子,老家伙我为了看着你,连半月楼的点心都没吃上,你可得赔我!”

江林见只有樊新一个人在椅子上跷着腿喝茶,师爷倒没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桌子上摆着小米粥素斋菜,还有几个大馒头。

饥肠辘辘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大嚼了几下咽了,才笑道:“樊爷爷想吃什么,我给您买去!”说着坐在桌前,拿筷子夹菜,这庙里的素斋菜这时吃起来,香得堪比烧鸡牛肉了!

樊新突然对着门口扬声叫道:“风小六回来咯!?”

江林正吃的欢畅,听了此言惊的立刻跳起来,带翻了凳子砸了脚不说,嘴里一口馒头没咽下去,噎的脸都红了。

樊新见江林噎的满脸通红,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江林笑的前俯后仰,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江林手忙脚乱的扶正凳子,一看门口,空无一人,哪里有师爷的影子啊!回头瞪大了眼睛气道:“樊爷爷,您为老不尊!可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樊新胖乎乎的圆脸凑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指尖戳了戳江林胳膊,嘿嘿一笑道:“喂!屁股还疼不疼?”

江林哼了一声,不搭理这个樊老顽童,坐下喝粥。

等吃饱喝足,江林见樊新在一旁笑得面泛红光,微微沉下英俊如玉的脸庞,抓起剑冷声道:“我去练剑!”

樊新在后面“喂”了几声,江林心里又气又恼,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走了。

出了嘉澜庙,江林想着师爷肯定是去柳家了,自己还有两天练会三招的任务,就想往密林方向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昨天饿的惨兮兮,今天可不能那么傻了。

这一想,江林就折过头往城里快步走去,不消半刻钟,找了城里离的最近的酒楼,包了一整只烧鸡,两斤牛肉,几个烤的金黄焦脆的大饼,又叫小二灌满一大壶水,才拔步朝密林赶去。

依着江林想,这吃食吃两天都够了,不练会自己不打算出那林子,反正外面有师爷支援,小西也不会出什么事。

就在快走到密林时,前面一个人挡住了路,十分傲慢的问道:“前面可是汀州?”

江林见对方年纪颇大,又面黄肌瘦一副长期吃不饱的样子,虽然他傲慢无礼,但江林幼承师训,敬对方是长辈,刚想答“是”,就听对方又问:“如果你知道柳捷飞的府第!带我去!”

江林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吃一惊,柳捷飞前辈已死,这人若不是得了消息来悼念,就定是来寻仇的。

你道这面黄肌瘦的老者是谁?他就是惊魂勾周断水,江林仔细打量面前的老人,而惊魂勾同时也在打量江林,刚开始拦住他,是见他手里拿了剑,既然是江湖中人,又在这汀州附近出现,料想是知道柳捷飞的府邸的。

可是惊魂勾周断水是越看越心惊,面前的年轻人面容清俊,气宇轩昂不说,那双目还微含凌芒,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手里剑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但是拿剑的姿势和站的方位都巧妙之极,一旦自己发动攻击,这年轻人可退可守,甚至还有能力给自己凶狠一击!

惊魂勾立刻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是谁了,看年纪二十多岁,应该是天山派萧子寒的大弟子江林了!只是他十分不解,这江林不应该是守在柳府吗?怎么会出现在汀州城外十里之外?难道是年少轻狂,故意在这里堵截自己?

惊魂勾周断水笑了,笑的狂放之极,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在青少年里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江林就太可惜了!可惜啊!勾下将又多了一条亡魂!

江林似乎也猜出来了周断水,见他阴森的瘦脸上笑的诡异,心里立刻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周断水是和目前尚在七绝山静修的大师爷爷那一辈的人物,几十年的磨砺,内功外功都十分厉害。

可以说,江林还从来没有跟这样厉害地人物交过手,这是第一次!江林手握着剑,攥的生硬,两人之间三步之内的气流似乎都凝滞了!

面前的老者又黄又瘦的脸颊上,一双眼睛黯淡呆滞,眼皮因为稍微瘦弱而耷拉着,深蓝色的衣服更显得他病态的瘦弱,如是平时在大街上遇到,江林暗想自己肯定会怜悯这样的老人,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老人竟然是惊魂勾呢?几十年不知道勾去了多少条人命!

因为看上去弱势,更容易被轻视,而轻视一个人,造成的疏忽,往往会把命都送在了对方手里!

江林沉住气,凝神静气,这时候他没把握一击即中,所以他不动,尽力放松自己,让自己每一处筋脉都处于流畅状态,以便于奋力一击。他知道他不能怕,也不能乱,如果他先怕了,那他就更没希望赢了,而输的结果就是“死”!但他不能死!

高手对决,有时候胜败仅仅是一招,致命也仅仅是一招!

周断水哪里会把这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见江林不动,他渐渐的就沉不住气了,尽管周断水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一生杀人无数,这时候还真不好意思先攻击一个小自己几十岁的晚辈。

可是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惊魂勾周断水没有亮他的勾子,只是虚晃一下,一掌虚虚拍向江林左肋,这一招本是可虚可实,意在挑起争斗。

在周断水看来,这一掌拍过去,江林非亮剑出招不可!

那知道江林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他服过谁啊?以前除了师父,他谁都不放在眼里,就连师爷也是因为是师门尊长才不得不屈服,当然,现在他对师爷是打心眼儿里服了。

可是这时见周断水弃勾不用,竟然一掌轻飘飘拍来,顿时激起了江林的满身傲骨,豪气一壮,胆色也就壮了,江林顺手就是一掌按过去,竟然也没有拔剑。

两人两掌一沾即开,心里却都重新评估了对方,周断水没想到江林年纪轻轻内力这么深厚,自己用了三成的功力,对方竟然可以无声无息的消掉。当然他不知道江林除了自己刻苦努力外,也多亏了唐枫的碧磷石乳之功!

江林拍出了这一掌,却是用了五成功力,只是对方退开五步,他却只退了两步。

表面上输赢已出,其实双方心里却都不能确定。

周断水终于知道自己低估了江林,右臂一展,亮出黑色长勾,陡然向江林后脑勾去,而江林脚踏幻影凌虚步闪过一边,趁机拔剑!

别看江林年轻,但是天资过人,再加上萧子寒刚柔并济,宠爱而不纵容,严厉而不苛刻的打磨,早已经是一颗光芒绽放的名剑!

江林运用天山派的剑法足以跟惊魂勾打个平手,而时不时冒出一招刚学会的“夺命追魂”!逼得周断水手足无措!

但周断水毕竟是周断水,很快他就看出来这小子那十分凌厉的一招还很不熟练,慢慢又扳回了劣势,让江林出那一招的机会越来越少。

周断水忽然一声厉啸,功力提至十成,施展他的成名绝技“阴阳双勾”,只见勾影突然暴增,虚实不清,煞气惊人!

江林见勾子兜头罩下,躲无处躲,逼不得已,举剑上迎,以周断水之力按说他决不会轻易以内力相拼,但是久战不下,再加上他下勾是自上而下十分占便宜,又用了十成功力,他就不信他几十年功力会比不上江林这小子!

江林匆忙之间来不及将功力提至极限,只听当啷一声交鸣,剑勾碰出一片火花,江林的右臂瞬间过电一样剧痛,长剑落地,整条右臂软了下来,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

而惊魂勾周断水整条手臂也是酸麻无力,勾虽然未脱手,只要他稍微用力一勾,江林这条小命就交待了!但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再挥出致命一勾!

可是静谧无人的早晨,谁的恢复能力更快更强?如果给周断水半个时辰,那么结果会是……

周断水冷冷一笑,慢慢坐在地上调息,江林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危险之极,刚刚他的内力被震散,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是他还是强提一口真气,让这口真气慢慢在身体里聚集,流动,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拼一把!

半个时辰后,就在惊魂勾周断水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不能动弹的江林时,这时谁在那里,都会以为江林绝难生还!

眼看江林就要丧命于此,突然,一声冷笑,一条快如闪电的影子,从嘉澜庙方向一晃而至,周断水愣是没看清来人是怎么来到面前的!

竟然一下子挡住了周断水的微弱一勾!周断水踉跄一下,看眼前一个打扮洁净,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仪态潇洒,脸色却冷冽骇人,手里也拿着一把剑!

周断水怒火中烧,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中年人冷冰冰地说:“你打伤了我徒孙,这笔账,我要好好跟你算算!”说完蹲下身捏住江林下颌,塞进他嘴里一颗不知什么东西的药丸,喝道:“闭上眼睛运功调息!”

江林见师爷来了,知道自己是脱险了,见师爷脸色骇人,连忙听话的闭上眼睛调息。

周断水大惊!这江林是他徒孙?看年龄也不过是四十几岁,怎么会是江林的师爷?忽然想起天山七绝,料想这是七绝里面排名靠后的一个。

等风子山站起来,周断水脸色惨然的后退几步,道:“也罢!今日我栽在天山派手里,也不算辱没了我,来吧!杀了我!我也算对得起顾爷了!”

风子山一脚将周断水踢飞出去,鲜血喷溅出来,风子山飞身过去抓住周断水胸前拎起来道:“你伤了我徒孙,按说我应该将你碎尸万段也不解其恨!可是,我想知道,柳捷飞究竟与你们什么仇?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人竟然不惜杀了汀洲那么多无辜百姓!”

周断水咳出几口血,才一字一句道:“别…别说是…是几十条人命,就算是…是杀光汀洲的人,顾爷,咳咳…顾爷也一定要得到那个人!你杀了我吧!帮我…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柳夫人!”说完指了指胸口就昏了过去。

樊新站在风子山身后,他是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的,听了这话从周断水胸前搜出一封信,信封上面写:莫宝儿亲启!

樊新和风子山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莫宝儿,三十年前江湖第一美女!若见其颜,无不神魂颠倒,为其倾倒,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多不胜数,后来传说嫁与大善人顾震天为妻,从此不见踪迹。

“若柳夫人真是莫宝儿,那顾震天找人来寻仇就是理所应当的了!”樊新满脸愁容的道。

风子山叹了一声,心里也是惨然,这件事情还真棘手,顾震天人称大善人,可见在江湖上有多受人爱戴,风子山认为,能被称为大善人,不是实实在在的真君子,那就一定是一个奸诈无比的小人。那此人就更不好对付了。

樊新自然是知道风子山在叹些什么,顾震天的妻子改嫁他人,这家仇,岂是别人能插手的?天山派根本没立场来管人家这档子事。

风子山输了些内力给周断水,看他醒了便道:“你们要杀莫宝儿我不管,你大可以带走她去交差,但是柳捷飞的儿子你不能动!”

周断水喘息了下,呆愣半晌,才惊叫道:“我什么时候要杀莫宝儿?你可想错了,顾爷是想请莫姑娘心甘情愿回去!”

风子山和樊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樊新道:“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们就不管了,只要柳家的子女无事,我们才懒得管人家的家务事!”江湖上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少,反而能活的长命些,樊新说完嘴角一撇,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风子山问道:“柳家的子女你们不会动?”

周断水道:“顾爷只是想吓唬吓唬莫姑娘,哪能真要了她孩子的命!”

风子山嘴角一抽,忍不住心里翻白眼,合着紧张了半天,都是白紧张了,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杀柳家什么人!转念一想,这莫宝儿岂是被吓唬大的?风子山终于知道天山派这趟算是白来了!

风子山站起来厉声道:“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威胁莫宝儿?周断水,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乱伤人,我绝饶不了你们!就算是顾震天也一样!你把这话替我给顾震天带到!还有,你现在身上有伤,我不愿占你这个便宜,但你重伤我孙儿的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年后我们仍旧这里见!到时候再来个最后了断!”

魔剑回山

风子山抱起江林,樊新跟在后面,打算直接去柳家,周断水不敢喊住风子山,倒是把樊新给叫住了,拖他给顾震天把信带给现在的柳夫人莫宝儿。

樊新见他伤势颇重,只是一封信,便答应了下来。

江林原本涣散的真气经过他自己调息聚拢了一部分,一路上风子山手掌贴着江林不断的输入真气,总算是面色稍微回过来点儿。

等回到柳家把江林搁在床上,樊新跟着进来,风子山冷冷道:“不是去送信吗?还跟过来做什么!”

樊新挠挠头,笑道:“我看周断水那老小子快断气了,看他可怜,才帮他这个忙,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啊!”

风子山嗤笑一声道:“你看周断水可怜是假,想看莫宝儿才是真吧!我倒真忘了,你原来不也是对莫宝儿倾慕的很吗?你自己去岂不方便?叫我倒多余了!”

樊新老脸一红,跳起来骂道:“风小六你不要欺人太甚啊!我想见莫宝儿一面怎么了?怎么我跟她也有过数面之缘,老朋友见一次说几句话不过分吧!”

风子山面色一寒道:“那你拉我去陪你干什么!自己去好了!”说完不理樊新,倒是开始给江林脱衣服。

江林全身都湿透了,浑身也软的动不了,风子山给他扒了个干干净净,塞进被窝里躺着。

樊新骂道:“好你个小六子,这次是你求我来助你,我可是奔了几千里地赶来的,你就这态度!看我不告诉你大师兄去!”

风子山脸色更难看了,忽然转身瞪了他一眼道:“我让你看着我徒孙,你把我徒孙给我看到哪去了?我晚去一步人就要废了,你还好意思说?”

樊新愣了下,气势上就先弱了,自己也不能说是他徒弟要自己走的啊?是!自己应该跟上去,谁叫自己那么大意,稍不留神,就出了个这事!看江林半死不活的躺着,知道风子山是真恼了,倒不能跟他硬顶,便闪身出去,一个人灰溜溜的去送信了。

小西得了消息站在门口,看两人吵架没敢进来,这时刚跨进门就听风子山道:“在门口守着,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小西知道师爷是要给大师兄疗伤,勾头担心的看了眼大师兄苍白的脸色,点点头出去了。

直到第三天,风子山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只是人也很虚弱,小西连忙扶他去歇着,又吩咐厨房端上来补气血的人参汤,让两个人都喝了才罢。

这边风子山睡下了,小西连忙赶到大师兄床边,江林折腾了三天已经睡着了,听师爷说要恢复到以前的功力,最起码也要一两个月以后了。

且不提这樊新到底见到莫宝儿没有,反正信是送出去了,这几日他就腻在风子山那里喝酒逗笑,总算风子山也没跟他真生气,再加上他的确是无心之失,便不再计较了。

这天晚上,小西凑到江林床边,小声道:“柳夫人走了,柳家现在是柳之南当家,看样子没什么事了,我们也该回山了,师爷说雇两辆马车,后天一早我们出发,路上慢慢的驾车回去,也不耽误大师兄养伤。”

江林右臂酸疼,内伤却好多了,坐起来也不费力,立刻摇头道:“不行!我还要去借刀!一回去,我就没机会出来了,如果能借到刀,这是师父原谅枫儿的唯一希望,我不能放弃!”

小西急了,扶住江林道:“大师兄!您受了伤,怎么去借刀?不如让我去!”

江林站起来走到窗边,心里知道罗成海那里是去不得了,只有到白无依那里试试看,借与不借这要看自己的运气,白无依再狂,倒不会乱杀人,自己这样子过去,至少性命是无忧。

想到这,江林突然运指如飞,点了小西哑穴和软麻穴说:“你与师爷照原计划回山,我有事先行一步!”说罢闪身走了出去。

等第二天风子山和樊新发现的时候,江林早已遥在数百里之外,诗仙李白有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见这登舟顺流之下,速度之快,远比陆地行走要快得多,更何况玉尺山离此还不到八百里!

第二日一大早,江林就赶水路到了玉尺山百丈溪,百丈溪水清山美,白无依在这里几乎是一方霸主,狂剑白无依倒没有江林想象中那么狂傲,见到白无依时,白无依只说了三句话就把剑借给了他,着实大出江林的意料!

白无依问:“你是江林?”

江林点点头。

白无依再问:“你是来借我的楠玉剑?”

江林再次点点头。

白无依最后问:“为了你师父还是为了你妻子?”

江林想了想,才道:“都有!”

楠玉剑就扔了过来,白无依冷笑着走了,只说是三个月内归还即可。江林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借剑,又为什么冷笑,可是能借到剑,总归是高兴的。

江林背着楠玉剑再次乘舟,坐了一日的船,下了船又买了匹马,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三日的晚上到了连余,江林原本想仍旧绕过去,后来想了想,还是进了城。

刚进城,陆靖就迎了上来,先给大师兄见礼,然后急切地说:“大师兄,枫姐最近很不好,她困在院子里多日没说过一句话了!”

江林这些日子也奇怪唐枫的安分守己,以她的性格,得知了师父的那些个替自己什么断剑招亲,不闹腾翻了天才怪!这回如此安静,可不像她!

江林细细询问了陆靖这月余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陆靖是一无所获。江林叹息了一声,看着远远走过来三个人,终于明白了点儿什么!整个院子都是天山派的人,师父若是想瞒着陆靖做什么事,那就太容易了。

江林把背后的剑取下来递给陆靖道:“把这个剑交给枫儿,告诉她我会尽力劝解师父,叫她自己保重,找机会把这把剑送给师父。”

陆靖接了剑,就见大师兄江林往前迎了过去,又在背后挥手让他快走。陆靖不敢迟疑,因为他也看见了那三个人,连忙转身跑了。

这里已是天山派地界,有什么能逃得过师父的眼睛?走来的这三个人都是天山派门下弟子,是武功地位仅次于风墨风立的:风安,风永,风天。

风安带着两人行礼,站起来肃声道:“传萧二爷话:江林一回来,不得耽搁,即刻回山。”风姓的子弟里面,只有风墨和风立有资格喊萧子寒为萧师父,喊江林为大师兄,风墨和风立的武功有一部分是萧子寒和江林教的,而其他人则多是由风墨风立再传。

江林听了这话,连忙躬身对着风安道:“是,江林领命!”

风安连忙朝江林笑笑,带头朝山上走,江林心里苦笑了下,跟在三人后面,不一刻,到了天山派正门看见风墨笔直的站在门口,笑道:“你这是干嘛?专门迎接我?”

风墨原本见了大师兄江林很激动,听了江林的话又很尴尬,笑笑道:“萧师父叫我来看大门……”

江林笑不出来了,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低头走了进去,按规矩先去掌门顾师伯那里报告一声,然后才匆匆忙忙赶到师父那里,这一走就是月余,虽然枫儿不知被师父用什么法子给圈禁了,风墨被贬去站大门了,江林心里有些苦涩,但还是很希望见到师父的。

江林获准进屋后,一眼就看见三师弟陆靖跪在地上,半边脸肿着,而自己师父坐在厅正中央的椅子上,正拿着那把楠玉剑仔细端详。

萧子寒含笑赞:“玉以木色,木有玉色,果然是把好剑!”说完看了刚进来已经傻掉的江林道:“这就是狂剑的楠玉剑?”

江林见师父抬头询问,含笑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如刀剑一般凌厉,吓得他心里一凉,双膝一曲,在门口就跪了下来,小声的回了一声“是”!

萧子寒也不看他,只看那把剑,温声道:“起来说话吧!”

“林儿做错了事,不敢起来!”江林声如蚊蚁,心里是又惊又吓,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子寒依旧笑道:“林儿何错之有?连日奔波,又替为师找来这把好剑,快快起来,陆靖,去,替我扶你大师兄起来!”

江林慌的立刻从门口膝行十几步,才挨到师父萧子寒腿前,一把抱住师父的腿,近前了才发现师父又憔悴了不少,连鬓角上的发丝都闪着银色,师父才四十几岁啊!几年前师父还满头青丝如墨,如今却……江林恨不得狠扇自己几个耳光,他恨自己不该一听唐枫被圈禁就心软的把剑给了唐枫,应该直接拿上山来,交给师父,再慢慢劝解师父才对。

明明答应了师父不再跟唐枫联系,这下可好了,师父一定是气坏了!

萧子寒手里剑一转就架在江林的脖子上,江林身子一僵,通红的眼睛抬起来看师父,声音都颤抖了:“师父怎息怒!师父,林儿不孝,惹师父动气,您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林儿都该受着,师父,就是真赐林儿死,也不敢有半点儿怨言!可师父舍得林儿吗?”

萧子寒见江林软语哀求,脸上也不带那样虚假的笑了,冷冷道:“我自然不会让你死,这便废了你的武功,逐出师门!”说完剑就移到江林的右臂上。

江林仰起脸双眼一闭,两行清泪自目中滴落,嘴唇颤抖两下,轻声道:“废了林儿武功,林儿也不走,林儿就赖着师父了!跟斐儿陪着师父一辈子!”

这边江林说完,竟是一副任师父如何处置的意思,江林自然知道师父每回都是嘴上说得如何如何厉害,却总是心软下不去手的。陆靖却当真了,跳起来大叫道:“师父,大师兄不过是希望唐枫姐跟您化解一下仇恨,您怎么能废大师兄武功啊!要废废我好了,反正我武功也不好”

江林睁开眼厉喝一声:陆靖!

可是晚了,萧子寒还没听陆靖说完,张嘴就是一口血已呛了出来,滴的胸前衣服上血渍斑斑,江林吓坏了,心脏这一刻差点停止跳动,扑过去抱住师父,让他歪在自己身上,又连忙从怀里掏出来治内伤的药,倒了半杯温开水,给师父服下。

陆靖吓得呆立当场,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英挺的鬓角滚滚直下,完了!师父被我气的吐血了!我要死了!

江林在这边准备给师父运功疗伤,看见陆靖目瞪口呆的站着不动,走过来一脚踢向陆靖,把陆靖踹出大厅。

陆靖在门口跪下不敢进来,声音里带着惧意颤声道:“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师父…师父怎么会吐血呢?平时我比这还混说胡闹,师父也没跟我动真气啊!”

江林喝了一声“闭嘴!”把门合上,回来给师父疗伤。

江林知道师父绝对不是因为陆靖的那几句话就气成这样,果然,一把脉,师父脉象虚弱,内息不畅,应该是伤了多日,恐怕咳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怪不得他会支开风墨,若是风墨在,早就发现师父异常了。

将师父安置在床上,江林咬牙运功给师父散淤化血,江林此时功力只恢复了三成,幸亏回来的路上每日有时间就练,一点儿没敢耽误。

两个时辰过后,师父苍白的吓人的脸色,终于转为正常,人也昏昏睡过去时,江林也几乎累趴下。

江林轻轻给师父掩好被子,才慢慢走出来。

欲哭无泪的陆靖还跪在门口了,看见大师兄出来急忙问:“大师兄,师父怎么样了?”。

江林筋疲力尽的道:“师父是思虑过重,导致内息阻滞,不是你的原因,现在师父睡着了。”

陆靖听了一喜,站起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把师父给气的!”

看风安、风永站在院门内守着,江林指着陆靖道:“不敬师长,言语恣意,态度狂放,打他三十藤条,关到后山的石洞里去,没我允许不准出来!”

陆靖呆了下,跪地苦苦哀求道:“大师兄,我错了大师兄,师父现在都没事了,打您尽管打,就是别罚我关石洞啊!”

江林也不理他,挥手让风永把陆靖给押走了,看着风安,江林沉吟道:“这些日子,谁跟在师父身边比较近?”

风安以尊敬的语气道:“萧二爷不让人跟着,凡事都是亲力亲为。”

江林沉默了一会儿:“那斐儿最近怎样?平时发生过什么事没有?”江林想起来都这时候了,斐儿也不在院子里,他腿脚不能动,能在哪里呢。

风安慢慢道:“斐儿小少爷最近慢慢可以自己走几步了,就让水少爷带着他到处玩,还还多次捉弄水少爷,为了这个萧二爷还罚过水少爷几次,其它倒没什么,这会儿两人大概还在北院书房里念书。”

“什么!?”斐儿捉弄水铭,做师爷的却罚水铭?江林可以想象,师父沉着脸训斥水铭监督不严,纵容师弟错处的样子,不禁苦笑了下。知道风安这里查不出什么,挥手让他去了,反正暂时他也没时间去管这两个小子的事,便在师父门口席地打坐,自己运功疗伤。

过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微弱的脚步上,江林知道是两个孩子回来了。内力慢慢收归丹田,江林才睁开眼睛,面前一跪一站,跪着的自然是水铭,而那个站的笔直的小小身板,正是自己亲生儿子江斐。

江斐傲然地眼睛倔强的睁大,不屈的瞪着江林,像是挑衅又像是赌气。

江林走到水铭跟前,缓缓伸出手来,抚摸着水铭圆圆的脑袋,轻声道:“铭儿,你受委屈了。”

水铭自然知道师父这个“你受委屈了!”是指什么,他摇头道:“师父,铭儿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他想说小师弟张的漂亮又可爱,虽然脾气恶劣了点儿,捉弄人时候过份了点儿,大家都私下叫他小恶魔,可是水铭还是觉得小师弟是天下最可爱最惹人疼的孩子。

江林拍拍他,拉他起来道:“你师爷受了伤已经睡下了,今天你师弟先跟你一晚,你带他去吧!”江林的眼睛自始自终都没正眼瞧过斐儿一眼。

江斐本来傲气的大眼睛突然睁大,小身子急急忙忙就往门口扑了过去。

江林一把扯过他,拦腰抱住。

斐儿登时拳打脚踢,拼命挣扎,甚至一口就咬上了自己父亲的手臂。

江林掐着他的下颌让他松开嘴,白白嫩嫩的脸蛋上两块小印子鼓了起来,小家伙疼的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泪汪汪的。

江林帖着他耳朵咬牙切齿的小声训斥道:“要不是看师父不能再动气,我今天非修理你这个小畜生不可。在天山派,还没有谁敢藐视尊长,见了父师不叩不拜,按规矩就该活活打死,我纵容你,是怜你曾受过苦。既然已经能走能动,以后你给我好好学学规矩。再敢如此傲慢无礼不敬尊长,就是不按门规,我也可按家规处置你!”江林如此这般威吓一番,小家伙已经满腮挂泪,江林心里其实是郁闷之极,干脆点了小家伙穴道,抛给水铭道:“你们去睡吧,好生照看你师弟!”

萧子寒在屋内咳嗽几声,江林暗呼不妙,他知道师父是有多护斐儿的,也不知道师父听到了多少,他急急惶惶推门进去,见师父已下了床,正坐在床沿垂着头看不清脸色,连忙扑过去重重跪下,磕在地上沉重的一声闷响,江林仿佛感觉不到疼,哑着声音道:“林儿不孝,师父伤的这般重!林儿没能在身边伺候,实在是该打!”

萧子寒推开他,冷冷道:“去把桌子上的楠玉剑拿来!”

江林不解师父要他拿剑做什,这时候拿藤条鞭子才是正常的吧?他不信他师父真会废他武功,逐出师门。

萧子寒接过江林双手递来的楠玉剑,见他又规矩的跪在地上,冷冰冰道:“你起来吧,反正我说什么,你总是明听暗违的。”

江林跪着动也不敢动,只能默默垂下头去,心想师父这是怪罪自己将剑私自要陆靖交于唐枫,可他实在辩无可辩,自己日思夜想的都是唐枫,为了唐枫,他不惜再次触怒师父,可现在面对师父,他真不敢再顶撞了。

萧子寒见他做认罪状不言不语,心里更是气了几分,捏着剑的手都气的抖起来。萧子寒这会儿突然不想看见他,沉下脸喝道:“你出去!”

江林回来后才第一天见师父,师父身子又糟糕成这样,哪里肯出去。磨磨蹭蹭跪在地上不动。

萧子寒火大了,伴随着一声“滚”!抬手重重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江林愣是被打飞出去,整个身体横着撞在门上,幸亏江林及时一低头,背部着地摔在地上。江林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头晕眼花,看样子是碰到头了!

萧子寒这次站起来指着门口喝道:“我让你给我滚出去,听见没!”

江林眼圈一红,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萧子寒默默坐回去,手里拿着剑,又从床前的矮脚柜里拿出几张名帖,都是想来相看林儿的,这几位武林世家的女子,萧子寒略有耳闻,里面甚至还有白岳山的名帖,但萧子寒却对齐修成见颇深,虽然他跟自己三师父算是刎颈之交,可这次斐儿受害不能不说是齐修间接造成的!在他心里直接就把齐修那边儿给排除了!

萧子寒到现在一个都没回,林儿既然找来了楠玉剑,自然是用自己借来的剑,犯不着欠别人什么人情。天下好女孩儿多的是,到时候还不是随自己挑?萧子寒这样想着,耳朵里不耐烦地听着门口走来走去的声音。

听了一会儿,萧子寒“腾!”地站起来,猛地拉开门,把突然看见师父出来而呆立的江林一把扯进屋子里,关上门,强忍怒火指了指中间地上道:“跪下!既然让你滚你不滚,这么想挨揍,我就成全你!”

江林不敢不从,“扑通”一声屈膝跪地,嘴里还低声应了一句“是”!几乎把盛怒中的萧子寒给逗笑了。

萧子寒满屋子转悠到处找藤条,这屋子萧子寒住了几十年,江林不知道曾趴在那条方桌上挨过多少打,江林恐惧的眼睛跟着师父影子转,藤条很快被找到。

藤条“呼”的夹着风声抽在江林身上,江林后背一梗,痛的全身哆嗦,感觉后背上长长的一条吹气一样肿了起来。

萧子寒一脚踹倒他,藤条也不拣地方,狠狠地抽下去,每次抽下去再抬起来,随着藤条抽离开身体,衣服就裂开一条,变成一道道血道子。

江林努力避开头脸,两只手臂抱着头,尽力弯在胸前,身体蜷缩在一起,只露出整个脊背和腿,不一会儿身上衣服就碎裂成一条条。

萧子寒一边打一边怒火直冲脑门,斥骂道:“混帐东西!一回来就气我!老子养你二十几年,拿到剑不说送回来反而给别人,儿子也不管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跟唐枫双宿双飞对吧!让你滚你不滚,还留在这里讨打!”

江林无声哭泣,彻骨入肉的疼痛,几乎一下就夺去了他所有的坚持。那种一下下击溃身体乃至心理昏天黑地的“痛”,能叫人生不如死!

江林以为剥落在空气里的皮肤已经被血染满,有什么东西开始从背上、腿上滴落,嘴角里咸咸的,带着涩味儿。头脑里清晰的感受着疼痛,心里却泛起心酸和欣慰,也许,这时候被打昏过去,才是幸福的吧!

忍不住,忍不住露出眼睛,江林想看看自己的身体,他只看见了自己的腿,一道道血迹,深深浅浅的,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迹斑斑,师父应该是控制了力道,怪不得没有痛昏过去,可清醒一刻,这种疼痛就多折磨一刻。

萧子寒看见江林泪流满面,眼睛也红了,停住手一把拎起他,抬起他的脸,道:“哭什么哭!师父打错你了?”

江林拼命摇头,拼命把眼泪给忍回去,哽咽着道:“没有!林儿该打,师父打的对!”

萧子寒没有表情的再次扬起藤条,江林闭眼一头扑进师父怀里,心里狂叫:不不不!师父,别打了!别打了!太疼了!

不管长到多大,肉体的疼痛还是最难忍受的一种惩罚!尤其是自己最敬最爱的那个人施于的,痛得不能忍受,却必须承受!

江林用力抱住师父,脸埋在师父熟悉的气息里,惨然的等待漫长的惩罚结束……

魔剑屈服(上)

江林跪在师父身前的地上,紧紧抱着师父的腰,从萧子寒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他被抽破烂成一条条后露出的大片背部,屁股和大腿上也只是挂着几绺布条,里面的伤痕清晰可见,有些严重的地方殷殷的往外渗着血丝。

萧子寒狠下心扬起藤条照他屁股上又抽了十几下,只是不舍得再打他的背和腿了。

“师父!”江林喉咙里低声呜咽着喊出声,仰起脖子抬头看了师父一眼,再次把头低下去抵在师父身上。

萧子寒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因为怀里这个温热颤抖的身躯而有一丝松动,手忽然就软了,江林没有求饶,没有哀叫,就算是痛的在地上直打滚,也只是泪流满面地扑过来抱住自己,这样的林儿让萧子寒突然就很泄气,憋着那股要找碴狠揍他一顿的火气也没了,嘴里骂了句“混账小子!”,拎起他三两下撕掉那挂在肩上的已不能称之为“衣服”的布片,然后一把扔进床里。

江林嘶嘶的吸着气,跌进铺着厚厚棉被的床上,也不敢乱动,一动就似乎牵动着全身都在疼,他不禁心里庆幸,这次终于熬过去了,床这么软,不得不归功于斐儿常住在这里的原因,江林趴在枕头上,鼻子里一瞬间满是师父特有的气息,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萧子寒拿温水给他擦洗上药,也不管江林痛的面无血色,把药尽可能的涂抹在每一处伤患,弄好了,江林痛的又出了一身汗,他自己也累的有些不支。

江林看师父忙忙碌碌,又拧了块湿布过来给自己擦脸,忙伸手接过来自己随便抹了把脸,讨好的笑道:“师父别忙了,快坐下来歇会儿。”

萧子寒听了这话,沉默了站着,看着江林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没有动。

江林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过来拉住师父的手摇了摇:“师父要是还不解气?就再打林儿一顿?”

萧子寒迟疑了下,在床边坐下,示意他趴好道:“知道为什么打你?”

江林乖顺的点点头道:“师父,昨天我一回来,还没见到师父,就把楠玉剑给了唐枫,别说是师父生气,现在我自己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混帐。您罚我罚的对,不过师父先别动气,准林儿解释一下。”

说到这儿,江林偷瞄了下师父,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继续说:“师父,我向白无依借了剑原本是赶着回来交给师父,怕万一师父应下了谁,要林儿娶个相貌丑陋,或者真缺胳膊少腿儿的,师父见了心里也不痛快不是?师父都看不上的,林儿也看不上,师父嘴上说的严厉,又哪舍得林儿真的受那种罪!”说着江林撇撇嘴,嘟囔道:“万一将来生个孩儿,还赶不上斐儿一半聪明,恐怕您后悔都来不及!”

这一番话说得萧子寒心里十分受用,看了看江林说完气喘吁吁,趴在那儿喘气,心里又气他鞭子上身时候一声不吭的死抗,这会却会巧舌如簧的撒娇讨好,便鼻孔里低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江林聪明之极,见师父不再冷冰冰的板着脸,知道这些话说动了师父,心里也很是高兴,便笑着继续劝道:“师父!我把剑让三师弟交给唐枫,不是敢违逆您的意思,我知道师父气唐枫不知轻重,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可是师父,气大伤身,林儿不想您一直气着,便想着如果由她送来这把剑,一来是希望可以让师父您消消气,二来也有让她赎罪的意思,让她为斐儿做点儿事,斐儿心里不也会好受点吗?斐儿总有一天会长大,与其让他恨,不如让他忘了吧!”

萧子寒听完江林长篇大论,气倒是全消了,可怎么听,又觉得哪里怪,这最后来一句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吧?萧子寒狭长的眸子盯着一个地方长久未动,缓缓道:“忘?哪能这么容易忘?你倒是挺会自己开解自己,你儿子现在这样子,你认为他能忘得掉?我就罢了,气也罢,恨也罢,反正我也活不了很久去,到时候就随便你吧,我活着的时候反正是不准你再跟她在一起。”

江林听了这话如坠冰窟,全身战栗,身不由己的撑起身子,抓住师父萧子寒的手,两眼发红,哽咽着道:“师父,您别说这样的话,师父一定会长命百岁!师父要是因为林儿气坏了身体,林儿也没脸活了,不如现在就以死谢罪!……”

不等他说完萧子寒就“啪”的重重一掌抽在他脸上,厉喝道:“畜牲!你还嫌气的我不够轻?”

江林眼中一黯,咬着嘴唇垂下眼睛,才想起自己是要劝解师父的,他气血瘀阻,分明是心力交瘁,焦虑过多所致,可不能让他再生气。这样一想,不由又愧又悔,低头认错道:“师父,是林儿一时情急想错了,师父别生气!”

沉默了一会儿,萧子寒揉了揉江林的头,像是安慰一样道:“你少气我一点儿,我就能多活几年!”

江林连忙乖乖点头,余下的话也不敢再说了。

萧子寒让他往里挪挪,自己躺在外侧,吹灭了灯,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江林却大睁着两眼睡不着,一是疼的,二是愁的,明明是想劝解师父的,即使劝不动他同意自己和唐枫,至少也要让他不要再跟唐枫生气。

以江林的如意小算盘,只要能劝动师父不再跟唐枫生气,再解决了离尘剑,师父心情一好,让师爷再说说,兴许就成功了。可是照今天这情形,自己稍微流露出来一丁点意思,师父马上就察觉了,不但没劝动,反而师父灰心厌世的样子令自己根本就不敢再说下去,怕一个不好,师父连自己都不能见容。

看样子师父是不改初衷了,这可愁坏了江林,这次可能真的要和唐枫分别了,江林知道,自己绝没有胆量再一次大逆不道违抗师父。不别说他不敢,就算他敢,他也不愿去做了!脑子里一会儿是恩重如山的师父被自己气的吐血,一会儿是柔情蜜意几年恩爱的唐枫憔悴面容,一夜熬煎,一直到快天明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萧子寒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心情是格外的好,看了眼旁边熟睡的江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轻轻披衣起床。

事不宜迟,萧子寒既得宝剑,自然想赶快把离尘剑的事给办了,为求稳妥,他不但发名帖到少林武当,邀请两派掌门前来作见证,还十分模糊的回复了那几张表示愿意过来并相看江林的拜贴,邀请他们尽管携女过来,一切等到了再从长计议。日期就约在十日后的腊月初二,这时候离。

萧子寒这两天很是高兴,多日不见的笑容也挂在脸上,江林在第二日就强撑着下床了,尽管知道师父在安排一切,聪明如他也知道师父是打的什么主意,可他什么都没说,仍旧每晚给师父疏通筋脉,活血散瘀。

风子山和小西在路上就得知消息,当时再改走水路又离码头远了,只能继续走陆地,陆路不比水路,就算紧赶慢赶,也是三日后才到。

顾炎飞早带领一干门下出了正门迎接,顾炎飞和萧子寒在前面并排跪着,江林陆靖水铭等人也按顺序跪在他们身后。小西连忙跪在风子山身后,只见脸色铁青的风子山跨步上前,一言不发,揪住萧子寒拎起来,当着一众弟子的面,一记重重的耳光扇过去,萧子寒两眼一黑,直接扑倒在地上,嘴角涓涓流血,吓的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江林见师伯都跪着不敢动,自己就更加不敢开口求情了!

风子山上前抓起地上的萧子寒就往门里拖,门口露出一个小脑袋,粉雕玉琢的小脸,黑漆如墨的双眼,小小的嘴唇紧咬,两脚微微分开外八字,小手握着一把短剑,只一尺多长,挡在门口。

风子山皱眉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不等他开口,萧子寒连忙道:“斐儿乖,听话,快进去玩去,别管大人的事!”

斐儿亲眼看见师爷被打,看着师爷肿起的半边脸,嘴角殷红的血,气的浑身直颤,嘴巴紧紧抿着,一握剑冲着风子山就砍过去。

风子山“噗嗤”一笑,看着小娃娃怒眉横目的样子,还真有股狠劲,十分欣赏的等他跑到跟前,一抬手就把剑给他夺了过去,抓起两只肉乎乎小爪子就给拎了起来。

还不及他腰高的小斐儿两脚乱踢,可哪里踢得着风子山半点儿,可风子山却被他以命相拼的劲头给逗笑了。嘴角悄悄扬起,一抖手把斐儿抛绣球似得甩入萧子寒怀里,挥手让众人起来,笑着自顾自的往里走。

江林心中大喜,自从上次父子俩发生一次冲突,他还是第一次见斐儿,想是这几天斐儿都躲着他过,只有要睡觉时才悄悄钻到师父屋里。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他有用,这时江林恨不得冲过去抱起他亲一口。

斐儿被萧子寒紧紧抱在怀里,嫩嫩的小手看着师爷红肿的嘴角,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萧子寒眼睛一下子湿了,笑着握起他的小手,瞪了他一眼道:“可不许再这样了,怎么能拿剑砍你师祖!这次你师祖不跟你计较,以后再如此,别说你师祖不饶你,我也要揍你了!”

斐儿撅起嘴,黑眼睛也不看师爷了,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揪萧子寒的袖子。

顾炎飞走过来没好气地道:“师弟,六师父脾气本来就比较大,你就少跟他对着干,我说不让你弄什么断剑招亲吧,你也不听,这不把林儿给卖了吗?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六师父要罚你,谁拦的住?快进去吧,一会儿小心点儿!”说完脚步匆匆的进去了。

内院大厅里风子山坐在上首饮茶,顾炎飞垂手侍立下方,萧子寒和江林稍后也跟着进来。

风子山见两人一进来就跪在门口,冷哼了一声道:“都滚起来吧!别装这架势了”

萧子寒和江林不敢动,风子山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脸色一沉道:“子寒,你要弄什么断剑大会我不管,招亲的事你想都别想!”

萧子寒脸色一变,头上汗水淋漓,他素来惧怕风子山,一向是不敢稍违其命。虽然提前就打定了主意,这会儿见师父风子山如此直白的命令出来,他还是喉咙一紧,哑口无声,习惯性低下头接受教诲,只是脸上却有些颇不以为然来。

风子山见他不说话,知他倔强,不作声不代表不会逼迫江林,便指着江林道:“好,我知道你不服,那为师就跟你讲讲道理。你那心头肉斐儿是你宝贝徒弟江林跟唐枫生的儿子,她唐枫做的再不对,那也是他江斐的娘,别说是断了四肢,就算要一剑杀了他,他也只能跪着受死!唐枫没有对不起天山派,反而用她儿子的命,保了唐家,也保了天山派一众人等的性命!平常人还没有这种气魄和决断,而唐枫做到了!你师兄也在这里,你是不是要唐枫不顾你师兄的命,把孩子保住就行了?”

萧子寒抬起头来,想了想道:“师父这番话有道理,徒儿不敢不服,不过徒儿有些话,想请教师父!”

风子山一抬手,喝令道:“讲!”

萧子寒跪直身子,缓缓道:“为人子女弟子者,命都是父母尊长给的,要生则生,需死当死,这个弟子晓得。可那是指心智已开,教化已行,承恩受诲之后吧。譬如说师父您,若要弟子死,弟子不敢怨怼!可一个未足五岁的孩子,什么是德什么是行尚且模糊,您觉得他可甘心?”萧子寒冷笑道:“更何况,斐儿不是跪着受死那么简单吧,一个心智未启的孩子,有人掰断他的腿脚,接好,再断……何其残忍!师父,我不管它唐门,我萧子寒的徒弟媳妇,不需要什么气魄和决断,我只想要她以心换心。斐儿是我孙子,我要的是他长大后遇到危险,不会抛弃我只顾他自己的命,所以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抛下他换我的命或者是任何谁的命,即使,即使那个人是我师兄!”萧子寒说完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顾炎飞,慢慢低下头去,轻声说:“如果师父师兄认为我想错了,萧子寒愿受师门重责,从此后面壁思过,再不干涉林儿自由。”言下之意是,如果你认为我说的对,那林儿的婚事我是干涉到底了!

风子山没想到萧子寒铮铮铁语,不但反驳的有理有据,还把自己逼到死胡同,连再说的由头都没有了,多年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风子山第一次在自己徒弟面前哑口无言,气得他一下扫落桌上茶杯,站起来就往外走!

萧子寒知道自己就是有理,也不该句句反驳,让师父失了面子,如今见师父站起来就走,也不知师父何意,两人几年未见,这才相聚几个月,殷夏大哥从白岳直接没回来,跑去七绝山的绝谷里,打算移植极品老梅到天山来,现在他人还未回转,师父这边要是气走了,自己这大不孝的罪名可就一辈子背上了。

“师父!”萧子寒急急喊了一声,扑过去想拦风子山。

风子山正气头上,哪容得他拦,一掌劈了过去,萧子寒哪敢跟师父动手,侧头避过,顺势就低头跪在他身前。风子山气哼哼却不理睬他,绕过他依旧往外走。

萧子寒面容惨然,抬手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悲声道:“师父!弟子求师父恕罪!弟子该死!”说着竟左右开弓,狠狠打起自己耳光来,不一刻,两只脸上就遍布红痕,淤肿不已,萧子寒像不知道疼似的,越打越狠。

江林在一边看的是心惊胆战,目瞪口呆,看到顾炎飞已抢步跪在萧子寒身边叩头求情,这才醒悟过来,跪爬过去,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求道:“求师爷开恩,饶恕师父吧!”不一会儿就额头磕青了一片。

风子山看萧子寒已经打的面无人色,仍旧不敢停手,知道若没有自己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停下,便喝道:“住手!你这张脸不想要了?过几天就是断剑之约,想站在我身边丢人么?!”

萧子寒见师父如此一说,知道师父是不走了,才停下手,虽然口齿不清,却一字一句,缓缓道:“弟子目无尊长,铁齿痛牙跟师父对垒狡辩,应罚掌嘴!”

风子山彻底没招了,是!他是大可以直接下命令逼萧子寒立刻让唐枫上山与江林继续百年之好,可是自己徒弟振振有词的说完上面那些什么以心换心之后,他自己都觉得用强逼迫他十分没意思了。摆了摆手,咬牙对江林道:“快扶你师父去上药,三天之内务必医好!”

江林喏喏点头应了,慢慢扶着师父萧子寒退出去。

风子山看了顾炎飞一眼道:“你师弟好像比几年前聪明多了!”

顾炎飞连忙赔笑道:“师弟他脾气倔犟,向不服人,只对六师父一人俯首贴耳敬佩之极,如今一时想偏了,六师父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风子山苦笑一声道:“我怕是要失信于人了!……”这个失信,自然是指失信于唐枫了。

转眼之间到了腊月初二,这天是隆冬大雪,天山派上下银装素裹,冰花娑娑。

说是断剑大会,其实参与者只是区区几十人,一是时间上年关将近,二也是萧子寒的英雄贴并不是广发各大门派,而是只请了几个重要门派,再有就是那几个送上拜贴的,最令天山派上下感到欣慰的是,竟有好几个事前并无送帖,却自愿前来参与的英雄豪杰,坦陈既不是为了名利,也不是为了家有明珠,只是为了除掉魔剑,还武林一个清静!甘用自家趁手的武器做试验。

须知武器对于武林中人是极其重要的,一把好的武器可以令本身武功大放异彩,杀伤力倍增,在紧要关头甚至可以保命克敌,看样子世界上还是正义之师居多,萧子寒不禁作如此想。

萧子寒在外院的正气居设宴款待各路英雄,看着身旁英姿挺拔,五官如玉,刚健沉稳的江林,正亦步亦趋的跟随在自己身后。每当自己停下跟各路英雄寒暄,他就沉静恭谨的垂首侍立一旁,宴中当即就有好几个俏丽少女羞眼看他。

萧子寒忍不住也悄悄观察那些女孩儿,这一看不打紧,还真让他看上一个,只见西北角独坐一身穿青衣的年轻少女,年纪只有二十岁上下,纤秀娇俏,软玉一样的脸儿,浓密乌黑的满头秀发,宛转如秋星、沉静如潭水一样的大眼睛十分清润,举手投足,十分自律,隐隐透出一股大家之风,一点儿都不像时下那些被娇宠惯的刁蛮少女。

那女孩儿看萧子寒观察她,竟然微微一笑,颔首示意,萧子寒正想走过去问问这少女是谁带来的,她家大人呢,脚步就被急匆匆进来的风永打断,风永帖着萧子寒的耳朵道:“二爷,少林掌门也到了!”

魔剑屈服(中)

迎了少林方丈无因大师进来,萧子寒见各路英雄已经基本到齐,便让陆靖去请洪旺,洪旺一直在天山避居,这魔剑的事情令他大为灰心,连铸剑庐都不想回了。

等大家都到齐了,萧子寒恭请师父风子山和掌门师兄出来主持一切。

各路英雄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酒来的,当下纷纷起身到正气居大厅分两侧坐好,风子山则坐在正中主人位置,顾炎飞只欠身半坐,而萧子寒江林分立在风子山身后。

这些人里面见过风子山的倒不多,不过看萧子寒和江林恭敬的样子,料想是天山派身份比较高之人。

风子山淡淡的开口道:“各位英雄,魔剑之事想必早已传遍江湖,此事前因后果,我就不多说了。天山派感激各位英雄前来襄助,这把剑留不得,留之必受其害,几日前本门借来狂剑的楠玉剑,也不知这两把剑哪个更胜一筹,若是不行,还请各位慷慨相助,如果能成功毁掉魔剑,也请各位作个见证,从此后江湖上再没有魔剑此物。”

风子山说完,向江林招手道:“林儿,去取出离尘剑让各位鉴别一下!”

江林连忙捧出离尘剑,让洪旺和少林武当掌门等人都一一看过,然后看了眼师爷,便走到站在萧子寒身边的斐儿那里,要他伸出手。

萧子寒弯下身子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听话,斐儿看了眼师爷,知道今天是大事,也不敢乱使性子。江林拿起他另一只手,在他手腕细细一划,离尘剑锋利无比,江林又谨慎小心,斐儿还没感觉到疼,细如发丝的伤口里已滚出几滴血,江林凝目屈指一弹,几滴血击在离尘剑剑身,而斐儿腕上伤口便已自行凝固了。

长身而立的江林,剑诀一引,一套天山派最普通的落英剑法演练完毕,众人见光华如炼的剑芒一重接一重,便已确认真是魔剑。

萧子寒拔出楠玉剑,上前,挥剑一砍,萧子寒虎口一震,只见嗡嗡一响,两剑弹开,那楠玉剑上缺了一个芝麻一样的小口,而离尘剑泛着青光的剑身,已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萧子寒一怔,楠玉剑损了,虽说萧子寒有把握再砍两下,魔剑非断不可,可是这楠玉剑是借来的……萧子寒不由得看向师父风子山。

风子山站起来,接过楠玉剑,看向在座各位,有不少人都站了起来,众人都知道,这魔剑必不是那么容易毁去的,楠玉剑能有如此威力,已是不俗。

少林方丈沉声道:“魔剑为害江湖,理应除去,施主不比多虑,狂剑先生若因剑有损坏而问罪,少林愿与天山派共同承担。”

低下在座诸人都是纷纷响应,风子山再不迟疑,提聚全身功力,极力挥下!只听“咣当”一声,离尘剑一分为二!

江林握剑那只手震的虎口发麻,半天才缓过来。

午饭过后,众多老江湖纷纷告辞,萧子寒再三感谢,将众人送了出去,奇怪的是不见了那个青衣小姑娘。萧子寒略略有些遗憾,当时只顾正事,想着过后再问问看是哪家的女儿,这会儿想起来已经晚了,大概混在人群里走掉了。

江林几乎是忐忑不安的过了一天,又怕魔剑毁不去,又怕师父真的看中什么女子逼自己成亲,快到傍晚时分,人几乎都走光了,才放下心来。

知道师父正跟师爷和洪旺他们吃酒,这会儿没空理自己,便以考察他武功为名抓了陆靖到后山,见四处无人,才低声道:“伤不疼了吧?”

陆靖咧开嘴笑道:“三十藤条算什么,风永打的才没大师兄打的疼呢!就是那石洞讨厌极了,除了老鼠还是老鼠,还老跟我抢吃的…”

江林皱眉瞪了他一眼道:“看你那点儿出息,下次再在师父面前乱嚼舌头,胡说八道,看我不亲自教训你!”说着脸上倒是显出来点儿笑意来。

“是是是!大师兄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陆靖大着胆子跟大师兄说笑,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很好。

沉默了一会儿,陆靖见大师兄也不提自己武功的事,心里一动,便主动道:“大师兄,师父那里真的挽回不了了?”

江林知道陆靖说的是唐枫,怅然道:“师父这次是下了狠心了,连师爷都说不动他,我就更没办法了,师父他现在把我看得很严,你这两天抽空下山一趟,托人去枫儿两位义兄那里,叫他们来看看枫儿,她一人困在那里只会胡思乱想,我不放心,还需有人开导才是。师父那里我尽量磨,趁这几天他高兴,我再求求他。”

陆靖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只听头顶上“咯吱”一声,江林一抬头,喝道:“谁?”

江林只觉得眼前一白,一个不明物体又快又急,直袭面门。

江林情急之下运掌一扫,“噗”的一声,那不明物体被掌风震碎,飞溅四方,两人顿觉脸上脖子里一凉,江林这才看清楚,面前站定一个青衣女子,白雪皑皑之下显得格外清丽可人,那女孩儿满面笑容,眼睛宛如新月,右手里捧着一个雪球,原来刚刚那不明物体竟是她掷出的一只雪球。

陆靖拍掉脖子里的雪,勃然大怒,吼道:“你这刁蛮女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道这是天山派的后山禁地?快快跪地求饶,兴许小爷能饶你不死!”

青衣女子俏生生的站着,跟陆靖说话,眼睛却看着江林,笑道:“什么小爷,你敢在我面前自称“爷”?”

说着走到江林面前,笑道:“我可是你大师兄未来的妻子!你敢以下犯上?”

江林当即脸就沉了下来,冷冷道:“这位姑娘!还请自重,话可不能乱说,你何时成了江某的未婚妻子?我怎么不知道。”

陆靖“哼”了一声道:“我大师嫂是唐家大小姐唐枫,你这女子好不知羞,乱认人做丈夫,也不看看我大师兄要不要你!丑八怪……”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啪!”清脆的一声过后,陆靖脸上已挨了一掌。那青衣女子飘然后退,仍旧站在远处。

陆靖惊怒交加,一招“横扫千军”,向青衣女子拦腰扫去,只听一声冷笑,自己双腿一麻,已被一脚踢倒,后脑要穴被她五指扣紧。

青衣女子秀目一瞪,冷然一笑道:“你这小子说话如此恶毒,真该把你这张臭嘴给缝起来!”

江林心中一震,没想到陆靖半招未出就已被擒,就凭那女子这一露手的绝妙手法,便知武功必受过名师指点,绝非平常女子。

青衣女子右指连点,点了陆靖穴道扔在一旁,才抽出一把短刀来一指江林道:“听闻江林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小女子不才,倒想领教一下。”说罢左脚虚点,短刀直挑江林前胸要穴。

江林等刀尖堪堪点中之时,才一个后仰,飘后三步。青衣女子顿时一怔,接着刀尖一划半圆,刺向江林左肋。

江林身躯一弹,半空中一侧身,避过一刀。青衣女子轻叱一声,一翻手腕,点向江林咽喉。江林不急不缓的抬脚一顿地,身体向左一闪,五指一捏,一把扣住对方握刀的脉门。

青衣女子腕上剧痛,短刀落地,又急又气,左手一抬就扇向江林脸颊,江林轻笑一声,左手一展,抓住她左手将她双手一并,一起抓在手里。

江林三招擒敌,是故意羞辱她,报她刚刚一招拿下陆靖之耻,好为天山派找回面子。刚刚陆靖被擒总算是大意之下失手,而这次可是两人真刀实枪动手。

青衣女子见两手都被他抓在手里,又羞又气,抬脚要踢,却又怕他再捉住自己的脚,一怔愣间,竟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

江林制住她双手,本想点了她穴道像她对待陆靖一般如法炮制,却见她两腮分红,眼里泪光闪闪,毕竟是一年轻女孩儿,恻隐之心顿发,放开她双手道:“姑娘速速离去,我就不追究你擅闯天山派后山之罪了,若是再被抓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罢捞起地上陆靖,解开他的穴道。

陆靖站起来拍拍屁股,刚想大骂,却被大师兄一个眼神给瞪得咽了回去。

突然一阵急匆匆脚步远远传来,江林一看,原来是风安,便高声道:“我们在这里!”

风安一个箭步窜过来,躬身道:“萧二爷请两位赶快过去前厅!”说罢才看到那青衣女子,一阵惊喜道:“姑娘可是欧阳雪?”

青衣女子红肿的眼泡一瞪,道:“是我,怎么啦!”

风安大喜过望,连连躬身道:“欧阳小姐快请,天山派里里外外都找翻天了!大家都急坏了,您爷爷到了,正在发脾气呢!”

江林和陆靖面面相觑,都是心里升起一股不妙之感,也不知这女子是何方神圣,师父他们都这么紧张。

风安引三人到天山派内厅,江林陆靖二人就更奇怪了,除了师父几位至交好友,招待客人一般都是在外院的正气居,怎么这次如此例外?

风安在厅外站住躬身请几人进去,便忙不迭的出去通知大家不要找了。

江林和陆靖等三人迈步入厅,还未行礼,便看见一个约七十岁上下,须发皆白,满面红光,身材高大的老者正急匆匆来回踱步子。师伯师父甚至师爷风子山都静静站立一旁面色凝重。

青衣女子看见老者一声娇呼,飞扑过去,伏在老者肩头哇哇大哭起来。

那老者被这么一哭,登时急了,拉开孙女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的确没受什么伤,才松了一口气,哄道:“乖孙女儿,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二爷爷给你出气!”

欧阳雪立刻止住哭,红肿的眼睛,转身一指江林道:“是他!二爷爷,是他欺负我!”

老者一听,脸色大怒,朝江林喝道:“哪里来的不开眼的臭小子,找死是吧!”话音一落,放开自己孙女,双臂一抬,就朝江林当胸拍下!

江林连忙一个回旋,躲过一击,气得他两眼暴睁,正想回击,却见师父匆匆前趋两步跪倒在老者身前,急切地道:“二叔息怒,林儿不知深浅,请饶恕他冒犯之罪!等会儿我替二叔修理他!”

江林几乎吓出一身冷汗,也不知这老者是什么来头,不知所措的看了师父一眼。

萧子寒已转身狠狠瞪了江林一眼,喝道:“林儿,还不跪下,给你二爷爷认错!”

魔剑屈服(下)完结章

江林又气又怕又委屈,可师父的话他又不能不听,只得愤然跪下。

风子山笑笑走过来道:“林儿,这是你二爷爷欧阳泰,还不快快拜见!”

江林一听欧阳泰,心里一惊,突然想起来两位武林奇人,欧阳关欧阳泰兄弟俩,一人善剑,一人善刀,五十年前就享誉江湖,人称断剑残刀,跟自己七位师爷中的大师爷风子亭是八拜之交……

江林吓坏了,连忙恭恭敬敬的叩头道:“晚辈江林拜见二爷爷!”

欧阳泰一听此话,猛然看了风子山一眼,抓住他肩膀道:“小六,这孩子是谁?”

风子山眉毛一挑,笑道:“还能有谁,老大哥不是听的清清楚楚么?我徒孙江林呗!”

欧阳泰看了一眼人品样貌都英俊非凡的江林,激动的双手扶起萧子寒,又拉起江林,看了一眼在身后羞得满脸通红的欧阳雪,故意板了脸说:“雪儿,还没过门,他就敢欺负你!咱们走,这婚咱们不结了!”

欧阳雪樱唇一咬,哪里会不知道二爷爷是在捉弄自己,肿的红红的眼睛一瞪,嗔道:“二爷爷!”说罢一头扑进欧阳泰怀里,惹得欧阳泰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对萧子寒道:“子寒贤侄,都是江湖儿女,不必计较什么虚礼,也不用搞什么劳什子喜堂花烛了,只需要他二人朝咱们拜上三拜,就算是拜过天地了!”

萧子寒连忙道:“那怎么行,二叔,可不能亏待了雪儿!”

欧阳雪从欧阳泰怀里抬起头来,扑到萧子寒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师父”,喜的萧子寒心花怒放!欧阳雪贴着萧子寒的耳朵唧唧咕咕耳语一番,萧子寒听了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听到最后是连连点头,简直是喜形于色。

等到欧阳雪说完了,连忙向江林沉声喝令道:“林儿!”

江林连忙“扑通”一声跪地,应道:“弟子在!”

萧子寒肃声道:“你和雪儿拜了天地之后就是夫妻,我不准你以后欺负她,以后要待她如发妻,好好对她爱护她,听到没有?”

江林心里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抬眼看自己师父,见师父说完正笑容满面地看着欧阳雪,眼睛里竟然全是满意和喜爱,顿时觉得惨然。求救似的看向自己师爷,却见师爷示意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江林心里简直是苦不堪言,这时候骑虎难下,别说有这么多长辈在,他不能直言拒绝让师父下不了台,就算没这么多长辈盯着,他也没胆子敢违抗师命!他可以预料,这时候拒绝,师父能一掌把自己给劈了!

稍一迟疑,师父那边就冷哼一声,面色不悦想发作,江林连忙扣头道:“是,师父!弟子记下了。”

话音刚落,一条纤细的倩影轻轻飘落在江林面前,并排跪在江林身侧。萧子寒恭请欧阳泰和自己师父上坐,然后自己和师兄顾炎飞坐在两人旁边,江林和欧阳雪磕头拜了三拜,又在萧子寒的喝令下对拜三下,就算礼成。

两人被送入洞房,其他人摆了酒席开始喝酒,江林气呼呼的看着笑眯眯坐在床上的欧阳雪,欧阳雪也不理他刀割一般的眼神,鼓着嘴道:“你这人怎么这幅脸色!不想娶我,刚才怎么不在厅上说!这时候反而瞪我来着,我怎么你了?是我逼你了还是我求你了?不是你自己三拜九叩的跟我欧阳雪拜了堂?你要是不愿意就早说啊,我欧阳雪可不强人所难,我现在就去告诉师父去!”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江林见她真的拉开门要走了出去,惊得一头冷汗,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把她拉了回来,又使劲磕上门,才恨恨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

欧阳雪闻言眼睛眨了两眨,噗嗤低笑了一声,身子软软的倚过来,头贴在江林胸前,娇嗔道:“那你还这么凶!江哥哥,你以后会对我好吧!为了你我可什么都豁出去啦!你看!”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只枣红色盒子,含情脉脉的递给江林。

江林瞥了一眼,并不接,问道:“这是什么?”

欧阳雪道:“是碧眼蟾的唾液混合千年灵芝做的固本保元丹,我知道你力战惊魂勾内力大损,到现在只剩下三成功力,这是我再三恳求才从大爷爷那里求来的,你赶快吃了,不但功力立即可以恢复,还能延年益寿。”

江林看了欧阳雪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功力大损?”

欧阳雪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白无依为什么那么痛快借给你剑?还不是我拿了大爷爷的白鹭令换的?不过我真没想到那楠玉剑这么差劲,缺了两道口子,还差点儿砍不断魔剑,要知道这样我就把大爷爷的乌龙剑偷过来了!”说着一脸喜色的看着自己的

“白鹭令你给了白无依?”江林简直哭笑不得,这白鹭令不但是断剑残刀如同亲临,持白鹭令还能号令武林为其做一件事,可以说是用处极大。怪不得当时白无依问自己是为了谁之后就冷笑数声,原来有欧阳雪这么个人在。

江林奇怪欧阳雪是什么时候认识自己的,又是怎么想要缠上自己的,明明自己之前根本就没跟她见过面啊?江林哪里知道,这都是拜自己师父萧子寒所赐啊!

欧阳雪见他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便自己主动解惑,把自己如何在江湖上行走玩耍,恰巧萧子寒断剑招亲,她知道江林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原本一直以来极为不屑,赶到天山来只为凑个热闹。哪知道小女孩儿一看见江林,就被其气度不凡的外表吸引,后来一路跟随着江林到了汀州,逐渐了解到江林武功人品俱佳,更是倾慕之极。这才逼白无依借剑,又飞鸽传书让二爷爷过来为自己作主,一定要嫁给江林,这欧阳关欧阳泰正为自己孙女的终身大事发愁,一听孙女有喜欢的人了,并且还是自己八拜之交的徒孙,哪有不大喜过望的道理,当然是拍手称庆了。

后来到了天山,欧阳雪先是装的温柔沉静的样子,让萧子寒注意到自己,后来又让自己二爷爷出场压阵,最后还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的萧子寒心花怒放,刚刚欧阳雪贴着萧子寒的耳朵讲的就是已求大爷爷出山,赶到七绝山叫上天山七绝中的老大风子亭,准备和风子山一起,合三人之力,为斐儿脱胎换骨。

这脱胎换骨须有三个武功卓绝,又内力纯阳至刚之人,并且这三个人必须功力相当,才可成功,成功后施力之人会元气大伤,要三五年才可完全恢复。天山七绝里面只有老大和老六功力相当,所以这三个人,一直凑不齐,天山派也不好意思去连累别人,这下欧阳关愿意出力,萧子寒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江林看面前女孩艳若桃李,红晕满面的娇羞之态,心里就是一痛,这女孩儿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可自己却对她没有半点儿喜爱。虽说是不得不屈从师命,拜了天地,可这洞房花烛夜,他又怎么呆的下去?只得再次辜负了一个好女孩儿的一片痴情。

想到这里,江林佯装要从她手里接过药盒,突然运指如飞,瞬间点中欧阳雪的哑穴和软麻穴。一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拉开棉被将她盖好。站在床前,对欧阳雪轻声道:“对不起!姑娘恩情,江林来日再报。”说罢不敢再看欧阳雪惶急的眼睛里默默流出的泪水,将药盒放在她枕边,熄灭了红烛,轻轻拉开窗户,弹指点倒了守在门口不远处的风安风永,远远朝师父他们正在喝酒的前厅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身如苍鹤,向天山派山下遁去。

功夫不大,江林就到了连余城唐枫居住的窗前,烛火投影在窗纸上的倩影孤独而沉默。

江林不再迟疑,一纵身入内。屋内,夜灯如豆,偌大的屋子内连个火盆都没有,冬天冷冽的寒风灌进屋内,呆然木坐的唐枫已形销骨瘦,眼窝深陷,脸色苍白的厉害。

江林两臂一展,将她圈在怀里。

唐枫睁大眼睛,突然泪如雨注,呆呆的注视着江林,不敢置信的道:“江大哥,你怎么来了!今天是你的”

江林眼中含泪道:“是我的什么?洞房花烛夜?”

唐枫身躯一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洞房花烛夜”五个字痛彻心扉。

江林将她紧紧揽在自己怀里,笑道:“看来唐家大小姐的耳目还是遍布天下,小可这才刚拜了天地,你就知道了?”

唐枫强忍泪水,凄然道:“谢谢你来看我最后一面,今日一别,恐怕相见无日了吧!”

江林用手温柔的给她拭泪,道:“为什么不走?你有父亲,有义兄,为何要听命于师父,困在这斗室之中?”

唐枫听闻此言,浑身战栗,万念俱灰,道:“你也想叫我走?”

江林抱紧他,温暖的手抚摸在她如云的秀发上,轻轻地说:“枫儿,你觉得我想叫你走么。”

唐枫一怔,才意会过来,含泪道:“一步错,满盘皆输,我害了咱们的孩儿,又不见容于师父,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所以更不忍心陷你于不孝之地,你快回吧,别让师父发现了,也别让新娘子久等。你能看我一眼,我就已经满足了。”想起自己那受尽折磨的儿子江斐,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才不满五岁的孩子,却不得不日日生活在可怕的噩梦中,那太过阴暗的一段日子,大概已经在他生命中留下永远抹不去的伤痕。

唐枫挣扎着从江林怀里挣扎出来,推开他道:“你快回吧,否则师父怪罪下来,你我都承担不起。江大哥,我不想离开这里,也不会离开,就让我在离你们最近的地方,默默守护你们吧!”说完这番话,唐枫已柔肠百结,心碎欲绝。

江林再一次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搂住她不停颤抖的身躯,安抚的拍着她瘦弱的双肩,徐徐道:“名震天下的唐家大小姐,为了我受尽委屈,我江林岂能弃之不顾?枫儿,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望爹爹吗?我陪你回去一趟,然后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避世隐居,可好?”

江林轻缓徐徐的声音钻入唐枫的耳朵,对于唐枫来说宛如当头巨喝,唐枫心头大震,她失声道:“什么!你…你…”

江林叹了一声,双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到时候我们再生几个孩子,都像斐儿小时候一样可爱。”

唐枫沉默道:“师父那里……”

江林勉强笑道:“有师爷在,师父出不了事,我们快走吧。”说罢牵起唐枫的手,推门出去。

淡淡月光下,映着地上的积雪,雪地中跪伏一人,正是小西,他以头触地,哽咽道:“大师兄!”

江林眼中一痛,知道小西一回山就过来陪伴唐枫,料想是师爷授意,两人这几日竟没说过几句话,知道他已听到自己和枫儿两人的对话,一定是舍不得自己,招手道:“西儿过来!”

小西站起来,扑跪在江林怀里,压抑的哭声沉沉传来,江林心酸道:“乖西儿,别哭了,都成大人了,还这么孩子气。我走之后,你照顾好师父,替我教导好斐儿,不能让师父像宠我们一样宠坏他,知道吗?如有要事,传信给梅坞你木子昆木大哥,他会联系我,不过这个方法你不能轻易用,除非很急的事,免得被师父发现。”

小西点点头,过了半晌,才擦了眼泪再次叩头道:“这里暗哨都被我点倒了,大师兄你们快走吧!西儿拜别大师兄,拜别唐枫姐!大师兄保重!”

江林拍拍他肩,拉着唐枫,一步一步走出门外,消失在夜色中。

从此后神仙眷侣,逍遥自在,可是,谁知道,他们到底能逍遥多久呢?

新家法

失踪

疼……

小傲迷迷糊糊中意识到的第一感觉,火辣辣的痛感传遍全身每一条神经。

意识逐渐清醒,他轻轻动了一下,试图寻找痛感的来源。

“啊…”

不期然的一阵剧痛,令他忍不住一声低呼。

“傲哥,你醒了?”是明威的声音,小傲缓缓张开眼睛,“不要动,傲哥,你现还不能起来,会碰到伤处的。”

伤?他受伤了?

轻轻的叩门声,一个人轻声的问:“傲哥醒了,好些了吗?”他听出来是冯杰。“那能这么快就好,昨天才打的板子!”明威回答,语气中有一丝愤怨。

板子?昨天……

“哗!”秦朗将手中的报纸摔到小福的脸上,勉强抑制住想踹他一脚的冲动,“你买这么多报纸回来干嘛?你要我到报上去找小傲的消息?你希望我看到什么?他给人砍死横尸街头?”

冯杰忙拉过早吓傻了的小福,低喝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啊,还不快去找,找不到傲哥,谁也不许回来!”

看着小福狼狈出门,冯杰转过头小心翼翼对秦朗说:“老大,傲哥不会有事的,你别太着急了。”

秦朗看也没看他。

冯杰与舒同对望了一眼,舒同微微摇了摇头,警告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秦朗是四海集团的老大,短短十几年时间从街头流浪到后来崛起于江湖,到如今已拥有了这个城市的半壁江山,四海集团已成上市企业。这中间充分显示了秦朗的领导才能,他的果敢、刚毅、处理事物的手段,都让其他社团的老大望而生畏。近三年他们的地盘已扩张了三倍,这足已让其他社团认识到危机。

所以秦朗现在已经成了其他所有社团急于对付的目标,但是秦朗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外有舒同、冯杰以性命相拼,内有小傲出谋划策,更有一班忠心耿耿的手下随时随地的保护。

风闻,龙达的老大火龙已经聘请了5位一流杀手想要暗中干掉秦朗,然而在小傲的运筹帷幄之下其中4个已经被悄悄解决了,只有一个最狡猾、最危险的白狼至今没有露面。

这也是秦朗最担心的,白狼会不会见没机会对付自己而转去对付小傲呢?人人都知道他与小傲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也知道他们感情深厚,胜于亲生兄弟。不只是因为小傲是他的智囊,也不只是因为当年火并时小傲曾推开他为他挡过那一刀,更有那知己间的契阔、兄弟间生死不渝的情谊。

小傲如果有事,他秦朗就等于死了一半。小傲不能有事,决不能,他愿意用全部的地盘去换小傲的平安!只要小傲没事,要他死也甘愿。

然而小傲已经失踪2天了,找遍全城,一点消息也无,小傲只有一个嗜好——赌,可找遍各大赌档也没见他的踪影,守在其他社团的重要档口的兄弟也没发现他的形迹,似乎小傲也并不是落入了谁的手里。

这2天连冯杰和舒同也不敢喘一口大气,秦朗的心情坏到极点,几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度,他早已习惯了在人群中去搜索小傲温和的目光,失去小傲有教养的支持是令人无法忍受的。

门外沸腾的人声告诉大家,有事情发生了,秦朗的心提了到嗓子眼,冯杰一个箭步蹿到门前打开了大门,“傲哥!”惊喜交集冯杰赶紧让开大门,回头叫到,“老大,傲哥回来了!”

小傲微笑着走进大厅,身上衣服有点脏,脸色颇为憔悴,但眼睛里却闪着灵动的光,他径直走到秦朗面前,轻轻举起右手,在秦朗面前慢慢摊开,手掌上平躺着一个小东西,秦朗仔细看去,脸色不禁变了。

那是一只耳环,银制,下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树叶状的坠子,舒同低呼:“白狼!”冯杰也反应过来,“是白狼、白狼的耳环,”他转过头向后面的兄弟们兴奋的大喊道:“傲哥干掉了白狼!”

一瞬间,欢呼声、口哨声响遍大厅。

秦朗静静的看着小傲的脸,伸手慢慢拿起耳环,手有些微的抖,2天的担心,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慌…只差一点吧,他现在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小傲的尸体,想象残忍的白狼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小傲的遗物,得意的狂笑的样子,他一把扔掉那耳环,反手一掌重重抽在小傲的脸上。

家法

毫无防备的小傲一个趔趄,撞向身旁的冯杰,冯杰急忙用手扶住,“傲哥!”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在当场。

在四海,唯一称呼秦朗名字的人是小傲,社团集团全由小傲一手打理,所有兄弟都很尊敬小傲,小傲说的每一句话,吩咐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当作老大的命令迅速执行,所以人人心中都有两个老大,两人不分上下,不分彼此,而在此之前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争执,秦朗更从未对小傲哪怕是说过一句重话,这一点连与秦朗一同从孤儿院出来的舒同、冯杰也是没法比的。

何况这一次傲哥可是立下了这天大的一件大功!

小傲扶着冯杰的手,只觉头晕眼花,前天晚上无意中发现了白狼的形迹,来不及叫上跟着的兄弟,便一路跟踪白狼来到了城外,为怕被狡猾的白狼发现,他关掉了手机,也不敢与家里联系,2天来几乎是没吃没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亲手解决目前阿朗最大的威胁,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时机……

他抬起头看向秦朗,看到对方眼中的红血丝,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这2天来他一定焦急万分吧?自己进来时分明看到他脸上流露出担心与惊喜,不过自己虽然成功干掉了白狼,但擅自行动却严重的触犯了社团的家规,更别提2天来的失踪会造成多大的混乱,阿朗生气是很正常的,既然他现在拿出‘老大’的款儿来,自己决不能在这么多兄弟面前让他为难,决不能降低阿朗在兄弟们面前的威信。

他缓缓推开冯杰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慢慢跪倒,低声叫了一声“老大!”

秦朗一时失态,想也没想便打了小傲,看到他脸上清晰的指印,不禁有些暗悔,不该在兄弟们面前给小傲没脸,然而他竟然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跑去对付白狼,如果稍有差池,后果……

小傲什么都好,就是有时爱赌,自己曾暗地劝过几次,他都笑一笑就过去了,可这一次杀白狼,他是拿性命在赌!看来自己往日里太纵容他了,是时候给他一点教训了,想到这,他硬起心肠,不但没有去扶跪在脚下的小傲,反而沉声喝道:“传家法!”

这一句“传家法!”吓到了所有人,连小傲也是一呆,大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舒同才颤声道:“老大!”

“舒同!”回过神来的小傲语气很轻意思却很明白,没人可以对老大说“不!”舒同只得无奈的住口。

“都没听见老大的话吗,什么时候开始做事情要老大吩咐第二次了?”

尽管内心也极其震惊于秦朗竟然要对自己动用家法,小傲的语气仍如往日一般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吩咐兄弟们去吃饭休息。

于是该动的人只好动了起来,余下的人惊慌失措的看着这一切。

不一会刑床和竹板都已齐备,掌刑手德哥来在众人眼前。

小傲缓缓站起身,俯卧在刑床上,所有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小傲头也不抬的说:“德哥,若是你徇私,我便会当你平日都是这么做的。”

背对着秦朗的冯杰一脸尴尬的放下手,他正偷偷用两个食指交叠,暗示德哥打一个出头棍。也就是说,用刑的时候让出杖头在外面,只将杖身击打身体,就可大大减轻打击的力度,所以看起来虽很用力,却可使受刑的人少受些罪。

秦朗深吸一口气,小傲,你心中是怨我的吧,咬了咬牙,背转身去,沉声喝命:“打,狠打!”只怕自己一转头就会改变主意,狠下心,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德哥将小傲的上衣掀起,轻拉下裤子和内裤,露出长期的黑道生涯练就的一身结实的肌肉,然后低声说:“傲哥,得罪了!”

竹板夹着风声呼啸着落下,“啪!”臀峰上迅速肿起一道四指阔的僵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小傲还是痛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绷紧了臀部。第二板落在第一板下面的位置,疼痛却一直蔓延到脚跟,第三板叠落在第一、第二板中间,二次受伤的皮肤立即呈现出通红的印痕,汗水沁出小傲的额头。

四海的家法传承于洪帮,亦称为红棍,虽然四海不是洪帮的分堂,但由于秦朗初出道时曾在洪帮的义顺堂骆老爷子门下插过香头,所以尊重起见,也就延习了洪帮的家法家规,平时小傲打理社团以家规益严、家法益宽为主导,平常小过不许打骂兄弟,违反到原则才会家法从事,所以四海的兄弟都十分服气,而家法也极少动用。

如今眼见得沁过水的毛竹大板一下狠过一下的打在傲哥的身上,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栗。冯杰背转了脸去。

“4、5…”舒同在刑床前跪倒,用手握住小傲的手,小傲感激的一笑,笑意旋即消失在痛楚中。

“7、8、9、10…”钻心的疼痛使他一次一次的挺直脊梁、绷紧臀部。

“11、12、13…”,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舒同的手背上。

“16、17、18…”饿着肚子挨打是不是会对疼痛更敏感?

“20、21、22…”臀部一片淤紫,血水渗了出来。

“嗬…”小傲一手握紧舒同,一手成拳状将食指咬入口中。

“28、29、30、31…”受杖头击打最重的右侧臀部皮肤已渐次绽裂,疼的小傲喘不过气来。

“35、36、37…”他感觉自己快要疼疯了。

听着小傲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舒同回头寻找冯杰:“傲哥撑不住了!”

冯杰推开众人,冲向秦朗的书房。小傲从齿缝中模糊的挤出一声“不……”

座椅缓缓转过来,“42、43、44…”一下下仿佛打在秦朗的心上。

秦朗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冯杰,“让我去,老大,让我代替傲哥,傲哥撑不住了,求求你老大,饶了傲哥……”

“48、49、50、51、52……”小傲眼前发黑,潮水般的疼痛将他淹没。

“如果今天回来的是小傲的尸体,你还能替他吗?”冯杰呆住,不能不承认老大是对的,可是……

“傲哥知道错了,他下次一定不敢了,老大……”

“59、60、61…”外面的小傲已经疼得死去活来。

秦朗叹了口气,座椅缓缓又转了回去。“叫叶诚来给他瞧瞧,把眼泪擦了再出去。”

几秒钟之后冯杰才反映过来。猛地冲出去,“住手,住手!”一头扑倒在小傲身上。

小傲此时已动弹不得,整整70板令本已虚弱的他再也无力说话,只是咬牙强撑着,不让自己疼得晕过去。

往事

叶诚一言不发地看着眼秦朗,半晌,秦朗不得不主动问道:“他怎么样?”

“很虚弱,2天没吃没睡了,这回够他受的。”

秦朗低下头,用力啃自己的指甲,见他不再说话,叶诚慢慢走向房门。

“叶诚!”

叶诚背对着他,等着下文,却只听见一声叹息。

叶诚终于忍不住说:“既然心疼,为什么还下那么重的手?”

“他…伤得很重吗?”

“皮开肉绽!”

秦朗的心像给谁抽了一鞭。

“叶诚。”

无助语气宛如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

叶诚的心不禁软了下来,“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我替他输了葡萄糖和镇静剂,上了药了,他现在已经睡着了,不过醒了以后还会很疼,我叫明威照看他了。回头你再去看他吧。”

叶诚头也不回地走了,夜色渐浓,书房里没有开灯,秦朗一个人陷入黑暗之中。

只有小傲和叶诚敢这样对他说话吧,然而小傲却是决不会这样对他说话的,这就是叶诚和小傲的不同之处,如果白狼的子弹射向秦朗,叶诚和小傲都会毫不犹豫的挡在秦朗身前,然而叶诚却决不会为他去杀了白狼,叶诚也不肯加入四海,就如当年不肯和他一同逃出孤儿院一样。叶诚有自己的原则,所以即便是对他也不是毫无保留。所以小傲建议他资助叶诚去学医,又资助他开诊所,到现在叶诚便是他们的私人医生,所有不方便去医院的伤都交给叶诚。

仿佛是前生的事啊,十五岁的他带着十二岁的舒同、十一岁的冯杰逃出孤儿院,留下叶诚一个人面对放走他们的责难。流浪近半年的他们在街角捡到了当时十三岁、已经淹淹一息的小傲,没钱给小傲治病,他便偷偷去卖血,小傲烧得浑身发抖,他将他们仅有的一条被子将小傲包得严严的然后抱在怀中,小傲病好了,却不肯说出名字和身世,而他惊异的发现,小傲竟然读过很多书,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除此之外,小傲的气质也令他折服,十几年来他从未听到他高声说过一句话,可他的每一个命令却都能迅速有效的得以执行。用小傲自己的话说,这叫人格魅力,小傲身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却并不将他显得文弱,而是更显高贵,他给他取名为傲,是因为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淡淡然的傲气。如今,“四海一傲”在江湖上已是赫赫有名,四海的业务的他的打理下也是蒸蒸日上,然而他却甘心为他亲涉险境与白狼对峙,更情愿在众兄弟面前忍辱含羞俯首受杖。

两日的艰险,生死悬于一线,回来却换得一顿家法,小傲啊小傲,你会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吗?

迟到

记忆回来了,小傲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比伤痛更痛的是心痛。

秦朗,他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任由他在杖下疼得死去活来,事后仍不肯给他一点安慰。

“什么事?”明威不耐烦的问。

冯杰小声说:“今天是1号,公司的月会,傲哥……”

“人都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去开会?老大自己去不就行了,反正傲哥也不是老大!”

“明威,”小傲的声间有些沙哑,觉得好像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堵着。

明威赶紧过来。

“现在几点钟?”

“7点3刻,傲哥你想做什么?”

小傲两手撑着床想要起来,奈何下身疼得厉害,只得又力不从心的倒下。

“阿杰,你们护送老大先去公司,月会是9点半,我会准时到的。”

“傲哥……”冯杰哽咽。

“傲哥你还要去做什么?你每天那么辛苦,到头来却挨了一顿毒打……”

“明威!”冯杰从未听过小傲的语气如此严厉,“你是在指责老大吗?要不要送你去德哥那儿学学规矩?”

“傲哥!”明威哭叫道。

小傲闭起眼睛,喘息了一会,对冯杰说“你去吧,叫兄弟们多开几台车,分成两路走,你和舒同护送老大走大路,白狼的事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小心点总不会错的。”

穿衣服令小傲疼出了几身冷汗,在明威的服侍下勉强吃了几口白粥。一个小时后小傲侧倚在飞驰的汽车的后座上,忍着疼痛茫然地看着窗外的街道。

前面一辆汽车突然刹车,几辆车围上了他们,几个兄弟立即举起了枪,一个人高举双手来到小傲的车前:“我们老大想和傲哥说几句话。”

“傲哥现在没有时间,叫孔老大改天再见吧。”明威说,认出来人是祥瑞的孔祥林的手下。

“傲哥是不给孔老大面子,还是怕了我们祥瑞啊?如果傲哥不敢过车一叙的话,难道让我们老大上车的胆量也没有吗?四海一傲,不是浪得虚名吧?”

明威的枪立即顶上了他的额头,“敢和傲哥这样说话,一枪轰了你!”

小傲淡淡一笑:“烦劳告诉孔夫子,我身上有伤,不方便过去,就请孔夫子过来说话吧。”

“傲哥,我们开会要迟到了。”

小傲心中叹了口气,他需要了解对方的用意,白狼的事刚解决,必须要弄清对手下一步的动向,“不要紧,你们下车去等我吧。”

孔祥林竟敢只身上自己的车,小傲不禁暗暗地佩服,有这样的胆气,难怪他的名声二十几年都不倒。

“小傲昨天触犯了家规,被老大执行家法,打得屁股开花,因此行动不便,只好有劳夫子了,不敬之处还请夫子见谅。”

对于小傲竟直言坦承自己挨打,孔祥林也是颇为诧异,本来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全被他打乱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切入话题。

“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老弟直言不讳,真男儿本色。”

小傲心下了然,四海果然有内奸,人家一早就收到消息了,这个孔老大是道上难得一见的文化人,自称是孔子的后人,所以人家当面都叫他夫子,今日特地来见自己,只怕这目的可不单纯呢。

“惭愧、惭愧,让夫子见笑了。”

“白狼的事,干得真漂亮,江湖中都传开了,小傲老弟有大功而反受重责,江湖中多有不平之意,就连其他社团的老大们也窃为老弟不值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有过犯,与人无尤。”

“老弟还真是豁达呢,年轻人宠辱不惊,难得,难得啊!秦朗有你这样的兄弟不知是几世修得,只是你心中真的觉得值得吗?”

“士为知己者死,值与不值,每个人心中的概念不同。”

“士可杀而不可辱,秦朗当众辱你,知己者岂能如是,常言说的好:众人遇我,众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良禽应择木而栖,老弟如此人才,何必在四海委屈自己?”

小傲笑了,这个孔老大还真有点底子,这几句文绉绉的还真象那么回事。

“多谢夫子指点,只是小傲这条命,早在十几年前就不是自己的了,有负夫子厚爱了。”

孔祥林不由点首,早知道小傲不会轻易被说服,况且这也并非他此来的根本目的:“义气两字,江湖中早就不流行了,想不到在你这样的年轻人身上竟还能看得到!只是…”故意顿了一顿才又说:“老弟舍身以酬知己,却不知别人心中是否…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弟锋芒太露,难免遭人之嫉啊!”

小傲心中一颤,功高盖主一向是江湖大忌,阿朗……

孔祥林察言观色:“老弟不如及早抽身退步,以为将来计,何苦为人作嫁,以老弟的才能,就算自立门户也未为不可啊!”

小傲淡然,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是没有将来的:“多谢夫子,小傲此生已矣,断不做他想了。”

孔祥林长叹一声“你我平日见面不多,是我交浅言深了,要是早十年遇到老弟,你我联手,这天下更有何人?相见恨晚啊,来吧,我与你结伴走一程吧。”

秦朗在窗内向下俯视,大门前,孔祥林已从小傲的车上下来,正依依不舍握着小傲的手话别,然后祥瑞的车队驶离了四海。

秦朗放下百叶窗,缓缓坐入椅中,不经意的啃着指甲。

道歉

众人默默地看着秦朗,虽然不知老大刚刚看到了什么,却都猜到他想看到的是什么,因为秦朗的右手边的椅子——小傲的位子一直空着,傲哥没来!

月会是社团每月固定聚会商议重大决策的日子,分散在各个堂口的把子们都要在这一天的九点半之前,赶到四海集团主楼顶层的会议大厅,除非有不可抗拒的原因,否则风雨不误。

第一次在月会的时候傲哥没有出现,这种情形令所有人内心都充满了不安,因为以往的月会都是小傲主持,老大几乎从不发言。

小傲的做法是,所有事让兄弟们先去讨论,再由小傲整理出N个可行方案,而秦朗只须从中选择一个最佳计划,在最佳时机采取最佳手段即可。

这样就能保证秦朗的第一感觉完全不受干扰,思路永远清晰,方向感永远正确。

虽然傲哥昨晚受了家法这一消息,大多数堂口都已略有所知,也有人推测傲哥也许会因为伤重而不能出席会议,但看到老大一副心绪不宁的等待的样子,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老大既然不说话,大家也都屏息静气的等待着,时不时的偷偷瞟一眼老大的脸色。

一句“傲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会议室的大门口。

小傲如往日一样神定气闲的站在大家面前,依然是儒雅中透着那股淡淡然的傲气,只是精神略显疲惫,少了眉宇间那抹英气。

除了秦朗,所有人都立刻起身离席,静静等待着傲哥入座。

小傲看着秦朗,缓缓地说:“我迟到了,对不起,我道歉!”

秦朗的心象被一寸一寸冻住:宁愿道歉也不想解释!我们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解释的吗?小傲,你居然要和我生分了吗?

道歉,有道歉的规矩,按照四海的家规:凡月会迟到者,无合理解释,视情节轻重处以藤条20下——50下!

而现在小傲已迟到超过半个小时,所以小傲的话无疑似一颗重磅炸弹扔入了人群。

小傲迎着秦朗似要将他穿透般的目光,半晌,秦朗平静的说:“先坐下开会,弟兄们等了很久了。”

立时,紧张的气氛消失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老大待傲哥毕竟不同!

心细的舒同见小傲的身子微晃,连忙抢前几步扶住,冯杰忙去沙发上拿来几个垫子放在小傲的椅上,小傲强忍着剧痛、几无难色的坐入椅中,秦朗的心又是一揪,小傲知道还有更残酷的惩罚在等着他吗?

会议气氛热烈,大家的情绪空前高涨,白狼的死对龙达及其他社团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5位一流杀手,连秦朗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就在一周之内被不动声色的解决掉,这个消息足以轰动江湖好一阵子了,四海声望又提高了一节。

对于下一步的计划,有人主张主动出击,立即扫荡龙达的所有地盘,也有人主张先谈判,请骆老爷子出面公开谴责火龙。

小傲如往常一样对所有意见都不加以肯定或否定,只是两手撑着扶手,斜靠着座椅,微笑着听每个兄弟阐述他们自己的观点,并适时的对其利弊加以分析。

最后大家都看着秦朗,等待他的决定,秦朗的选择是先行与骆老爷子打个招呼,做个备案,做到师出有名,然后迅速扫荡龙达的几个重要档口,以逼迫火龙主动出面要求谈判。

“就到这吧,可以请德哥上来了。”秦朗在小傲布置完所有的任务后缓缓说道。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只有小傲心中有数,毫不意外:祥瑞的车队浩浩荡荡来到四海,孔老大又故意与自己执手做亲密状,白痴才会认为阿朗不会知道。而自己毫无解释的迟到更是将住了秦朗,就算他在情份上饶过自己,面子上也饶不过,面子上饶得过,规矩上也饶不过。

“老大,傲哥的伤势不轻啊,不能再打了。”

“是啊,老大,傲哥一定不是有意的,求老大宽免了责罚吧。”

秦朗看向小傲:多希望他能给出一人看似合理的解释,不管是什么,只要他说的,他一定相信。

小傲淡淡一笑:“法不正则律不严,不可因私废公。”径直走向刑室。

“傲哥,”冯杰突然冲过来拉住小傲,“我代你。”

小傲看着冯杰,心头一热。缓缓伸出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曲起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冯杰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动作小傲只会对冯杰一个人做,代表着对四兄弟中最小的弟弟的一种宠溺,因为冯杰虽然身手不下于舒同和小傲,但性格却较为软弱,年幼时的冯杰常哭鼻子,所以小傲每在批评或安慰他的时候总是以这个动作作为结束,自从冯杰满了二十岁,为怕兄弟们还当他是个孩子,不能服众,傲哥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刑室的中央是一个有着三节台阶的平台,上面安放着士字型的刑架,小傲艰难的走上台阶,跪在刑架底部的横木上,两手平伸扶住上端的横木,有人上前脱掉小傲的上衣,用绳子将手捆绑好,再拉下裤子和内裤,露出已是皮开肉绽的紫黑的肌肤,德哥自一个装满水的圆筒中抽出一根藤条。

小傲轻声说:“德哥,我身高1米82,体重是145斤,该打6分四厘藤。”

德哥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将手中的藤条插入圆筒中重又换了一根较粗的。

小傲吸了口气,闭起了眼睛。

“呜……”藤条破空的声音令人胆颤心惊,“啪!”尖锐的疼痛又一次将小傲带入了地狱。

被惩罚者的悲哀在于,你明明白白的知道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伤害,可是再痛、再怕却也无法逃避,只能咬紧牙关承受,直到结束。

承受,已伤痕累累的皮肉即便是稍加碰触也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怎能禁得起藤条的肆虐!

小傲的双拳紧握,咬紧下唇,无助的抵抗着这彻骨的奇痛。

一下、一下,藤条仿佛嵌入肉中钻入了骨髓里。

“嗯哼…”汗水顺着小傲的脊背流淌,两手的指甲扣紧横木,几乎要插入木中。

“傲哥…”冯杰双手掩面,跪倒在地。

“老大!”

“老大!”

满室嘘唏一片。

“呜……啪!”“呜……啪!!”

秦朗的心抽紧、再抽紧……

……终于50藤打完了,舒同连忙上去解下几近昏迷的小傲,冯杰拿过上衣披在小傲身上,小傲疼得浑身哆嗦,下唇咬得出血,抬眼时正对上秦朗来不及收回的关切的目光,蓦地觉得心中一片温暖,几天来绷紧的心弦仿似突然一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谈判

四海的兄弟在三天内砸了龙达二十几个场子,舒同亲自带人平了龙达总部所在的夜总会并抓回了火龙的得力助手韩斌,火龙终于扛不住请骆老爷子出面和解。

“小傲,你怎么看?”秦朗将手中的请柬扔在桌子上。

“去是要去,老爷子的面子是不能驳的,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把火龙逼入死角,须防他反咬一口。这一战,只能胜,不能和。”

“对,”秦朗拍案而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做沽名学霸王!”

小傲微笑着轻声说:“做事吧。”

舒同等人齐声应道:“是!”

第二天,秦朗来到富豪大酒店13楼的包房,骆老爷子、孔祥林、罗定森、苏维扬、以及火龙等人都在等着他。

一见面,火龙便阴阳怪气地说:“秦老大好大的架子啊,要老爷子在这等。”

秦朗没理他,径自走到骆老爷子面前:“阿公,对不起,路上出了点事,所以来晚了。”

骆老爷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火龙:“你们的事情,今天一次谈清,大家出来求财,不是求气,你们当老大的一句话,弟兄们就得拿命去拚,也要照顾照顾小的,别整天讲打讲杀的,我老了,不想再多管江湖上的事了,今天摆下这桌和头酒,大家把事情说开,都罢手了吧。”

回头又对秦朗道:“你虽然已经自立门户,但一日未拔香头,一日就还是义顺堂的人,阿龙雇凶暗算你,是他不对,不过终究他是前辈,你也别得理不饶人,揭过这段过节,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还是兄弟。”

秦朗恭敬的应了声“是!”转过来在火龙对面入座。

坐在旁边的孔祥林见秦朗的身后只跟着舒同,便笑问道:“小傲没来吗?怎么没进来?”

秦朗看着火龙说:“本来是一道来的,不过路上我的车子被人袭击,伤了几个兄弟,他留下来处理一下,大概不能来了。”

“喂喂喂、”火龙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忙说:“不关我的事啊!”

秦朗冷冷的道:“那关谁的事呢?”

“我怎么知道?”火龙恼怒地说“也许别人也看你不顺眼呗!”

“是吗?”秦朗冷冷的扫了一眼在座的人。

孔祥林等人心下都是一寒,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明着和四海冲突。

火龙见骆老爷子的眼睛直盯着他,心中慌乱:“老爷子,真的不是我叫人干的,也许……”看了一眼周围警惕的目光“说不定是他们自己人做的,有人想当老大,硬把这事往我头上栽!”

“你说什么?!”舒同大怒,不是这个王八蛋,傲哥也不至于挨这顿家法。

“什么?”火龙大叫“什么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火龙身后的手下也挤上前来。

“韩斌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没大没小的!”

“来呀!”舒同向前一步。

秦朗向后微一摆手,舒同恨恨的退下。

“阿公,请您老人家主持公道。”

骆老爷子微一点头,“阿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然没有诚意,又何必请我和三大家族出面呢?阿朗怎么说也是我洪帮的人!”

“老爷子,真的不是我,我怎么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捣鬼呢?”火龙心虚的笑。

“那么,下面街上那千来人也不是你的人喽?”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小傲正两手抱膀,闲闲的倚门而立。

各人的手下立即奔向窗子,下面街上人头涌动,何只千人,人人手中都拿着家伙,正来势汹汹的冲过来。

孔祥林等人也不禁变色,“火龙,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龙老大,你不是想用这么点人就把洪帮和四海以及三大家族一网打尽吧?”秦朗轻笑一声。

火龙对他怒目而视,心中也不禁嘀咕,他的确安排了人手在前两条街埋伏,原想等秦朗走时杀他个出其不意,他可没笨到在秦朗来时就对他伏击,更没对骆老爷子和三大家族枉动过念头,但楼下的那些人的确是他的手下,可怎么会来那么多人,又都冲到富豪来了,令他现在说也说不清楚了。

训诫

“啪”,藤条迅速而有力的击落,虽然隔着裤子,仍是疼得秦朗咧了咧嘴,都快70岁的人了,老爷子的手劲可不见小啊。

“连我也敢算计,胆大包天了,”“啪”,秦朗向上挺了挺腰“又是小傲的主意吧?”

“我们哪敢算计阿公,小傲就更不敢了…”“啪啪啪”接连三下重击把秦朗下面的话抽了回去。

“你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一定要当众脱了裤子打,你才肯说老实话?”

“别、别、阿公,好歹给我留点体面吧。”秦朗装得可怜兮兮的。

“啪啪”,秦朗的右腿向下微曲了一下,赶紧再挺直。

“少和我贫嘴,说,今天唱得又是哪出?”

“真的没敢骗阿公,火龙确实安排了人埋伏,只是没有那么多,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啪啪啪啪啪…”十几下打得又快又狠,疼得秦朗额头见汗,趴在那儿直抽冷气。

“将计就计?”

“啪”,

“告诫你多少次了,用兵不能用险!”

“啪”,

“小傲就是有这个赌性,把龙达的人倾巢调了出来,万一火龙恼羞成怒,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几千个人还不把你剁成肉酱!”

“不会,小傲已经都安排好了,真有什么事,我们兄弟拚了性命不在,也一定保护阿公的安全。”

“啪啪啪…”又是几计狠抽,饶是秦朗体魄强健也不禁哆嗦了起来。

“保护我的周全?”

“啪”,

“说大话连眼都不眨!”

“啪啪”,

“小傲要不是算计好了火龙不敢和洪帮及三大家族作对,敢走这步棋?”

“啪啪啪…”

秦朗默然,小傲的确是算计好了,从昨晚收到消息,知道火龙在周围打了埋伏时起,就放话给韩斌听,说要乘谈判时做了火龙,今早又故意让他晚到,造成被火龙袭击的假象,然后再故意放走韩斌,等他急火火的调人来救火龙。

“啪啪啪啪啪啪…”别看老爷子上了年纪,功夫可没搁下,手劲一点不弱,秦朗不敢躲闪,就这么实打实的挨着。

“别以为你们近两年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就了不起了,在江湖上混,有今天没明天,三大家族是省油的灯?火龙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回去弄明白真相,会轻易放过小傲?”

秦朗心中感动,老爷子下手虽重,比起刑堂执法却是要轻得多了,何况也是一心为了他好,才遣开众人,单独训诫,在富豪,一句“阿朗是我洪帮的人!”暴躁的火龙当即没了脾气,这些年来四海发展的这么快,与洪帮这棵大树不无关系。

骆老爷子见他没声了,看看也着实打的不轻了,扔下藤条道:“小傲是够聪明,行事也稳,不过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每次都算无遗策,你们现在地盘也不小了,别再生事了,各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秦朗撑起身子,垂手应道“是!”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阳奉阴违的,过几天带小傲来见我,臭小子,差点把我也绕进去,他要是帮中人,我今天不打死他,反了他了!”语意中却不无赞许。

秦朗微笑答“是!”

“还站这干嘛?没挨够打是不是,回去不许擦药,多疼几天,让你长长记性!”

秦朗退出来,回到车中,舒同忙问:“怎么样,老爷子说什么了?”

秦朗一笑,臀上火烧火燎的疼,口中却轻描淡写:“没事,不过教训几句。”心中暗想,幸亏小傲当年未入洪帮,否则今日受的家法定要比自己重得多,不过老爷子深爱小傲之材,每每为小傲不是洪帮的人而遗憾不已。今次也是多为担心小傲得罪火龙狠了,难免惹祸上身,才想借着惩戒自己以对其加以教训。

兄弟

孔祥林坐在赌桌后面的沙发上,一边品着茶,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正在赌钱的小傲,要研究一个人,就一定要研究他的赌品,“赌品如人品”,一个人的行事方式、性格作风、日常喜好、脾气秉性往往都会在此时暴露无遗。

温和内敛、沉静少言,小傲好像十分的不喜张扬,然而不管到哪,却又总会不自觉的惹人注目,他的那种淡泊、淡然、淡漠,越是看他就越有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这样的人怎会误入了江湖呢?

他看了看小傲桌上的筹码,知道今天快要结束了,小傲每次只换5000筹码,输光了就走人,绝不拖泥带水,赢钱从不过万,过万即是结束之时,即便是手风再顺也绝不多加逗留,这种赌博方式放在别人身上,必会被冠以“谨慎、小家子气”等评介,但在小傲身上似乎却自成一种雅趣,各个赌场从赌客到荷官均未闻有微词。有意思的是小傲从不坐庄,不论是扑克还是牌九,都只做闲家,并且几乎不输,十几天来他这个跟注的倒是赢了不少。

秦朗默默地转着手中的酒杯,神情落寞地闭起了眼睛,舒同看在眼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落地长窗外,依稀可以看到小傲在大门外正靠着汽车与孔祥林言笑甚欢。

舒同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说:“老大,也许…我跟傲哥谈谈…”

秦朗睁开眼睛,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阿同,知道公司为什么会取名为四海吗?”

舒同一怔,没想到秦朗会问这样一句,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秦朗的眼睛看向窗外,“公司是我们四兄弟合力打拚的成就,四海,代表了我们四兄弟,也喻意四海之内皆兄弟,但凡入我四海的人,都将被视为异性骨肉,彼此信任,互相关注。”

转回头直视着舒同,舒同觉得那目光如同利刃直插入他的心中,“阿同,我信任小傲,如同信任你、冯杰、和我自己。”

舒同低下了头,“传下话去,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任何人议论或暗示,说什么小傲拉拢外人、做大自己的话,否则家法处置!包括你和阿杰!”

“是!”舒同凛然应道,长吁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对小傲有所怀疑,只是不希望自己平生最尊敬的两个人之间心存芥蒂,虽然被老大责备,心中却比原来舒服了许多。

大门开处,小傲走入大厅,明威跟随其后,守夜的兄弟接过他们脱下的外衣,小傲直奔楼上自己的卧室,走了几步忽而停住,转回身来,秦朗正站在书房门口,目光炯然的注视着他。

小傲回转身默默地跟随秦朗进了书房。

“老爷子传了话来,火龙悬赏1000万,要你项上人头。”

小傲失笑,这条烂命这么值钱?

秦朗也笑:“知道他给白狼他们多少吗?才不过200万!看来老爷子说对了,他恨死你了。”

火龙自从输了富豪那一阵,士气大挫,不但被小傲破除了他和三大家族的结盟,连手下很多小弟也都散了,龙达再不复昔日的兴盛,一些新崛起的生章儿(意为愣头青,指刚出道、无帮无派的毛头小子)也大起胆子开始抢夺他的场子,短短一个月,地盘少了一半,故此恨小傲彻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我没想到。”秦朗轻轻地说,没想到会为小傲招来杀身之祸。

小傲浅浅一笑,他想到了,但他不在乎。

“老爷子又提那件事了。”

小傲默然。

那件事,就是要小傲入洪帮的事,老爷子暗示过很多次了,秦朗为这个不得不在老爷子面前顶住很大的压力。

“老爷子快70大寿了,按规矩要摆千家宴,之后就该关山门金盆洗手了,想在关山门之前办成。”

其实老爷子这次也是一番好意,火龙这次发了狠,黑白两道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1000万呢,洪帮的势力虽不如从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动洪帮的人,还得先掂量掂量,如果小傲成了洪帮的人,除了一些职业杀手,只怕就少有人敢轻举妄动了。

秦朗轻松地笑笑,“放心,没事的。”

没事的,我会解决的,自小便是这样了,再大的事,秦朗也一肩扛下。多年来的默契,话说三分就够了,另一个自会明白。

“傲…”

小傲停住正开门的手,回过头来,“最近不要出去了吧,实在闷的话就叫兄弟们和你玩玩吧。”

话虽说的轻松,心底里却是十二分的担忧。

小傲一阵酸涩,难道叫他终日窝守家中?但见秦朗的眼中分明写满了“我在乎”三字,不由得心头温软,柔声应道:“我知道了。”

顶撞

“那么你想怎样?”

小傲淡定的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猛鬼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还好,人数上要多的多,不过为什么心里会觉得发虚呢?咬了咬牙,四海一傲的名头再大,终究不是三头六臂,何况他只带了三个兄弟,自己这边人数超过十倍还不止。

“难道要我就这么算了?”猛鬼指了指脖颈处的抓痕,“传出去我还能混吗?”

小傲一笑,向后伸出右手,“刀!”

明威将手中的匕首连鞘递上,小傲看了一眼,随手将匕首抽了出来,刀尖一转,倒提匕首,右腿轻抬,看也不看便一刀刺了下去!

明威和冯杰同时一声惊呼,小傲微笑着向看傻了眼的猛鬼问道:“够了吗?”拔出匕首来,又是狠狠一刀扎了下去,两道深深的伤口血如泉涌,小傲拔出匕首,横过刀身,平放在膝头上轻轻一拖一带,拭净了血迹。

不再理会猛鬼吃惊的目光,将匕首递还了明威,转过头拉起身边的女人柔声说:“三姐,我们走吧。”

流血赔罪是江湖上极为郑重的道歉方式,以小傲现在的身份,对猛鬼这种小角色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对方虽然人多,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跟本不能和他们这几个身经百战的杀将相提并论,但若是纠缠起来,动静就大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无谓节外生枝。

猛鬼等人见他居然毫无架子,一举一动依足了江湖规矩,也不由得不佩服敬重起来,自动闪出路来,小傲微一点头,扶着三姐从容离去,冯杰紧随其后,明威和小福倒退着走了几步,等小傲他们安然转过街角后才转身快步跟了上来。

大厅里,灯光明亮如昼,冯杰的脚步不由得一滞,心里一阵发紧。

秦朗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冯杰忐忑的看了眼小傲,小傲平静得如一池春水,偷眼看向舒同,舒同微微皱起了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秦朗正要开口询问,一撇眼间,却看到小傲右腿上隐隐透出的血迹,虽然已做了包扎并换了裤子,由于伤口过深,血还是渗透了出来。

秦朗心中怒意顿时涌了上来,沉声喝道:“阿杰!”

冯杰哆嗦了一下:“老…大!”

“到刑堂领二十家法!”

冯杰颤声道:“是!”转身向外走。

“阿朗,不关阿杰的事!”小傲平静地说,伸手拉住冯杰。

“四十!”秦朗简洁地说。

小傲脸上变色,低声道:“我一定要出去,他们怎么阻得住我?要罚就罚我好了,用不着迁怒他人。”

满室静寂,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傲哥顶撞老大,这是从所未有之事!

“傲哥,别说了!是我的错,老大,我愿意受罚。”

秦朗深深的看着小傲,心中气恨,才答应他不出门的,没两天就偷溜出去,还弄得受伤回来,就这样作践自己,丝毫不在乎对他所做的承诺,居然还理直气壮的。

“罚你?”咬着牙点了点头,“好,叫德哥安排家法!”

“傲哥!”冯杰埋怨地叫了一声。

小傲清润的眸子淡淡一扫,冯杰低下头去。

受罚

德哥为难地看着俯卧在刑床上的小傲,三天两头地对社团的当家人用刑可有点说不过去。

舒同蹲在小傲耳边低声求恳:“傲哥,就和老大认个错吧!”

小傲别转了头,淡淡的道:“不必。”

秦朗气往上冲,“舒同,滚开!”

舒同无奈地退了开去,傲哥这次是过分了点,火龙的赏价一出,江湖中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等着机会,老大为了不让傲哥出门,竟然在家里摆开了赌局,还给兄弟们发钱让他们陪傲哥玩。都怪阿杰不好,怎么就没劝住傲哥,老大这次气得不轻,傲哥!怎么办?

“用杖!”

随着秦朗一声怒喝,小傲闭起眼,全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一月前的家法还心有余悸,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毛竹大板刮风般地抡下,浅麦色的肌肤上清晰可见一月前遗留的淤青和未曾痊愈的斑痕,“啪!”竹板着肉的声音钝钝的,实实的炸响在结实的臀峰上,只一下,小傲的额上便浮起了一层薄薄的虚汗,大腿上的伤处也跟他较劲似的狠疼了起来。

秦朗亲自监刑,德哥也不敢懈怠,只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狠打了起来。

痛彻心髓的感觉令小傲真正领略到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生不如死。

冯杰不敢上前去,怕见到小傲疼痛得死去活来的揪心场景,傲哥不想让他受牵累无辜受罚,更因为要隐瞒三姐的事觉得对不起老大,才有意激怒老大,把惩罚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他自己,上次的伤还没有全好,就又要承受这样的重责。

肌肤由红肿到淤紫,累累的杖痕下血水逐渐渗出,随着加重的喘息声,肌肤寸寸绽裂。

不闻痛叫,不见转侧,只是随着每一下剧痛不断耸动着脊背,看着小傲默默地熬忍着这无边的疼痛,豆大的汗珠雨点般滴落,秦朗的心如同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

起初要打冯杰,只是为给小傲一个警告,以小傲的性格决不愿兄弟为自己受罪,行为上自会收敛许多。也并不是介意他在弟兄们面前出言顶撞,只是他腿上的伤和无视他为他忧心的态度令他不能释然。

三十几板之后,小傲渐渐承受不住,臀上绽裂的杖痕已逐渐血肉模糊,大腿上的刀口所崩流的鲜血不断温热地涌出,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提着的抗议。

四十、五十…下唇和手背都已咬得鲜血淋漓,眼前泛起一阵阵黑雾,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在仍持续不断的剧痛的强袭之下意识逐渐模糊……

疗伤

凌晨4点,城里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前来批菜的商贩络绎不绝的往来穿梭。

“多久了?”秦朗远远的望着菜摊上忙碌的女人,声音低沉。

“听说有三个多月了,傲哥也是最近这二十几天才得到消息的。”舒同答道。

秦朗不语,好一会,皱了皱眉问:“为什么在这?”

“明威说傲哥想出钱给她开间服装店,嫂…三姐坚持不肯,自己去摆地摊,昨天出了猛鬼那件事后,傲哥就把她安排到这儿来了。”

“生意不错啊。”秦朗冷冷的说。

舒同向后退了一步,没敢答腔。

眼前的女人身材略微雍肿,面色晦暗,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眼底却已满是细纹,一双曾经会说话的大眼,早已失去了神采,双手粗糙,指尖焦黄,神色憔悴。

秦朗看了一会,心里渐觉沧桑,前后不过才三年而已啊!某根心弦忽然变得柔软。

“一个人?”

“那混蛋半年后就离开她了,骗光了她所有的钱,连一件首饰都没留下。”

看到秦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舒同,这员四海最勇猛的杀将也不自禁的战栗。

秦朗哼了一声,“位置偏了些吧?”

舒同一怔,不太明白老大的意思,低低地道:“明威说傲哥不想惹人注目,只让安排了几个偏远的大户每天来批走她的菜。”

秦朗点点头,“这个市场是明威看的?”

“是。”

秦朗默默地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入车中。

“查查那混蛋在哪儿?”

舒同没出声。

秦朗转过头审视地看着他。

“傲哥…半月前找到了他,废了他一条腿,然后…叫人把他送出去了…”

秦朗的眼神一瞬间复杂了起来,舒同惴惴不安的道:“老大,傲哥已经受过罚了!”

“嗯…”

一声低低的呻吟划破黎明的静寂。

小傲将面孔深深的埋入枕中,只有在夜静更深、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可以让这难言的痛楚找到小小的一丝宣泄。

午夜至凌晨,是一个人神经最敏感,精神最脆弱的时候。每处伤痛都在此刻变得无比尖锐,深深的敲打着神经。而他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的熬忍。

房门轻轻开了,小傲知道是明威来帮他换药,没有抬头。上药的过程是另一种残忍的酷刑,真希望自己不用清醒的面对。

房门再次推开,正在准备给小傲敷药的明威怔了一怔,站了起来,“老大!”

小傲勉力撑起半个身子,静静地面对秦朗。

秦朗默默从明威手中接过药来,坐到小傲的床边。明威错愕了一下,看了眼小傲,静静的退了出去。

膝弯以上半段青紫,肿胀绽裂,无半分完整皮肉,秦朗用药粉轻轻涂抹着,每一次碰触,肌肉便是不自禁的一阵颤动,药粉的蛰痛令小傲浑身细汗迅速汇聚滑落。想到小傲昨晚竟然熬刑不过痛至晕厥,秦朗便心痛如刀绞。

“对不起!”小傲哆嗦着轻轻地说,原没想能永远瞒得住,只是这伤疤揭得晚些,阿朗心中的痛或许就能少些吧。

秦朗的动作僵了一下,知道他是为三儿的事。

三儿曾经是秦朗的女人,十八岁遇到他,泼辣、性感又冲动的女孩,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为她,他曾与当时势力庞大的任九公开叫板,几乎被乱刀砍死,骆老爷子当时正好坐车经过,看到满身是血连站都站不稳的他仍然连伤数敌,欣赏他的悍勇,便救下了他,从此他入了洪帮,而三儿也就跟了他,风风雨雨的过了八年,他按洪帮的规矩插柳上山(指按部就班的晋升,与一入门就可获得高位的上山插柳相反),靠着自己的机警果敢和三个生死兄弟的顶力支持,躲过了无数同袍的陷阱、仇敌的追杀,而积功升入内八堂成为老爷子的心腹,在老爷子的默许下终于自立门户,正式成为一代枭雄。

就在此时他发现他心爱的女人背叛了他,当他带着手下追赶到城外,看到被用枪逼着狼狈地爬出车外的两个男女时他几乎是狂怒的,他将枪口顶在那男人的太阳穴上手指扣上了板机,习惯性的看向小傲,从小傲的眼中,他看到他不想他那样做,但如果他坚持的话他不会拦他。

那男人尿了裤子,三儿的脸色惨白,却一言不发,一双大眼毫无愧疚、充满着倔强和无畏,她跟了他八年,深知他杀人时绝不会手软,可她还是选择了背叛,这是他的失败,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想过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想享受一个男人的温情,而不是每天提心吊胆的等着他受伤回来,那一瞬间,他读懂了小傲的眼神:她已经不爱你了,还值得为她杀人吗?是的,为一个不再爱他的女人,不值得。

回城的路上,小傲独自上了他的车,他将车开得飞快,速度的冲击是极至的宣泄。小傲的目光从容而淡定,那一刻他知道,即使他将车开出悬崖,依然会有小傲陪在他身边。

现在小傲帮助三儿也是为了她曾是他秦朗的女人,曾叫过她一声嫂子,再怎么不是也不能让她流落街头任人欺侮,先下手惩治那个男人是因为知道秦朗得知他是如何待三儿后,决不会放过他,为杀这样一个猥琐得一钱不值的男人引来警察是完全不必要的,更没必要让人联想起三年前的事而使他成为江湖中的笑料。所以他自作主张代他处理了,却怕他无法释怀,所以故意激怒他,坦然的面对他的刑责。

“疼就叫吧,别死充硬汉!”

小傲微颤的唇边溢出笑意,他自己身中十七八刀时不是也没哼过一声?

“下次把你的腿打断,看你还敢乱跑!”

体会到他语意中的温情,小傲默默地感动。

知道秦朗已经原谅了他。

阿公

骆老爷子半闭着眼睛悠闲的靠在摇椅上,秦朗将泡好的茶双手捧上,老爷子先没接过来,瞄了他一眼。

“听说你前儿为了几句话冲撞了你,将小傲打了个动不得呢,你这老大当的是越来越威风了!”

秦朗赔笑,“不过是一时生气,就打了他几下,阿公心疼了?”

“哼!人是你的,你都不心疼我心疼什么?”

秦朗听出老爷子的语气中的酸意,笑笑没接话茬儿。

“一时生气?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小傲是只鹰,你能关他到什么时候?总不能隔几天就打一顿吧?”

秦朗黯然,“等风头过一过的吧。”

“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吗?说小傲倚仗孔祥林撑腰,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你一怒之下就动了家法。”

秦朗莞尔,这传闻怕是有的吧。

“小傲不会那么想。”

“哼哼,小傲是不会那么想,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是不要让小傲和祥瑞走得太近的好,孔祥林可是老奸巨滑之辈,小傲到底年轻,别要着了人家的道。”

“阿公说的是。”秦朗笑笑应道。

老爷子这才坐了起来,接过了茶来,指了指沙发:“坐吧!”

“火龙的事,你想怎样解决?”

秦朗傲然道:“他要玩,就跟他玩大一点,我不会让他动小傲一根指头的。”

“你约了他谈判?”

秦朗骇然笑道:“敢情阿公什么都知道,可是放了粽子在我身边吗?”

老爷子哼的一声,“我才没那闲功夫,你那点小道道我还不知道,不过火龙现在不在乎身不身份的了,根本不会按章儿出牌,你那明刀明枪的不行,还是提防些暗码儿吧。”

“是,谢阿公。”

“有什么事就吱一声,小傲好歹是咱洪帮的门外少爷,也帮门里做了不少事了,不比那些空子,洪门的人不会袖手旁观做壁上瞧的。”

这一刻,秦朗是真正的感动,老爷子肯做出如此明确的承诺,就等于在江湖上郑重其事的声明,小傲,我洪帮护定了!

他站起身向老爷子深深一躬,“阿公!”

暗杀

一连三天小傲都没有看到秦朗,冯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整天也不见人,舒同每天拿一些文件来给他签,都是公司上的一些事情,社团的会务却只字不提,小傲偶尔问起他也是含糊其辞,小傲也就不问了。

舒同勇猛无匹又兼心思细密,近几年小傲更是刻意调教,已隐隐有大将之风,颇能担大任,冯杰机敏聪慧、身手矫健又伶俐善言,应付外务也是绰绰有余,这次家法之后,小傲被秦朗明令禁足,又兼伤重行动不便,很多事便都交给他们自行处理了。

“傲哥也太好说话了,明明就是老大要分你的权嘛!”明威忿忿地说,“每天签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不外是公事性的,分明就是架空傲哥你。”

“明威!”小傲难得一见的皱起了眉,“谁给你的胆子,说这些没深没浅的话?”

“明明就是嘛……”

“还说!”

“傲哥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都说老大是为着孔夫子有心拉拢你,怕你做大,才有意教训你,好让兄弟们记得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小傲心中苦笑,外面已经这样传了吗?看来孔老大还真没少下功夫呢。

“要不是傲哥,四海能有今天?现在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想要对付傲哥你了…”

“够了,”小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仍是淡淡的,“看来你真的要好好学学规矩了,三十家法,自己去见德哥吧。”

“傲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你别打我了,打坏了谁来服侍你啊!”明威流下泪来。

小傲心中一软,想到这三日来自己伤痛难捱,夜不能寐,明威日夜相伴,精心照料。轻叹了一声:“明威,你要记得,那是我的兄弟!有些话不但不该说,连听也不该去听,想也不该去想。”

“我也是你的兄弟,”明威哽咽道“我这辈子只会叫一个人做大哥,那就是你,傲哥!”

小傲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扶我起来吧,我想下去看看。”

小傲忍住牵动伤处的痛楚,撑着明威的肩膀走下楼来。

大厅里静悄悄的,沙发上坐着舒同的小弟阿亮,角落里,舒同正和几个人聚在一起,一脸凝重的低低说着什么。

“傲哥!”阿亮猛然看见小傲,见了鬼似的大叫。

舒同惊跳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看着小傲,“傲哥,你怎么下楼来了?明威,你是怎么服侍傲哥的!”

小傲心中疑惑,面上不露痕迹,淡淡笑道:“趴着闷得慌,下来走走。”四下看了一眼,“人都去哪儿了?”

“嗯…老大想去看看老爷子,阿杰陪他去了。”舒同不自在地说,好不习惯对傲哥说谎。

“是吗?”小傲扬起一条好看的眉,见舒同闪躲的眼神,也不再问,转身向楼上走去。

“傲哥,我扶你上去吧。”舒同伸手扶住小傲。

穿过起居室,刚推开卧室的门,“铮…”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门柱上,舒同一把扑倒小傲抱住他就地一滚,明威机警地闪在墙边,就势拔出了枪,三颗子弹射落在他们适才倒地的位置,厚厚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弹痕。

舒同忙起身检查小傲是否受伤,明威伸出枪去,向卧室窗子的方向肓射了几枪,然后冲过来帮舒同扶起小傲。

“突突突…”一阵乱枪扫过,起居室的玻璃纷纷碎落,舒同俯下身用身体护住小傲迅速移动到外面的走廊。明威一边躲闪,一边胡乱向窗外开枪还击。

楼下此时也传来“嘭嘭…”的声响,夹杂着阿亮等人愤怒的叫喊,一时之间,楼上楼下枪声大做。

舒同快速扫了一眼楼下,从身后拔出一把枪来递给小傲,小傲接过枪来叫房内的明威,“明威,快出来!”

四海的兄弟都已久经战阵,很快外面的防卫便反扑了过去,来犯的人见没能得手,便不再恋战,匆匆逃离。

阿亮带人追了出去,舒同检点现场的兄弟,只有明威和另一个弟兄被玻璃划了点小伤,并无其他伤亡。

“傲哥,没人受伤。”舒同熟知小傲的习性,每战不问战果,而是必先了解弟兄们的状况。

小傲点点头,阿亮等人也匆匆赶回,“傲哥,他们开车走了,没能追上。”阿亮惭愧的低下头。

小傲笑笑安慰他:“没事,不关你的事,外面的弟兄有没受伤?”

阿亮看了眼舒同,低声说:“有两个兄弟死了。”

小傲心一沉,眼神便暗了下去,这两个兄弟是为他死的,虽说人在江湖飘,难免有这一天,只是这次对方的目标明显是自己,这样下去不知会有多少兄弟会为他无辜受害。

谋算

舒同详细看了现场后却得出惊人的结论:从现场的弹壳和两个弟兄死亡的状况来看,来人竟是受雇的特种兵,人数居然有十来人之多,看来火龙下了大功夫了,这些人极为难缠,有着他们自己的一套完整的体系,管杀人叫加工、管目标叫工件、管死亡叫冷却。他们接了单后便是终生缠上了你,即使雇主死了,他们仍会继续他们的任务,直到目标或自己一方死亡为止。

舒同忐忑地将情况报告给小傲,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傲哥正好下楼来……

小傲听了并没有多少惊讶,单看来人的手法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杀手了,早注意到秦朗留下来人的都是硬手,在四海这几个兄弟的身手都可说是百里无一又都是极为信得过的,看形式,外面的防卫只怕也不知加强了多少,秦朗在他的安全上是做足了功夫的,这种情形下对方仍能强行攻入并全身而退,自不是一般宵小能做到的。

从人数上看,很可能就是现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十殿阎罗”,是一群退役的特种部队成员组成的,这群人要价不菲,但做事干净利落,手法狠决,一进一退皆有章法,单看他们这一战便知其端详,观察细致、判断准确、出手果断、配合默契,一击不中,即刻撤离,决不恋战,再等待时机谋定而后动,出道以来,他们要杀的人,还没有杀不成的。

江湖信步,生死来去,多少风云也是扬眉淡看,这条命早不放在心上,只是真给这些人缠上了,自己这些兄弟可就……

“老大在哪儿?”

“老大…去…不是…傲哥…”

如果傲哥想听真话的时候,对着他说谎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傲哥从不像老大那样目光凌厉逼人,但他那种温和会让你觉得辜负他的信任是一件可耻的罪过。

“算了,别为难了。”小傲笑了笑:“我累了,上去歇了。”

楼上已经打扫过,小傲的房间不能睡了,舒同将小傲送到自己的卧室。见小傲默默地伏在床上,明威拿过药来,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一些伤口又挣裂流出血来。

小傲回转头,明威帅气的脸上挂着两条浅浅的划痕,小傲笑着搬转明威的面孔仔细看了看,“还好,再深些只怕就破相了。”明威最在意他这副面相了。

“傲哥,”明威一边给小傲上药,一边不经意的说:“你真的想知道老大去哪儿了吗?”

“这么说你知道?”

明威沉默了一会儿,“老大知道会打死我的。”

小傲笑笑不语,真的不想说就不会起这个头了。

“老大约了龙达对决,双方互砍三天,然后老大亲自出马和火龙单挑。”

小傲心中一惊,阿朗怎会如此莽撞?火龙不是傻子,单挑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谁不知道秦朗的勇悍?说到对决,阿朗将四海大部分精锐都留下来保护他了,对方却可毫无顾虑的倾巢出动,对阵时己方岂不要吃大亏?秦朗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不会这样没打算。

“约在哪里?”

明威犹豫了一下“凤山,今天是第二天。”

怪不得这几天没见人。

小傲在心中暗暗计较,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秦朗,对决只会是他棋局上的一眼,之前他们所做的众多部署此刻应该用得上了,是收网的时候了,那么秦朗的亲自出马就是要将龙达的人尽可能多的引出来,以龙达现在的实力,四海一半的人就够陪他玩儿的了,而龙达也不会真的倾巢而出,秦朗肯亲身上阵,火龙却决不会肯,他一定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筹划。

如果说秦朗这一战的终极目标是要一举拿下龙达,让火龙从此在江湖上除名,那么火龙呢?小傲闭起眼睛,如果他是火龙,走到这一步了,他会怎么做?

不对!小傲坐起身来,身体因伤处的骤然碰撞激凌了一下,明威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小傲摇摇手,脑中飞快的转着,那1000万的目标不是他,从来都不是,火龙放出那样的话只是一个饵,否则他就不用再请“十殿阎罗”出手了,“十殿阎罗”出马可是要先付钱的,否则也不会在雇主死后还誓不罢手了,他想要小傲的命,但最想要的却是秦朗,他知道只要将枪口瞄准小傲,秦朗关心必乱,必会应允同他对决,这样秦朗就必须将自己暴露在明处,而他却可在暗处等待时机。

小傲定了定神,秦朗不会知道“十殿阎罗”的事,但他不会不明白火龙同样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必已有对策,此时应该已经开始起网了,那就是冯杰现在在做的事吧,这样关键的时候,舒同却陪在他身边,阿朗,你待我何其厚啊…

完胜

火龙紧张地在房间里来回度步,各方面的战报频频传来,“十殿阎罗”失手是小事,反正他们只要缠住小傲让他不能分身相助秦朗就行了,只要自己不撤消委托,他们自会跟进下去,小傲的命迟早是囊中之物,解决秦朗才是关键的大事,只要秦朗一死,小傲就算逃到天边也自有“十殿阎罗”如影随形的跟着,这两个核心一去,四海自然土崩瓦解,到时,自己的势力就会最大,骆老头子能奈我何?

凤山的消息不太好,自己的人折损颇多,秦朗是个狠角色,强将手下无弱兵,四海的人都能打,不过好在己方人多,四海却将舒同这样的猛将留下来保护小傲,还留下不少精锐,呵呵,真是呆瓜,太多顾忌的人难成大事。他到好,把小傲放在家中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自己去冲锋陷阵去了,哪有这样当老大的?也好,等他精疲力竭的时候,杀他就更容易了。

只有冯杰到现在还不露面,他没跟着秦朗,也没在家守着小傲,不知道是不是在搞鬼,不过量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龙爷,”韩斌匆匆进来,自从富豪那次之后他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得火龙宠信了,本来这次火龙想派他去凤山充当炮灰,不过考虑到他毕竟还是对自己忠心的份上,才留下了他。

“冯杰那小子将我们所有的盘口都扫了!”

“什么?”火龙张大了眼睛。

“还有我们的那些据点不知道怎么也被他发现了,”韩斌惊慌地说,“龙爷,你说他能不能找到这里啊?”

“慌什么?他怎么可能找到这儿,这里是老罗的地盘,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定宇的地头乱动。”白了韩斌一眼,“那些盘口一定是他们一早就派人盯好了,怪不得去凤山的人那么少,哼,想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我有狡兔三窟!以为搜到了我的窝就能找到我,他还嫩着呢!等搞定了秦朗,那些盘口,凭冯杰,守得住吗,现在吞得下就让他吞好了,那么大胃口,小心撑死!”

黄昏时分,舒同狂喜地冲入进来,扑到小傲的床边,“傲哥!我们赢了,阿杰做了火龙!”

“是吗?”小傲淡淡微笑。

“是。阿杰的电话!”

小傲接过手机,冯杰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晰沉稳:“傲哥,我做到了。”我替你报了仇了!在他心中,傲哥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苦都是由火龙一手造成的。“你让缝子刘拿给韩斌的手机帮了我们大忙,我告诉他这部手机是你亲手组装的,你没看见他那副表情!”小傲笑着收了线,已经不错了,可以想见他是多么努力的压抑住那股兴奋,经此一役,那个总有点长不大似的阳光男孩儿终于成熟了。

舒同又给小傲看了一条信息,“老大发来的。”

信息上只有六个字:告诉小傲,完胜!

“老大和阿杰正在往回赶。”

小傲点了点头,舒同不安地低声道:“傲哥,我不是胆敢欺瞒你,是老大不想你担心他,所以…”

“我明白。”小傲笑笑。

舒同却听出那淡淡的一丝落寞,“傲哥,你要是不高兴就罚我吧!我…不想看你不开心。”

小傲认真地看着舒同:“阿同,如果我让你受了罚,你会不会怨我?”

舒同摇摇头,连忙站了起来,恭顺的垂手而立。

小傲心里一疼,笑笑拉过他坐在床上,“阿同,以后公司的事,你多看着点儿,你心细,阿杰那多提点着点儿,多做事,少说话,别惹老大生气。火龙那边的盘口刚收过来,很多事都要捋顺,你就多费点儿心吧。”

“傲哥…”舒同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小傲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你下去看着吧,别一高兴就松懈了,让人钻了空子。”想想又说,“叫明威也下去吧,大家高兴高兴,我这会身上不怎么疼,想睡一会儿,不用他在这了。”

“是。”舒同应道,明威说因为伤痛,傲哥已经几天没法入睡了,想必真的是困乏的狠了。

小傲看着舒同轻轻关上房门,眼神有几分复杂,低叹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极缓、极缓地翻转了身子,仰躺过来,身下伤处刺心的尖锐疼痛得他有些打颤,好久没躺下了,自从一个多月前第一次受了家法之后,每晚便只能趴着睡,小傲笑了,以前没发现,原来躺着是这么舒服。

出走

秦朗铁青着脸,明威、阿亮等人悚然地跪了一地,“啪、啪…”竹板沉重有力的着肉声听得人心胆俱寒,舒同咬紧牙关,在杖下苦苦煎熬。

锥心的痛楚直逼入大脑,疼得他颤抖不已,秦朗下了狠手,一杖下,就是一道血、一层皮,只十几板工夫,整个臀上便已皮开肉绽。

以前有几次做错事老大也罚过他和冯杰,都是背着兄弟们打上几藤也就完了,从没真正动过家法,事后傲哥总是会哄哄他们,告诉他老大有多么心疼,近年来自己在社团声望日重,处处小心,傲哥又时时维护,连藤条也没再挨过。

一板、又一板,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一浪高过一浪的袭来,舒同埋起了头,死咬着手背,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流淌,心中只叫:打吧,老大,打吧,打重些,再重些,打死我吧!我该死,傲哥…

他把傲哥弄丢了,一想到这儿,心里的痛就又重了几分,恨不得一下子被老大打死。是他疏忽大意,已经觉察到傲哥有点不对,却没能想到傲哥会突然出走,老大不放心阿杰,才把傲哥交给了他,他却把傲哥弄丢了,他该死,该被老大活活打死。

秦朗心中狂怒,手上用劲,每一板落下,血就溅了开来,没人敢求情,老大一碰见傲哥的事就会方寸大乱,他们保护傲哥却把傲哥丢了,在场的人人都可说有责任,这样打死人的板子只怕一会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冯杰匆匆进来,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忙扑过来抱住了板子,声泪俱下,“老大!别打了,你打死阿同也没用啊,我再去找,我一定把傲哥找回来,老大……”

秦朗夺过板子,一脚将他踹了开去,又是一板狠狠打了下去,冯杰又扑了过来,“老大!不要,你这样打阿同,傲哥会心痛死的,老大!”

舒同嘶声道:“阿杰…别…别拦…着老大,老…老大打…打死我吧,傲哥要…要是有…事,我…也不活……”

秦朗仿似梦醒般回过神来,看了看冯杰,又看了看已是痛汗如雨的舒同,不自禁的想起几日前小傲在杖下熬忍的情形,刹那间只觉万念俱灰,他赢了火龙,却输了小傲,想到小傲重伤在身,却有“十殿阎罗”这样的冷血杀手如影随形的窥伺左右,只怕此时已是凶多吉少,心里的疼就直逼了上来,扔下刑杖,颓然一声长叹,转身向书房走去。

各个堂口一夜之间进行了地毯式的疯狂搜寻,小傲全无踪影,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起码证明小傲还没遇上什么危险吧,秦朗木然地听着各方面的汇报,心绪万千。

小傲一定是因为“十殿阎罗”盯上了他,不想兄弟们受累,火龙的事解决了,他没了牵挂,所以索性离开了,小傲,你难道只会为别人想吗?你又能去哪里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输了你,我就算赢了整个世界又如何啊?

冯杰心酸地看着老大,傲哥这次出走对老大打击很大,傲哥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老大还不知道会怎样。“老大,你别太担心了,我们找不到傲哥,十殿阎罗也未必能找得到,我派人去查十殿阎罗的行踪了,如果他们有所行动的话,也许我们来得及在他们之前找到傲哥,至少,也可以在他们出手时救下傲哥吧。”

见秦朗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冯杰暗暗吸了口气,壮起胆来:“老大…阿同在外面跪了一夜了……”

洪流

对方十个人,而他只有一个,根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两天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与他们遭遇了,缠得还真紧,不愧“十殿阎罗”之称,前两次能脱身实属侥幸。

明知道再跑也是没用的,这样的奔逃实在毫无意义,不被杀死也会被累死,然而他不会认输,他离开四海,不表示他就要自暴自弃,就要束手待毙。

前面是一座桥,桥下怒涛汹涌,他跑到桥中央时,桥的另一端,一柄长枪正对住他,不用转身,他也知道,追兵正步步逼近,他停住脚步,背靠上桥上的护栏,潮湿的风从桥上吹过,隐隐有花样的清香,小傲笑了。

远处,无数灯火在星星点点的闪烁,一轮明月残照在黎明前的夜空,小傲缓缓吸了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后仰身一纵,同时扬起了手中的枪,纵然是死,也要是他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铮…”、“铮…”两声枪声同时响起,桥头的杀手晃了一晃,“通!”水花四溅,小傲落入滚滚洪流中,皎洁的月光下,一朵淡粉色的浪花绽放开来……

真美!若尘心中感叹,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美不胜收,手中的像机不停的闪烁,尽情记录着这一日之际最美的一刻。

为了这一刻,她可是从凌晨三点就来此守候了,日出就是这样奇妙,同样的一轮太阳,同样的一个时刻,在不同的地点观看,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不一样的喜悦。

终于,那一轮红日跳跃而出,朝霞撒满大地,山光明媚,草色清幽,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雾气,分外美丽。

带着一种莫明的震撼,若尘兴冲冲的跑回车上取了画板和画具,回身快步向水边走去,像机可以记录这美好的景致,却无法记录这份美妙的心情,真正能心意相通的还是这手中的画笔。

“啪!哗…”画板画具散落了一地。

深深的恐惧惊得她几乎窒息,水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具“尸体”,一半在岸上,一半仍泡在水里。

“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老爷子气喘着骂道:“这么点事就沉不住气,失了定力,你叫底下的人怎么看你?怎么服你?”

秦朗低头不语,老爷子为小傲的事一大早就来了,从跟老爷子起还没见老爷子为谁这么上过心。

“大丈夫应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你是老大!是龙头!底下上万弟兄看着你呢!”

秦朗低声说:“阿公教训的是。”声音却空洞得不似自己的。

知他心中难过,老爷子也不忍心再骂,温言道:“我知道你和小傲的感情不同,小傲当年为你挡常惠那一刀时穿了肺叶,几乎救不过来,后来还是落了个有时咳血的毛病,所以你宠他、护他、纵容他,他现在做出这样任性的事来还不是你惯的?但事情已经出了,你发脾气、伤心、自责自怨就有用了?”

提起当年的事,秦朗忍不住心中酸楚,低低地道:“小傲不是任性,他是怕牵累我和众兄弟,才想自己把事情扛了。”

说起小傲,老爷子心也软了,喟然道:“你既知他的心意,就该知道他也不希望你这副样子。”

“是。”秦朗黯然答道。他与小傲的纠葛绝不只那一刀那么简单,十几年的相知相契、生死与共,小傲早已融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硬要将这一部分生生抽离,心里的那份痛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老爷子在房里度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不是还没见到尸体吗?”

秦朗心中又是一痛,忍泪回道:“是,只是看情形,多半…”

老爷子叹了一声:“小傲好样的,不但没让自己落入敌手,还干掉了一个,论起处事冷静来,小傲还真比你强,那年你去执行任务时,连续三天都没回来,还记得小傲当时来见我,我说你大概回不来了,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我觉得奇怪,既然和你是生死兄弟,听了这样的话竟然一点都不伤心,我就叫住问他,他竟然笑了,说:他现在没有时间伤心,你活着他要找到你,你死了他要给你报仇!唉,我当时就想:此子不凡那!”

秦朗心中一震,明白了老爷子话中的深意。

遇情(一)

若尘疲惫的靠在沙发上,折腾了一个早上之后,终于可以停下歇息一下了,却全无睡意,眼看着躺在床上不知是昏是睡的陌生男子,不禁苦笑了一下,苏若尘,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啊!

在一个看日出的早上她救了一个“逃犯”,她给自己今晨所做的事做了这样一个概括。恐怕她这一生都没办法忘记那一连串的惊心动魄……

小傲在剧痛中醒来,好像是刚刚被谁狠狠摔到了地上,胸前火热的痛感无限度蔓延开来…

朦胧中有人在拖动他的身体,却仿佛有意折磨似的,拖一下、顿一下,撕扯着他胸口的枪伤,小傲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他们手里了,在桥上跃落的那一刻,他看到自己射中了桥头的杀手,他的甩手枪一向精准无比,即便在那种情形下,他也能确定自己命中了目标。

逃亡、受伤、落水、大量失血,一切一切无不使得他精疲力竭,真的不想再睁开眼睛了,十几年的江湖生涯,处处是暗刃的森林和陷阱的沼泽,为了生存,没有一天不在谋算,最累的,是心,也许就这样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啊…”一个女人惊慌的轻呼声从头顶传来,拖在他腋下的手一松,小傲一惊,“十殿阎罗”中没有女人!

一道黑影遮住了初升的太阳,当然不会是乌云,小傲睁开眼睛,看了看那黑洞洞的枪口,杀手面无表情,小傲淡淡一笑,想捡他这个现成便宜?

杀手微怔了一下,什么人?这个时候还笑?

小傲要的就是他这四分之一秒的犹疑,脚跟迅速向内一勾,身体陡然向下滑出尺许,“嘭!”子弹擦着他头顶射落,而小傲已就势抽出裤管中的那把七七式,“嘭!嘭!嘭!”三颗子弹毫不犹豫地射入了杀手体内。

一切如电光火石般迅捷,杀手慢慢跪倒,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小傲侧身一滚,躲开了尸体的砸落,嗯,现在已经可以将之称为尸体了。

没时间想别的了,小傲看了一眼那显然是惊恐过度的女子,挣扎着站起身来。

若尘终于如梦初醒,在她张大了嘴巴正待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之前,小傲捂住了她的嘴。

小傲四下看了看,其他的杀手不会太远,他们显然是在分头寻找他,枪声会迅速将他们引来,他看了女人一眼,“不许叫。”没力气对她费话,他扬了扬手中的枪,希望这个女人够聪明。

若尘慢慢平静了下来,改变你不能接受的,接受你不能改变的,这是她一贯的人生信条,眼前的枪让她马上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看了看这个胸前不断渗出鲜血,仿佛随时会再度倒下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小傲松了口气,放开了手,几十米外停着一辆半旧的吉普,地上的拖痕使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刚刚在水边想救他,只是因为力气不够,所以吃力的拖着他,不远处散落着一堆画具,这女人是个画家?小傲看看她,搞艺术的人都是疯子吗?大清早的一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捡起来。”他用枪指着画具命令道,声音低沉虚弱。

若尘看了他一眼,照他的命令拾起了画板画笔等,然后直起身看着小傲。

“还有。”小傲喘着气。

若尘看了看地下铅笔刀和橡皮,“不要了。”她傻傻地说。

“快捡。”小傲晃了晃手中的枪,这女人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一点小小的线索就足以要了她的小命了。

若尘不情愿地将所有东西都捡拾起来,抬头看着小傲,俊秀的脸孔越发苍白了,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虚弱的身体在晨风中微微颤抖。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呢,若尘微微叹了口气,几乎要脱口问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上车。”小傲咬着牙说。

若尘向车上走去,小傲蹒跚地跟在后边,一边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虽然素不相识,他也不能看着一个刚刚想要救自己的女人为他无辜送命。

“开车,快!”

若尘发动汽车,沿着河边开向公路。

“去哪儿?”

“开,快开。”小傲的声音虚弱,意识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遇情(二)

他要这样死了吗?小傲心中叹了口气,感觉生命正一点点的被抽离,脑中昏沉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上突然一片清凉,接着衬衣的领口被撕开,一个软软的东西按在他胸前的伤口上,他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那双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眼睛明亮坚定清澈无比,小巧挺直的鼻子,白皙秀雅的脸庞上两片淡粉的朱唇微张着,小小的贝齿间吐散着如兰的气息。

小傲呆住,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见过?眼前的女子算不上多美丽,但脂粉不施的脸上,却自有一种清雅脱俗的气质,令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刚刚竟没看清她的样子,小傲苦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看女人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一瞬间只觉哭笑不得,那软软的贴在胸前的,竟然是一片卫生巾!

若尘看了他的表情也有一丝尴尬,微红了脸,啜啜地道,“我没找到别的东西。”

小傲笑笑,“谢谢,这很有效。”向外面看了看,车子正停在一个岔路口上。

“你可以自己走的。”她刚刚完全可以趁他昏迷时抛他下车。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等死。”难道见死不救?若尘坚定的摇了摇头。

所以在水边的时候她想救他?却不知道这样好心可能会反送了自己的命的,小傲叹了口气,“我得把子弹取出来。”

若尘点点头,“我送你去医院。”

小傲看着她不语,清润的眸子温和从容,不知怎地,若尘心中有种莫明其妙的悸动,她定了定神,“你不能去医院?”

小傲笑笑,那笑,让若尘忽然有种心疼的感觉,“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咳…”小傲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先把车开过去。”指了指右方岔路边的一座土丘。

若尘会意,将车开到土丘后面,小傲打开车门下了车,喘息着靠着车身坐了下来,“找一把刀给我。”

天那,他不是要自己取子弹吧?这种事是只在电影里才会发生的啊!若尘有些窒息地想,她只有那把铅笔刀啊。

“找点可以止血和包扎的东西。”小傲说。

若尘在车上狂翻了一气,将她所找到的,认为用得上的东西拿给小傲看:几支化妆用的棉棒、一盒纸巾、半包卫生巾、几片创可贴。小傲不禁笑了,看来诚如她本人所言,卫生巾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水、打火机。”

若尘从后备箱取出几瓶水来,刚刚就是用这水使小傲清醒过来的,但是打火机…

“不要紧。”小傲淡淡一笑,用刀挑去伤口上浸满鲜血的卫生巾。

子弹打在右胸正上方,照流血的速度来看,并没有伤到大的动脉血管,只是入肉却很深,想取出来也不是很容易。

小傲用纸巾沾水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又将铅笔刀擦拭了几遍,将刀放在伤口上,淡淡地对若尘说:“你到车上去,不要看。”

若尘点了点头,也知道自己早吓得腿软,但她却不想走开,忽然想到一件事,从车上拿了一小包手帕式纸巾,跑过来递到小傲口边,小傲微诧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将纸巾咬在了口里。

刀刃在伤口上打出一个十字,小傲用颤抖的左手握紧刀柄,硬生生将子弹剜了出来,尽管疼得满头大汗,但动作却十分迅捷利落,整个过程有条不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从容而淡定。

若尘看得瞠目结舌,本想这人杀人不眨眼就算够狠了,没想到他对自己更狠,就好像剜的是别人的肉一样,一点都不心疼似的,看那娴熟的手法,若尘不禁怀疑这大概是他第N次这么做了吧。

眼见他将刀子无力地抛在一边,颤抖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便向伤口上掩去,吓得再也看不下去,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小傲喘息了好久,终于从剧痛中缓和过来,张口吐出口中的纸巾,若尘这才注意到,那包纸巾已齐齐的被咬做两段。

若尘稳定了下情绪,控制住仍不住打颤的双腿,默默地站起身来,鲜血受了沙土的阻碍,已有些渐渐地止住了,小傲将一片卫生巾按在上面,自嘲地冲若尘笑了笑,若尘走上来,用创可贴将卫生巾固定在伤口上。

“对不起,吓到你了。”小傲虚弱地说。

若尘强撑着的一股劲儿立时松了下来,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昏迷

从地上扶起小傲的时候,若尘才发现汗水已将他整个人浸透,本来已将河水蒸发至半干的衬衫又已湿漓漓的满是水渍。

小傲虚弱至极限,取弹的过程消耗尽了他仅存的一点体力。但他心中清楚,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如果现在遇见追兵,他决无半分还手之力,他死并不要紧,从离开四海那一刻他已做好面对死神的准备,但是眼前的女人却令他平添了一份责任,虽然几次都支撑不住想放弃了,却不得不又咬牙挺了过来。

汽车又在公路上狂飙了起来,很少女人开吉普呢,有几分剽悍的感觉,这女子也算坚强了,一大早经历这么多事,现在还能保持镇静。小傲这样看着、想着,在汽车的颠簸中渐渐的神思昏沉。

见小傲开始昏睡,若尘不禁担心了起来,知道他的的伤口必须及时做出处理,否则只怕会发炎恶化。

从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后,若尘脑中慢慢有了条理,她本不是个没见识的女子,起初救人不过是出于善良的本性,到后来事态逐渐发展到欲罢不能,他那温和从容的眼神、他带着少许落寞的浅笑、他的狠、他的伤、以及他那淡淡的透着极度虚弱的语气,却都莫明其妙的牵动着她的心,令她无法狠下心转身走开。

好在她一向有着随遇而安的洒脱,事已过而勿思,反正后悔也好,害怕也好,此时都已毫无意义。

再次遇到岔路时,若尘将车子开入了一座城镇,找到一家药店,买了酒精、双氧水、云南白药、止痛片等,还有几大卷绷带,几包脱脂棉、一把镊子,连必须有医生处方的抗生素类消炎片也好说歹说的求着店主买了几盒。

出来后又到临近的服装店,度量着小傲的身形买了几件男装。

回到车上时,见小傲果然发起烧来,看来伤口已经感染了,必须立刻处理,想了想,只得冒险到一家宾馆开了间房,拿新买的外衣套在小傲身上,再往他身上撒了点酒精,就成功地将他伪装成宿醉未醒的样子扶进了房。

这整个过程她居然做得这样流畅自然、顺理成章,若尘甩了甩头,诧异于自己的疯狂。

秦朗看着手上的资料,老爷子一言点醒了他,是的,他活着要找到他,他死了要给他报仇,如果这是最后能为小傲做的事情,那么必须由他亲自来做,就象小傲当年为他做的那样。

对小傲的担心使他几日来乱了方寸,一旦冷静下来,他的思路就清晰了起来,他首先查找了书房中的资料,小傲平日会命人多方打探江湖动态并将所有收到的消息编辑成册,一切江湖掌故、帮派体系、新生势力、知名人物的性格、手法、行事作风、与他人的恩怨、手下人的能力、发展动向等等,无不做了详细的描述和分析并编制了索引,以利于秦朗随时查找,但秦朗平时几乎从来不看,因为小傲脑中装有全套资料,有事情问小傲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虽然有他在场时小傲从不擅自做决策,但任谁都知道,傲哥的最后一句话才是老大决策的关键。

在杀手目录里,果然查到了“十殿阎罗”的档案,资料很少,生平以及真实姓名都不详,但小傲对其做过的几十起案例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其手法、惯常使用的枪械、行动技巧及配合策略等都有详尽的说明。

秦朗心中略宽了一些,如果小傲能掌握这么多,凭他的身手和头脑应该能撑上一阵子吧,从四海的人搜索到下游后在水边查到的线索来看,小傲至少在那时还活着,并且又解决了一个对手,对此老爷子十分欣慰,但是当老爷子提出动用洪帮势力剿杀“十殿阎罗”时,秦朗却拒绝了,那是他必须亲自为小傲做的事。

舒同

“咚咚”门上传来轻轻的磕击声,舒同扶着门一步步蹭了进来:“老大。”

小傲出走后秦朗失控的迁怒于舒同,这些年来第一次这样狠打了他,之后舒同更强忍着疼在厅里跪了一夜,直到秦朗命他起身后便带着伤去四处找寻小傲,不肯让叶诚看,也不肯用药,任谁也劝不听,若不是他体质素来极好,恐怕现在早撑不住了。

秦朗从资料上抬起头来,三天来舒同整个人瘦了一圈,站在那垂手低眉的,两腿微微打着颤,秦朗心中有一种酸楚的刺痛,他在乎舒同并不比在乎小傲少,这次打重了他,心里本已有些后悔,见他这样折磨自己更是又心疼又气恼。

“为什么不让叶诚给你治伤?”

舒同咬着下唇不语。

“啪!”秦朗合上手中的资料,舒同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去,把药拿来!”秦朗对跟在舒同身后的阿亮道。

舒同一拉阿亮,低低地道:“不用了,老大。”

秦朗越加气恼,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都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阿亮见秦朗面沉如水,赶紧拉了下舒同的衣袖,四海自小傲以下从没人敢对秦朗说半个“不”字,上次傲哥只为一句话顶撞了老大便重重的挨了一顿板子,直打得昏死过去的事,整个四海的人听了都哆嗦,连傲哥都如此,阿亮怎能不为舒同担心。

不同于小傲似是与生俱来的温和淡泊,秦朗自有一股天生强势的气魄,早在孤儿院的时候,舒同和冯杰便已对他十分的崇拜和敬畏。

然而这次舒同却固执了起来,任凭阿亮如何使眼色,他低了头只做不见。

“阿亮出去。”秦朗压住气,语调尽量放平和。

舒同心知老大已然动怒,待阿亮一关上门便主动拿过藤条来,双手举着恭敬的放在书案上,然后自行将裤子褪至膝盖处,将身伏低,两手撑在书案上,默默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

见他居然如此倔强,秦朗更是恼火,本来叫他进来是想哄哄他的,现在却忍不住想要教训他。

站起身来,拿起藤条走到舒同身后,却见他没脱下的内裤上渗出的斑斑血渍,秦朗用藤条轻点了一下内裤,然后轻轻挥动着藤条静静等着。

舒同咬咬牙,忍痛含羞的去褪内裤,由于当日受杖后未曾治疗,加上连日来四处奔波寻找小傲,一些血渍干后已将内裤粘住,脱起来十分困难,痛楚之上更加上难堪,折腾出一头冷汗才好不容易才将内裤褪了下来,露出那臀上惨不忍睹的累累杖痕。

见此情形秦朗的心下早软了,举着藤条,哪里还打得下手去,半晌,“哼”了一声道:“你去敷药,我便不打了。”

舒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老大还是打吧。”

秦朗气得手颤,舒同一向听话,从不违拗于他,想不到这次却上了犟劲儿,一狠心,手便落了下去,藤条打在绽裂的伤痕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舒同疼得浑身一颤,抽了一口冷气,腿不由自主的向下一屈,两手用力撑着书案,才没有摔倒。

“啪、啪、啪、啪…”秦朗见他倔强,便不再停手,只是怕他伤重,控制着手劲,只用了五成力,饶是这样,舒同也已禁受不住,二、三十藤后,原本绽裂的伤口更是鲜血淋漓,两腿无力,身子慢慢软倒,跪在了地上,只是口中不叫,亦不讨饶。

秦朗停了手,冷冷地问他,是去敷药还是继续挨打,他也不说话,扶着书案勉力挣扎起来,将上身趴在了书案上,竟是放挺了。

秦朗怒极,从不知道舒同也能这样气人,这几日为小傲的事本已忧心如焚,小傲至今生死不知,难道真要连舒同也要失去了吗?手上不觉加了劲,这几藤打了下来,舒同便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秦朗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气,若是小傲在,哪用得着这样,几句话温言软语的一说,舒同自会规规矩矩地服软认错,小傲不在,他连舒同也管不了了吗?一时颇有些心灰意冷,停住了手,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当日打重了你,打错了你,你要和我赌气,也别拿自己身子,别没找到小傲,你自己倒先掛了。”说完扔下藤条来,黯然地坐到了椅上。

舒同喘息稍定,默默起身,艰难地提上裤子,垂手道:“不敢和老大赌气,舒同犯下这样大错,对不起老大,更对不起傲哥,就算老大原谅了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消息

眼前的女子衣袖卷在臂弯,乌发绾于脑后,长长的睫毛偶而微微眨动,鼻尖处渗出几粒细细的汗珠,正聚精会神的用镊子夹着药棉一点点的擦拭着他胸前的伤口,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她手下的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由于一直在忙碌,若尘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泛起了红晕,显得格外娇俏迷人,小傲一时看得痴了,几乎忘了伤痛。

直到将小傲伤口完全清理干净,若尘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转头拿过白药来极慢极慢的撒在伤口上,然后用药棉盖住伤口,拿起了绷带,这时她才看到原来小傲已经醒了。

见小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若尘回以羞涩的一笑,小傲瞬间有窒息的感觉,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忙掩饰地转过了头,挣扎着慢慢坐起身来,轻轻地说,“谢谢你了!”

若尘微微一笑,用绷带将他伤口细细包扎了起来。

满室的酒气,小傲微觉诧异,若尘笑了笑替他解惑:“你发烧了,用酒精擦拭身体可以退烧。”小傲四下看了看,床头柜上果然摆着一瓶酒精,地上都是用过的脱脂棉花,原来是这样。

若尘将消炎片和止痛片递给小傲,小傲默默地吞下,没想到这样亡命天涯的时候,居然在享受着一个女人的细心照料。

“我不能留在这里。”他有些困难地说,纵然是这样的温馨也只得这片刻,刚刚已经看清了环境,这样的地方一有动静就会很快招来警察,阿朗要怎样向警方解释他四海集团的总经理带着满身的杖伤枪伤死在一个小镇的宾馆里?小傲心中苦笑了一下,整个四海现在都在发疯一样寻找他吧,舒同…唉!

冯杰潇洒地燃起一支烟,靠在车上缓缓吸了一口,悠然地仰头吐了个烟圈,回过头来向身边的黄胖子微微一笑:“傲哥在的场合,四海没一个兄弟抽烟的,包括我们老大,”黄胖子愣愣地看着他,心里盘算着他话中的意思。

“我们傲哥气管不太好,会咳嗽的。”冯杰看了看手中的烟,温柔地说。

黄胖子心中有点打鼓,“阿杰…不,杰、杰哥…”与龙达这一场争斗令冯杰一战成名,江湖中再没人敢小看这个昔日大家眼中的毛头小子。

冯杰轻轻地“嗯?”了一声,扬了扬眉毛。

黄胖子叹了口气:“杰哥,不是我不帮忙,只是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道儿,我要是守不住这个道儿,把顾客的信息泄露了给你,以后我还能吃这行饭吗?在江湖上还怎么立足啊!”

“嘭!”的一声巨响,黄胖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摔在汽车的机器盖子上了,小福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正持枪顶着他的下颌,口中骂道:“还想吃饭,我看你他妈是想吃子弹吧!”

冯杰缓缓俯下身来,推开小福的手,轻轻抚平黄胖子的衣领,一双迷死无数女孩的凤目微眨了眨,“不说没关系,我不会强人所难的,傲哥最不喜欢这样了,给他知道了,我要受家法的,”嘴角向上微弯,那笑容令黄胖子心中发毛,“不过,如果给我知道,从你这里出去的哪怕是一枪一弹,伤了我傲哥一根汗毛,我冯杰一定十倍奉还在你身上。我们四海的人,说一不二!”说完将手中的烟蒂缓缓按在了他的胸口上,一声惨呼伴着一缕轻烟,一阵刺鼻的焦味弥漫开来。

冯杰直起了身,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袖子,小福拎起黄胖子扔到一旁的地上,走过来替冯杰拉开车门,冯杰上了车,再没向黄胖子的方向看上一眼,其他弟兄也都上了另两辆车,小福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举起手枪,“嘭、嘭、嘭、嘭!”几颗子弹嚣张地射落在黄胖子身旁的地上,然后自顾自的关上了车门,身旁充当司机的弟兄发动了汽车,缓缓向山下的方向驶去。

黄胖子这时才如梦方醒,声嘶力竭地大叫:“杰哥、杰哥,我说,我说了……”

汽车缓缓煞住,冯杰闭起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秦朗放下电话,“阿杰得到消息了,叫兄弟们准备好工具,我们要去阎罗殿!”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看吗?怎么都没有人评论呢,还要不要再更下去啊?彷徨中……

死地

“若尘…若尘……”小傲轻轻念着,“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酒精的物理降温只能起一时的作用,小傲很快再度高烧,但精神状态却不错,始终保持着他优雅从容的微笑,意识清醒,若尘自然不知道,这是小傲在每次感觉快要昏迷时就咬破自己的舌尖来刺激的原故。

“我被人追杀,是一伙职业杀手。”小傲淡定的看着若尘,不管她能否接受,他必须让她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很报歉把你卷了进来。”

若尘苦笑,不怪他,是她自己多管闲事,自讨苦吃,现在怎么办?和他一起亡命天涯?她甚至都还不算认识他啊!

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要把自己当成一枝枪,枪的责任,就是实现枪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展现枪的美感,至于瞄准谁,与枪无关。

他是个老手,高效、精确而且冷酷,对他来说,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棘手的任务才是重点所在,他从不关心客户是什么人,也不在乎工件的身份。

然而现在,已经不止是一单生意这么简单的事了,还有仇恨!这笔血债一定要讨回来!

“十殿阎罗”出道以来从未遭遇如此挫败。

修罗看着仅剩的两个兄弟,这是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一起执行过无数次任务,曾与他在枪林弹雨中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将自己的生命交托在彼此的手上。

做杀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然而,死于谋害则又不同,给他们提供枪械的黄胖子竟然不守江湖规矩,将他们的藏身地泄露给了四海,以至于被四海端了老巢,五个兄弟因此死于非命。

修罗站起身,双目喷火,“突突突突突……”一整梭子弹射向殷红如血的残阳。

“你真的确定你不会有事?”

小傲笑笑,淡淡的说:“谢谢你送我,我的朋友会照顾我的。”

汽车绝尘而去,若尘在后视镜中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只觉空荡荡的,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下来,她咬咬唇,凭什么她要难过?凭什么她要失落?她对他来讲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吧,也许,明天他就会忘记她,忘记这一刻他曾这样温柔地叫过这样一个名字。

靠坐在一棵树下,小傲一手擦去唇角的血渍,他没有对她说谎,他的老朋友——支气管扩张,总会在最适当的时候来关照他的。

若尘,小傲想着那个名字,眼中渐渐浮出一抹温柔,就这样吧,能享有这样的一段温馨,老天待他,毕竟不算薄了。

暮色渐渐张狂,风中有隐隐的寒意,林间枝叶摇动,听来一片肃杀。

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落在小傲的胸口上,逐渐上移至他的眉心。

小傲叹了口气,就不能让他有片刻的安宁吗?

修罗没有开枪,眼前这人真是亲手做掉了他两个兄弟的人吗?

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小傲平静的看着枪口,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还没想好?一个专业的杀手不该这样犹豫。

“站起来!”修罗命令道。

小傲淡笑,不语亦不动。

“站起来!”修罗重复,其他两个人也端着枪围上来,成三角形困住小傲。

他们要的是活的?小傲看着那支两米多长的狙击步枪,心中微微冷笑:价值十几万美元呢,三百米开外就足以取他性命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手指在衣袋内轻扣上手枪的扳机,枪口却是对着自己的身体,舒同拿给他的那把枪在落水的时候丢了,这把七七式是他二十五岁时秦朗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临走时悄悄拿来带在身边,现在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将用这把枪来结束自己,而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用来要挟秦朗的筹码。

归来

一道强光闪过,汽车以极速飞驰着冲了过来,那是……

小傲大惊,她怎么可以回来?不要命了吗?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能护她周全?然而心底却隐隐约约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喜悦。

来不及再想其他,小傲心念电转,趁着三人一刹那间的怔忡,迅速侧身滚向一旁,手中的枪隔着衣袋射向左后方的杀手,右脚则同时踢向修罗的脚踝。

论起身手,他力不敌舒同,敏不及冯杰,悍不如秦朗,唯一所恃者,智也,精准的枪法,超智的头脑,缜密的思维,瞬息间可应万变的机心,果断而迅捷的行动方式,使他得以在十数年江湖生涯的明刀暗枪中生存至今。

修罗不过一个意外的疏神,一个兄弟已经随着枪响应声倒地,接着足腕一痛,几乎摔倒,万料不到这个刚刚还在吐血、看来似乎只剩下一口气了的孱弱之人动作竟是如此狠辣利落!然而毕竟是特种部队多年的老兵,长期的经验使他本能的立即做出了反应。

小傲重伤加上高烧,出脚无力,这一脚竟没能将修罗踢倒,心中暗喑叹了一声,就着这一滚之势躲入一棵树后,抽出枪来,耳边厢听到数颗子弹炸响在那棵无辜的树干上。

只这片刻功夫,汽车已冲到眼前,修罗侧身跳开,反手开枪射向汽车,修罗的战友也已藏入了树后,举枪对着汽车狂射。

若尘何尝见过这样的场景,更不曾想象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开着车子去撞人这样疯狂,慌急之下只知猛踏油门,被乱枪一阵狂扫后更失了方向,也不知躲避,忽然左肩一阵灼热的剧痛,舵一偏便冲入了林中,撞在了一棵树上。

车身留下一串弹痕。

小傲心下一片冰凉……

这女子竟为他而死吗?

从离开四海的那一刻他死志早萌,连日来精疲力竭的他已是强弩之末,她为什么要回来?此身此命,自己尚且不惜,她为什么要来在乎?自己不过一介满手血腥满身孽债的江湖浪子而已,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做?

顾不得强敌环伺,直从树后冲了出来,几声枪响过后,背上一阵剧痛,脚下一个踉跄,知道已是中了一枪,然而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只是径直向汽车冲了过去……

拉开车门,若尘趴俯在方向盘上,半个上身一片殷红的血渍,身后枪声大做,他脑中却一片空白,浑然不知舒同已来到他的身旁。

“傲哥!”舒同拉着小傲,心中既喜且愧,终于找到傲哥,却还是迟来了一步,眼见傲哥浑身是血的样子,心如刀绞一般。

小傲定定的站着,眼神迷惘,半响才看清面前的舒同,舒同见傲哥的眼睛只是在自己脸上停了一小会便又转向车内,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他何等细心,见眼前的情形虽不知详细却也大概猜得一二,连忙伸手扶起若尘,将她抱出车来。

“傲哥,是撞晕了。”

小傲只觉心又跳动了起来,血液也又开始流动了,一口气又能呼出来了,仔细看去,若尘左肩上中了一枪,血流得颇多,额角撞伤了大片,也在流着血,右臂呈奇怪的形状弯着,想是断了,虽然伤的不轻,小傲却大大的松了口气,神智也恢复了过来。

四海的兄弟到的及时,阿亮击毙了另一个杀手,修罗却发挥他特种兵擅打丛林战的优势乘着天黑逃了,两个兄弟试图追他却反被他伤了,舒同忙命大家停止追击,傲哥受了伤,自是先救傲哥要紧。

“傲哥。”舒同看着小傲等他的示下。

小傲点点头,抱起了若尘:“去叶诚那吧。”

重逢

舒同提前打了电话,叶诚的诊所已即时做了准备,说是诊所,其实在四海的财力支持下,内部设施比普通的医院还要先进得多,只是因为叶诚的坚持才未被改建成真正的医院。

若尘立刻便被推进了手术室,趁若尘麻醉的档口,叶诚先替小傲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叶诚初步诊断后,向小傲保证说若尘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撞到了头,只怕会有脑震荡,要等CT扫描后再做观查。

倒是小傲的伤让叶诚皱起了眉头,只差不到半寸就伤到脊柱,取弹要有一定的风险,另外他胸口的枪伤和身后的棒伤由于河水的浸泡和治疗的延误已经感染颇重,高烧又引发支气管扩张的老病,呕血严重时便有呛死的可能,因此又不能用全身麻醉,这样缚手缚脚的治疗让叶诚很是头痛,这些小傲自然清楚,不过一笑置之而已,只是知道叶诚的性情,一向都冷眼旁观看不惯自己的行事作风,自己若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只会激怒他,因此只是默默无言。

由于小傲坚持让叶诚先治疗若尘,而叶诚又不放心别人为小傲取弹,怕他睡着也不能打镇定剂,小傲便只好先用些止血消炎的药物忍着痛在那里等。却是放心不下若尘,便在手术室外的临时诊床上卧着吊盐水。

舒同见他如此受罪,心中惶恐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小傲见他憔悴的模样便知他必是受了秦朗的重责,心下极是愧疚,拉了他的手道:“阿同,傲哥让你受委曲了。”

只这一句,舒同的泪便纷落了下来,若不是他保护不利,傲哥怎会伤成这样,这次傲哥要是真有什么事,他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小傲见他落泪,只道他心中委曲得狠了,心下更是难过。

舒同从六岁上便在孤儿院中结识秦朗,十二岁跟他出来闯荡,亲厚非比寻常,平常纵是偶有过犯,秦朗也只不过是薄责而已,况且舒同勇猛,在江湖上颇有名气,跟他的小弟极多,如今为着自己当众受了家法,先且不说这份疼,便是这面子上也是极难过。

想至此处,更觉对他不起。

心情激荡之下,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一阵呛咳,一大口血便呕了出来,吓得舒同大惊失色,忙叫了护士来看,正忙乱间,冯杰、明威一行人冲了进来。

冯杰见了小傲凄惨的模样,便一头扑在他床前大哭了起来,明威也是一声一声的“傲哥”不住流泪,唬得一旁的护士忙令他们禁声。

小傲心中略略平复,反笑着安慰冯杰,又伸手揉了揉明威的头发,退热针渐渐生效,小傲不再心思昏沉,便想到了秦朗也该来了。

四海的人分成三路,秦朗严令无论如何今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令舒同、冯杰各带了一路人马,自己带了第三路亲自搜寻。

直到天黑才接到舒同的电话,心头狂喜,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沉沉的一句“知道了”,便收了线,催了车子赶来,一进到手术室外便见到小傲赤裸了上身满背是血的卧在床上,心里便是一翻个。

见秦朗进来,小傲立即一手拔掉了吊针,挣扎起身站下床来,秦朗不待他站稳,便抓住他的两肩重重的将他按在墙上,喷火的双眼直视着他。

伤处与墙面狠狠撞击,钻心的疼痛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

身体疼的几乎僵硬,眼前一阵发黑,因为痛楚,额上迅速涌出冷汗,一粒粒的汇聚滑落了下来。

好像身上的痛楚与他无关一样,小傲的眼神如往日般平静从容,若是在平时,仅仅这样一个眼神便足以平伏秦朗心中的怒意,然而今天……

众人见此情景都吓了一跳,冯杰慌急地叫了一声:“老大…”

见小傲已痛得说不出话,秦朗手上一松,小傲瘫软在地。

冯杰忙过来欲扶,被秦朗用眼冷冷一扫,吓得不敢再动,心中不停打着鼓,傲哥伤成这样,难道还要受罚吗?

小傲扶着床缓慢的站起身,双腿痛得打颤,神情却温和而淡定。

秦朗控制不住,一脚踹出,正踹在小傲的下腹,身体向后飞起来重重跪落在地上。一股腥咸之气充溢在口腔之中,他咬紧牙关,硬生生的将这口鲜血吞咽了回去。

问罪

秦朗待要再走上前去时,早被舒同扑过来抱住了腿,“老大!傲哥好不容易回来,难道你要打死他吗?傲哥发着烧呢,刚刚吐了好多血……”

冯杰也哭跪了求道:“傲哥便是再错,要打要罚也等傲哥好了吧,老大看傲哥现在这一身伤,可往哪里打呢?”

众兄弟纷纷跪倒,舒同在电话里听到秦朗的声音发沉时便知不妙,本想傲哥伤得如此之重,老大见了或能怜悯一二,不料秦朗一见面就等不及地动了手,慌急之下也顾不得是否会更激怒老大,只是死命抱住了他不肯松手。

小傲强压住胸中翻腾的气血,略略吸了口气,勉强撑着跪直了身子,轻声道:“舒同,放开老大。”

舒同只是不动,放开老大,只怕老大一下便打死了傲哥了。

“舒同!”小傲稍稍加重了语气。

舒同一僵,傲哥一句话从不说第二遍,他用这样的语气叫了自己的名字,那就表示必须要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可是傲哥啊……脑中闪过小傲刚刚呕血不止的情形,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秦朗放声大哭了起来。

秦朗其实早已心软,给他这一哭,刚刚那股凌厉的气势登时便消了几分,几日来的疲惫、忧虑、伤心、恼恨、绝望、心痛、心碎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他何尝不心疼小傲?小傲伤得如此之重,他又怎会看不出他所能承受的几乎已达极限?

可是,就因为他伤得如此之重,这次才必须要狠狠教训他,否则这样的事只要再发生一次,谁能担保小傲还有这样的运气活着回来?

抓起脚下的舒同甩在一边,他冷冰冰看着竭力控制着因疼痛和虚弱而不住颤抖的身体的小傲。

“玩失踪玩上瘾了是不是!舍得回来了?知不知道整个社团的弟兄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到处找你,知不知道相信你、敬重你的兄弟为你而受责难,知不知道牵挂你、在乎你的人日夜悬心,知不知道你披红挂彩、满身伤痕也不肯回来,会有多少人心痛?如果你觉得所有事你一个人都能扛,你还回来做什么?还要这些兄弟做什么?”

小傲忍了泪,不去看秦朗,虽是责备,言语间却道尽了心酸,阿朗这几日绝不会比他好过,自己在外面虽是历尽艰辛,但他在家中却无时无刻不是担惊受怕、焦虑牵挂,这一份煎熬只怕更难过百倍,日夜悬心,这话当真不假,有他这一句,自己便是立刻死了,也是值了。

从决定回来那一刻起便知道决逃不过这一顿家法,整个四海都知道他被秦朗禁足,单是抗令私逃这一项,秦朗便打死他都不算冤了他,他也还记得上次秦朗曾说过要打断他腿的话,秦朗向来说一不二,纵使当时只是一句玩儿话也已隐含了警告的意味,如今他公然犯了下来,虽不至真的将他的腿打断,也决不会轻饶了他这场责罚。

可是秦朗刚刚责的却不是他的抗令,不是他制造的麻烦和混乱,而是责他不该不顾他的牵挂想一个人将事情扛下,责他受了伤却还不知道回家!想到秦朗的话,他心中既感且愧,竟不敢抬头去看他。

叶诚

手术室的门开了,叶诚面色微愠地走了出来,外面吵得昏天黑地的,哪里还像一个医院。

眼见得面前的情势,心中更是不快,颇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傲,皱起了眉头,冷冷的对秦朗道:“要打带回家去打,这里是诊所,不是你黑帮的刑堂!”

小傲闭起眼暗叹了一声,叶诚说话永远是这样直,社团组织虽是黑道,却少有人会当面直斥其为黑帮,这样当着众多兄弟的面不留余地,要阿朗怎样下台?

冯杰、舒同对望了一眼,均是愕然,老大责罚傲哥,众兄弟都说不上话,诚哥的话老大或能给面子听上几分,怎么诚哥不为傲哥求情,反要推出门去不管吗?

叶诚与小傲从来谈不上亲密,不知什么原故,秦朗最知己的两个兄弟彼此却不能成为朋友,叶诚见了小傲总是别扭,而小傲更是尽可能地躲着叶诚。

眼见傲哥只剩下半口气,带回去行家法,哪里还有命在了?

秦朗见叶诚眼中尽是讥讽,知他还在为前几次打小傲的事生自己的气,自从上次月会时因为迟到第二次又打了小傲,叶诚见了他就再没一句话。

叶诚扔下这一句,便要走回手术室,一转头间,猛地看到墙壁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不由得惊怒交加,转身待要发作,耳边厢听到小傲哀求的声音:“叶诚!”

叶诚“哼”了一声,知他不愿自己为他而与秦朗失和,瞪了秦朗一眼,便不再言。

小傲抬起头,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阿朗,就看在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的份儿上,先饶我一会儿,容我先取了弹头,再和你回去领家法吧!”

秦朗心下凄然,知他如此低声下气,是不想自己在弟兄们面前尴尬,即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还只是为着他着想啊!

再顾不得其他,走过来抱扶了小傲起身,送在床上:“先保住了小命再说吧!”

小傲一笑,将头转向叶诚。

叶诚微哂,淡淡地道:“已经没事了,送去监护室了。”

知他说的是若尘,小傲松了口气。

“没出息。”叶诚冷冷地说。

小傲心中苦笑,在叶诚眼里他是没出息的吧。

旁人许会认为叶诚是说他这时还惦记着女人是没出息,他自己却知道,叶诚是看不起他对秦朗的逆来顺受。

伏在手术台上,小傲强打起精神,忍住心头烦恶,刚刚吞回了那口血其实极其危险,叶诚若是知道,只怕直接用手术刀杀了他的心都有。

叶诚见他隐忍的样子,不禁摇头,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叹息。

初见小傲,叶诚便觉他绝不应是这处处机关陷阱、尔虞我诈的黑道中人,他是那样的恬静自处、从容平和,一丝孤标傲世的清冷隐入目下无尘的淡泊,却显得那样自然、那样融合,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他理应如此,这样的人,原应是万里长空,自舞自歌的逍遥不羁,令他心中欣羡、感触良多。

然而当叶诚断然拒绝秦朗,不肯加入社团,搞得气氛尴尬,几乎要不欢而散时,小傲却适时的建议他去学医,并笑着对秦朗说,那对他会更有帮助,他这样的心思敏锐、圆融事故,这样随时随地都懂得在最坏的情况下为秦朗做最好的打算的心机,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接下来的几年,他冷眼旁观,这淡到了极处的男子,亦有着狠厉、凉薄、果决的一面,强势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指点江山,但他的冲淡,他的平和,却从未因这俗世而减损分毫,反而更加深了那份堪破世情生死、世间万物入眼却不萦于怀的淡然。

在他身上,强悍与脆弱,世故和淡然,诡诈与单纯,种种矛盾奇妙地融合,但叶诚却看得出那绝不是他的真正想要的生活,他肯这样殚精竭虑,并非恋战于权力场,而仅只是为秦朗的原故他才会这样做,诚然,他只是被一个愚蠢的“义”束缚牵绊,挣脱不得,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那一个字是压在他肩上沉重的负荷。自认为旁观者清的他也曾几次劝小傲离开秦朗,怎奈他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却始终执迷不悟,到最后却反是疏远了自己。

想起过往,叶诚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局部麻醉远比全麻效果要差得多,也痛苦的多,何况子弹如此贴近脊柱,取弹手法就要精细很多,耗时也长得多,以小傲现在的体力,能不能撑得住从手术台上下来还不好说。

门声轻响,穿了消毒衣的秦朗缓步走了进来,在手术台前默默握住了小傲的手,虽然小傲没有抬头,叶诚却感到他身体明显的一阵轻颤,不由得对秦朗怒目而视。

守护

手术整整用了三个多小时,因为不得不一点点地将神经剥离,稍有不慎小傲就可能落下终身残疾,中间因为小傲呕血,几次停歇,挂上呼吸机输血,大量出血导致肺动脉循环阻力增加,肺动脉高压引起心率失常,最后叶诚见他实在熬不过了,只好打了一支强心剂,才维持到结束。

叶诚累得几乎虚脱,就连秦朗也是汗透重衣,小傲居然能保持半清醒的状态,撑着一口气挺了过来,连叶诚都觉是个奇迹。

“不行!”叶诚勃然变色:“难道他受的还不够吗?就不能给他留一口气?他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对他?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展示你老大的威严吗?还是你真的急需要向人证明你才是真正的老大?!”

秦朗苦笑,虽然并无第三人在场,叶诚的话还是过于重了,这样的话小傲是断不会说的。然而叶诚并不要顾虑他的感受,他只看到小傲的伤,却全不见他心里的痛。

“你看看他,”叶诚隔着大玻璃窗指着监护室内的小傲,麻药的药效还没过,为防止呛血,小傲昏昏然地侧卧,旁边的护士眼珠都不敢错一错的盯着,“他现在还起得了身吗?这样你也打得下手去?他身上哪一处伤疤不是为了你?难道就因为他这样对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意伤害他吗?”

“叶诚…”秦朗无奈地哀叫,“我并不是为了要打他才要带他走,是因为他留在这太危险……”修罗在逃,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不杀了小傲,相信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危险?危险得过他随时会窒息?危险得过他伤口会因移动而破裂?你现在让他动动试试?信不信他没死在外面反倒死在你手里?”

秦朗叹了一声,低下头默默走了出去。

晨光曦微,透过淡蓝色的玻璃散落进来,秦朗静静的看着刚刚有些睡熟的小傲,心底说不出的怜惜。

一整夜小傲高烧不退,叶诚说是因为伤势感染拖得过久,加上连日来的疲惫伤累,体力严重透支,抵抗力下降,导致支气管扩张伴发了肺炎,小傲本来就是病毒性肺炎的底子,十三岁那年病愈后也没能好好调养,后来肺叶受伤更是雪上加霜,这些年持续不断的锻炼,身体才慢慢结实了,但到底底子还是虚的。这一遭下来,身子又多有折损,正气亏耗,手术时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待得手术结束,心劲一松,便渐渐支持不住了。

麻药失效,高热却升了上来,小傲周身伤痛,疼得整夜睡不安稳,秦朗心中忧急,自己拿了冰袋在他床前守着,到得天明,热度终于退了下去,呕血也明显轻了,小傲睡意渐沉,终于度过了危险期。

秦朗推门而入,叶诚也是一夜未眠,皱了眉在看小傲的病例,眼见得秦朗眼睛熬得红红的,显见是多日不眠,心中的怒气便平息了许多。

“我是不会让你带走他的,”叶诚淡淡的说,“也不许你在这儿再打他,等他病好出了这个门,你便是打死他也与我无关,但是现在,他是我的病人。”

“我不是要带走他,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秦朗笑笑,什么时候叶诚待小傲胜过自己了?“小傲在这儿,四海的兄弟就不得不驻守在这儿,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不便,不如这几天你的诊所就歇业了吧,护士们最好也能住在这儿不要回家,需要什么,我让人去买回来。”

叶诚从心底里一寒,这算什么?连护士都不能回家!

“我有几个病人要每天去例诊的。”

“我很抱歉,看来你只能打电话通知他们换一个医生了。”

回到监护室,一眼却看见小傲已经起身,换好了衣服,明威与舒同正一边一个搀了他向门口走来。

秦朗眉头一皱,“谁叫你起来的?”狠狠地瞪了舒同一眼。

“不关他们的事,我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去了。”小傲强自撑着说,弹头已经取出来了,该回去领家法的。

秦朗一言不发,从舒同手中接过小傲,打横抱了起来放在床上,见他额上疼出的一头细汗,身体也不住打着微颤,不禁怒道:“你做死吗?换的什么衣服?”

忙忙的便要将他的衣服扯下,小傲按住他的手:“阿朗,我可不可以先去看看若尘?”

猎杀

若尘已经醒了,左肩缠着绷带,右臂打着石膏,额角也用纱布贴着,失血的脸苍白如纸,小傲在想自己的脸色是否也会吓到她。

若尘早从叶诚口中得知小傲刚过危险期,正在昏睡,不想他这么快就坐了轮椅来看她,两人对坐良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若尘想问一句“你没事吧?”话到口边却觉得不过是废话,他能坐在她面前,当然是没事啊!

小傲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回来?”

若尘一怔,是啊,她为什么回去?“我忘记把药给你留下了。”

是吗?就为这个?小傲静静地看着她,笑了。

墙脚堆着一大堆东西,都是心细的舒同派人从车上取来的,画板画笔一件都不少,看来这一个晚上兄弟们可做了不少事呢。

“对不起,我想你暂时不能画画了。”

若尘看了看打着石膏的右臂,“刚好我想歇一歇呢,叶大夫说好了会和原来一样,不会有影响的。”

她在宽慰他吗?小傲默默地想,她没说她放心不下他,也没提她救了他,连带她受的伤也没想让他觉得亏欠她。

他一生中没遇见过这样的女子,以前三姐总会带一些女友回来逼着他约会,洪帮里四、七堂的姐妹更是经常缠了秦朗带他一块去“执行任务”,自从四海正式成立以来,他这个总经理身边更是珠围翠绕,美女如云。

欢场中的女人轻挑俗艳,帮会中的女子豪爽粗放,大家闺秀未免故做矜持,小家碧玉流于忸怩作态,他也不似舒同喜欢学生妹的单纯青涩,不似冯杰喜欢换女友如同换晚餐的菜式要求多种多样,秦朗的喜好是漂亮性感、开朗大方,叶诚则更偏好有理性、有学识的职业女性。

而眼前的若尘则是婉丽清扬,却又率性随意,温雅豁达又带点傻傻的稚气,似一只玻璃杯般晶莹剔透却可容之于物,又如一卷书般可清茶淡酒逐句来读。

蓦地间小傲发现他其实是在极不礼貌地在心中品评比较,不禁有些赫然,若尘见他神思不定,面隐潮红,只道他又发起烧来,忙催他道:“快回去吧,刚好点儿别又着了风了。”

秦朗一手托腮,习惯性的将无名指的指甲咬在嘴里,他这个习惯自幼养成,积习难改,每当这种时候,众人便知道老大心情复杂,有难决之事,不免心中惴惴,不敢多言。

“这件事,谁要传了一个字到小傲耳里,就别等我动手,自己拿家伙了断了自己吧。”秦朗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清冽,众人齐声应是,心下都是一凛,老大为着傲哥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每天一个!短短一个星期,七名四海的兄弟莫名其妙地遇害,手法都是一模一样:近距离射击,肠穿肚裂,流血近一小时,不治而亡,尸体被抛在四海各个堂口附近,一天换一个地方。

秦朗在小傲编制的档案中查到,这种手法被称为一小时慢冷却,难度极高,要求被杀者绝无救治可能,却又要保持清醒,充分体会所有痛苦,一般只有雇主恨工件彻骨时才会出高酬要求加工者这样做,而现在这么多兄弟惨死,很明显,对方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逼小傲现身,否则,他就会一个接一个的猎杀下去。

四海现在摊子铺得大,兄弟众多,找到一个两个落单儿的害了,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何况现在小傲住院,四海全部精锐分成三班,日夜轮值,连临时总部也改在叶诚的接待室里了,修罗单人匹马的要杀小傲绝无可能,便使出这样的手段意欲迫小傲就犯,想当初,小傲就是怕牵累大家才只身出走,若是小傲得知此事难保不再犯傻,好容易这几天伤刚好些,可不容再有差迟了。

故此秦朗刚刚才说出那样的狠话,无论如何,保小傲的平安是头等大事。

而小傲此时还殊不知情,正在品味蒙昧爱情的他,岂知又一轮的腥风血雨正在急速向他靠近!

心愿

叶诚的诊所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性情略嫌孤介的叶诚不善与人交往,闲时便偶尔钓钓鱼、侍弄些花草。

秦朗倚在窗前,神色温柔地俯看着花园中的若尘和小傲,短短一个星期,小傲已恢复了些体力,不似前时的虚弱,不再咳血,伤口正在愈合,只是面色较为苍白,略有着大病初愈的萎靡。

而若尘伤的虽重终究只是外伤,经过几日的调理,气色便渐渐好了起来,在初秋上午的阳光照射下,不施脂粉的面庞显得格外清秀明朗。

秦朗不禁微笑,这几日小傲的心事他也略看在眼里,若尘这女子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用冯杰的话说,这个女人很“帅”!

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女人的,冯杰总有些怪调调,不过这个苏若尘的确让人欣赏,坦白的说,她相貌不算特别漂亮,并没有勾魂夺魄的绝世容光,比之当年让人一见之下即觉惊艳的三儿颇有不如,但却很清雅耐看,让人越看越觉得有味道。

更难得的却是气质与性情,优雅而不做作,斯文但不矫情,娇憨中略带几分豪气的坦荡,爽直里却有少许令人心悸的柔婉,而相较于小傲目下无尘的淡然,若尘却更是率性随意的洒脱。

最重要的是难得小傲看得入眼,以前三儿总是和他抱怨小傲太过挑剔,给他介绍的女孩儿他总是不温不火的对待,一点也不热情,秦朗却知道,岂止是不热情,小傲其实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他性情温和,不欲伤人之心,才耐着性子敷衍,这些年,他也曾暗暗替小傲留意,总觉得许多女子都有这样那样的好,但要想配得上小傲却总是稍嫌不足,如今见了若尘,难得配起小傲来毫不逊色,这样的女子不见得便是天上仅有,地下无双,却偏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秦朗看了一下对面,众兄弟在四周的楼宇间都设有防卫,几乎可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天可真是把这些人累坏了,如果能除了修罗,平安的带了小傲回家,一定要好好慰劳他们才是。

侧头对舒同道:“小傲累了,去接他上来。”

“是。”舒同答应,却没有立刻动身,有几分犹豫地看向秦朗。

秦朗略觉诧异的转过头,“嗯?”的一声轻问。

舒同迟疑了半晌:“老大,修罗的事,你想怎么做?”

秦朗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自有道理,需要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

舒同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老大,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秦朗愕然地看着他,舒同低声道:“上次都是我不好,不该让老大为我操心,老大为傲哥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我不该给你添乱。”

秦朗微微一笑,还以为他想不通了呢,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也有不是,不该打了你,委屈了你,不怪你赌气。”

舒同听他这样说,更觉不安,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老大怕傲哥再出事,瞒了他不让知道,弄得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自己没用,什么都不能替老大分担,只能看着他心中忧烦,前几日还那样惹他生气,心里一急,便跪了道:“不是,老大,我真的不是和你赌气,我…只是气我自己,是我没用,害了傲哥……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傲哥说的对,我不该那样做,别说老大没打错我,就算是老大只是不开心,打我几下出出气,又有什么了?我不该倔强,不肯敷药,让兄弟们觉得我心存怨怼,让老大难受,为我着急,傲哥训了我,问我如此作为,想置老大于何地?要是兄弟们觉得连我都不服老大管教,又怎能令他们不与老大离心?我…心里好愧……”

秦朗听得心酸,忙过来扶了他起来,这几日只顾操心小傲,忽略了舒同,竟忘了他也是有伤在身,自己这样对他,他却全无怨念,反到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舒同心性敦厚,原不善言辞,这几句话必是憋了好久,心中反复自责,才会这样自然的宣之于口,见他眼中隐有泪光,心中更是疼惜,拉了他的手温言道:“老大亏负了你了,”见舒同急忙摇头欲辨,微笑止了他,“伤好些了吗?”

舒同脸上一红,“用了药了,已经好多了。”

秦朗点点头,舒同解了心结,只觉轻松多了,才想起该下去接小傲,忙别了秦朗去了。

秦朗走回窗前,小傲,你是那样对舒同讲的吗?你也是那样做的吧?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怎样对你,始终逆来顺受,没有一丝怨怼之心。

小傲,只有小傲,待他一片至诚,全无私心,也教导兄弟一心向他,四海才能如此千人划一,从不离心。

看着小傲憔悴的脸庞上淡淡的微笑,秦朗含泪向天,真好,他得回小傲,又得回了舒同。

这样的时光但愿能永远都不流逝,小傲,纵使前面有千军万马,我也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伤害。

正文卷二

密闻

小傲看着明威刚拿进来的东西,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大束妖艳的蓝色忧郁,其他如小食品、杂志、唱机、唱片等多种多样。

小傲暗暗摇头,一看就又是冯杰在搞怪,定是昨天听了若尘说喜欢听老唱片,便变了花样的寻了来,难为他想得周到,连小食品、杂志也买了来,住院的日子沉闷无聊,自己淡然惯了,当然无所谓,倒是该给若尘调剂一下的,只是这束花未免夸张了些。

明威笑嘻嘻的看着小傲:“傲哥,还不快给若尘姐送去?”

小傲笑笑:“你送去好了。”

“那怎么成?杰哥交待的,一定要你亲自去送才会让她感动,她若知道她只是随口一句话,你便这样放在心上,不知道多开心呢!”

这就是冯杰的经验之谈?哄女孩儿的花样他还真不少呢。

小傲笑着摇头,暗自警惕,他竟做得这样明显吗?好像所有兄弟都认为他在恋爱了呢!那么若尘也看出他对她的好感了吗?她是怎样想的呢?想到若尘,不免心如撞鹿,明知道没可能的事,为什么心中还是有些许希冀?

几天下来,他基本了解了若尘的全部情况——双亲在堂,有一个哥哥,学业早成,出国在外,家中境况宽裕,父母豁达开明,她自幼喜欢画画、旅游兼爱好摄影,四处采风,前几天才刚来到这儿,为的是看一个画展,想不到画展没看成就遇到了他进了医院,一切是那样偶然,又是那样自然。

他完全相信她的话,也毫不怀疑秦朗定会派人详查她的底细,毕竟社团活动是见不得光的,秦朗的小心也无可非议。但直觉上却知道若尘不会有什么目的或心机,她是个一眼就可以看得通透的女人,那样真诚,那样坦荡,那样洒脱,那样澄澈明净、简单到在她面前他竟有些自惭形秽。

他们,原本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小傲叹了口气,随手拿过那几本杂志,冯杰还真会选,连杂志的内容也是多种多样的,服饰装扮、美容时尚、摄影绘画、娱乐周刊、商海资讯、抒情文摘、新闻八卦……

新闻八卦……???那是???……

那封面上的轻扬墨眉,淡敛眸光,宽额窄颌,含着如水浅笑的不正是自己吗!

小傲怔怔地看着下面的巨幅标题:“惊天密闻:商战奇才原是黑帮男宠!!!——四海集团总经理失踪之迷”,旁边是两行副标题:“不堪羞辱携美私逃,遭遇‘家法’生死不明”。

小傲只觉一颗心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一时之间头晕目眩。

明威见他忽如镜头定格一般,便也凑上来看,一见之下,不禁惊骇欲绝,一声怒叫,转身便向外跑去。

小傲半晌回过神来,急忙叫他时,他已带了舒同、冯杰等人回来,连带叶诚以为他病情有什么突变也跟了过来。

小傲瞬间稳住心神,眼见大群人进来,若无其事的笑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冯杰疑惑地看着小傲:“傲哥,你没事吧?明威说出了大事,揪住我来,到底怎么了?”

小傲淡淡藐了明威一眼,明威吓得低了头,小傲浅浅一笑:“什么大事了,我不过是一口气不太顺畅,叫他请叶诚来帮我听听,就这么兴师动众,大惊小怪的,明威跟我的时候也不短了,怎么还这样毛躁?”

冯杰吁了口气:“明威这小子,吓死我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叶诚忙拿了听诊器过来。

舒同却听得小傲微嗔的语意中透着淡淡的冷意,心知事情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必是傲哥见人多不便说,便道:“大家都出去吧,人多空气不好,让傲哥透透气。”

众人应声出去,小傲赞许地看了眼舒同,不枉了他这么多年的调教。

冯杰机灵,便也略略有数,静静看着众人都退了出去。

叶诚听了一会,不禁皱了皱眉,今天早上还没事,怎么突然又不好了,刚要问时,小傲微摇了头,止了他道:“我想没什么事,躺一会就好了,你别担心,该用什么药就用吧。”

叶诚知他不欲众人为他忧心,明明他脉象散乱,血气不稳,呼吸阻滞,适才必是有大事发生,见他如此,也不便多言,默默地走了出去。

小傲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抬头问道:“阿朗不在吗?”

知情

“啪……”令人战栗的鞭声响彻室内。

“唔……”一声控制不住的呻吟在齿缝间低回。

秦朗眼中燃着一团怒焰,心里窜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之气,手中的皮带落得飞快,狠狠的打落在冯杰的白晳细嫩的臀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转瞬间臀上肿胀叠加,紫色的鞭痕狰狞的密布着。

冯杰上身趴伏在诊室的病床上,两手死死攥紧床单,拼命的憋住那一声声几乎要冲出喉咙的痛叫,皮带的钢扣划过红肿的肌肤,带出条条血痕。

真疼啊!火辣的热灼,凛冽的刺痛,恰如被热油泼过,刀锋划过,疼痛得那样深那样彻,以至于他完全相信整个臀部的皮肤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汗滴,从冯杰线条优美的鬓边滑落,狭长的凤目被泪水充溢,几丝长发粘在白晢的腮畔,性感的薄唇痛苦的抽搐着。

不知道这惩罚何时才能结束,反正他知道的是,最少未来的一个星期他都只能趴在这张病床上了。

老大的皮带,不是没挨过,只是没挨得这样狠过,记忆中,老大从没这样重的打过他,年幼时他极爱哭,嘴上又乖巧,做了错事,往往还没等老大开打,便已痛哭着认错,老大自然也就不舍得。还有傲哥,打得痛了便往傲哥身后一躲,傲哥笑一笑,说:算了吧,阿朗,饶了这小东西吧。老大便也笑着丢开手,放了他过。

可是现在傲哥不能来求情了,他刚刚又呕了血,身子虚弱,都怪自己不好,为什么买来那样的杂志让傲哥看见?是自己对不起傲哥,害了傲哥……

当得知秦朗不在时,小傲略松了一口气,一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心中暗自权衡。

反复思忖了很久,这件事终究瞒不过秦朗去,这样的杂志当然不会只印这一本,而且其他报刊杂志也会很快转载,这样的大新闻呢!也许现在街头巷尾的早就流传遍了,那么与其让阿朗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自己先告诉了他,若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错误的决断自己也好及时拦阻。

冯杰早吓得白了脸,老大若知道他竟买来这样的杂志给傲哥看,还不活打死了他。

小傲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明威,淡淡地对舒同道:“阿同,你替我看着他们两个,不许去找这杂志社的麻烦。”

冯杰和明威对看了一眼,什么都瞒不过傲哥,傲哥只要看一眼就知他们在想什么。

舒同心下明白,这种事你越是反应的激烈,就越显得欲盖弥彰,反倒落实了传闻,可是,难道就这样让傲哥白受了委曲?四海从上至下,谁不敬重傲哥?就算这几次老大动手打了傲哥,可也是真心的为傲哥好,若是知道别人这样糟蹋傲哥,还不扒了那人的皮?

小傲缓缓翻开那篇报导,摆脱了最初的惊怒,平心静气的看来,文笔还不错,大概是这样说的:四海集团的总经理兼副董其实是某黑帮老大的私宠,之所以最近离奇失踪,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想摆脱黑势力控制,所以携了心上人私奔,中途被追回,帮中执行家法,已按帮规杖毙云云……

单独听来倒是一段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呢,小傲笑了一笑,虽是胡编乱造,却不是没有一点依据,这提供消息的人显然是了解一些底细的,连若尘的事也知道一些。那么,目的呢?就为中伤他这样简单吗?这里面有什么惊天的阴谋呢?

舒同见小傲笑得凄凉,心中酸痛,最近发生的事好像件件针对傲哥,要怎样才能帮到傲哥啊?

走过来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小傲见他踌躇,知他心意,摇头向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低头继续看时,那篇文章下面还有一条相关报导:据悉,最近一星期发生的连环谋杀案亦与上诉事件有关……

小傲眼前一黑,喉内涌起一丝腥甜,脑中只有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的响:肠穿肚裂,流血近一小时,不治而亡……

认错

叶诚说不出地气恼:“为什么把血吞回去?想自杀吗?你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

小傲茫然的看着叶诚,刚刚做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模糊地想起舒同惊恐的眼神,明威凄厉的尖叫,接着叶诚疯狂的冲入,摇晃着他,用力捏他的颊骨,好像…还掴了他一记耳光……

然后,是阿朗愤怒的咆吼…

再后来,他又记不得了……

小傲用手抚了抚面颊,还有些痛呢,叶诚吗?

身体瑟瑟发抖,无限的冷意包围住他,他下意识向上拉了拉被角,见叶诚怜悯地看着他,他刚刚一定是晕了吧,小傲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脆弱到这样不堪一击了?

明威推门而入,瑟缩的站在墙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傲哥。”

看到明威,便想到那束妖艳的蓝色忧郁,想到那花便想到那杂志,想到杂志便想到一切,想到紧咬的牙齿,颤抖的双手,唇角溢出的鲜血,和内心无限蔓延的疼痛……

小傲缓缓转头,叶诚看到,那清润的眸子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从容,只是,多了些许的清冷,叶诚摇了摇头,心里叹息了一声。

再转回头时,小傲的脸上又挂上了那淡淡的微笑,向明威伸出一支苍白的手。

明威慢慢蹭了过来,步下有几分蹒跚,小傲微微一惊,“明威?”

难道明威被罚了吗?那么,阿杰、阿同呢?

“呜…”皮带抖起凛冽的风声,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啪”,淋漓而下的鲜血洒落在白色的牛仔裤上,晕染出片片粉红的花瓣,绽裂的肌肤颤抖着诉说它惨烈的痛。

冯杰身下的床单已被他咬破撕裂,痛苦的呻吟仍是从紧闭的齿缝中涌出。

实在撑不住了,老大,如果真的要我死,就让我自己了断了吧。

“老大!饶了阿杰吧……”舒同再次抱住秦朗苦苦哀求。

“…阿朗”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虚弱,秦朗高举的皮带僵在半空。

小傲缓缓走来,轻轻拉下秦朗的手,夺下皮带交给舒同,然后扶了舒同站起,略看了一下,舒同似乎没怎么挨打,只颈项上,和手背上有几道鞭痕,显然是拦刑时被秦朗胡乱抽的,小傲心疼地在他脸上轻抚了一下。

转头看冯杰时,心里不禁狠狠的一抽,冯杰齐颈的长发凌乱的贴在额上、颊上和颈上,满头疼得都是汗,双手仍死死攥着床单,口中咬着几缕乱发,半趴在床边瑟瑟的抖着,原本白皙的臀腿上布满了青紫色肿胀绽裂的鞭伤,褪至膝盖处的白裤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渍。

小傲心疼得绞痛,忙欲抱他起身,却是有心无力,连带着自己也跌在床上,秦朗见状,忍不住一声长叹,走过来扶了小傲坐在床头,然后抱起冯杰轻放在床上。

小傲轻轻托起冯杰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替他擦拭头上的汗水、捋顺凌乱的长发,央求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叶诚。

叶诚一言不发,着手料理冯杰的伤势,知道秦朗的性子,自己就是再气也没用,何况这次冯杰也是确实闯下了大祸,无怪秦朗责他,只是不该责的这样狠辣。

冯杰呜咽地枕在小傲的腿上,泪水一滴滴滚落,多像小时候啊,每挨了老大的打,便是这样枕着傲哥,由着他三分嗔怪七分哄的安慰。

“老大…杂志…是芬妮…替我买的…我…真的不知道……”

秦朗的心一揪,刚刚打时他又不辩解!

芬妮一定是他的新女朋友吧?给女人买东西当然是由女人去挑的好,只是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乱子,险些送了小傲的命。

这样看来,阿杰应是有过无罪,与明威一样,只是错在不该经手的东西不检查仔细就拿给小傲,若是这样,这场责罚便过重了些了。

只是冯杰一向嘴乖的,这次竟然由着自己这样狠打也不辩解求饶,想是记起了自己前日说的狠话,心里便颇有悔意,口中却只是“哼”了一声不答。

小傲忍住泪,轻拍了拍冯杰的脸颊:“好了,没事了,别怕。”

托了他的头轻轻放在枕上,冯杰忙一手抱了他腿不放,小傲心中又是一酸,拍拍他的手,轻轻挪开,然后站起身,走到秦朗面前,望着秦朗墨一般漆黑的眸子,双膝一屈,缓缓跪了下来。

“老大,小傲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计策

“老大,小傲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果不是他私自逃走,这次修罗的事阿朗就不用瞒他,那么多兄弟为他而惨死,阿朗不但不敢找他商量,反要千方百计的哄着他,自己背负着那么大的压力,还要给他制造歌舞升平的假象,为着他在众人面前说出那样的狠话。

秦朗看着小傲,心里叹气,知道错了?只怕不见得,知道怕了倒是真的,上次一顿板子打到他昏死,也没能听他认一个错,现在皮带上了阿杰的身,他来心疼了。

“你错哪儿了?”

小傲吸了口气,“小傲不该抗令私逃,让老大担心牵挂,以至于出了事,不但不能帮老大分担,反成为老大的顾虑,小傲知道错了,以后无论多大的事也决不敢再逃了,老大,阿杰是无心之失,何况这件事,我迟早总会知道,老大既已罚了他,我也知错不敢了,就饶过了他吧。”

狠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别人犯了,既没出大事,轻打重罚的,也就罢了,只是犯在阿杰身上,若是处置轻了只怕会落人口实,难免说老大偏私,寒了众兄弟的心,阿朗面子上也过不去,这个台阶总还是要给阿朗下的。

秦朗听了冯杰的话本已心软,当时只见小傲一口血呛住,便昏了心神,若小傲这口气回不过来,只怕便打死冯杰的心都有了,现在小傲没事,便有些后悔打重了他。又见小傲来给他圆场儿,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在众兄弟面前低声下气的服软认错,又承诺说不再出走,心里一宽,这口气早消了,只是他面上一向冷硬,便只“哼”了一声,半晌才道:“起来吧!”

舒同忙搀了小傲起身,傲哥答应不会再出走了,阿杰这顿打总算没白挨。

“阿朗……”

“不用说了,我绝不会同意的!”

小傲叹了口气,看了眼舒同,舒同会意,摆摆手,示意众人先出去,自己随后也走出来,关了门。

一阵沉默之后,小傲轻轻的说:“你的方法,我也不会同意的。”

秦朗一震,原来小傲猜到了?

口中却问:“你不同意什么?”

小傲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想用黄胖子去引修罗出来,可能已经部署的差不多了吧?”

秦朗侧了头不语,得知“十殿阎罗”的藏匿之地后,为怕万一斩草不能除根,黄胖子必遭报复,便令冯杰将他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他既出卖了“十殿阎罗”,让他的同伴送了命,修罗必恨他入骨,现在要引出修罗,黄胖子应是除小傲之外最好的人选,他今天出去,就是部署这件事。

“黄胖子已经同意了,我们会竭尽全力去保护他,万一他有什么意外,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由四海来照顾,如果他没事,也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足够他们全家享用一生的了。”

“阿朗,我们不能那样做。”

秦朗不语。

小傲深深的看着他,他何尝不知秦朗是为了他才会出此下策,秦朗行事一向磊落,黄胖子有家有室,如果是为秦朗自己,打死他,他也不会用别人的命去搏,这种平时决不屑为之事,现在却要为他而为,怎不令他感动?何况洪帮帮规苛细,老爷子家法森严,若是得知此事,阿朗必受重责。

秦朗默然良久,“不必说了,我意已决。”

小傲笑笑:“修罗不会上当的。”

“嗯?”秦朗不置信地。

“事情的起因,是我,你端了他们的巢穴,也是为我,他当然恨黄胖子,但他更恨的是我,何况我还亲手杀了他们三个人,做他们这行的很重这个信字,既收了钱,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做到,如果我死了,他必会去对付黄胖子,但只要我一天还活着,他就不会退而求其次的,他们那样的人极富耐力,就算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也会等下去,如果我不出现,他就会象这样想尽办法逼我出来,不但是我,还有你,上次,他本可以一枪杀了我,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你为我杀了他六个兄弟,他会要你感受和他一样的痛,所以他要得到我,但如果不是万不得以,他决不会立刻杀了我,他会要我在你面前受尽折磨的死,好来报复你对他所做的一切。”

秦朗心惊地听小傲笑着分析这一切,他并不诧异小傲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修罗的心理分析得如此透彻,也从不怀疑小傲的谋算能力,这件事,他既说了是这样,那就必是这样,只是,修罗的心机竟是这样深,这样险,令他不由得更为小傲担心忧虑了起来。

小傲淡然一笑,伸手握住秦朗紧握的拳头,“阿朗,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新闻

午夜,隔床传来辗转之声,喘息略显急促,夹带有齿缝间的轻轻抽气声。

小傲轻轻叫了一声“明威?”伸手按亮了床灯。

“在。”明威应声欲起,小傲已自走下床来。住院以来,为他伤重需人服侍,又随时会呕血,日夜不敢离人,这数日,明威就睡在他房内。

“傲哥,”明威一边挣扎起身一边道:“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小傲将他按回床上,侧身坐在床边:“疼得很厉害?”

明威忙摇摇头:“没有,我没事的傲哥。”

小傲笑笑,安抚他趴好,轻轻拉下他的睡裤,明威红着脸低叫了一声:“傲哥。”

小傲爱怜地在他发上揉搓了一下,低头去看他的伤。

明威受罚在冯杰之先,秦朗恼他身为小傲的近身,这种非常时期,拿给小傲的东西居然不详加查验,至生此祸,不过念在他是无心之失,又要服侍小傲,打他并不似打冯杰那样狠,仅打了三十鞭,但盛怒之下落手亦是不轻,臀上红肿不堪,好几处都打破了,渗出血来。

日间,叶诚已安排护士照料,用药之后伤处不似先时可怖,但痛楚依旧难熬。

明威今年只十九岁,虽然跟随小傲近三年,终日历练,已颇为强悍,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年少气盛,极爱脸面,平时跟着小傲,因他是小傲唯一破例收的小弟,就算是各堂的把子也都看在小傲面上高看他一眼,小傲御下宽和,待他与舒同、冯杰从无二致,是以他位份虽低,却从未曾在人前如此狼狈过,如今当众受责,自觉无颜,羞痛难当,夜里便更是辗转难眠。

小傲如何不知他心思?当下也只有好言慰抚而已。

安慰了明威,便又放心不下冯杰,明威尚且如此,冯杰痛何以堪?嘱了明威早睡,出得门来,直奔冯杰的病房。

舒同正自守在冯杰床前,却是冯杰嫌跟他的小福不会服侍,站着碍眼,发脾气赶了出去,舒同只得亲来照料于他。

见小傲进来,舒同忙来搀扶他坐至床前。

小傲满心疼惜的看着冯杰,身上□,中间只用一条薄薄的浴巾横搭着,仍是星星点点的看得到血渍,房内空调温度略高,但他的身子仍是颤颤地微抖着。

见了小傲,虚虚地叫了一声:“傲哥。”眼内便又湿润了起来。

小傲笑了,还好,还知道撒娇。

揭开浴巾看时,只见那伤仍是触目惊心的狰狞,秦朗下手狠辣,看来足打了有七、八十鞭,精钢带扣划破皮肉,膝弯以上尽皆血肉模糊,是鞭鞭见血的惨痛。

小傲疼的心颤,面上却强忍着不露声色,只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他受过家法,知道身上带着这样的伤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便也不强要他睡,只叫他闭了眼歇着,自在床边握了他一只手,与舒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强打精神陪了他到天明。

两天内,又有两个兄弟遇害,加上前几日的,遇害人数已达九人,警方已将四海各堂的把子传唤怠遍,江湖传说纷纭,有关小傲的传闻也已不胫而走,四海开始人心浮动,惶惑不安,与此同时,四海集团的股价大跌,各部门报称许多合作已久的公司也纷纷要求解约,大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怆。四海,陷入从所未遇的低谷。

谁知,第二天本埠发行量最大的报媒却发布了一条独家新闻,称四海集团总经理兼副董赴欧美考察之行已圆满结束,并成功的与当今国际极具实力的知名企业之一的某某集团签署协议,双方共同投资开发一项大型高端科技医疗项目,报导称该项目将成为本世纪用于造福人类的又一重大工程,同时刊载了小傲与该集团董事长的巨幅合影,并附刊了社会各界人士对此事的所表达的热烈祝愿,结尾称傲总经理将于近日返回本埠,届时将与四海集团董事长秦朗共同出席三日后的记者招待会。

因为该报属国有机构,是本埠最具权威的新闻媒介之一,这篇报导作为头版头条,一经刊出立即在全市引起轩然大波,一时之间谣言暂歇,四海的股价则重新回升,甚至于突破了历史最高点,因为之前四海并未对那则关于小傲的八掛新闻做出任何回应,因此许多媒体急欲赴四海采访,以期一探究竟,然而四海集团的主要发言人之一、副总经理兼公共关系部长冯杰却声称暂时拒绝一切采访,所有问题留待记者招待会上再说。

前夕

叶诚看着小傲一手挂着吊针,一手扔下印有他自己巨幅照片的报纸,带着一丝萧索的落寞将目光转向窗外,心里默默地叹息。

几日来为怕小傲的身体过于疲乏支撑不住,他破例旁听了四海的会议,亲耳听他运筹帷幄,亲眼见他杀伐决断,一丝一缕的剖析事态,一点一滴的计算得失,明明已露败相的局面,却只在一夜之间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若不是亲身见闻,又怎知他为此费了多少心机,做了多少谋划。

终于知道什么叫谋算无遗策,他虽然足不出室,却算尽了所有的可能,要有怎样精密的头脑,才能将局面如此细致精确的翻覆掌控?叶诚再次叹了口气。

什么是江湖?就是这永无休止的凶险与争斗吗?踏着别人抑或自己的热血,淡漠的看着生命如飞花般在眼中慢慢的凋落。

纵然是胸中沟壑、脑中机谋,令到他即便险象环生亦还波澜不惊,从容面对寒噬人心的冷刀,步步为营的杀招,可是他自己呢?求的又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

这几日他身子略有好转,可面色却越发苍白了起来,无人之时,眼中往往有疲累之态,却依旧温润从容,淡然无波。

“这几日,你为什么不去看苏小姐?”除却开会和他自己治疗的时间外,他便只陪在冯杰身边,若尘的情况只向叶诚询问,自己却不去探视。

“她不是很好吗?”小傲淡淡的道。

“那你也该去问候一下吧?她是为你才受的伤啊。”

小傲缓缓转头,静静地看向叶诚,苍白的唇角略略向内敛去,好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稍后我会去的。”

叶诚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这样算什么?那样的一个女子,难道他要这样放手了吗?还是,明天?……

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明天…你…会回来吧?”

小傲微怔了一下,是在关心他?叶诚吗?心中缓缓涌起一丝暖意,淡淡的、柔柔的。

忽地起了一丝童心,想逗一逗他:“不会!”

叶诚一惊,抬眼却看到小傲眼中含着一丝捉狭的笑意:“没病没伤的,谁会愿意回来医院呢?”

叶诚长长的松了口气,却还是不甘地劝了一句:“就算这次没事,不代表下次也会没事,你能扛得住多少次?”

这世上有谁会是永远不败?为什么一定要选这条路呢?他的人生本可以不一样的啊?

小傲平静地看着他,叶诚便是这样,选他自己认为对的路,执著地走,他不知道什么是人在江湖,也不相信谁会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明知道说了他也不会懂,小傲还是叹息了一声:“不是我选择了此生,而是此生选择了我。”

谁不想快马清秋,享乐人生?古龙说,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呢?小傲惆怅地看了眼刚刚丢下的报纸,有时候活着真的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若尘看着依旧挂着那从容浅笑的小傲,她几日不见他了?每次去看他,明威不是说他在开会,就是说他刚睡着,他也不再来看她,太忙了吗,也许是吧,他比前几日更清瘦了,一定是累的吧。

小傲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却颇为挣扎,有些后悔答应了叶诚来看她,却又忍不住窃喜终于见到了她。

自从杂志的事后,他便刻意回避着她,他与她不可能有什么以后的,那本杂志上说的话,她迟早会知道,那时她就会瞧不起他,他可以不在乎世人的指指点点,却无法承受她会如此看轻他。何况就算她不信,她的家人呢?她的朋友呢?他不能让她和他一起承受本应是他一个人来承受的羞辱。

抛开这事不提,他这样一个黑道中人也不可能与她有什么将来,和他在一起她将是危险的,她现在只是在懵懂阶断,可能只是对他有些好感而已,他不能利用这点好感来引诱她,让她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那样只会害了她。

一想到她就快伤愈离去,离开这个对她来说只是经过的陌生城市,从此天各一方,相见无期,他心底就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疼痛,可是,这一切他只能默默地压在心里。

这一趟,本不应来的,但叶诚的话让他忍不住想再来见见她,因为明日,也许就是明日吧,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对不起大家了,前些时候情绪低落,不想再更了,这几天好多人都劝我,看到有些朋友追去了风吧看,还给了临风很多鼓励,感觉自己却实有些任性了,实在让不该让大家失望,很不好意思.

现在决定继续更下去,谢谢这么久还没有撤去收藏的朋友,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遇刺

“撑得住吗?”小傲柔声问道。

“没事,傲哥。”冯杰点点头,向他咧嘴一笑。

小傲略略放心,他平日淡泊,不喜张扬,对于采访这一类的外务,一向都交与冯杰,久经历练,应付记者冯杰是有一套的,这几日,针对所有记者可能会提出来的问题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今天的戏份可大都在阿杰身上,只是担心他伤后身子难以支撑。

但今日这个招待会实是非比寻常,主要目的不止是要引修罗出来,集团的今后的命脉也在这一日上,秦朗做事一向果决,喜欢大刀阔斧,四海这几年发展的过快,难免根基不稳,本来自己小心行事,谨慎筹划,还可稍补不足,但最近两月变故迭生,自己又伤病缠身,便让对手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自身荣辱是小事,阿朗十数年辛苦打拼的江山绝不容有失,是以这几日他才如此殚精竭虑,苦心筹算。

走出来时,见秦朗已经等在门外,众兄弟摩拳擦掌的,状态都比较兴奋,毕竟憋闷了这么多天了,终于可以为死难的兄弟报仇了。

叶诚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陆续向门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秦朗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停了一会,才继续前行,叶诚的目光追着他直到门口,果然,秦朗在出门前缓缓回头,向他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明威拉开车门的瞬间,小傲再次抬起眼来,四五个车位之前,秦朗的目光正投向他,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小傲低头上了自己的车,车队缓缓驶离……

“伤不要紧吧?”小傲转头看着身旁的明威。

明威摇摇头,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小傲伸手揉了揉他头发:“紧张吗?”明威低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小傲爱怜地一笑:“这件事了了,我送你去英国读书吧?”

明威一怔,抬头看着小傲,小傲叹了口气:“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要再混了,你年纪还小,只当作好玩、威风,不知道个中辛苦,趁我还在,给你寻一条出路,我就是死了,也闭得上眼了。”

明威不禁大恸:“傲哥…别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

小傲凄然一笑,拍了拍他的头,不复再言。

明威踌躇再三,车子行至转角处时忽然拿出一个袋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递到小傲手上:“傲哥,你穿上吧!”

小傲诧异地看着手中的防弹背心,明威几时备下了这东西?

“傲哥,求你了!”明威哀哀地央求道。

小傲看着他微微一笑,拿起背心正待穿上,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马路中央。

小福神色仓皇的急奔到车旁:“傲哥,不好了,老大中枪了!”

明威只见小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唇角抽动,半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吓得明威抱住他大叫:“傲哥!”

汽车后胎被子弹击爆,车子横在了街上,玻璃碎片落得内外都是,秦朗靠在汽车后座上,胸部两处中枪,鲜血不断喷涌,舒同手忙脚乱地守在一旁,几十个兄弟举着枪围在四周,将他们护在中央,子弹是从右侧的高处袭来,阿亮与冯杰已带人冲入旁边的楼群,寻找狙击手藏匿的地方。

小傲苍白的额上渗着冷汗,步履慌乱的匆匆奔来,舒同含泪迎着他叫了声:“傲哥…”

小傲一言不发,扬手便是重重一掌,惊怒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那样大的力气,“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原本强壮的舒同身子转了小半个圈,几乎反撞在车上,一丝殷红缓缓自唇角溢出,五个青紫的指痕登时印在舒同半边脸上,舒同从未见小傲发过脾气,吓得当街便跪了下来。

杀手早已逃逸无踪,冯杰等人匆匆奔回,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第一次战栗的看着震怒的小傲失去往日的从容。

小傲沉声吩咐,却难掩声音中的颤抖:“马上送老大去医院,打电话请童院长,让他火速准备一下,阿杰、明威、小福带几个人跟我,其他所有人都跟老大去!”

冯杰一怔:“傲哥,我们还要去会场?”老大命在顷刻,他们怎能不顾而去?

小傲直视着他,眼中冷意渐浓,声音低沉暗哑:“公司是老大半生心血,你若想他死不瞑目就不要跟来好了。”

冷冷看了一眼舒同:“这事先别告诉叶诚,你小心处理着,老大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提头来见吧!”

豪赌

刚送到医院的秦朗立刻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主刀的童院长年届六十,是叶诚从前实习时的受业老师,小傲二十二岁时被刀刺穿了肺叶,生命垂危,当时的叶诚学业未成,难以控制如此复杂的状况,就求了童院长出手,童院长也是豪迈之人,感于小傲为兄弟受伤之义,便慨然相助,费尽心力的抢救了十七个小时之久,居然保住了小傲一条性命。

秦朗感童院长之德,自此每逢年节,必备上厚礼,携了小傲亲去探视,童院长也欣赏他二人的义气,彼此结为忘年之交,这次见秦朗伤势不轻,小傲便当机立断,命舒同将他送到童院长处。

阿亮见舒同颓坐在手术室外,半边脸颊微微肿起,破裂的唇角尤自含着血渍,心中不禁替他难过。今天,舒同主要担负的就是安全保障,傲哥说了:台上的事交给阿杰,台下的事唯他是问,所有的重头戏都在他们两兄弟身上,可是,居然还没等到会场,在路上老大便先中了枪,傲哥定是伤心失望至极点,才会那样大失常态的动手打了同哥。

傲哥会不会像老大那样重罚同哥啊?想到这不禁又是一阵战栗,傲哥说老大有事就要同哥提头来见呢!

老大生死未卜,傲哥仅带了几名弟兄就去了记者招待会,虽然招待会上有保安负责,但寻常的保安哪里招架得修罗这样的顶尖高手?若是傲哥有了什么一差二错的,只怕老大好了更饶不过同哥。

阿亮忧虑的看了一眼,两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灯始终没有熄灭,身经百战的老大,这次能否过得了这一关?

冯杰站在主席台上,静下心来,拼除所有杂念,打点起精神,全力应付着局面,尽力不去理会身上的伤痛,也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努力展示着他潇洒迷人的风度,整场会议都幽默风趣、妙语如珠,既活跃了现场气氛,又将所有尖锐的问题一一化解。

傲哥说:做场好戏给他看!为了傲哥,为了老大,他要做到,他也必须做到!

秦朗出了事,小傲带来的兄弟连他在内只有八个,四海的弟兄今天本来就分成了三路:一路来会场,一路留在叶诚诊所的周围,另外还分出了一路保护黄胖子,小傲从不漏算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可能,虽然确信修罗的目标是自己,但也决不留机会给对手声东击西。

可是眼下这一路人手全都去了医院,变成了傲哥只身赴会,毫无防范的将自己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眼见得小傲行若无事的沉着应对记者的每一个问题,依旧是那样从容浅笑,依旧儒雅高贵、温润谦和,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出刚刚有那样失控过的迹象。

冯杰暗暗咬牙,知道这一次,傲哥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一场豪赌,赢就赢得豪爽,输就输得干脆!那么为了傲哥,无论如何,他也要将眼前这场戏做得圆满漂亮。

修罗将身形隐藏在阴暗处,手指犹豫不决的虚按着扳机,从三天前看见报纸后就停止了对四海人员的猎杀,对方做出那样的回应就等于接受了他的挑战,自己死了九个兄弟,也杀了对方九个,选择这个时候决战,这很公平,本来他已做好一切准备,但本应同时出席的秦朗却迟迟没有现身,令他不免心中焦躁。

为了给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出一口怨气,小傲必须在秦朗的面前倒下,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终极目标,这种亲眼看着和你情同手足的兄弟死在你眼前,你却无能为力的滋味,一定要让秦朗也亲自尝上一尝。

究竟要不要出手?他心中举棋不定,错过了这次,下次只怕就再没有这样容易了,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小傲,当然也能让秦朗心痛,但那种心痛毕竟与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倒在你的脚下,抽搐痛苦、辗转哀号、求生不得、却又一时不得便死的痛感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感觉到自己的耐性正在被消磨殆尽,终于,他将手指扣上了扳机,脸上挂上得意的微笑,就算先不杀他,也要在他身上留下点纪念,打断他的手脚好了,让他先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至于今后,可以再找其他的机会,人生漫漫,就给他来个阴魂不散。此刻的他,整个人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

身后“嗒”的一声轻响,修罗机警地抬头,复仇的快感化做蚀骨的寒意,他轻轻地转过头,面前是他最为熟悉的装有消音器的黑洞洞的枪口……

子弹洞穿心脏的刹那,他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控制的笑意,他来了,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带着一抹不甘、一丝遗憾、一份绝望、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一个绝世的杀手,孤独地死在了他最后的战场上,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凄清而冷寂。

立威

“啪”,一道渗着血的红痕印在光洁的背上,“呃…”跪在冰冷的理石地面上的身体微微晃了一晃。

冯杰心痛得一颤,抬起头看向面朝重症监护室的小傲,却没见他有转头的迹象,冯杰咬咬牙,举起藤条,再次含泪重重的抽下。

“啪、啪、啪、啪”,道道深红的印痕高高隆起,舒同在咬住唇的齿缝间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倒抽着冷气,细韧的藤条带来那久聚不散的尖锐疼痛实在令人难以承当,他咬紧下唇,努力不让痛苦的呻吟从齿间流溢。

藤条一下下的击打在背上、臂上,随着疼痛不断的加剧,汗水顺着胸背涔涔的流淌,挺直的脊背渐渐耐不住撕裂般的痛楚,身体无力的越伏越低,两手撑在了地上。

冯杰尽量放慢速度,期待着小傲回心转意,鞭打的力度却不敢稍有减低,眼见得舒同痛得瑟瑟发抖,藤条下的身躯却不敢稍加辗转挪移,背部皮肉本薄,越加难以抗痛楚,但冯杰也知道,傲哥是在给阿同留脸面,才未在这医院当众褫衣责臀,是以心中虽痛,手下可不敢稍有含糊,忍着泪,一下是一下的重击。

虽然已尽量避开伤痕的重叠,但持续增加的鞭打后,伤痕仍是逐渐有了重合之处,鞭痕的交错令本在渗血的皮肉迅速绽开,鲜红的液汁随着肌肉的颤动淋漓而下,剧烈的痛楚加重了本已急促的喘息,深色大理石地面上汗水如湖水般凝聚。

虽眼见舒同再也难以支撑,冯杰握紧的藤条却不敢停鞭犹疑,他敢犯颜直面老大的暴怒,却绝不敢揣测沉静如水的傲哥此时是何心意。

不断的击打让痛苦不断升级,支撑在地上的双臂由初时的颤抖逐渐转变成酸软无力,冷汗令手掌在冰冷的地面不住打滑,连续又是几计重鞭之后,舒同终于不支倒地。

冯杰再也打不下手去,扔下藤条,跪爬至小傲脚下,抱了他的腿哀哀啜泣。

小傲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只在良久的沉默后,向后缓缓挥了挥手,阿亮等人急忙过来将皮开肉绽满背是血的舒同扶起。

“啪!啪!啪!”三声响亮的击掌从人群之后传来,一声愉悦地轻笑响在耳际:“四海一傲好大的规矩!公然在医院执行家法,真让罗某大开眼界啊!”

不顾四海众兄弟的怒目相视,罗定森带着手下穿过人群大步来到小傲身前,为了秦朗的安全,四海已将这一层的病房都包了下来,他刚刚到了已经有一阵了,为小傲在行家法,众人挡驾没让他上前。

小傲淡笑着缓缓回头:“处理一点家事,兄弟们无状,阻了森哥大架,失礼得紧!”

罗定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尤自疼得浑身打战的舒同:“都说四海家规厉害,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

“森哥见笑了,不过是惩前毖后的小小手段而已。”冷冷看了眼舒同,“到后面去跪着,老大什么时候醒,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舒同颤声应了一声“是”,被阿亮扶着蹒跚的去了。

罗定森口内“啧啧”了几声:“真听话!让人羡慕啊!”

小傲摇头笑笑,将他让进自己临时休息用的病房:“兄弟们都年轻,难免犯错,整天让人生气。哪比得森哥家教好,调教出的手下,个个进退有矩,从不丢定宇的面子。”

罗定森见他俨然已是一副“老大”的口稳,心内不禁暗暗冷笑:都说小傲对秦朗忠心不二,却原来内里竟是早就暗起了替代之心了,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什么淡泊名利、不计个人得失,不过是用来迷惑人的表面的假象而已,看他这轻狂样,只怕早都等不及秦朗咽气了,现在就已经当众杀鸡儆猴,拿舒同来立威了!看来四海已经不攻自乱,大有可乘之机。

心里兴灾乐祸,口中却假做关心地道:“秦老大怎么好端端的出了事呢?让你老弟一个人挑四海这副重担,听说老弟最近身体也不大好,可要多多保重啊!”

小傲点头称是,谢了他的好意,又陪他说了会闲话,罗定森见秦朗果然伤势严重,生死难料,说了句不便打扰,也就告辞出来,小傲客客气气地直送他到车上,才挥手作别回去医院陪秦朗。

时机

“傲哥,按你的吩咐,已经将三姐送到诚哥那儿去了,用不用给那里再加派点人手?”

“这些事,你看着办吧,老爷子那儿我得亲自去一趟,你在这儿守好了,出了事情我可不饶你!”

“是!”冯杰一个战栗,“傲哥多带些人去吧。”

“不用!明威一个人跟我就好,人多反倒引人注目,你们好生保护老大,别再出差错。”

“可是…”冯杰不放心地。

小傲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修罗?我不是说了,没有老大在场,他不会杀我吗?记者招待会上,他不是也没动手么?”

“是,”冯杰略略放下心来,抬眼偷瞄着小傲的脸色,傲哥从来没这样让人害怕过,“傲哥,阿同……”

小傲好像没听见一样,整了整衣服,昂然向外走去,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暗吸一口冷气。傲哥平日对舒同何等宠信,想不到一出差错,重罚立至,竟比老大还狠上三分!

小傲在骆府门外下了车,回头对明威道:“我很久没见老爷子了,可能呆的时间会长一点,你在附近转转吧,回头再来接我,别走远了。”

明威心神不定的看着他:“傲哥,你…小心点!”

小傲笑笑,拍了拍他的头:“担心什么?在老爷子府上,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黄昏的祥园,已是颇有些秋意,孔祥林轻轻踱着方步,在自家客厅里来回的转着。

“孔夫子行事未免过于小心谨慎了些了,这种时候还要犹豫,错过了时机,等秦朗好了,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孔祥林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两手大拇指不停轮转交错的画着圈儿,停下步来,眼睛看着一脸急迫的罗定森:“你没看错?秦朗真的快不行了?”

“哎呀我的夫子!这话你问了多少遍了!我老罗还会看错不成!秦朗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不醒,那胸前的绷带缠得跟个粽子似的,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都是血。小傲那小子当着我的面把舒同打得半死,我安排混进去的人说:到现在还让在那儿跪着,药也不让上,都昏过去好几次了也没让起来,一盆水泼醒了接着跪,要是秦朗没大事,他怎么会那样对舒同?”

“就是这样才我才觉得不对劲,小傲平日那样温和,怎会突然像转了性一样?”

“不为上位还为什么,舒同是秦朗的心腹,自然是要先降伏他。借着秦朗的事做文章,大家才心服啊。”

孔祥林摇头道:“我总觉得小傲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我还是应该亲自去看一看的好。”

“夫子,时不我待啊,错过了今夜,明天秦朗过了危险期,事情就不会这样容易了,反过来若是秦朗死了,小傲掌了权,必会查出秦朗的事是您派人做的,那时候骆老头儿再帮他,我们就完了!何况现在秦朗昏迷,舒同伤的又重,冯杰那小白脸听说也是有伤在身,小傲又落了单儿,一个人去见骆老头儿,八成是去巴结骆老头儿,为他上位的事打伏笔,我们这个时候动手是最有把握的!”

孔祥林思虑再三,狠下了决心:“好吧,但是小傲,我要活的!”

“呵呵,夫子对小傲还没死心啊?我就没看出那小子有什么好?他对秦朗也不过如此,夫子觉得能养得熟他?”

“小傲心思细密,勇而善谋,行事颇有古风,只是欠缺些胸怀,也难怪,长期被秦朗压制,不得施展,秦朗只将他与普通兄弟一样对待,多次当众对他动用家法,丝毫不留颜面,殊不知,小傲岂是池中之物,难怪他会心存怨恨,起了替代之心。若是我们一举平了四海,他失了倚仗,再示之以恩,令他有知遇之感,未尝不能为我所用啊。”抬头看着罗定森微微一笑,“若是他坚持不肯,到时再除他不迟。”

重症监护室内,冯杰正守在秦朗的床前,狭长的凤目与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他心底的抑郁。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真是太多了啊!多到这个心思一向单纯的大男孩有些难以承受。

“杰哥,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人,好像是定宇和祥瑞的……”

终于来了!冯杰一跃而起,冲向门外。

就在他的身形消失在走廊转角处的瞬间,一个人影悄悄潜进了秦朗的病房……

威胁

孔祥林亲自斟了杯茶,送到小傲手上,微笑道:“我知你不饮酒的,这是今年新摘的雨前龙井。”

小傲点头示谢,淡淡扫了一眼孔祥林身后垂首低眉的明威,接过茶来,轻轻呷了一口,抬起头温润的一笑:“夫子请我来,不是为了品茶的吧?”

孔祥林略带审慎地看着他,小傲依旧和从前一样,轻言浅笑,从容谦和,淡淡然的仿似不染烟尘,即便是发现身边最信任的人出卖了他,即便是被人用枪指着强绑了来,也没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故做镇静?

“放心,老弟,祥林一直当你是知己兄弟,请你来是叙旧的,没旁的意思。”

小傲轻扬了一下墨眉,微笑道:“夫子请人叙旧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得很啊。”

“不这样,老弟怎么肯在这个时候出来啊?呵呵,手下人不识轻重,得罪之处,老哥哥给你赔不是吧。”说着真的就站起身来长揖到地。

小傲也站起身来,轻轻侧身扶住他,说了声:“怎么敢当?”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落座。

孔祥林看看时间,知道罗定森他们已然动手,索性不再兜圈子,好整以暇的端起了茶来,先惊人的一语道破:“秦朗的事,是我派人做的。”

小傲淡笑一声,闲闲地问道:“那么,夫子今晚可是连我也要一并做掉么?”

孔祥林见他毫不惊讶,心中略觉诧异:“当然不会,我与你相交非浅,又是英雄相惜,怎会起心害你?”

小傲又是一笑:“那么夫子这样坦言相告,便不怕我替老大报仇吗?”

孔祥林哈哈一笑:“报什么仇?我是在帮你的忙啊,你就快是老大了啊!”

小傲“哦?”了一声,用手轻轻转着茶杯,依然温润地笑着:“那我不是还要多谢夫子了吗?不知夫子这样帮忙可要小傲如何报答呢!”

孔祥林悠然地举着茶碗,“我只是想和老弟继续谈谈两个月前我们谈过的那个话题,时过境迁,我的心意却始终没变,不知老弟你现下心意可有不同?”

小傲叹了口气,淡淡摇头:“夫子错爱,小傲自叹无福消受,夫子早知我的心意,何必再言?陡增伤感。”接着抿唇一笑,“何况夫子也说了,我就快是老大了啊!”

孔祥林得意哼了一声:“你可知道,此时四海的状况?”

小傲笑了一笑,目光在明威脸上又是一转:“夫子既有此问,想必我的那些兄弟们此时已是凶多吉少了?”

明威俊俏的小脸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小傲心中暗叹了一声。

孔祥林露齿一笑,望着小傲阴恻恻的道:“明日四海就已不复存在,秦朗两字也将在江湖上除名,而你失踪一夜却安然无恙,你说江湖上会怎样看待此事?你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到时只怕洪帮也不会放过了你。”

见小傲默然无语地等着下文,只道他是露怯,续道:“如果你我合作,你就是我祥瑞的人,我自会替你开脱了去,保你平安无事,还能恢复名誉,如何?”

小傲轻叹了一声,淡淡地问道:“这么说我的那些艳闻,也是夫子的手笔喽?”

孔祥林看着他但笑不语,给他来了个默认。

小傲笑着看向他:“听来我好像没第二条路好走了,不过小傲天生是个赌徒,夫子是了解我赌博的风格的。”

孔祥林怔了一下,小傲赌博,要赢就翻倍,要输就输光!难道他是在谈条件?

“只要老弟肯与我合作,祥瑞的江山,我与你共之!”

小傲缓缓摇头,笑容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背叛的筹码不应是如此之低吧?如果把祥瑞的江山整个让给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听他语意狂妄,孔祥林笑容一僵,目光中渐渐凝出冷意:“老弟如此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轻重吧?”回头冷冷地对明威道:“威儿,怎不劝劝你傲哥?”

明威看了看小傲,默不做声。

孔祥林对小傲呵呵一笑:“你不知道他是谁吧?他是常惠的弟弟。”

小傲平静地看向明威,明威低了头,不与他目光对视。

孔祥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祥瑞的规矩,同门中人如有仇怨,若得龙头调解之后,即不得再私相报复,然若与外人有仇怨,想要自行报复,他人不得干涉。”

小傲怜惜地看着明威,孔祥林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说了不伤害小傲,但是如果小傲不应允与他合作,那么明威要杀小傲报仇,他不会干涉,说白了,就是□裸的威胁!

内奸

病床上的秦朗面上戴着氧气罩,上身赤裸,胸部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沁满鲜红的血渍,床头的架子上,生理监测仪发出一声声“滴……滴……”的声响。

潜入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床前,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床上之人虽是昏迷,但积威尚在,仿佛仍有着那震慑人心的凌厉霸气,令人不敢正视,身影站立在床前,举起手中的枪,壮起胆子颤抖着对准秦朗,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眼一闭就待扣动扳机……

身后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原来是你?”

身影大骇转身,手中的枪自然的指了过来。

“真的是你!”冯杰的声音沉暗,失望、伤心、更多的是愤怒!

“杰、杰哥!”小福惊恐万状地看着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冯杰,完全忘了现在拿枪的人是他自己。

“竟敢谋害老大!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了?说吧,你是定宇的还是祥瑞的?”冯杰俊颜微微发红,心中气苦,本想好好表现一次给傲哥看,偏是他的人不争气!

“杰哥…”小福两手握住枪,不停地抖着,“杰哥…我、我、我不是,我没办法…我、我是被他们逼的呀……”

冯杰冷冷地看着他:“到刑堂上跟傲哥说去吧!”

“不!”小福一声惨叫,“杰哥、杰哥,我求求你,看在我跟了你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放过我吧!我真是被逼的啊……我欠定宇好多钱,他们、他们要我把杂志放到里面的,说放了就不用还钱了,谁知道,之后他们又用这个威胁我,说要告诉老大,他们要我、要我来杀老大,我本来不敢的……可是,今天傲哥突然把三姐送到诚哥那去了,三姐的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他一定是怀疑到我了,怕我把三姐的事告诉了他们,怕他们会抓三姐来威胁老大,我没有,我真的没说,我真的不想杀老大的……可是傲哥已经怀疑我了,用不了两天他就能查出来,我要是不杀老大,我也活不成了……”

冯杰越听越气越心惊,杂志的事竟然是这小子做的,害自己挨了顿好打不说,还险些害死傲哥!越想就越恨:“你以为你现在还活得成?就算傲哥饶你,我也不会饶你,跟定宇借钱!我什么时候缺过你钱了?平时分账不说,什么时候要钱我没给你!”

“杰哥从来没亏待过我,是我不好,把钱都拿去赌了,输光了,还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又不敢跟你说,傲哥那么精明,我也不敢从账上拿,谁知道越欠数目越大……杰哥,你放过我吧……放我一条生路啊……”

小福正哀哀的诉告着,突然发现冯杰已经不在听了,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身后,他楞了一楞,一阵蚀骨的寒意从心底涌起,他颤抖着猛地转头,正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秦朗正从床上缓缓坐起……

明威心情复杂地低着头,他自幼与哥哥分离跟随改嫁的母亲远走他乡,十六岁上母亲死了,他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投奔哥哥,到了以后才知道哥哥也死了。之后巧遇孔祥林,得知哥哥是被人害死的,少年冲动,便立志为兄报仇,认了孔祥林做干爹。孔祥林设计让他在小傲每天必去的赌场做侍应,得以接近小傲,慢慢引起了小傲的注意,当时小傲见他幼弱,在赌场老是被人欺侮,给了他些钱让他回学校去读书,他便借机缠着小傲收了他。

他虽存心复仇,但也知四海势力庞大,孔祥林戒他轻举妄动,只叫他来回传递些消息,慢慢寻找机会。三年来小傲始终倾心相待,对他文导武教,与冯杰等人相比实无半点偏差,渐渐的也历练出了一副好身手,又见小傲从容睿智,行事磊落,凡事都不为已甚,不自禁的起了崇敬之心,心中便常觉愧疚。可是一想到哥哥是被他害死的,却又无法释然,也曾想侧面了解真相,但四海上下对常惠二字颇有避忌,没人愿提,他又不敢太着痕迹。每每思及哥哥的死,心中便怨恨丛生,可每见小傲伤病之状,又忍不住心痛,恨不能代他伤、代他病,小小年纪,在恩仇之间举棋不定,反复煎熬。

“我哥怎么死的?”明威抬起头,轻轻问道。

小傲默默地看着他,思绪沿着缓缓流逝的时光溯源而上,旧日之事慢慢浮现在眼前……

恩怨

当年,十八岁的秦朗得骆老爷子赏识,纳入洪帮,在帮中第一个结识的人便是常惠。

常惠比秦朗小一岁,入门却比秦朗早了一年,洪门的内部位份极为复杂,按梁山的排名,但只设三十六天罡,不设七十二地煞,分为内八堂和外八堂,内八堂都称爷,另有香长、盟证等闲散客卿,外八堂实设幺满十排,因四、七两排曾经出过叛徒,废之而只纳女子,女子不入堂,因此称外八堂。外十排首排为新服,又称心腹,在外八堂为大爷,在内八堂为老幺,末排有大满、小满等。洪帮规矩,新入门者有上山插柳的,如原本在江湖上有名望受尊崇的,或于帮会有大功的,便可破例一入门即获高位,但以外八堂为限,最高可封为新服大爷。普通帮众只能插柳上山,秦朗新进无功,只是幺满,算是半个排,只比小喽罗稍强些。而常惠按班升迁,已是十排大满。

秦朗初入门来,什么都不懂,得常惠颇多指引,而秦朗是那种滴水之恩即铭感五内的人,自此便与他交厚,闲暇时常带了小傲等兄弟同他一块玩儿。

小傲至今仍记得初见时的常惠,便是如现在的明威一般,热情而简单,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接下来便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秦朗凭着自身的机智悍勇很快在帮中露出头脚,加上老爷子一直对他十分关注,有意将一些比较复杂的任务交给他完成,而他自幼历事极多,本就练就了一副好身手和好头脑,自然将这些任务都完成的十分出色,两、三年内便成为老爷子的近身,位份也按积功破格晋升为五排执事,而常惠只按部就班的升至八排,这一切,常惠当然是有些妒忌的,但也只是偶尔而已。

然而慢慢的事情开始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首先是秦朗越来越接近社团的核心,了解到越来越多的帮会内幕,而这些是常惠这样位份的人接触不到的,常惠便十分好奇,有意无意的缠着他打听,但洪帮规矩极严,秦朗哪敢泄露,一来二去的常惠便觉得秦朗不够义气,不免有怨声,秦朗为顾全情义,只得说与他知道,谁知接下来帮内便真有几次办事时因为失了风而失手的,帮内开始严查内奸,秦朗新进自然首当其冲,刑堂严审了几次,秦朗为保全常惠,咬牙拒不招承。

但常惠年少沉不住气,见秦朗入了刑堂便慌了手脚,只道自己必然不保,竟偷偷逃了。这一逃之下,事情一发,惊动了老爷子亲自过问,秦朗眼见瞒不过去,只得说出实情,老爷子本是有心栽培于他,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震怒,当场一顿家法几乎将秦朗打死。

秦朗虽受家法,然并不认为此事真是常惠所为,只道他是胆小怕被冤枉说不清楚才逃的,洪帮中的事严禁向外人泄露,小傲是空子,秦朗并不能将此事说与他听,洪帮自此之后严整纪律,对帮众约束更严,而秦朗也因此事坐成过失,从此失去了升迁的机会。

彼时秦朗年仅二十一岁,正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受此挫折难免抑郁。小傲虽不明就里,然略窥其意便知他在帮中不甚得志,便笑言何须烦恼,既不能在帮中施展才能,倒不如自立门户,打出一个天下。秦朗得他提醒,豪气顿生,自此暗中招募兄弟,为日后做起了打算,而当时只有十九岁的小傲开始逐渐显露出他过人的才华与天赋。

本来事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谁知三年之后,一些洪帮帮众竟然发现了常惠的行迹,上报之后帮中立即派人追拿。秦朗得知此信后,念着旧日的情义,有心帮他却又无能为力,这才将当年之事大略说与小傲,要他设法相助。小傲略加分析之后,直觉上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当年失风之人始终没有查到,不能说常惠便与此事无关,因此劝秦朗先不要插手,不如等洪帮寻到常惠问个清楚。秦朗一向相信小傲的判断,但心中委实不能接受常惠竟有利用他的可能,口虽未言,面上却有不悦之意,拂袖离了小傲回帮中去了。小傲放心不下,便令冯杰悄悄跟去盯着,有事即时来报。

当日下午,冯杰打电话报说秦朗一个人急匆匆向某货仓的方向去了,小傲心知不好急忙赶去,彼时常惠带着几个兄弟已与前来追拿他的洪帮中人动起了手来。秦朗赶到时,见常惠正自负隅顽抗,便上前去想要劝说于他,哪知常惠心中有鬼,以为他是欲来报复,见他上前,当即举刀刺来。秦朗万没想到常惠一见面即下杀手,促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侧身,让刀刺入了手臂,跟着被脚下的货物一绊几乎摔倒,他尚未稳住身形时,常惠已经挥刀又上,幸而小傲即时赶到奋力推开他帮他挡了这一刀,常惠的刀透胸而入,刺穿了小傲的肺叶,而小傲手中的匕首也同时刺入了他的小腹……

之后小傲得童院长妙手回春,而常惠则当场不治而亡,常惠一死,此事背后的内幕便无从得知,而常惠的事却令小傲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从而发现了秦朗小社团的秘密,待将秦朗重责之后,却也理解了他的义气和委屈,之后的数年里不但包容了他的私人力量,甚至还破格升他为一排新服,许入内八堂参与议事,默许了四海的存在并暗中支持其发展。

来路难寻,往事成伤,秦朗每每念及不免黯然,有时竟是数日不乐,因此四海的弟兄都决口不提此事,以至于“常惠”二字成为了四海不成文的禁忌。

真相

小傲平淡而轻缓地将过往一一述来,明威却是难以形容的伤心与震撼,他跟随小傲三年,知他为人坦诚,所言必是实情,原本幻想哥哥的死是一个误会,哥哥不是小傲所杀,小傲是被人陷害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愿意立该跪倒在他的脚边,抱住他的两腿乞求宽恕,那怕被他一枪打死也在所甘愿!

但哥哥是他亲手所杀竟是不争的事实!

更想不到哥哥竟是这样的人,比之小傲和秦朗的义气,哥哥的人品竟是如此鄙下,但他毕竟是他的哥哥啊!他眼望着小傲,面前的人是他此生最敬重的人,也是这三年来他最亲近的人,并且他十分清楚,这三年来他对自己的关爱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他虽语意平淡,但自己熟知他的性情,其中的凶险过程自是比他此时的描述高出不知多少倍,何况哥哥的那一刀所造成的后果,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更是亲眼目睹。想至此处不免神情黯淡,心中矛盾百端。

他这里进退维谷,不发一言,孔祥林也不迫他,只是轻轻的抿着茶,静观他的反应。

半晌,小傲向明威灿然一笑:“你我相处近三年,应该知道我的习惯,常惠的确是我亲手所杀,你既是他的弟弟,给他报仇也是份所当为,想要我的性命,早早拿去便是,何必如此?”

明威听他这样说更加不知所措,三年来他日夜出入小傲的房间,从未被禁止,小傲的房门从不上锁,四海的人都知道,所有的兄弟都被傲哥信任,傲哥的房间永不设防!而他做为小傲的近身,又是小傲唯一收的小弟,真要想杀小傲,岂不是有得是机会?

蓦然之间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真正想过要杀小傲!

最初跟小傲时他只十六岁,什么也不会,便没敢动过这样的念头,时间长了,慢慢了解了他的为人,自然而然的对小傲从内而外的折服了起来,竟没起过这样的念头,只在孔祥林给他一些任务时偶然被提醒,才会记起朝夕与共之人原是杀兄大仇!

这个发现远比知道自己的哥哥的死因更令他震撼不已,原来三年来在他心目中小傲才是他的哥哥啊!

秦朗轻抚着舒同血肉模糊的脊背,口中虽是不言,却将他每一分痛楚心疼地看在眼里。

冯杰坐在床尾,一边替舒同揉着几乎已无法再直起的膝盖,一边偷眼看着老大的脸色,口中小声的抱怨:“老大和傲哥这样不信任我和阿同,这样的大计划竟然连我们两个都瞒了,若早知道是苦肉计,我怎么也不会把阿同打成这样!”

舒同痛楚的脸上泛起一丝温馨的笑意:“打…轻了…他们…怎么会、会信啊…老大…没事就、就好……”

秦朗见他笑得真诚,心中温暖,口中却微嗔道:“打屈了你么?要不是小傲事前已有准备,此刻我还有命在吗!”

舒同惭愧的垂了头,冯杰忙转移话题:“傲哥真是本事,连门都不出就把一切算得这么准,还有这道具,也太真了,当时老大身上的弹孔鲜血直喷啊,差点没把我吓死!”

秦朗不禁微笑,这道具是小傲从他一个做电影特技导演的朋友那借来的,电影里那些被枪杀的镜头都是这么拍的,也亏小傲想的出来。

冯杰见秦朗高兴,马屁赶紧跟上:“老大真是英勇,假装在手术室抢救,其实是偷从后门溜走,一个人单枪匹马去解决了修罗,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害我刚刚还在为傲哥担心。”

秦朗淡淡的道:“有什么英勇?小傲在台上对着修罗的枪口却镇定自若,那才叫英勇,我要是去得稍晚一步,修罗已经开枪了。”

冯杰笑说:“是,不过老大不知道,明威弄了件防弹衣给傲哥穿呢!”

秦朗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傲穿那防弹衣是为了宽你们的心,对于修罗这样数百米之内可一枪爆头的高手来说,防弹衣与普通装饰没什么两样。小傲是在赌,赌修罗不见我到场能犹豫多久,假若修罗的耐心稍差一点,小傲可能就回不来了。”

冯杰一时默然,半晌忽然想起:“那么老大,要是暗杀你的那个杀手也瞄准头部……”说到后来觉得不对,声音不禁小了下来。

秦朗啼笑皆非,照他头上拍了一下,骂道:“你怕我不死吗?自然要尽量把头向后藏起,故意露出胸部啊!怎比得小傲在台上众目睽睽,没处躲、没处藏的。设计这条行车路线时,小傲就调来了详细的图纸,哪里可以埋伏,哪里比较危险,都是心中有数的,你以为小傲这几天几夜废寝忘食的在做什么?就连修罗的藏身之处,也是小傲事先调来了会场的建筑图纸,做出了重点分析,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得手?”

冯杰、舒同心中默想着小傲这一环套一环的精妙谋算,竟是步步为营,半点不差,不由得痴了。

正在此时,阿亮的一个小弟从门外奔了进来:“老大,同哥,杰哥,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罗定森亲自出马坐阵,兄弟们要挡不住了,亮哥要我来请示,怎么办?”

秦朗看了一下表,微微一笑:“告诉阿亮,叫兄弟们再撑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我就出去。”

转过头微皱了眉,小傲怎么还不回来!

对阵

冯杰看了一眼被绑缚了跪在地上的小福:“老大,怎么处置?”

秦朗冷冷地道:“你觉得呢?要是在洪帮里,他做的这些够得上十刑中的第一刑了,剐刑!减一等也是活埋、溺水、杖毙,还想给他留命?”

小福一听吓得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冯杰打个哆嗦,谋害龙头啊,与弑君无异,可小福毕竟跟他这么久了,朝夕相处,难免有情,虽知他害傲哥、害自己、还想害老大,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秦朗也不和他纠缠这个话题,反问道:“你刚刚怎么会又回来?”

冯杰立刻得意了起来:“傲哥要我看着老大啊,我哪敢怠忽,跑出去时就在想,别要中了调虎离山计,因此刚转过弯我就又杀回来了,怎么样?老大,这回该给我记一功了吧?”

秦朗不禁笑了,小傲告诉自己留心小福,却怕阿杰他们沉不住气,让小福看出来,没告诉他们,想不到阿杰能这样沉稳谨慎了,阿杰、阿同都日渐成熟,可以担大任了:“记功?你的人犯了事,你这当大哥的没责任不成?这教导不严、失察下情之过还能逃得掉?等着回去领家法吧!”绷起脸来,举步径出。

“啊?还打!”冯杰吓了一跳,带着哭腔摸了摸犹自肿着的屁股,心里暗暗叫苦,老大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弄不好真得受家法,只能盼着老大念在前几日的伤还没好的份儿上打得轻些了,苦着脸故意一瘸一拐的跟了出来。

医院的大门外,人头涌动,数千人明火执仗、气势汹汹。

阿亮率人正拚命苦守住大门,眼看要坚持不住了。

秦朗缓步而来,微笑吩咐:“把门打开。”

四海的兄弟见老大安然无事,人心振奋,齐声哄叫,打开了大门。外面的都人被这哄叫声吓了一跳,弄不清状况,一时竟无人敢冲入。

秦朗气宇轩昂的在门前一站,声音不大、但却沉稳有力的说:“我是四海秦朗。”

早在十几年之前,秦朗便以悍狠著称,江湖中无人不知,如今他这么稳如泰山的在门前一站,定宇、祥瑞的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之间没人敢动,纷纷闪开,一起直愣愣看着罗定森汽车的方向。

罗定森下了车,离秦朗远远地站了,他的几个心腹手下向前几步在他身前散开。

罗定森眼见秦朗毫发无伤,暗叫上当,不用问也知道又中了小傲的计了,只是此时已是撕破了脸,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秦朗看着他这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心内暗暗好笑:“森哥这么晚还来探兄弟的伤,真让人感动啊!”

罗定森心说:去你妈的,你哪里有伤了?口里“哼”了一声:“看你老弟活蹦乱跳的,这么快伤就好了?这家医院的医术还真是高明啊!”

秦朗哈哈一笑:“是啊,要不森哥也来住住?”

罗定森的手下闻言不禁又向前靠上了一步,防他突然发难,。

罗定森冷笑一声:“不必了,还是留给你自己住吧。”

秦朗微笑道:“森哥和我还客气?”

罗定森哪有心情听他贫嘴,眼见自己这边人多势重,不如一鼓作气。手一挥,手下人便围了上来。

秦朗知他心意,淡淡一笑,用眼四下一扫,眉宇间充满了凌人的威势,不但不退,反向前略迈了一步,众人见了这股磅礴的气势,都是不自禁的有些畏缩,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先下手攻击。

秦朗剑眉微挑,笑看着罗定森:“森哥今晚是打定了主意要灭了四海了?”

罗定森见己方士气受挫,未战便先怯了,心头火起,有意激励斗志,扯起嗓子,斩钉截铁的说:“正是!”他手下之人心头一震,都是不自觉的扬了扬手上的家伙。

冯杰与阿亮各自向前一步,警惕地看着周围,秦朗脸上笑容分毫未减:“森哥这样笃定,可是仗着人多吗?”

罗定森洋洋得意地笑道:“不可以吗?”

秦朗也笑着道:“是吗?森哥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正在此时,定宇和祥瑞的后方阵脚开始了骚乱,远处点点星火,隐约可见大队人马正从各个路口潮涌而来。

罗定森脸上色变,本以为趁着秦朗受伤,四海人心慌乱,打他个毫无防备,怎知道这小子竟是装的,并且早有防范,反把自己引入了陷阱。

秦朗冷笑一声:“森哥打的好如意的算盘,叫我的手下来杀我,也不想想,他吃我的饭,难道会向着你吗?”

不再理会罗定森心中惊疑,“哼”了一声,自带了冯杰转身回去了,这边阿亮带了兄弟,立刻阻在他们身后,罗定森的手下也急忙上前护住罗定森向后撤去,四海留守在医院的防卫一齐向前与新来的人手合并,将罗定森诸人围在了中间,刹那间,兵刃相交,双方动起手来。

秦朗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的吩咐冯杰:“把小福放了吧。”

分析

见明威面色青白,显见内心折磨,小傲心中不忍,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向孔祥林笑道:“夫子好手段啊。”

孔祥林微微一怔,随即笑问:“可是想通了?”

小傲淡淡摇头:“当年常惠也是夫子的义子吧?”

此言一出,不止孔祥林,明威也愣了一愣,目光滑过孔祥林略带惊愕的老脸,探寻地看着小傲。

小傲向他笑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看住孔祥林:“夫子可真是老谋深算那,十几年前就在洪帮安插了人手,而且又都是这种不谙世事的孩子,利用他们的纯良和无知,使人对其产生信赖,然后再一点点的渗透,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公然玩花样。”孔祥林微微变色,小傲察其情状,知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不只常惠吧,只怕还有不少,明威刚得知哥哥的死讯就‘巧遇’了夫子,还得夫子怜惜,收为义子,何其幸甚啊!”

明威心中惊疑不定,他虽敬重小傲,对孔祥林却始终也是心怀感激,毕竟自己当年流落无依,得他收留,又使计将他送到小傲身边,助他报仇,虽然后来也觉他目的不纯,为人不及小傲坦荡,但总想着他当年怜自己孤苦的好意,和收自己为义子的情份,是以才甘心受其利用,为他传递消息,依他所教离间小傲与秦朗兄弟的情义。但若事情果如小傲所言,孔祥林当初竟是刻意接近自己,甚至于哥哥当初也是受其利用才因此招至杀身之祸,其用心竟是如此之深险,对自己又哪有半分真情可言,想到这儿不由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孔祥林静静看小傲,眼前这个人太聪明了,留着只怕是祸患,现在就是他要投诚,也不能放过他了。他初时见明威始终踌躇,便知他无法下手去杀小傲,而眼下他既对小傲已动杀机,便已无须再戴那副绅士的面具,反正明威也已没了利用价值,索性不如直接承认。

只是,小傲究竟是如何窥破自己的路数的呢?

小傲见他眼中泛起了杀意,不禁微笑,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软肋:“夫子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是吧?”拿起茶来喝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我便已得知明威是常惠的弟弟了。”

见明威大吃一惊,小傲轻轻摇头,投给他一个“安静”的眼神,继续对满面狐疑的孔祥林道:“夫子想听听小傲的分析吗?”不待孔祥林回答,自顾自慢悠悠地说了下去:

“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四海有内奸,这点我在两月之前就已有所察觉,只是我自己一直磕磕碰碰的受伤,跌跌撞撞的逃亡,无暇静下心来细想,好不容易前些天得了点空闲在医院养伤,便将这来龙去脉仔细的做了一下推想。

“首先,我从每一个人的说话行事等细节上入手,慢慢琢磨他们有否反常的地方,这样我就发觉到明威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

“自从上次我被老大责了家法,明威就经常在我面前表露他对老大的不满,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心疼我,所以没有留意。

“后来,他故意将秦朗禁止让我知道的四海与龙达对决的消息说与我听,以他对我为人的了解,似乎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当我回来以后,他见我伤病缠身,看我的眼神总有几分懊悔和内疚,这孩子心地良善,所以单独看来只道他是因为没有保护好我而自责,可是细细联想前事,便会觉得有几分可疑。

“既有可疑,当须彻查,夫子将明威的底子做的十分干净,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确定了明威是常惠的弟弟之后,才慢慢捋出了头绪……

“夫子放明威在我的身边,最初的目标并不是我吧?三年前,四海才刚刚起步不久,尚不足与各大社团抗衡,小傲彼时不过一无名小子,一个终日流连赌坊的江湖浪子凭什么能得夫子如此看重?

“既然目标不是我,也不是四海,那么很显然,必是四海身后的洪帮了。其实,这么多年来,祥瑞的目标始终都是洪帮,只不过夫子的耐心很好,一步步慢慢做来,不显山露水,一心求稳而并不急于求成。

“直到近年来,四海发展的快了,才引起了你的警惕,暗生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也打起了小傲的主意。

“火龙赏金千万要小傲的人头,从而引出秦朗,而另出重金买动‘十殿阎罗’,对小傲进行追杀,这样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不可能是火龙自己能想的出来的,谋算,从来都不是火龙的强项!

“你要明威故意将四海与龙达对决的消息透露给我,就是要逼我离开四海,如果能借‘十殿阎罗’除掉我更好,如果不能,至少也让秦朗无心他顾。”

终结

小傲看着孔祥林阴沉的脸,继续缓缓道来:

“你知道修罗要逼我出来,而秦朗严令不能让我知道,明威一定是被我的伤吓到了,不肯再象上次一样给我透露,所以你就给了杂志社那样一条消息,即可以让我知道情况,又可以借机打击四海,让四海混乱。

“是谁把杂志放进来的呢?不会是明威,明威见到那杂志时吓得不轻,这孩子比较单纯,没有那么好的演技,那么一定另外还有人。

“谁能将这件事做得这样容易而又不易被怀疑?所有能经手的人只有这么几个,冯杰、他的女友芬妮、小福、明威,冯杰自然绝不可能,芬妮虽没见过我,但却不会不知道四海,这么明显的标题她不会看不到,除非她是有意的,我查过她的底子,排除了她的可能,那么便只有小福了。

“冯杰不会自己动手搬东西的,当然是由小福代搬,所以小福下手就很容易,又能轻轻松松的不担干系。我查到小福嗜赌,欠了定宇不少钱,那么原来定宇也有参与,当初火龙不也是躲藏在定宇的地盘吗?让定宇出头与四海为敌,就算事发,也不容易牵扯到祥瑞,那么夫子既成了事,又可置身事外,坐收渔利。

“只是夫子没想到我会在报上登出那样的新闻,又要开记者招待会。眼看局势就要扭转,四海现在是洪帮的臂助,怎能再让四海有抬头的机会?夫子必是心有不甘,所以才安排人在路上刺杀秦朗,既能除了眼中钉,又可以让记者招待会开不成,行车的路线也是明威透露的吧,所以他后来给我备了件避弹衣。”

说到这,小傲转头向明威笑了一笑,明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原来小傲早就察觉了,可他还说要送自己去英国!难道他心里并没有怪自己?

“夫子原来对付洪帮的策略其实很好,这样缓缓蚕食洪帮的计划,不张扬、不急进,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只是慢了些,四海过快的发展情势令夫子感觉到了不安全,龙达的灭亡则坚定了夫子要先对付四海的决心,所以夫子这次才下大力气,想一举除了四海。”小傲淡淡笑了一笑,“不过这如意算盘却未必打得响了。”

孔祥林面现厉色,果然如此,一切竟然都已在小傲算中,那么老罗他们此刻必是已落入了套中了,他本来极重形象,一派鸿儒风度,喜怒向来不形于色,但此刻见自己的计划被小傲尽数破坏,祥瑞也许会因此原气大伤,若他再将此事告知洪帮,一生心血只怕要付诸东流,思忖到此,心中恶念横生,面色也随之狰狞了起来。

明威见了他这样,知他起了歹意,不及细想,自然地向前一步,抽出枪来,挡在了小傲的身前。

孔祥林怒极反笑:“你居然要保护杀你哥哥的仇人?!”向旁微一点首,几个手下立时上前,举枪对准了明威与小傲。

小傲拍拍明威的肩膀,轻轻将他推开,望着孔祥林淡淡笑道:“夫子既知我已悉数了解了内情,还以为小傲会束手待毙么?夫子难道忘了刚刚是从哪儿把我请来的了?”

孔祥林面色大变,与此同时,一直寂静的外面开始混乱,隐约听见嘈杂的人声,几秒钟后,洪帮的帮众如神兵突降,将房内众人围了起来,骆老爷子自外缓步而入。

小福喜出望外的看着冯杰,真没想到杰哥能在这样的时候饶了他性命,冯杰心里一滞,避开了他感激涕零的眼神。

外面刀光斧影,大群人正在火并,死里逃生的小福急冲冲的逃向大门,心知必须尽快离开四海的人众,现在大多数兄弟都已知道他是叛徒,指不定谁杀红了眼会冲上来一刀要了他的命。

他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互砍的人群,寻找空隙向罗定森车子的方向靠近,现在必须要马上找到罗定森,为了不被四海的人追杀,他需要得到定宇曾经允诺过的保护。

“森爷!”罗定森怒不可遏地看着鬼鬼祟祟向他这边窜来的小福,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秦朗刚刚说的话:“森哥打的好如意的算盘,叫我的手下来杀我,也不想想,他吃我的饭,难道会向着你吗?”

原来是这小子泄露了计划,向秦朗告了密,难怪四海会布下了圈套等着他,眼见自己这边伤亡惨重,许多手下已经开始寻找逃跑的方向,自己辛苦二十几年,创下的基业就这么悔了?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失去理智的从一个手下手中夺过枪,将狂暴的心情化为子弹尽数射在小福的身上!

尖锐的警笛声令他逐渐恢复了清醒,望着不远处端枪蹲伏的防暴警察,他长叹一声,手中的枪颓丧地落在了地上。

窗前的秦朗转头看了一眼神色黯淡的冯杰,面无表情地走回到病床旁,默默地看着床上的舒同。

请求

骆老爷子坐在椅中用审视的目光看住小傲:“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在,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傲笑应了声“是”,斟了杯茶双手捧了上来,然后退到下首坐了,“小傲多谢老爷子援手,如果老爷子迟来片刻,小傲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骆老爷子微微一笑:“不必客气,我也不是为了帮你,孔祥林图谋洪帮,我岂能坐视?这件事亏了你查出来,替洪门除了这一心腹之患,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呢!”

“小傲不敢当谢,其实常惠的事,老爷子早已知道,小傲贸然插手,打乱了老爷子的计划,实属不该,老爷子不见罪小傲,是老爷子宽厚。”

骆老爷子心中暗暗点首,这小子真是聪慧太过,什么都能看出来,当年常惠的事,他一早就知道与祥瑞有关,不过常惠死了,查无实证,很多事牵扯到帮会利益,不能骤然与祥瑞翻脸,所以并没有声张,连秦朗等门中之人也都是不知,这些年来自己暗中自是做了不少部署,之所以未动祥瑞,只因时机还不够成熟,这也是当日警告秦朗不让小傲与孔祥林走得太近的原因之一。

小傲见老爷子不语,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今天上门去见老爷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老爷子只沉吟片刻便应允了此事,当时心中就颇觉奇怪,方才见洪帮如此迅速就攻入祥园,虽是祥瑞为了对付四海,后方空虚,却也不至如此不堪一击,这等攻略显然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做到,倒像是谋划了很久的样子,想来老爷子在祥瑞安插了不少人手,自己只不过将这个计划提前推动了。

老爷子轻轻呷了口茶,微笑看着小傲:“你要我遣开众人,不只是为了说谢吧,可是还有事?”

小傲回以一笑,道:“小傲有几件事,想求老爷子。”

老爷子“哦?”了一声,几件?眼睛略动了一动,“说来听听。”

“常惠是内奸的事,能不能求老爷子不要告诉阿朗?”

骆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他的意思,小傲淡淡叹了口气,“那件事,阿朗一直很难过,他心里一直不能接受常惠会利用他。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何必再来揭这个疤呢?求老爷子怜惜吧。”

骆老爷子默然半晌,也叹息了一声:“阿朗比较重情义,这件事是他的心结,不过他之所以如此梗梗于怀,也并不光是为了常惠,还有半数也是因为当时没听你的劝,反害你受了伤,他对你,一直以来也是心存愧疚的。”

小傲低了头,眼睛看着地面:“就是这样,我才更不想让他知道。”如果秦朗始终还当常惠是兄弟,最起码他会认为付出的值得,他不想让秦朗觉得自己愚蠢。

老爷子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应了你,不在门中公开此事就是了。还有呢?”

小傲笑笑:“还有,就是明威,我在英国给他找了一间学校,手续已办得差不多了,想请老爷子连夜派人将他送出去。”

老爷子抬了抬眉毛:“你……”

“这孩子的身世很可怜,这几年一直被人利用,做了一些违背本心之事,但他内心还是很善良的,我希望能给他寻一条出路,让他远离江湖,过平凡开心的日子。”

老爷子沉吟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明威做内奸,私自泄露行车路线,意图谋害龙头,这可是不赦之罪,虽说他是被人利用,但三年来处心积虑的图谋不轨却是事实,你如此作为只怕不妥吧?不如交与阿朗从轻发落也就是了。”

“若要从轻发落便需牵出常惠之事,何况,就算阿朗不见罪于他,他小小年纪顶着一个内奸之名,日后在社团也难以抬头做人,不如让他远离是非,也强于过这种刀刃上打滚的生活。”

“那么你该如何向社团交待?”

小傲深吸一口气:“我自会给阿朗一个交待,还求老爷子成全。”他需要交待的事太多了,抗令私逃的事还没了呢,对于明威这件事,他前有失察之过,后有瞒报之罪,更私自动用了洪帮力量,也不怕加上这一条私纵内奸了,反正逃不过这顿打去,左不过多几板子,少几板子的事。

老爷子默然良久,在江湖上混,你可以没有出身,没有相貌,没有才学,没有财富,却唯独不能没有狠心,而善良,是最不需要的东西。小傲的心思太过细腻了,什么事都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这样下去受伤的只能是他自己。

“还有吗?”老爷子长叹一声问道。

小傲垂首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向老爷子身前跪了下来:“小傲承老爷子不弃,始终待同门中之人,只是小傲生性放浪,不惯约束,实无意于江湖,只想再相帮阿朗几年,便退而过些清闲的日子,请老爷子原恕小傲轻狂,勿见责于阿朗。”竟是将入帮一事当面婉拒了。

老爷子无言地看了他半晌,缓缓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回家

停车在树叶飘零的路旁,微风带来秋的萧瑟,小傲眼望着那高墙后古雅的典式建筑,心中涌起一丝丝温馨的感伤,相别近月余,今日归来,恍如隔世……

尚未进得门来,便听到冯杰凄惨的叫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德哥正挥动着手中的竹杖,执行家法,小傲略蹙了下眉,心知是为了小福的事,家法不过夜,这是四海的规矩。

冯杰辗转在刑床上,本已伤痕累累的臀上杖痕叠加,刚愈合的伤口又已血肉模糊,这一昼夜本就极辛苦,令心神脆弱的他愈加难以承受苦刑的折磨。

见小傲进来,德哥暂停了行刑,守夜的兄弟报说秦朗正在书房等他,小傲点点头,让他回复说他稍后就来,便走向刑床上的冯杰。

冯杰颤抖着叫了声:“傲哥!”小傲叹了口气,走上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这是正式的家法,冯杰也不敢撒娇讨饶,小傲见那伤势便知德哥落手不重,想是秦朗念着之前打狠了他,暗嘱了德哥宽刑。只是他原已伤势极重,是以承受不住。

按规矩是四十板,已打了十几下,冯杰得了小傲慰藉,心神稍定,也知老大没想打重他,余下来的二十几板,便咬着牙苦撑了下来,虽是疼得满身冷汗,却没再大呼出声。但饶是德哥未下重手,这整整四十板打下来,仍是痛得他爬不起身来了。

小傲轻拍冯杰的背,以示鼓励,叫来他手下兄弟,送了他回房好生照料,然后苦笑着告诉德哥刑具不必收了,抛下他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惊讶,自己径直来到舒同的房间。

“傲哥!”阿亮打开门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声音里有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刚刚赢了那么漂亮的一仗,如今整个四海对傲哥都是近乎疯狂的崇拜。

小傲点了点头,轻轻走到舒同的床前,经受了一昼夜的折磨,舒同明显憔悴了下来,原本健康的古铜色皮肤微微泛着青白,圆润的脸庞也显得有些尖削了。

看见小傲进来,舒同忙欲挣扎着起来,怎奈伤重,只稍一动,便疼得额头冷汗直冒,禁不住暗暗咬牙吸气,伏在那里哆嗦。

小傲摆摆手,示意他别动,自己轻轻地在床边坐下,忍着心颤的痛,用手抚了抚他微卷的短发。

肌肉一阵阵的轻颤着,小傲久久不能释然的看着那条条皮肉翻卷的鞭痕,虽然极力控制,仍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舒同将头向上抬了抬,让小傲的手抚在了自己的脸上,感觉着他掌心柔暖的温度,仿佛心中有一道暖流在轻缓的流淌,这一刻,他不是手下兄弟畏服的大哥,不是四海勇猛无匹的杀将,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又觉得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期待着安慰,也企盼着原谅。

小傲心中酸楚,这苦肉计事前并未知会舒同,以至于他在忍受毒打、罚跪等折磨的同时内心也同样自责、自恨,饱受着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煎熬,为了赢这一阵,这样委屈舒同,觉得自己是在算计于他,心中不免充满愧疚。

他不能多加停留,只握了他手轻声安慰了几句,嘱了阿亮好生服侍,自己下楼而来。

“嘭、嘭、嘭……”书房里传出数声枪响,耳际一道子弹的擦痕涔涔的流出血来,小傲抬起头,沉静的面对狂怒的秦朗。

“滚出去!”秦朗向闻声冲入的众人怒喝一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退了出去。不知道刚取得这样一场完胜的傲哥,因何又触怒了老大。

秦朗怒不可遏地看着小傲,从进入孤儿院到后来踏足江湖,每一步都是踩着刀尖走过来的,什么人的气也都受过,什么样的苦也都吃过,冷酷的眼神,嘲笑的言语,帮会中同袍间的倾轧,黑道上仇敌间的残杀,任谁给的伤,伤身、伤骨、伤不到他的心。只有小傲,独独是小傲啊!不能伤他,不能欺骗他、蒙蔽他、算计他、背叛他,因为在他面前他是最最最不设防的啊!

而现在,他竟然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悲愤强烈地侵蚀着他。

他与他十几年的兄弟,他怎能为了明威而欺骗他?他怎能为了明威而算计他?不但对他隐瞒了明威是内奸,并且在确定明威谋害他的时候私纵了他,为了明威更不不惜放下他自己的骄傲,动用他平日绝不会动用的洪帮力量,不惜亲身涉险,不顾他的担心,任凭孔祥林绑架了他,而这一切他都蒙蔽着他,对他来说,明威竟比自己还重要吗?

现在,他却如此行若无事的来见他,仿佛他从未背叛过他,甚至在他向他开枪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眨,他就这样笃定他不会杀他?利用他对他的信任,倚仗他对他的在乎吗?

枪在他的手中颤抖,他胡乱的将书案上的茶杯等杂物发泄般地扫在了地上。

小傲只是平静地站着,不动亦不言,秦朗的脾气上来的时候,除了自己别人是劝不住的,而现在激怒他的人却正是自己,现在无论开口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而他也无意为自己分辨什么,便任他自行发泄。

许久之后,秦朗慢慢平静下来,向门外冷冷叫了一声:“德哥!”

德哥缓缓走了进来,秦朗面无表情的吩咐:“明威是内奸,小傲失察在先,瞒报在后,更私借他人之兵,纵其逃遁,加上之前抗令私逃,数罪并罚,带下去,按规矩,杖毙!”

双伤

杖毙!这两个字从秦朗口中冷冰冰的吐了出来,如同霹雳一般震撼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一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愣在当场。

小傲缓缓转身,虽然已做好接受重罚的准备,但秦朗的狂暴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也许自己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过分的超出了阿朗所能原容的范畴。

冯杰与舒同听到枪响时便已挣扎着起来,咬牙勉强匆忙的穿上衣服,由手下扶着跌跌撞撞冲下楼来,刚好赶上听到秦朗的命令,冯杰本就强忍剧痛被半拖半抱来的,一听杖毙两字当即跌扑在地,差点晕厥过去,舒同则是睁大眼睛愕然看向行若无事的小傲。

小傲向他淡淡笑了一笑,从地上扶起了冯杰,冯杰立刻抱住了他不放,许久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傲无奈地将他揽在怀内用力抱了一下,将他交给身旁的兄弟,转头对舒同淡淡的说了句:“回楼上去。”便举步出了书房。

秦朗一脸的冷凝,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首,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各自屏息静气,战战兢兢地侍立在左右。

身体伏在刑床上,身下裸露的肌肤感受到空气中的丝丝清凉,压抑住心中那一点不可名状的羞耻和恐惧,小傲静默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德哥轻拖着竹杖,缓缓举起横放在小傲的臀上,深吸一口气,举杖打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小傲的身子颤了一颤,浅麦色的肌肤上印上了一道红痕,却并未感受到记忆中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心里叹了口气,知是德哥手下留情,只是这样的留情在此时只怕会更加激怒于秦朗,令他更为狂暴。

果然,数杖下来,秦朗便冷冷地道:“德哥的力气不够,想是累了。用不用换个人来?”

德哥的神情顿了一顿,料想秦朗只是在气头上,因小傲犯过实在太大,迫于规矩,要给大家一个交待,小傲又不肯服软认错,面子上下不来,胡乱打几下也就算了,绝不会真要杖毙了他。小傲身上的伤还未愈,又是在病中,若是落手重了,稍一不慎,只怕真的便将小傲打死了,因此心中踌躇,颇觉为难。

小傲知他犯愁,转头笑了一笑:“德哥掌管刑堂,当知规矩,小傲私纵谋害龙头之人,犯下的是不赦之罪,杖毙已是轻刑,德哥只管放手行刑,不必为难。”

他不说话还好,这句话一说,秦朗怒气更盛,气得浑身发抖,径直走下座来,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知道规矩!看来心中早就已经想好了?你既不在乎自己性命,愿意以一命换他一命,别人也不用代你在乎,就成全了你!”怒火中烧的从德哥手中夺过刑杖,便狠狠向他身上挥去。

竹板浸水之后韧而且重,秦朗又是骤下狠手,小傲伤病之后身子孱弱,这一杖猝然而至,当即痛得他浑身一颤,“啊”的一声低呼,身体猛然向上一挺,几乎翻下床来,忙用手抓紧刑床边缘,额头却已是冷汗立见。

秦朗怒气冲天,还没等小傲从剧痛中缓过气儿来,手中板子又已狠狠打落了下来。

小傲闭起眼,咬牙忍痛默默地承受着击打,疼痛如猛兽般撕咬着身体,感觉到皮肤迅速绽裂,热血顺着双腿两侧涔涔滑落,他集中意识,努力撑着不让自己晕厥。

秦朗看着小傲隐忍着痛楚,于刑床之上辗转,心中怒火更炽,这些天来整个社团倾尽全力,只为保全小傲一命,而他自己却是毫不在乎,本来私逃一事已不打算再行追究,谁知他居然在杂志之事发生之前便已发现明威是内奸,却并未采取任何防范,依旧与之共处一室,他当时既伤且病,毫无防卫之力,若是明威起念害他,又该如何,更可恨他竟敢瞒了自己,只带明威一人出门,用自身去引诱孔祥林,若是孔祥林在洪帮攻入之前杀了他,那又如何?自己辛苦多日,只为保全他的一片苦心,他就那么不在乎?反而为了明威不惜触怒自己连夜纵其逃遁,不惜枉顾家规甘受杖毙之刑,这样将性命只当作一钱不值,明知自己会为之心痛、心碎却毫无顾忌,越想就越是气恨,手上加劲,越打竟是越重。

小傲咬牙苦撑,感觉着落在身上沉沉的重力,五脏六腑仿佛都翻了个般,火热的灼痛感直窜到心里,羸弱的身躯不堪负荷,渐渐晕厥了过去。

一盆冷水无情地泼在头上,意识缓缓苏醒,浑身无处不疼的尖锐令他不由得暗抽了几口冷气,他费力的睁开了眼睛。

之前曾肆虐在身上击打再次骤然来袭,强烈的痛楚再次令他想到,活着,有时比死去更加需要勇气,但痛感并不会因他无力承受而稍减分毫,反而因意志薄弱而更加难以抵挡,几番死去活来的挣扎之后,熟悉的腥甜再次从口中喷涌,忽然感觉到有谁扑到了他的身上,“啊”的一声惨叫之后,他听到“喀嚓”一声脆响,昏沉中他忽然有些想要发笑的感觉,知道那根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竹杖已然断裂成了碎片。

秦朗愣愣的看着再次昏死在刑床上的小傲,小傲的身上趴着同样昏厥的舒同,最后一杖正好砸在了不顾一切扑过来的舒同的背上,脚下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冯杰,厅内的所有兄弟都已跪成一片,一股再也无法忍受的心酸侵袭了他整个身体,秦朗无力的垂下手中的断杖。

这一场毒打,打伤了小傲的身,也打伤了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回答前面网友的问话:本文最早发在痛快天空之天空原创,后经人建议又发在了百度风隐之怀念吧,再次经朋友建议,转发至晋江.

风隐已更至63章节,另有3章番外,本来这里看的人不多,不想再更了,但好多朋友期待和鼓励所以又更了出来,写的不好希望大家不要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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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小傲从昏沉中醒来,身后伤处传来阵阵蛰痛,有如刀割火灼一般,疼得他止不住的颤抖。

他迷矇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动了一下,立时,一阵难以形容地剧痛传遍全身,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再度闭上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一只温暖的大手立刻覆上了他的额头,接着清凉的湿毛巾擦去了他头上冷汗,手指体贴而谨慎的避开了子弹的擦痕,顺着耳际轻捋着他被汗水浸润得湿漉漉的短发。

小傲闭紧了双眼,却无法抑止睫毛上凝出的泪珠,温热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在枕上,他慢慢的扭转头将面孔埋入了枕中,耳畔清楚的传来秦朗一声轻轻的低叹,沉稳的脚步声迟缓的移向了门边。

“阿朗……”身后一声颤抖的轻唤,寂静的房间内传来牙齿间轻轻的磕击,秦朗僵住了半晌,缓缓移步回来,无言地坐在小傲的床前,小傲将面庞无力的转向秦朗,看住他红红的眼睛露出温润的一笑。

秦朗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我去叫叶诚。”

“大哥……”

秦朗心头一震,一时无措的转头。

小傲抵住牙关间的战栗,抬手吃力的轻拉秦朗:“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

秦朗望着他孩童般天真的笑脸,思绪恍惚间回到了从前,小傲从不叫他大哥,只除了那一次……

那一年,一个下着雪的冬夜,重病刚好不久的他忽然不辞而别,秦朗遍寻不见,只道他回去了自己的家了,虽有些惆怅,却也有些欣慰。

踏着银色的月光,他失落地回到他们栖居的小窝,远远的却看见街的尽头,那一个单薄的身影迎风而立,漫天的雪花在他身侧飞舞,他冻得通红的脸上就是挂着这样温润的笑意。

他怪责的呵斥他的任性时,他便是如此刻这样,轻柔的说了一声“大哥,我错了。”

那以后,小傲再没叫过他大哥,但他慢慢了解了他的心意,他离去,是为了告别过去,从此以后,他从前是谁便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现在的小傲,那一声“大哥”,叫了便是一世,永不反悔,永不背弃。

小傲眼中闪动着顽皮的笑意:“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秦朗钢铁般冷凝的面庞转向了另一侧,那一瞬间小傲分明地看到一滴清泪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身后的痛楚仍是不断的阵阵袭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朗落泪,小傲颤抖着笑了。

骆老爷子看着手中的报纸,唇角微微扯起一抹笑意,孔祥林吞枪自尽,罗定森锒铛入狱,而四海股票暴涨,名利双收,小傲这一阵赢得干净利落,轻松漂亮。

秦朗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从进门起老爷子都没说过让他坐的话,虽然在四海他是人人敬畏的老大,但在老爷子面前可绝不敢有半点放肆。

“祥瑞和定宇的地盘,你打算怎么处理?”老爷子看似不经意的问。

秦朗一笑:“祥瑞的地盘是帮中的,四海不敢妄动一分一毫,至于定宇,我想可以分成三份,帮中占一份,四海一份,另一份留给苏维扬吧。”

老爷子呵呵一笑:“你倒会做人,是小傲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秦朗叹了口气,“我还没和小傲商量,不过近年四海发展的过快了,刚刚又收了龙达的地盘,我不想让小傲过于辛苦了,暂时不想再扩张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现在想起来心疼了,早干嘛去了?”

秦朗赔笑不答。

“听说投奔四海的人快把门都挤破了?”

秦朗微笑:“都是祥瑞和定宇的一些残兵,还有江湖上的一些闲散,多是冲着小傲来的。”

“小傲这一阵可是声名大振啊,恐怕江湖上有一阵子没人敢惹四海了。”

“还不是阿公照应,不然小傲哪有命活到现在?”

“还活着?没给你打死吗?”

秦朗垂了头不敢答腔。

老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傲这些年帮了你不少了,不过,他那种性子,不适合江湖,他是只鹰,得空放他飞了吧。”

秦朗心中一惊,看住老爷子半晌无语。

伤别

小傲斜斜的伏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被,一只手上挂着吊针,身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张棋盘,棋盘对面,叶诚正手执黑子皱起眉头在苦苦思索。

“诚哥,认输了吧!”冯杰趴伏在小傲旁边,胸下压着一个软垫,兴灾乐祸的起哄。

舒同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上身半伏在沙发的扶手上,敦厚地笑着。

一个星期过去了,小傲仍旧不能起身,下体由臀至胫都是瘀紫青肿,绽裂的伤口初有愈合之意。

由于明威走了,舒同和冯杰也都伤的不轻,小傲身边没有体已的人服侍,这一段时间,小傲的伤便是由秦朗亲自照料。

房门开处,阿亮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大叠的文件,送到小傲跟前,叶诚一声轻叹,将棋子掷下,认输了事。

小傲仔细阅读着文件,一项一项的签着,记者招待会后,与某财团合作的项目便在媒体的关注下火热的上马了,这一段时间公司的业务多的不得了,小傲不得不每天伏在病榻上忍着伤痛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务。

叶诚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沙发查看舒同背上的伤。

由于身体一向结实,舒同恢复的较快,先时的狰狞的伤口已逐渐收敛,当日舒同见秦朗情状失控,众兄弟苦苦哀告他都视而不见,慌急之下,便合身扑在了小傲身上。他身上伤势本重,又经受了长时间的恶罚,体力透支过甚,当时眼见小傲就要被秦朗打死了,又悲又怕,急火攻心,被秦朗一杖砸在了背上,钻心剧痛之下,竟晕了过去。此后经过叶诚悉心调理,身体便逐渐恢复了过来。

小傲将批好的文件还给阿亮:“这几项不行,叫他们重新研究一下,重点部分我已经标注上了,其他的按计划做吧。”

阿亮应声去了,冯杰紧张的看着小傲额上浮起的虚汗:“傲哥,不要紧吧。”小傲摇头笑笑,伏下身,略略喘息了一会儿。

少顷,阿亮去而复回:“门外有一个叫猛鬼的,带来几个人要见傲哥。”

舒同一皱眉:“不是交待了?傲哥谁都不见。”

阿亮惶然道:“是,外面的弟兄对他说了,可是他赖在门外不走,说见不到傲哥的话,见一下杰哥也行。”

冯杰看了小傲一眼,奇道:“他要见我做什么?”

小傲淡淡一笑:“定是来入会来了,他倒也是个直爽人,你去看看吧,如果是的话,就收了他做你的近身吧。”

“啊?他!”冯杰怔了一下,颇不情愿的。

小傲知他还记着当日的事,为了小傲上次自己扎了两刀,回来又给秦朗狠打了一顿,是以冯杰提到他便恨的牙根痒痒的。

“做人心胸要开阔,别老记着过去的事,猛鬼是个有才能的,出来混了半年身边就聚了几十个弟兄,这样的人必是有他的长处在,我查过他也没什么劣迹,只是做事有些莽撞,收在你身边正好管他一管,不过,他那个欺侮女人的毛病叫他趁早改了。”

冯杰听小傲如此说,虽不情愿,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得忍痛爬了起来,由阿亮扶了去了。

这里叶诚便过来拨了小傲的吊针,揭开了薄被给他上药,虽然已过了数日,伤口也正趋于愈合,但药物的蛰痛仍是令小傲辛苦的出了一身冷汗。

“若尘明天要走了。”叶诚看着打着微战的小傲,淡淡的说。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叶诚与若尘已经彼此成了朋友,不再拘谨的称她苏小姐了。

小傲微微一怔:“她…伤都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会这么快就好了?是她自己不想再呆下去了。”

小傲默然良久,有关若尘的一切,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刻意地回避,不向叶诚探问,也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起。此刻突然听叶诚提及,却仿似心底的那一根弦,轻轻的被拨动了一下,余音袅袅,久久不能平息。

他叹了口气,终是放不下这一丝牵挂,挣扎着便要爬起身来。

舒同忙过来扶他,牵动伤处,也是疼得直吸气。

叶诚冷冷地看着,并不过来帮手,由着他自己颤抖地穿上衣服,向门前蹒跚而去。

小傲行至门外,忽而驻足停步,想了一想,喟然轻叹了一声,转身又走了回来。

低声对叶诚道:“麻烦你转告她,说小傲祝她:一路顺风。”

叶诚冷淡地点点头,默不一言地出了房间。

礼物

小傲看着手上的文件:占地面积……若尘今天要走了……预算内资金……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建筑风格……她不会再回来了……需用材料……她的伤还没全好……计划募工人数……叶诚会去送她吧……需用设备……她一个人行吗……预计完工时间……她怎样对家里人解释她受的伤……预算外资金……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吧……

小傲合上文件,发现自己完全没能看懂,心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努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但那一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却更清晰的映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从来没有一刻他是这样的,一直以来他能干练达,精明果决,很多大事都是一言而定,输就输,赢就赢,就算这件事做了会受罚,会送命,他也不会挣扎犹疑,不会拖泥带水。

可是现在,他却如此的徬徨,如此的混乱。

他摇摇头,发觉自己在苦笑。

“傲哥,”舒同推门进来,“老大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开业典礼要你去参加,很重要的,要你穿正式一点。”

小傲愣了一愣,开业典礼?什么开业典礼重要到他一定要参加?秦朗知他不爱应酬,从不会强他出席任何场合,怎会明知他行动不便还要他去?

虽是这样想,还是勉强挣扎着起来,换好了衣服。

舒同和冯杰也都换好了西装,跟随了他一起出得门来。

汽车前,阿亮和猛鬼已经候了多时,猛鬼一见小傲便激动的冲了上来:“傲哥!真没想到你会收我,你这样大人大量,不计前嫌,真是……”

“阿鬼!”眼见他一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架式,冯杰不耐烦的喝断了他,真是没眼色,没见傲哥身上疼得站不稳吗?

白了他一眼道:“行了,别哆嗦了,傲哥要赶时间那!”声音中充满了大哥的威严。

小傲暗暗好笑,温和的向猛鬼点了点头,忍着疼坐入了车中。

汽车停在艺术区一幢古雅的小楼前,小傲举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尘香画廊”几个篆字赫然映入了眼帘,小傲心念一动,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看着那几个字,迟迟不肯举步上前。

一声轻咳响在耳畔,小傲连忙低下头,秦朗微笑着站在他面前:“来了?”

小傲定定神,回以一笑,心里隐约猜到几分,却不敢确定的看向秦朗,秦朗笑道:“稍等等吧,主角还没到。”

小傲听他这样说,心里便明了了七、八分,不免有些企盼,又有些犹豫,觉得有几分不妥,却又是十分的不舍。

正徬徨间汽车已经到了眼前,叶诚从车上走了下来,小傲一阵心悸,有些目眩的错觉,叶诚之后,那身着条纹长款开衫、棕色紧腿裤,肩披一头松软的长卷发,一只手臂吊在胸前,脸上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清雅帅气女子却不是若尘是谁?

若尘默默地看着小傲,数日不见,他竟憔悴至斯,那一张俊逸的笑脸上有着深深地疲惫,苍白得不似生人。本来心中颇有几分怨艾,怪他不来看她,怪他连电话也不打给她,怪他明知她要走也不来送她,本打算抛撇了这一段过往,潇洒的离去,从此不闻不见,各自天涯,谁知此刻见了他,却怨念全消,只从心底里翻涌着一种莫名的痛,这是一个如此令人疼得心颤的男子啊!

秦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恐怕小傲站久了会撑不住,便不着痕迹的扶了他一把,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我们进去吧。”

小傲略有点尴尬的醒过神来,转头向他笑了一笑,由着他扶了向内走了进去。

这个画廊的面积并不是很大,穿过一个设计巧妙的回廊,便进入宽敞明亮的展厅内,室内的风格清新典雅却又古色古香,展览空间内的地面凸凹起伏、曲径通幽,充满了古旧与时尚元素的碰撞,内涵和韵味让人见了便生怀旧之感。

墙上已挂满了近代画家的绘画作品,一旁的展架上还有传统工艺品如陶瓷器、玻璃艺品及银器等颇为可观,若尘一边观赏,一边惊叹,这间画廊的布置和陈设,竟然完全是她所喜欢的荷兰风格与中国古典风格的巧妙结合,那种让人沉静下来的艺术气息无处不在,显见设计者极尽巧思。

秦朗微笑着转向若尘:“苏小姐为了救小傲误了看画展,又害你受了伤,在医院辛苦的住了这么多天,我们四海的兄弟都觉得很过意不去,这间画廊是我专程请荷兰设计师设计的,已经取名为‘尘香’,是四海众兄弟报答苏小姐的一点心意,不知道苏小姐能不能赏脸收下,留在这里经营呢?”

小傲只觉那种目眩的感觉再度出现,身子不禁有些微晃,若尘会留下来吗?他希望她留下来吗?

承命

秦朗将镊子上用过的脱脂棉扔掉,换上一小块新的,重新蘸了药膏在小傲的伤处上涂抹。手劲尽量轻柔,避免碰痛了他。

这几日伤势恢复的很快,绽裂的伤口已基本结痂,肿胀也消去了小半,只由臀至胫的大片瘀青怕要两、三个月才能消退,多亏了叶诚精心调治,这样一顿毒打之后,肌肉居然没有脱落。

小傲伏在枕上,半睁着眼睛,手指在枕畔轻轻的画着圈,唇角溢着一丝温馨的笑。

“啪,”秦朗的大手在他臀上轻拍了一下,“啊…”这一下偷袭令小傲疼得一哆嗦,意外的叫出声来。

“想什么呢?药都上完了还赖在那不动!”

小傲脸一红,忙拉过薄被来盖在身上,秦朗微笑起身将药物等拿下去收拾好。

爱情的魔力真是不小,想不到小傲也有落入情网的一天,自从若尘答应留下来后,他的状态明显比前些时候要好,气色也有所恢复,经常便会象这样,做着无意识的动作,挂着莫明其妙的笑。

“今天承了老爷子的命,要我筹办下个月的千家宴。”

小傲怔了一下:“门中不是三爷当家吗?”

“是啊,”秦朗叹了口气,走回到床边坐下,伸手替小傲整理了一下被子,“老爷子说是心疼三爷上了年岁,不想让他辛苦。”

小傲微觉奇怪,三爷今年不过五十余岁,方当盛年,何言上了年岁?

撑着半个身子起来,转过头来看秦朗,秦朗扶了他缓缓挪动身体,斜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抬手轻轻擦去他额上浮出的细汗,又将被子整理了一下。

小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抬头向小傲一笑,两人对视良久,默默无言,都是一声暗叹,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与己相同。

“六爷的位子,空了好久了吧?”小傲幽幽的道。

“是,”秦朗轻轻点头,又叹了口气,“我其实并无意于此位,不过,只怕老爷子不会答应。”

“老爷子在美国读书的孙子不是会回来给他做寿?”

秦朗笑笑,骆天宇?那小子是个怪胎,黑帮龙头的孙子,读的却是法律和犯罪心理学,还拿到了硕士学位。

小傲知他在想什么,也微微笑了,老爷子膝下两子三女,小女儿早夭,大女儿现任外四排堂主,统带所有金姐(洪门中已婚女子或有位份的弟兄的妻子收在四排,称之为金姐,也称金凤,未婚女子收在七排,称之为银妹,也称银凤。这两排在清朝时出过叛徒,所以不纳男子,女子不入堂,但掌事之人仍称为堂主);二女儿无意江湖,闲居海外;长子骆世豪,为人莽撞,且庸碌无能,好受人挑拨,经常生事,生了几个儿子,也都是不成材的纨绔之辈;次子骆世杰,颇为英武,为人仗义,仪表不俗,行事也颇有章法,本是继承大位的不二人选,不料在十五年前的一次伪钞交易时,对方一个手下的AK突然走火,竟意外丧了性命,只留下骆天宇这一线血脉,年方二十三岁,据说这骆天宇自幼便聪明好学,才智不凡,更喜读兵法,善谈机谋,行事也颇有乃祖之风;门内人都猜测,将来大位应非骆天宇莫属。

只是此时老爷子忽露让秦朗上位之意却是为何?

四海并非洪帮分堂,以秦朗的年纪、资历,就是现在也没有开山立堂的资格,老爷子纵容秦朗的事,在洪帮早有非议,这几年树大招风,更不知被五爷弹劾了多少次,多亏老爷子回护,三爷又多方周全,帮内人又都知五爷是记恨着秦朗当年奉命清理门户,杀了他小舅子卜海生的事,也就不大理会,秦朗在帮内人缘不错,但五爷执掌刑堂,得罪了他,日子自然是不大好过。

现在老爷子若升了秦朗上来岂不更是遭人之嫉?难道老爷子已有意在千家宴之后便传位了骆天宇?所以要秦朗上位辅佐于他?可是以骆天宇的年龄和资历也不大可能啊。

小傲心中困惑,一下子转了无数念头,默默看着秦朗,不由得为他担心。

秦朗知他心意,携了他手笑道:“老爷子的心思,一般还真不好猜,不过天宇上位的事,恐怕一时还成不了,他现在没有资历,还需花些时日历练,至少也得等上几年,只是老爷子那,倒要想想怎样推脱才好。”

小傲微笑道:“最好的办法是把千家宴办砸了,就是想升也升不上去了。”

秦朗轻拍了他一下,看着他齿间抽气含笑忍痛的样子笑骂道:“你想害死我吗?还不赶紧替我想主意是正经!”

猜心

小傲坐在巨型黄杨木根雕制成的茶桌旁,温暖的茶香迎面扑来,桌上的茶壶在炉上腾起袅袅的白气,身旁低头沏茶的女子长发白衣,虽然只能用一只左手,动作仍优美娴熟得仿如古卷上的仕女,若有若无的古筝旋律在展厅的空间内轻缓的流淌着,小傲跟随着旋律心中默念:“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想象着诗中人的孤独清冷,心中默默感叹,自己当日逃亡之时境况何等凄怆,几曾想过能有今日这般旖旎光景。

若尘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纤白如玉的指尖轻轻一摆,将茶杯送到他的面前。

小傲轻轻端起茶来,放在唇边浅浅的啜着,入口浓醇,香如幽兰,是九江的庐山云雾。

若尘微笑道:“我将这展厅的一角设成茶座,前来观展的人累了可以歇一歇,然后再细细的挑选自己想要的作品,我不希望一幅好的画作落入一个并不很喜欢它的人手里。”

小傲笑笑,看了看手中的茶,若尘是一个浪漫的女子,或许是艺术家们的通病吧。

那么,她对他的感觉是否也出自于这种浪漫的情怀呢,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相遇,她是否也会爱上他,如果,当她发现,同他在一起的生活并不如她所期待的那样浪漫,她是否还会爱他?他发现,在她面前,他是这样的不自信啊!

总有许多猜测,总有许多彷徨,令他与她之间始终笼罩在云遮雾绕的神秘之中,那些暗生的情愫悄悄渗透,却始终沉浸于一种朦昧的氛围,即便是心已微醺,却还是断不敢沉醉。

若尘看着眼前的温雅男子,最近他每天都来,稍坐片刻就会离去,她清楚他们之间的感觉,但他却从未说过那一个字,他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若尘心中叹息,这样的猜心真是好累,有时候,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拖得过久,直到最终变成遗憾,错过了一时,就错过了一生。

秦朗默默地在书房等候,秋夜初寒,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凉,距离千家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最近为了不让小傲过于劳心,大多数事情他都是亲自着手去办的,只有些细节上的事,才来与小傲商量。

大厅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秦朗的剑眉微皱了皱,走出书房来,一言不发地扶着小傲上了楼。

“以后不要回来的这么晚了,不知道天越来越凉了吗?”

小傲低头听着,淡淡笑着并不回嘴。天一凉他的气管就不大舒服,这段时间接连受伤,令病况更加迁延难愈,早上不敢太早起床,否则就会咳个不停。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那,一点点咳嗽还能当成个大病?他可不想把自己弄得如林黛玉般娇弱。不过看着秦朗在乎他的样子还是蛮享受的。

秦朗将空调的温度调整好,打开空气加湿器,小傲的气管并不适宜长时间开空调,但是又离不开温暖的环境,每想到他这个病根的原由,他的心里便是一阵酸楚,这是他欠小傲的,这一辈子也别想还清。

小傲并不理他,自去洗澡换衣服,这些日子明威不在了,他的起居几乎都是由秦朗亲自来照料,堂堂四海的老大成了他的近身一样,不过,想想自己刚刚挨的那顿死去活来的板子,也便心安理得的欺负他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秦朗正握着半杯红酒坐在沙发上发呆,小傲向来滴酒不沾,这房内的酒却都是为秦朗准备的。

“我想如果在宴会上搞个堂会,唱几出昆曲,老爷子应该会喜欢。”小傲走过来也坐在沙发上,不小心碰到伤处,轻轻抽了口气。

秦朗皱眉道:“坐不得就不要坐,回到家还逞什么能?”

小傲笑笑,听话地在长沙发上半卧了,秦朗拿了软垫给他放在身下垫着。

“今天七爷去老爷子跟前好闹了一场,差点把老爷子气过去。”

小傲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这样,七爷便是老爷子的长子骆世豪,人本来不坏,只是性情鲁莽,架不住别人几句话撺掇,怕是这一来阿朗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给他这一闹,只怕老爷子的心倒定了,这回你是推也推不掉了。”

秦朗摇摇头,看着杯中的酒,默默无言。两人心中都清楚,以骆世豪的性子,一定会再闹下去,五爷更从旁推波助澜,老爷子怕日久生变,定会当机立断,只怕明日便有了消息了。

小傲伸出手,握住秦朗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眼前的路,只能进,不能退了,洪门中人,要想拔香头离帮几乎是不可能的,先别说老爷子绝不会同意,就是同意了,那一整套规矩下来,扒你十层皮都是轻的。自己不在洪帮,秦朗孤掌难鸣,位子越是升的高,便越有高处不胜寒的悲凉。

品茶

第二日,小傲在公司开了整日的会,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歇了口气,想起秦朗昨天说的事来,心里放不下,便想打个电话给他,刚刚拿起话筒冯杰和舒同推门进了来,小傲便笑了一笑,先将话筒放了下来,谁知刚放下,电话便响了,却是秦朗打来的,说老爷子惦记着想看看他,要他过去一趟。

小傲微觉疑惑,带着冯杰和舒同来到骆老爷子府上,洪帮中人对他已是极为熟识,便直接将他引入花园中老爷子闲时休憩的小花厅内。

小傲进得门来,见除骆老爷子和秦朗外,三爷也在座,忙过来见了礼,三爷拉了他的手笑说:“好久不见,瘦了。”

小傲回以一笑,三爷一向待人亲和,说话的语气倒似是见了自家的子侄一般,听着让人温暖。

骆老爷子微笑命他坐了,指着他面前的茶盏道:“这是今年新制的‘六安瓜片’,安徽忠和堂的山主特地送来的,正好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你平日喝茶,便请你过来一块尝尝。”

小傲听得那个请字,忙向老爷子欠了欠身:“不敢当老爷子请,早该来看老爷子的,只是最近公司的事有点多,没脱开身,倒让老爷子惦记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将手向茶盏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傲又略欠下欠身,看了一眼秦朗,方才端起那茶来。

打开茶盏,只见雾气蒸腾,其色翠绿,满座清香四溢,连身后站的舒同与冯杰两个不喝茶之人也猜想必是好茶。

小傲淡淡一笑,这几日怎么人人都请他喝茶?孔祥林是故做风雅,若尘是心境悠闲,老爷子却是为了什么,巴巴的请了自己来,喝茶这么简单?

拿起茶来浅尝了一口,舌尖卷起一片甘醇,心中却转过了无数念头,老爷子在试探他吗?还是另有其意?

抬起头见对面的秦朗正微笑看他,便也微微向他一笑,转头对老爷子道:“果然好茶,汤色翠绿明亮,香清高,味甘鲜,应是齐云山蝙蝠洞所产的‘齐山云雾瓜片’吧?那是‘六安瓜片’中的极品了,听说瓜片的采摘时间一般在谷雨至立夏之间,较其它茶迟半月左右,此茶炒片起锅后再烘片,每次仅烘片2-3两,先“拉小火”,再“拉老火”,直到叶片白霜显露,色泽翠绿均匀,然后趁热密封储存。有清心明目,提神乏,通窍散风之功效,因做工复杂,产量有限,寻常人难得一见,小傲平日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容,今天托老爷子的福了。”

老爷子微瞄了他一眼,转头向三爷笑道:“怎么样?我说此子不凡吧?只尝得一尝便能说得如此精准。”

三爷也笑道:“老爷子和小傲都是读书的雅人,哪像我和阿朗两个粗汉,懂什么茶了?哪有喝酒爽快。”说着哈哈一笑,又向小傲等道:“说道喝酒,你们今儿倒是真该和你们老大喝一杯,他现在已是我洪门的当家六爷了。”

舒同和冯杰对看一眼,心中大喜过望,在洪帮没有背景能升到这样的位份,那绝对是难得的殊荣了。可惜傲哥和老大一直不许他们进洪帮,不然的话也可以多帮老大一点。

老爷子暗中留意,见小傲虽面露笑容,神情却仍如往日般淡然,当下微微一笑,也并不多言。

小傲略坐了一会,说了些闲话,谢了老爷子留饭的好意,便辞了出来,老爷子知他身上有伤,也并不深留,便叫秦朗与他一道去了。

一回到家,冯杰便叫嚷着要庆祝,秦朗见他高兴,家中这些日子以来难得如此热闹,吃饭时便由着他闹了几杯,这一生虽然难免风雨坎坷,有这样几个生死兄弟同舟共济、不离不弃,却也是值了。

小傲压下心中那点淡淡的不安,温馨地看着他们笑闹,老爷子今日绝不只品茶那样简单吧,是已在查他的底了吗?为什么在他明白拒绝了入帮之后,忽然力排众议的升了秦朗上位?他虽懂茶,平日却并未在人前卖弄,老爷子怎会知道?他今天故意将那“六安瓜片”说成是齐云山蝙蝠洞所产的极品,老爷子是否看出破绽?

他这半生阅尽无数对手,算尽无数机谋,只有这老爷子才真当得起深不可测四字,相比之下,孔祥林便象个小学生一样了。

看看眼前敦厚的舒同,单纯的冯杰,坦荡的秦朗,心里暗叹了一声,有谁会象他一样整日靠算计活着呢?

寿宴(一)

自从秦朗正式上位以来,便更加忙碌了起来,内六堂为执堂,主管总务,堂中的兄弟多时无人管带,秦朗又年轻,头一次经办这样大事,好在他一向处事果决,又得三爷极力帮扶,慢慢便顺了过来。

他初入帮时意气风发的本想闯出一个辉煌的前程,又有老爷子宠爱,在帮内也颇结交了几个兄弟,彼时小傲无心入帮,舒同、冯杰尚且年幼,便也没带他们入帮,经了常惠之事后受了老爷子重责,便被挂铁牌冷置了起来,心恢意冷之下,听了小傲之言自组社团,渐渐的便将心力都转移到了四海,帮中不过是混日子罢了,谁想后来又因常惠之事被老爷子发现了四海,老爷子起了怜才之意,便又逐步将他提升了起来,只是他此时已无意于帮中明争暗斗的倾轧,凡事不争,在帮中也不收兄弟,免有培植私力之嫌,眼下忽当大任,左右无人,只得事事亲为,自在四海做了这么久的老大以来还真不曾这样辛苦。

小傲虽知他情状,但毕竟不在帮中,能相帮的也是有限,只得从细节上入手帮他设计些庆寿的节目和程序。

忙碌的时间总过得很快,转眼已是深秋,小傲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与若尘之间那淡然如水般的关系也终于开始逐步明朗化,以至于四海的弟兄开始偷偷议论,老大办完老爷子的寿宴之后是否就要替傲哥操持婚事了。

就快到了老爷子的寿辰,千家宴,又名千里席,莫说是洪帮各山堂中,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到七十岁还无灾无难的摆得千家宴的舵把子能有几个啊!自然是各路宾客八方云集,前半个月,骆府宅内外便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各省外洋的拜兄大哥、同袍弟兄汇聚一堂,贺客盈门,络绎不绝,一时之间义顺堂的势头盛极无俩。

小傲是四海的当家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平日不爱应酬,只这次却推脱不得。知老爷子平时无事好练些书法,写得一手好狂草,先时已多方寻觅,备下了一方唐时出产于广东肇庆的端砚做为贺礼。

到得正日,少不得早早前来,这次“千里席”盛况空前,城内各大酒店、宾馆、洗浴中心,以及影剧院、茶园、迪吧、KTV、赌场等均派专人照料,实行包席、包馆、包厢、包场,对祝寿的佳宾贵客轮番服务。

寿堂于骆府中设二架牌坊,厅、堂、戏台俱全。堂内张灯结彩,宫灯高悬,一切均按旧时习俗,颇有些古意,“祝寿帷幛”、“寿联”满宅重叠悬挂,厅室满挂名人字画。桌几上摆列古玩、器皿。正堂供悬“汉寿亭侯关公”大幅画像,正中古铜香炉,香烟袅袅,双龙抱柱的大红烛,烛光烨烨。

正式祝寿,按帮内仪式,由香长大爷进行“迎神”、“安位”、“开光”、“点像”后,骆老爷子及各关各帮舵把子依次向关公画像顶礼膜拜,斯时人声顶沸,鞭炮齐鸣。筵席开处,一片贺寿之声,老爷子高举金樽,连尽三杯,以谢众意。

小傲坐在席上,耳边但听得一片喧嚣,呼兄唤弟声此起彼伏,他只独坐一隅,手中捏着茶盅,淡漠的笑着。

小傲今天是代表四海出席,同席的都是目前道上极有实力的帮派的舵把子,义顺堂各当家的分席坐陪,秦朗知小傲不惯应酬,特地安排了他在自己坐陪的席面上。

既出了这样的场面,难免周旋,秦朗要操持宴会上的各个环节,不能常在席上,便无法随时兼顾于他,舒同、冯杰位份不够,不能同席,没人能代他周旋,偏是近期与祥瑞、定宇一役令本已名声在外的他更是惹人注目,许多人都慕其为人,欲相结纳,便时有敬酒之人。

小傲不饮酒,少不得多费言语推挡,初时众人尚未多饮,见他温润,只道他年轻拘谨,便不太强他,酒过三巡之后,渐渐有人见他仍是孤傲,难免觉他自恃清高,仗着小有名气不将人放在眼里,心中不服,便借着酒意有意想为难他了。

眼见得三五人互使了眼色,各自持了酒杯向他而来,小傲淡淡一笑,微微摇头,这就是人在江湖啊,你不想惹事,却挡不得事来惹你。

只这是老爷子寿宴,又是秦朗亲自操办,说什么也不能从自己这儿出什么乱子,当下正要起身避了开去,身旁却有一人已先他而起,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向他微微一笑。举杯向着那几人迎了过去,小傲略觉诧异,那人正是盛维的龙头——苏维扬。

寿宴(二)

苏维扬今年四十二岁,如果想找一个字来形容他的话,那就是一个“平”字,其人平日甚少与人交往,他本人是个二世祖,父打江山儿坐殿,却是稳稳当当,不张不扬,因忝居三大家族之一,道上不少事都会请到他,他也从不拒绝,但却极少插手任何事非,大不了出来做个中证,连和头酒也不与人摆,之前四海与龙达、定宇、祥瑞闹得惊天动地的,连洪帮都不免出了手,只他没事人一个,反得了秦朗的好处,坐收了渔人之利。

是以小傲见他现下居然为自己去出头,才更觉诧异。

只见他几杯酒一喝,便谈笑风生的将那几个人打发了开去,走回来不声不响的坐回小傲身旁。小傲微笑向他示谢,他只笑笑,平平的说了句:“谁让我欠了四海一个人情呢。”便没了下文。并未借机攀谈下去,拉拢交情,反让小傲心生好感,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只觉舒服,这苏维扬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呢。

接下来几路人马都被苏维扬挡了开去,小傲虽见他善饮,但到底心里过意不去,加上席上不少人抽雪茄,乌烟瘴气的极不舒服,又不好失礼的呛咳,忍得辛苦,便辞了苏维扬出得厅来。

对着一树飘香的桂子,小傲正微微的出神,身后一个极好听的男声响了起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四海一傲呢?”

小傲心中一声微叹,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徐徐转身,面前站着一个约莫三十二、三岁的男子,身高约有1米78,短寸头,瓜子脸,好看的蝴蝶鬓,小而精致的五官,架着一副无边眼镜,一身米色休闲西装,整个人文质彬彬的,充满书卷气,而吸引小傲注意的,却是那一双藏在眼镜后面的精光内敛的眼睛,和那两片小而线条清晰的薄唇。

一个人怎能在生有这样的面孔和装扮出这样的气质后,却有着这样的眼神和笑容,那看似润泽如水的眸子中,分明藏有一丝冷酷,含着微笑的唇角边,勾勒出淡淡的残狠。难道他自己竟不知道吗?

“宇文若龙。”那人一手斜插在裤袋,一手向前伸着。

小傲伸出手,与他浅浅的一握,却没出声。对方显然是知道他的,所以他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只等这个宇文若龙再接下来介绍他自己吧。

“不谢东皇意,丹心独自眠,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宇文若龙微笑着吟道。

小傲微微一怔,这首竹叶诗是民国时期的海底,前些时候他被秦朗一顿狠打之后,趴在床上动不得,老爷子亲手写了此诗命人送来,自己明白回绝入帮之事,只有老爷子和他两人知道,这个宇文若龙从何得知?

正疑惑间,秦朗因席上不见了他,不甚放心,已找了出来,小傲便向那宇文若龙微一点头,随了秦朗进去了。

这头一席是正宴,之后的三天大家便可听戏的听戏,赌钱的赌钱,各人自便了,所以小傲只须将这桌宴捱下来,便可回家了,谅来老爷子也不会怪他。

小傲坐在席上,淡淡地一边喝茶,一边留意着那个宇文若龙究竟会在哪里出现,许久之后,才见他缓缓的踱了进来,身边却伴着一个青年,正是老爷子在美国读书的孙子骆天宇。

骆天宇二十三岁,乍看起来很潇洒阳光,典型的美国男孩做派,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英文,不过倒也斯文有礼,很得帮中一些长辈的喜爱。不过在小傲看来老爷子要退休最少还得等上十年,这个皇太孙实在是太年轻了,而且流于浮躁,慧则慧矣,却未经过打磨,虽行事也颇有章法,但只怕仍难当大任,难道这个宇文若龙是老爷子为他请的臂助?

见小傲的目光看向他,宇文若龙微笑点了一下头,径直与骆天宇走到偏侧的席上坐了,宇文若龙在骆天宇耳边低声的说了句什么,骆天宇便抬起头看向小傲,然后同宇文若龙两人一起举杯,向小傲这边遥敬了一下,小傲淡淡回礼,举了举手中的茶盅。

忽觉周围的人声静了下来,然后便听得三爷高声说道寿星公要和大家说几句话。

在众人的一片哄叫声中,只见骆老爷子施施然的站起身来,先向四周团团的抱了下拳,然后沉稳而低缓的说道:“多谢诸位赏脸,不远千里来给骆某人贺寿,乘着今日的寿宴,洪帮义顺堂有件事情宣布:骆某人自14岁入帮,到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老而无用,行将就木,”说到这里微笑着顿了一顿,待厅内哄笑之声略停,方才继续说道:“现在当着各省大洋的拜兄大哥、同袍弟兄以及道上的各路朋友们的面,骆某人正式宣告,将于来年的单刀会上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希望大家到时仍能赏光。”

侮辱

骆老爷子话尚未落,席上众人已是一片议论之声。

洪帮一年开两次大会,一是农历五月十三日单刀会,是为纪念关二爷,同时抽活兄弟、门内兄弟提升、补调等等都在这一日举行;另一次是年终团拜会,即团年,着重清算账目,计划来年会务,两次会议都有豪华酒宴,还会有舞狮等节目表演。

洪帮起源于明末清初,始祖洪英,崇祯四年进士,曾随名将史可法督师扬州,抵抗清军,首创汉留组织。其人死后,儿子洪旭、门人蔡德忠、马超兴等投奔郑成功,顺治十八年,郑成功于台湾开山立堂,是有方大洪、马超兴、蔡德忠、胡德帝、李式开五人为洪门五祖。

后雍正十二年,由陈近南主香,在红花亭同盟结义,先来者为兄,后来者为弟,称为洪门大会,自此汉留组织正式演化为洪门团体。

陈近南为图日后发展,分散部众,到各地开山立堂,是以洪帮龙头之位不同于其他帮会的父子传承。

所以骆老爷子选在单刀会金盆洗手并不出人意外,众人唯一关心的,是继大位者究是何人,这一点不但关乎洪帮今后的运势,对江湖各大帮会也是极为重要的,因为一个新的掌舵人接手后,很可能帮会就会有新的动向,从而影响到江湖中的其它帮派。

骆老爷子自然知道众人的心思,只是微笑不语,待得人声稍静时方才缓缓宣布:“至于骆某人归隐之后,义顺堂这个龙头的位子嘛……”

小傲正微笑着看老爷子卖关子,忽觉老爷子拿眼睛向他一瞟,目光便如刀子般从他脸上划过,小傲心中突的一跳,前些时那种淡淡的不安便又浮了上来,难道……

果然,老爷子接下来说道:“便由我们义顺堂的当家六爷——秦朗接任!”

一瞬间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目瞪口呆的秦朗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的秦朗惶惑地看向小傲,小傲强压下心底那丝寒意,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拒绝,老爷子当着数千人的面说出来的话,难道让他收回去?

秦朗更加惶然,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三爷已来到他身边,将他向老爷子身侧推去,老爷子携了他的手,笑吟吟地举起了酒杯,示意秦朗与他一起接受众人的祝贺,秦朗手足无措,却又不敢拒绝,在众人的哄叫声中只得硬着头皮喝了几杯,想脱开身去找小傲,却哪里走得出来?

小傲看着秦朗,不敢细想脑中冒出的那几个可怕的念头,邻桌上的七爷忿然摔杯而去,五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许多洪门中人都聚在一旁悄声议论。小傲的目光搜索到神色如常的骆天宇,然后将视线锁定在他身侧的面无表情的宇文若龙身上,不管老爷子心中究竟是做何想,阿朗此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小傲叹了口气,周身只觉阵阵寒意来袭,冷得他从心底向外的打颤,忍不住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将大群人声抛在厅内,小傲缓缓吐出胸中那一口压抑的浊气。

“不舒服吗?”身后那好听的男声又阴魂不散的在耳边响起,吓了小傲一跳。

转过头来正想说话,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怎么我们未来龙头的男宠又有了新的心上人了吗?”

小傲心中一窒,瞬间如遭雷击,身子不禁晃了一晃,闭起眼来,牙齿缓缓咬紧下唇,终于来了,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依然会有人来揭这伤疤,依然要面对这一份羞辱。

稳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徐徐睁开眼来,没有转头去看,只向面前的错愕的似是不知所以然的宇文若龙淡淡一笑,举步向厅里走去。

那声音却不肯放过他,一晃眼间,七爷已拦在了他身前:“哪里去?洪帮的地方,可容不下你来做这污秽之事。”

他这句话声音不小,显然是有意闹给人听,厅中一些离门较近的人已经看了过来,互相之间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小傲定住脚步,静静地看着骆世豪,面上淡如止水。

只见五爷悠然自得的踱了过来,假意诧道:“老七,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好好的吵起来了,是又喝多了不是?小傲是六爷的兄弟,六爷就快是龙头了,小傲迟早也是门中人,你拦他做什么?”

说着便伸手来拉他,小傲淡淡的看着他做戏,知他有意将秦朗称做六爷,更将龙头二字搬了出来,骆世豪定会受不得这刺激。

果然骆世豪一声冷笑:“门中人?门中几时会收纳这种身家不清、己事不明之人了?我拦他?我拦他做什么?我做什么也不会和他做,他妈的不怕得艾滋病吗?什么下三滥的主儿,也想来冒充起洪门的人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扑了上来,骆世豪迎面着了一拳,向后跌出数步,站定看时,打他之人正是冯杰!

注:抽活兄弟——吸纳新人入会

身家不清——非婚生子,也就是私生子

己事不明——指被鸡奸过

这两种人洪帮概不收纳

惩罚

“阿杰?”小傲心中一惊,因为参加宴会的人数众多,正厅里只设有舵把子、大当家的席位,冯杰与舒同位份不够,与其他帮派堂口随来的弟兄一起在偏厅入席,刚刚必是听了秦朗接位龙头的消息,一高兴跑了出来,正好撞见骆世豪羞辱他,气不过便出了手。

只是这样的冲动……唉!

“傲哥!”舒同也已闻声出来,靠近小傲身边,“你没事吧?”

小傲面色苍白,淡淡叹了口气:“我没事。”

眼见得骆世豪破口大骂,便要指挥手下人动手,冯杰这边也是蓄势待发,小傲淡淡一声,先喝住了冯杰,“不许放肆。”冯杰听见小傲叫他,不敢倔强,收了势,站着鼓气。

五爷冷笑着对小傲说:“我说小傲啊,你们也太嚣张了点吧,虽说六爷是未来的龙头,可这儿还没上位呢,你们四海就在洪门的家门里打起七爷来了,这要是六爷上了位,我们这些门中的老人儿还有活路吗?”

小傲看了冯杰一眼,淡淡的道:“五爷请放心,不管我们老大是否会上位,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小傲没管教好手下的兄弟,洪帮有洪帮的刑堂,四海可也有四海的规矩,今天是老爷子寿诞,这寿宴自是不能搅扰了,等寿宴结束,小傲自会向老大请罚。”

舒同一愣,“傲哥!”

小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冯杰以下犯上,搅扰老爷子的寿宴,少顷回了老大之后自当重罚,把他带到后面去,别扫了老爷子和客人们的兴。”

舒同心知此次冯杰是闯下大祸了,只得拉了冯杰向后堂去了,这边骆世豪等也知道此时不宜吵闹,当着众多宾客,动静大了洪帮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反正已经羞辱了小傲,又拿了冯杰的把柄,也算下了秦朗的面子了,回头自然有好戏看。

当下五爷一使眼色,便有刑堂的人去至后堂将舒同两人看了起来,五爷推着尤自骂骂咧咧的骆世豪向厅内走去,余人各自散了。小傲在院中怔愣了一会儿,低叹了一声,自回席上去了。

筵罢,骆府后堂上,前来贺寿的宾客都已至园中赌博、听戏,骆老爷子坐在上首,秦朗侍立一旁,洪帮一众堂主们都分坐在两边,静静的看着这未来的龙头如何收拾眼前的局面。

“老爷子华诞,四海的兄弟却在门内闹事,冒犯七爷,惊扰了老爷子,是小傲失于管教,实在罪该万死,请老爷子责罚!”

骆老爷子手按着桌上的茶盏,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傲,半晌才道:“你先起来吧。”

小傲应了声“是”,却没起身,依旧跪在冯杰身边。

骆老爷子手指轻轻转动着茶盏的盖子,转头看着秦朗。

秦朗看了一眼小傲,知他是不想让自己难做,只不知为什么阿杰竟会打了七爷,闯下这样大祸来,无奈之下只得咬了咬牙,躬身向老爷子道:“秦朗请阿公允准,向五爷借刑堂家法一用。”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着小傲道:“你不是门中之人,所以只听你们老大的话,我的话便不听是么?”

小傲低头道:“小傲不敢,小傲既犯了过失,理应领责,不敢欺老爷子宽厚。”

“好,”老爷子点了点头,“你既知是你失于管教,那现在我就罚你,”说者诡谲的一笑,“罚你好好管教管教他吧。”转头道:“老五,命人去刑堂取家法。”

小傲心里一紧,果然老爷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本想把责罚揽到自己身上,好让阿杰少受些罪的,却被老爷子给破解了,反让自己来管教阿杰。眼见家法已经取到,只得起身接了过来。

“阿公……”秦朗心中一痛,平日小傲对阿杰十分宠溺,要他亲自动手责打阿杰,那比什么惩罚都让他难受啊。

老爷子没理他,慢悠悠的端起了茶碗。

小傲无奈地看了秦朗一眼,手握刑杖将头转向冯杰,感觉心颤的疼,当日打舒同时是苦肉计,尚且不忍回头一看,如今阿杰是为他出头,反要亲手打他。他自来温和,待弟兄宽仁,除上次打了舒同一掌之外,从未亲自动手罚过他们,何况眼前要罚的人是冯杰。

冯杰抬起头来看着小傲,低声叫了一声“傲哥!”

小傲咬着唇,忍起心肠向他点了点头,冯杰懂事地垂下头来,哆嗦着解开腰带,红着一张俊脸褪下裤子,伏在了地上,心知自己闯下了大祸,让老大和傲哥为难了,只得忍着羞耻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刑罚。

小傲定定神,艰难的举起了刑杖,向着冯杰仍满是淡淡青痕的臀上重重击了下去。

正文卷三

责打

洪帮的家法,分为竹杖、梨木杖、水香木杖三种:其中以竹杖为最轻也最常用,虽有着撕裂般的疼痛,但不太会伤到筋骨,四海的家法就是选的这一种;梨木杖则既硬且实,伤人较重,是透骨的疼,并且随着杖数的增加,痛感会以倍数递增,令人痛断心髓,严重者可伤肌断筋;水香木杖则是洪帮正式的法器,长三尺六寸,代表着三十六颗天罡星,沉实坚韧,手柄上密缠红绸,那是正式的红棍,一般只在正刑如杖毙等时使用。

而此时小傲手中拿的正是梨木杖,却是五爷早已命人备下的。

小傲握在手中便知这杖的份量,饶是他一向温润,心下也不禁有了怒意,堂堂洪帮堂主,却来如此算计这样一个孩子!可见阿朗这些年在帮中的艰难。

只是此时落手却轻不得,这一杖用足了力气打下来,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冯杰只觉得身上一凉一沉,并未如想象中的疼痛,刚要松了这口气,板子已离了身,忽觉臀上便如一锅沸油泼了上来,刹那间灼热的痛无限度蔓延开来,不知顺着哪根神经,一路疼到了心里,疼得他几乎跟着那板子弹了起来,一声大大的“啊”便要冲口而出,忙将拳头来堵上,那声音便“嗬”的一声被压了回去变成了重重的喘声,一张白皙的俊面憋得绯红,汗水迅速沁出额头。

小傲见那杖方一离身,冯杰白皙的臀上便清楚的印上了一道四指宽的褐色杖痕,如烂桃子色一般,跟着便见到冯杰辗转于地痛不可当的样子,只觉心便如给孙悟空跳进来狠狠的捏了的一把,痛得张口便能从口中跳出来似的,手便颤了起来,只觉那手中的梨木杖似有千斤之重,再难举起。

正自心神恍惚间,对面传来一声轻咳,抬眼看去,五爷正架起二郎腿,端着茶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傲心中一凛,知道不只是五爷,这洪帮里只怕等着看秦朗好戏的大有人在,自己这里稍有徇情之意,秦朗是必会落人口实,到时不但阿杰这顿打白挨了,整个四海也白受了这番羞辱。何况就算自己不打,若换了洪帮之人动手,这样重的板子,五爷再暗示人做些手脚,只怕阿杰的一条小命就送在这了。

当下稳住心神,狠起心来,反向五爷微微一笑,提起板子再度重重落了下来。

这次冯杰有了准备,反应不似先时激烈,知道老大和傲哥心中煎熬更难过自己百倍,虽是越来越痛得钻心透骨,却极力控制着身体不去转侧,咬紧牙关不哼一声。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木杖沉实有力的着肉声、和冯杰偶尔发出的粗重的喘息,令人压抑的响着。

秦朗心中痛楚难当,眼见得冯杰额上青筋暴起,汗滴如雨般在冰冷的地面汇成汪洋,唇上鲜血淋漓,右手小臂上一排排的都是齿痕。自己在洪帮十余年,这梨花木的板子受过何止一次,怎不知它的滋味?冯杰自幼真纯,不藏心机,自小傲来家之后,见他亲和,不似自己严厉,便对小傲极是依恋,且兼性情乖巧,嘴又极甜,每每犯错,自己都不舍得狠打,小傲更是爱之如娇子,一根手指都不曾弹过他。如今当着这么多的外人蒙羞被耻的在杖下苦撑,心中定是悲而且愤,却还要顾及四海的颜面和自己与小傲的感受,忍声不吭……

单只是冯杰倒也罢了,更为心痛的却是小傲,冯杰的伤害是他一手造成,这一点让他如何面对?他重伤未愈,这几日天气转凉,病体原不耐寒,自己每自夜间悄来察探,隔门便可听房内隐有漱声,安知他不是竟夜辗转,难以成眠。这样责打阿杰,必令他心力俱耗,只怕更加重了病况,有心向老爷子求恳,怎奈自己身在帮中,势成两难……

当下只得向老爷子躬身道:“阿公,小傲尚在病中,手上乏力,不如让我来吧。”

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已是气息奄奄的冯杰,斜眼向他道:“你来?你来做什么?打死他给我看吗?”秦朗低下头去,不敢回言。

老爷子这才抬起眼,懒懒的叫住小傲:“够了,住手吧。”

小傲收住杖,只觉浑身酸软,遍体虚汗,如欲脱力,撑住了刑杖以免摔倒,定睛细看冯杰身上已是焦黑一片,血痕斑斑。忍不住跪下身来,一手抚上了他汗湿淋漓的背脊。

冯杰哆嗦着转头,松开咬住长发的牙齿,勉力向小傲挤出一丝笑容,跟着便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小傲胸中气血翻涌,强自忍住心上剧痛,转头谢了老爷子,轻拉上冯杰的裤子,费力的将他抱了起来,送出门外交与候在外面的舒同,转身回来,依旧在堂上跪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命秦朗扶了他起来到一旁坐了,转头向五爷道:“人家四海的家法已毕,咱们洪门的规矩是不是也该来论上一论了?”

五爷一怔:“老爷子……”

老爷子冷笑一声:“冯杰以下犯上,动手打人是他的不是,人家四海也并未护短,难道咱门中的七爷当众侮辱四海的当家之人便没罪了不成?”

观刑

老爷子一句话,惊倒满堂看客,秦朗愕然看向小傲,方才宴罢之后,骆世豪揪住他大兴问罪之师,老爷子动问下来,小傲即直承己过。老爷子并未深问,亦未见有人禀报间中过节,所以在座的除当事几人之外,均只知冯杰打了七爷,却并不明了其中原由,只道是他年少多喝了几杯,酒后无状而已。

小傲心念一转,“宇文若龙”四字立现脑中,席上曾见骆天宇走近老爷子身侧,原来老爷子早已知晓了。

这边骆世豪已慌了手脚,五爷心中暗叫糟糕,本来掐准了小傲顾忌着秦朗,定然不会将原由讲明,这个暗亏四海是吃定了的,只不知怎么却给老爷子知道了,好在当时在座诸人都不在场,当下使了个眼色暗示骆世豪抵赖。

骆世豪会意,马上说道:“老爷子这话听谁说的?我几时侮辱他了?”转头又向小傲道:“你倒说说,我怎么侮辱你了?”

老爷子看了看小傲,向骆世豪微微一笑:“你道你是我的儿子,小傲不好指你的不是,我便拿你没辙了是不是?”转头叫了一声:“老三!”

三爷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少顷,带了一个人进来,果如小傲所料,正是宇文若龙。

老爷子冷冷道:“敢做就要敢当,人家四海打了人,当堂伏罪,认打认罚,可没一个是孬种。”

骆世豪眼见人证俱在,只得跪下认了,狠狠瞪了小傲和宇文若龙一眼,却再不敢言。

小傲身上脱力,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只惦记着外面的冯杰,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气血,起身道:“老爷子……”

老爷子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身上不好,坐下歇着吧,这是洪帮的家事,不必你劳心了。”

小傲心中一沉,这口气本就不大顺畅,只觉心中烦恶愈甚,喉间已微有甜意,只得坐了强自调息。

老爷子眼睛从在座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今天我宣布了阿朗接位的事,你们心中不服,便想借着羞辱小傲、打压四海,来下阿朗的面子,在这头一天就给未来的龙头来个下马威,哼哼,好有胆色啊!”

众人都是垂首无语,秦朗眼望着小傲,心中酸痛难当,原来小傲竟是为着他受了这样的委屈,却还要忍气吞声的亲手责罚阿杰以免他为难。只是这个龙头,别人都看着好,我秦朗却不稀罕,走过来站在小傲身侧,将手扶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抬头向老爷子朗声道:“阿公,接位一事,秦朗自问无才无能,断不敢当此重任,还请阿公收回成命吧。”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没理他,依旧对众人道:“我既指了阿朗接位,自会扶了他坐稳,既然有人不服,蓄意滋事,那就说不得,我今天便办了给大家看!老五,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骆世豪早吓得魂不附体,他自三十几岁为礼堂堂主,挂了这一份轻巧的闲职,养尊处优,虽然老爷子看不上他,但觉朽木不可雕矣,只图眼不见为净,也懒得再管他,这家法可是多年不受了,冯杰刚才的样子,他可是亲眼所见,做梦也没想到老爷子今天竟要打他来给秦朗立威。待要求饶,当着这么多的人,又说不出口。

五爷无奈,只得走下坐来拿起了刑杖,心中暗悔,早知道如此,便不该拿了这梨木杖,如今众目睽睽,可做不了假,谁知老爷子是什么心思,若给他抓了短处,只怕连自己也得挨打了,自有刑堂的手下过来将骆世豪掀在地上,将裤子扒了下来,五爷咬着牙,使足了力气,这一杖打下来,骆世豪便杀猪也似的嚎叫了起来。

小傲见骆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骆世豪在杖下辗转呼号,连手中的茶也没颤得一颤,心中暗暗叹息,果然姜是老的辣,这老爷子真是个枭雄,可谓是天下第一忍人啊。本不想把事情闹开,以免阿朗结下更多仇怨,这样一来只怕……刚刚一句话被老爷子结结实实堵了回来,现下也不好再插言,只得默坐一旁,静观其变。

眼见几十板打下来,骆世豪便昏死了过去,老爷子一声令下,一盆冷水泼醒了来,接着再打,满堂之人尽皆失色,再打得二十来下,骆世豪又已没了声息,众人只得求起情来,老爷子只当没听见,转回头吩咐秦朗道:“五爷累了,你去换换他。”

秦朗一呆,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再怎么说,那也是老爷子嫡亲的儿子啊!虽说老爷子一向偏宠秦朗,可也不至于这样没边儿吧?

小傲心中突突直跳,感觉到秦朗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正欲缓缓抬离,心念急转,右手抬起,反手抓住秦朗的手腕,口一张,那口憋了多时的鲜血便喷涌而出,呛得这一口气,半晌回不转来。

秦朗慌忙扶了他侧伏在自己身上,小傲缓缓吸气,稍稍平伏住呼吸,颤声向老爷子道:“求老爷子替小傲积福,饶了七爷吧,不过为酒后一句玩儿话,老爷子如此重责七爷,让小傲再无地自容了。”

老爷子看了他半晌,冷哼一声,向下挥了挥手,五爷忙收了杖,自有骆世豪近身之人将他抬了下去,众堂主亦皆战栗告退。

秦朗忙扶了小傲向老爷子告辞,老爷子淡淡对小傲道:“巧者劳而智者忧,人体五行,喜伤心,怒伤肝、恐伤肾、思伤脾、忧伤肺,你肺上既是不好,平日还是别太操劳了。”

温暖

秦朗扶了小傲出来,外面舒同早等得心急如焚,冯杰已昏过去几次,并已渐渐发起烧来,小傲心痛之下,止不住又呕出了血来,急得秦朗和舒同忙忙的抱了他两个上车去了。

幸而舒同早让阿亮接了叶诚来家,秦朗知小傲放心不下冯杰,必是要亲自守着他,索性直接将冯杰抱入了他的房中。

小傲侧倚在床头,让冯杰半个上身伏在了他的膝上,轻抚着他苍白如纸的面颊。

只见那两片性感的薄唇已咬得血痕斑斑,嘴角犹含着咬碎的断发,右手小臂上齿印叠着齿印,血肉模糊,下身焦黑一片,已看不见半分完整皮肉。

小傲心痛如绞,俯身抱着他,眼泪止不住的纷落了下来。

冯杰疼痛难禁,趴俯在小傲腿上,哆嗦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一阵阵的打着颤,汗水将小傲的裤子侵得透湿。

叶诚黑着一张脸,和谁也不说话,直接给冯杰输上了镇定剂和抗生素,秦朗想亲自给冯杰上药,被他一手挡了开去,只将手上东西交与舒同帮忙拿着,虽见小傲呕的胸前一片血渍,却也狠下心来不去管他。

舒同见了冯杰的惨状,早恨不能以身相代,又见小傲伤心成这样,心下更是难过欲死,扑到小傲床边,抬手重重自抽了两记耳光:“傲哥,我该死,都是我不好,没能看住阿杰,闯了这样的祸……”

小傲急忙想拉他,又怕扯痛了冯杰,秦朗走过来拉了他起来,沉声道:“不关你的事,阿杰没做错。”舒同与小傲均是一怔,秦朗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冷意:“如果当时我在场,可能也会像他这么做。”

小傲先是一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渐渐充满了心酸的温暖,知道秦朗这话并不是孩子气,而是在心疼自己的委屈,在他心中,自己要比什么龙头、什么帮会利益、甚至他自身的安危都重要得多,即使现在挨打的是他自己,他也要为小傲出了这口气。

小傲叹了口气,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他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一切祸患的源头了?

老爷子忌他心机过重,仇家恨他谋算太深,江湖同道嫌他孤芳自赏,兄弟们为他受尽牵连……

看着怀中昏沉的冯杰,小傲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冯杰烧了整夜,疼得不停辗转,小傲紧紧的抱着他直到天明,秦朗、舒同和叶诚也是竟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冯杰才褪了烧,小傲终于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床头迷蒙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颈后喷来一股热呼呼的气浪,小傲惊觉的醒来,本能的向怀中一抱,却抱了个空,忙回转头来看时,却是冯杰已经醒了,正哆嗦着趴在身后对着他的脖颈哈着气。

冯杰身后的床边是微笑的秦朗,正一手握着冯杰的手,纵容的看着他和小傲调皮,旁边的沙发上,坐着疲惫的叶诚和憨笑的舒同。

小傲坐起身,定了定神,才明白定是自己刚刚睡了过去,秦朗将冯杰抱了下来,又将自己安顿了在他身侧。

低头看冯杰时,虽面色仍白的可怕,却已恢复了些精神,心中安慰了不少,伸手捋了捋他汗津津的长发,爱怜地拍了拍他的面颊。

冯杰将头慢慢抬起,将他的手压在枕上,撒娇的不肯放开,又抓了他另一只手,和秦朗的手一起紧紧攥着,象个孩子似的得意的笑了。

秦朗见他一副孩子气,不由笑得温馨而又无奈,一边用湿毛巾替他擦着他渗着虚汗的额头,一边对小傲轻摇了摇头。

小傲心头温软,抬头默默与秦朗对视了一眼,用拇指在冯杰手背轻轻揉搓着,静静地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

叶诚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心中怒意渐渐平息,眼中慢慢有了柔柔的暖意。

舒同心内渐觉舒畅,初升的朝阳在室内洒满了明亮的光。

君子

小傲将头靠在椅背上,眼睛漠然地盯着桌上的短笺:“十年尘梦,可借片刻之闲?半盏清茶,共对梅花明月。竹炉火初红,寒夜客来否?幸勿相拒为盼。”“宇文若龙”这个漂亮的花体签名刺目的署在短笺的下方,小傲淡淡的撇转头,极轻的叹了口气。

又是喝茶。

想不到那样悠闲的一件事会变得如此复杂。这个宇文若龙既知寒夜客来茶当酒,安不知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如此阴魂不散?

叶诚走过来,放下手中的盛药的托盘,默默的将止血带绑扎在小傲左臂肘弯上方,由于最近这两个来月经常做静脉输液,小傲两手手背上的血管都已变得坚硬脆滑,以至于无法受针,只能改扎在臂弯处了。

小傲抬头看着他,已经三天了,叶诚仍不肯和他说一句话,好像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打了阿杰这件事了。

小傲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伏在床上笑看他的冯杰。

这几天冯杰一直睡在他这里,小傲恨不得整日整夜的守着他,而冯杰这一次竟是出奇的乖巧,不但不喊疼叫痛,几乎连呻吟也是极少发出,就连上药时那难捱的苦楚,也是咬牙死忍,尽量不哼一声,与平日只要秦朗一打就痛叫连声的他大相径庭,反而经常强忍着疼痛顽皮的嘻笑,小傲知他只是想让自己宽心而已,心中便越加疼惜。

秦朗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盛极一时的千家宴终于接近了尾声,四方宾客渐渐开始陆续离去,而他这个义顺堂未来的龙头少不得代老爷子相谢相送,百般周旋。

为什么这个宇文若龙放着秦朗这个大热门不去巴结,非要死死的缠上了他?

小傲的思绪纷乱,这几日来想了好多,开弓没有回头箭,看来老爷子似乎铁定了要让秦朗接位了,只不知这念头是最近才有的,还是早就存在了心中?

他心中思忖过无数的可能,但却不敢在秦朗面前提起,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老爷子是在警告他吗?

与定宇、祥瑞这一役,他在迫不得已之下做了背水一战,用计太深,过分露了锋芒了,老爷子那样的位置,很多事便不得不往深里想,四海已发展的这么大,自己又不肯入帮,老爷子是怕终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对手吗?品茶是为了让他知道他已经了他的底了,罚他责打冯杰,也是为了教训他不要在他面前妄动心机,最后的那句话更是明白的告诫了他不要过于算计。

多亏当日秦朗将定宇三分之一的地盘给了盛维,如今少了龙达、定宇和祥瑞,洪帮、四海和盛维已成三足鼎立,若无盛维在中间做了这一道缓冲,只怕四海和洪帮难免会小有碰撞吧?

再想起苏维扬来,小傲暗暗的又是一叹,老爷子警告自己别把他当老糊涂,这苏维扬何尝又是傻子了?眼前的形势大家心中都有数,席上挡酒,却只说是要还这人情,如此深藏不露,人家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只是四海几时敢起与洪帮抗衡之念啊!先不说实力如何,单是秦朗对老爷子这一份亦父亦师的感情,就连小傲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老爷子半个不字。小傲心中凄楚,老爷子当初放纵四海,恐怕只是想让秦朗暂时玩玩票儿而已吧,只不过这票儿一个不留神被他给玩大了,老爷子卧榻之侧便容不得他放肆酣眠了。

入夜时分,小傲宽嘱了冯杰早睡,叫了猛鬼来他身边照看,自己只身驱车来赴宇文若龙的约。

宇文若龙正独坐在茶楼一角的雅室之内,孤灯之下,那一副无边眼镜后的如水双眸显得格外润泽。

见小傲进来,他并没抬头,只缓缓斟了杯茶,放在了对面的位子的桌上。

小傲静静的坐下,拿起闻香杯暖手,彼此仍如初见时不交一言。

宇文若龙抬头一笑,轻轻说道:“我真怕你不肯来呢。”

小傲也是一笑,并不回言。

宇文若龙举了举茶盅:“烈酒当喉可令人血脉喷张,快乐消魂,但盛宴散后,便觉寡然无味,令人生惆怅之感,所以我独爱茶,三两知己,促膝相谈,闲情逸致,淡品人生,身随浮名物欲外,人在天然淡泊间,这是一份超然世外的享乐。”

小傲淡淡一笑,饮茶饮得如此做作,未免无趣,这样的煮熬蒸腾,又怎能说是超然世外?反不如一杯白水真色真味,宁静无香。

浮沉

小傲淡笑着看着面前的宇文若龙,听他漫谈酒的浓烈,水的寡浅,讲识古人煎水之意,猜度着他今日的主题究竟会是什么。

这个宇文若龙倒是颇为健谈,气度也甚是温雅,如果与他不是这样的相识,如果他不是这样的刻意接近,他们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吧。小傲默默的叹息,观杯中事、品沉浮、知进退,水做人心浅即深,沉浮岂止杯中茶?平生看尽世态炎凉,这颗真心,早已不会再轻付与人了。

宇文若龙似是谈兴甚足,并不因为他不肯接言而少有愠色,渐渐从茶又谈到了棋,兜兜转转的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开始提到了一个月前四海与定宇、祥瑞的那一场对阵,在对小傲十分斯文有礼的恭维了一番之后,才终于谈到了他自己。

原来这个宇文若龙竟是纽约致公堂的圣贤二爷!这个信息令一向淡泊的小傲也不禁一震,纽约致公堂不是早已改称民治党并自司徒美堂走后风流云散了么?圣贤二爷这个位子不是为尊崇关二爷的缘故,只给和尚道士坐吗?怎么……

难道眼前这个宇文若龙真的是学博德粹、堪当圣贤之称?再接下来的消息更是令小傲暗吃一惊,原来骆天宇在美国致公堂竟是早已挂了牌了,那么这次他和骆天宇一起过来,单是为给老爷子贺寿这样简单吗?

小傲淡淡的听,不动声色的点头,心中却觉那里有些不对,只是单从宇文若龙的只言片语中却得不出个究竟,眼见漏尽更深,宇文若龙也不再多言,与小傲道了相契之意后,两两分别,小傲自驱了车回了来。

骆老爷子坐在座上端着茶,冷冷的看着秦朗迅速解开裤带,褪下裤子伏在了地上,旁边老爷子的近身萧让见老爷子微点了下头,便默默的举起竹板,向秦朗身上打去。

“一……二……三……四……”秦朗哆嗦着艰难的报出数来。

竹板着身那撕裂一般的剧烈疼痛从记忆深处被唤醒过来,冷汗顺着浓密的鬓边滚珠般落下,有多久不曾挨过板子了?秦朗咬牙苦笑,这东西从前跟他的关系可亲密得很呢,这两年四海发展的大了,老爷子在人前多给他留着脸,真是很久没正式动过家法了。

“二十……二十一……二十四……二十五……”

肌肤的承受能力可大不如前了,才二十几下便已绽出细小的裂纹,疼得心都跟着狠抽。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老爷子素来对他要求极严,说打多少就得数多少,数错了、漏了就得从头打过,十年的经验在那摆着,秦朗虽是疼得喘不过气来也硬是不敢漏数一下。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随着最后一个数字从秦朗口中嘶喊出来,萧让收住杖,向后退了几步。

秦朗伏在地上颤抖着喘息了一分钟左右,两手撑着地,一点一点的爬起身来,身后已是皮开肉绽,动一动都是钻心的剧痛,但他不敢磨蹭,尽量快的忍痛提上裤子,哆哆嗦嗦的跪好听训。

老爷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知道错哪儿了?”

“是。”秦朗哆嗦着答道,哪敢不知道啊,不知道就还得再打,打到知道为止,“不该在堂上当众说不想接位的事。”

当着那么多的人竟说要拒接大位,老爷子的面子往哪儿放啊,没当着众人的面打他已是给他留足了面子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上次念着你是心疼小傲,寿宴上那么多人也还要应酬,没功夫理你,你还上了脸了!是不是板子太久没上身,忘了疼了?”

秦朗低头不语,适才老爷子堂上议事,谈到今后的安排,便令他着手筹备日后接位的事,他便当堂回了老爷子说自己绝无此心,请老爷子再做他选,气得老爷子不等会散便逐出众人去教训他。

老爷子见他不言,心中更气,转头叫萧让:“再打三十!”

萧让提了杖走近前来,秦朗只得哆嗦着再次脱了裤子伏下,一五一十的再报起数来,板子打在伤痕累累的臀上,痛得锥心彻骨,若非他素来有这个狠劲,几乎就要挺不住了,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忍着痛报出了最后一个数来,板子停了,却再也爬不起身来了。

老爷子下坐来走到他身前,俯身对他道:“我知你不稀罕这位子,我也不指望你稀罕,不过除非你拔了这个香头出去,否则这位子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你给我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再说!”

劝慰

“撑得住吧?”萧让边走边问道。

秦朗忍住阵阵的晕眩,咬牙笑道:“还死不了……平日做别……的事……也没见你……这么出力……”

萧让嘴角略牵了一下,便算是笑了。

秦朗心中知道,萧让平日虽是一副冷脸,对他却是还有一分热度,老爷子其实也是舍不得的,不然交与五爷去打,这会儿还想说话?

“老大!”看着秦朗被萧让半背半扛的架了出来,舒同着实吓了一大跳,这几天小傲想着七爷的事,怕秦朗会有麻烦,便令他和阿亮多带了些人每天近身跟着,以秦朗现在在帮中这六当家的身份本也有资格带近身出入了,只是他未入洪帮,所以不能跟入门去,只能在外面车上候着。

萧让叫舒同先上了车,将秦朗扶上去放在他怀中,关了车门自去向老爷子复命去了。

舒同急命车子快开,开了车灯,细看秦朗身后裤上透出大片血渍,知是受了家法,心便哆嗦了起来,一边抱住秦朗,一边急令阿亮给小傲和叶诚打电话,秦朗急忙阻止了他,天这么晚了,小傲一定已经睡了,现下天气寒凉,折腾了他起来又咳的不轻,至于叶诚,能不让他知道就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了吧。

回到家中,却见小傲独自等在厅内,见秦朗如此回来也并未多言,使眼色命舒同背了秦朗上楼,温言让弟兄们下去歇了。

看着满身痛汗的秦朗,小傲强定住神,轻轻伸出微颤的手去拉下裤子来,裤子被血粘在身上,每下一拉动都是钻心的疼,秦朗咬紧牙关暗抽冷气,尽量控制住身体不去颤抖。

小傲眼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状,心中狠狠的疼了一阵,咬着唇闭了闭眼,转头淡淡的吩咐舒同拿过药来。

舒同早已手颤的不行,小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舒同会意,知道老大此状定是不欲人见的,退出去自去看冯杰去了。

秦朗默默埋首在枕中,小傲用镊子夹着纱布蘸了水轻轻替他清理伤处,肌肉簌簌的颤动着,大片紫黑的肿痕上满布着条条鲜红的裂口,纵横交错,边缘模糊,纱布一碰上去便是狠狠的一颤,看得小傲的心都跟着哆嗦了起来。

忍住心头颤抖,小傲淡淡的说道:“老爷子要我劝劝你。”

秦朗一愣,原来是老爷子打了电话给小傲,“你觉得…老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的意思?小傲无声地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我刚和宇文若龙喝完茶。”

秦朗又是一呆,宇文若龙?

小傲笑笑,“听他说他是洪门纽约致公堂的圣贤二爷。”

“是…”秦朗抬起了头,“他是天宇的博…士生导师,也是天宇…在致公堂挂牌的…接引人,老爷子今天…在堂上说了,他来一是贺寿…二是要在…咱堂内挂个牌号……”

听他说了一个咱字,小傲笑了笑,有时说起话来,连秦朗都免不了忘了他并非帮中之人。

药粉撒在伤口上,阵阵的蛰疼令秦朗暂停了说话,小傲除了他身上的衣服,让他尽量舒服的趴着,取了湿毛巾擦拭他头上身上的冷汗。

“老爷子可是说了,要让这个宇文若龙辅佐你接位吗?”

秦朗默然半晌,叹了一声:“是。”

小傲起身至桌前将手头的东西收拾好,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老爷子有没有说让他来四海?”

秦朗心头微震,小傲在揣测什么吗?

“老爷子说过……想让他…做四海的…法律顾问,我……还没有答应,说和你…商量一下的。”

小傲背对着秦朗,闭住眼,咬着下唇站了半晌,缓缓转过身来,向秦朗笑了一笑:“老爷子的意思怎能违背,你就答应了吧。”

秦朗寒星般的墨眸定定的看着他:“他这个人……怎样?”

怎样?小傲心内苦苦一笑,“那是个有雅趣的人。“

“你真觉得…我能做这个……龙头?”

小傲的心一阵阵的发紧,强自压服着心底的丝丝寒意,浅笑着坐回他床边:“做了龙头就不用挨板子了。”

秦朗趴在枕上俯首不语。

小傲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拉住他的手,“阿朗,你希望我进去帮你吗?”

秦朗转过头来,向他的脸上看住一会儿,斩钉截铁的道:“不,我不要……做这个龙头,你也不要…进来趟…这混水。”

书法

骆老爷子一身月白色丝绸唐装,俯首在书案上潇洒的挥毫泼墨,小傲恭敬的一旁站着,静静的等候。

老爷子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指着日前他送的端砚道:“你这寿礼送的不错,且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怎样?”

小傲稍稍近前,看着老爷子写的那几个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心中便先转过了念头,笑了一笑:“小傲不大懂的,怎敢妄评老爷子的书法?”

老爷子一笑:“此处并无他人,讲讲何妨?敢是认为我这几个字入不了行家的法眼,或是人书俱老,当不得四海一傲一评么?”

小傲心中一滞,在这老爷子面前真是半点也掩饰不得啊,只得赔笑道:“小傲怎敢,书法上小傲真是个外行,只从前看见书上说书法是人格的体现,能够修身养性,要看笔墨、线条、基本学养等方面是否到位;字法、章法、气韵、境界等方面是否有味道。除了讲究字美外还要求写书法的人能够心静,更要求人字合一,老爷子这几个字苍劲有力,雄距傲岸,巍然有丈夫气慨,随意挥洒,不造作,以气势胜,坚硬直露,不遮掩粉饰,奔放之余,略展俏丽,笔笔到位,可见心于莽莽之中自有纤纤情在,当真是字如其人。”

老爷子听了他的恭维不禁微笑:“呵呵,你倒是会说,你评的是字还是人那?”

小傲也淡淡一笑:“老爷子自如纵横的功力,大气磅礴,驱龙蛇奔驰腕底,雄伟中含姿媚,厚重中寓劲秀,若好花据枝,蔚为异彩,用笔精熟丰厚,提按顿挫,和律中节,纵横畅酣,结字如峰峙塔矗,扶疏浓郁,点线相和,骨肉亭匀,点画精到,出规入矩,且又挥运自如,达到性道一体,心与理一之境。字既是人,人既是字。”

老爷子呵呵点首:“马屁拍得如此精道,我不领情也不行了,来来,坐吧。”

小傲暗吁了口气,微微躬身,谢了坐下。

“叫你来是为了昨儿阿朗的事,你可劝了他了?”

小傲黯然低了头,秦朗昨晚疼得一夜未眠,今天早上便挣扎着起来回了帮中,老爷子没说可以不来,那么只要还没打死便不敢不来。

“阿朗性子直,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无心顶撞老爷子的,不该惹了老爷子动气,他昨晚也后悔的很的。”

“你是想替他说项,要我不来强他接这个位吧?”

小傲淡淡笑笑:“小傲不在帮中,不敢私议帮务。”

老爷子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是有所猜测,但不敢说出来而已。”

小傲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你是怕我明着说让阿朗做龙头,其实是想引出那些反对的人,让阿朗在明处做了靶子,扫清了障碍再让天宇接位,是不是?”

小傲忙站起了身来:“小傲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爷子让阿朗接位是看得起他,这么多年老爷子苦心栽培他,他也是该为老爷子分一些忧的,只是一来阿朗到底年轻,没有根基,也难以服众;二来他那个性子只怕也不大适合,他不想接位,也是怕大家说老爷子过于偏宠于他,在帮中难做,他不想老爷子为他操心太多。”

老爷子摆了摆手命他坐下:“你帮了阿朗这么多年,凡事自会从他的角度去考虑,我让阿朗接位,自有我的权衡。我既是拿定了主意,便不怕那些人反对,听说你这几日正病着,这些事还是别太挂心的好。”

小傲垂手应了声“是!”

老爷子微微一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小傲心头微震,老爷子想说什么?

老爷子转头看着他:“你平日太操劳了,我和阿朗说了,得找个人帮帮你,人选我告诉他了,回头你们自己商量吧,听说你也有了心仪的女子了,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终生大事吧。既是江湖不适合你,急流勇退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小傲心中一酸,果然老爷子是想要他离开阿朗吗?

老爷子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千百年来评价书法,无不讲求一个力字,只是这个力若要用好,也是殊为不易啊!有时候越是坚硬的东西越是容易破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傲忍住心中酸楚,叹了口气,答道:“是,舌柔犹在口,齿折只为刚,我会劝阿朗的。”

砸场

从老爷子那回来,小傲绕路去了一趟尘香,停车在画廊对面的路旁,只想远远的看一眼若尘怎样了?

自从杂志上的那些话再次被提及,他便觉得一切都完了,终此一生他都要背负这样的羞辱,怎能让他心爱的女子陪他承受这一切?

这几日来他拼命压抑着想要去见她的欲望,狠下心来不接她的电话,尽管内心煎熬挣扎,可他不能让她对他的爱成为他抚慰寂寞的手段,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身份,他是愿意倾其所有去珍爱她的,因为爱她,所以必须离开她,既然相识不能相守,不如淡然一笑从此相忘于江湖。

本想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便走的,谁知却看见对面街角,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小傲平静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默默无语的叶诚,原来一直以来的感觉是真的,叶诚真的喜欢上了若尘,这对若尘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那为什么心底却突然觉得很空洞呢?小傲恨起自己的自私来。

“她…很痛苦,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小傲淡淡笑了一笑:“不为什么,男女之间,本来就是这样,合则来不合则去,没有为什么。”

叶诚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她很爱你!你别说你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会信的!”

小傲转过了头,静静的看着车窗外,叶诚听见他发出一声刺耳的轻笑:“爱情?你是个医生啊,医生也会相信爱情吗?不是说母爱来自黄体胴,□来自荷尔蒙,所谓爱情只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

叶诚惊讶地看着他,小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刻薄,这样冷血了?这样的话怎会从他这样的人的口里说出来?

他抬起发颤的手,发觉自己有向他脸上打上一拳的冲动。

“嘭!”对面传来一声巨响,小傲与叶诚一起惊跳了起来,若尘……

二十几个人冲入画廊砸场子,为首的居然是骆世豪的三个儿子,小傲叹了口气,如此跋扈,可惜了老爷子的家教啊。

若尘面色苍白,面对如狼似虎的一群人,她眼中却只看见了小傲一个。

小傲淡定的站在人群中间,眼角瞥见叶诚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若尘身前,心里一阵酸楚的欣慰。

“带若尘先走。”小傲淡淡的说。他出门时并不曾带得兄弟,病后体弱,只手难撑,又顾忌着秦朗在帮中为难,不能对这些人下重手,只怕要保全他们也不是太容易。

叶诚回头看了一眼若尘,“你先走。”

若尘不答,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小傲,她是个浪漫的女子,从真正认识他的时候起便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但她不在乎,哪怕他是这样的身份,哪怕他一无所有,对于她来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天涯海角也要随了他去,既然他现在不走,她便决不会弃他而去。

“还想走?往哪儿走?”骆天赐一脸坏笑的玩着手里的棒球棍,色色的看了一眼若尘,“这就是你那个小画家女朋友?长得不错啊,想不到你这个玻璃还挺会享受的……”

跟他来的人都是哄然大笑,小傲咬了咬唇,没出声。

骆天赐更是嚣张了起来,径直走到若尘跟前,叶诚向前一步挡住了他,骆天赐“嗬”了一声:“观音兵还不少,喂,我说你们俩个验了艾滋没有啊?”

众人哄笑声中,小傲缓缓转头:“你们是冲我来的,与旁人无关,放了他们走,你想怎样,随你。”

“怎样?老子对男人没兴趣,你还是给秦朗留着吧,倒是这个妞嘛……嘿嘿……”

小傲闭了闭眼,若是他们敢碰若尘一下,说不得,就算是老爷子的面子也只能不顾了。

“动手!”骆天赐大喝一声,二十几个人立刻挥舞着家伙冲了过来。

小傲反应奇快,后退一步,向旁一侧身先避开了骆天赐迎头的一棒,跟着一腿扫倒了一个冲向叶诚的打手,左手抓住身旁一个进攻的人的右臂一拉,就势转身右肘撞在他的胃部,夹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家伙,转身一棒砸在另一个人的膝盖骨上,他这几下一气呵成,知道自己体力有限不益久战,只除了骆家三兄弟外,对余人都是下了狠手,手中拿了家伙更是不再留情,转瞬间便将几个人撂在了地上,余人见他如此悍然,都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骆天赐心中画狐,想不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病鬼手上还有两真下子,转头看自己的手下已微有怯意,“哼”了一声:“怕什么,还不上!”自腰间拔出枪来,对准了小傲。

小傲叹了口气,老爷子的长孙,竟是这么个混人,在这种闹市动枪,老爷子知道还不气死。

转头看了一眼叶诚,叶诚会意,推了若尘向门前挪动,知道自己帮不上他,只会成为他的负累,刚刚一人冲到眼前,自己跟本没还手的余地便着了几棒,眼下对方又拿了枪,自己和若尘在这里,小傲便多所顾忌。

打手们见骆天赐拔枪在手,精神都为之一振,四海一傲再有本事,总不能刀枪不入吧,当下有人便抽出了刀来,欺身向小傲攻了过来,这边骆氏兄弟却围住了叶诚和若尘,用枪指了他们疯言疯语的调戏。

小傲心中忧急,下重手又击退了几人,怎奈对方人多,一时缠斗不下,看了叶诚和若尘的状况,难免分心,一个疏神,臂上已被划了一刀。

正危急间,门外一群人冲入进来,为首之人正是骆天宇和宇文若龙。

骆天宇向骆天赐叫了一声:“大哥,爷爷让我来叫你回去。”

宇文若龙向小傲点头示意,同骆天宇一起带着面如死灰的骆氏兄弟匆匆而去。

夹道

“哗……”的一阵乱响,秦朗将桌上的药全都扫在了地上,用力过度,牵动伤处,自己咬着牙扶在桌上疼出一身冷汗。

小傲急忙扶他,被他一把甩开了手去。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都不带就……出门?”秦朗哆嗦着低声怒喝。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别说新得罪了的骆世豪不会放过他,祥瑞和定宇的余患更可能随时会找上他,难道罗定森在狱里会呆得那样消停吗?怎能这样不顾惜自己?

小傲低了头不语,从前他身边除了明威外另有几个兄弟跟着的,舒同和冯杰也是常伴在身旁,明威走了,冯杰现下又重伤,舒同每天跟着秦朗,细察老爷子之心,竟是颇有疑己之意,这几日出入便刻意避讳了不去招摇,今天老爷子更已经明明白白警告过了,迟早不也是得他一个人?现下就该开始习惯了。

秦朗见他不答腔,心下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小傲便是这样,表面温润,骨子里却傲气十足,这几个月来也挨了不少打了,却依然我行我素,真是打也打不怕,说也说不听,都不知道该拿他怎样好了。待要再责他几句,身上疼得说话吃力,打他几下吧,又舍不得他刚受了伤,何况他那个性子,打也没用,到头来白白的自己心疼,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理他。

舒同刚吓了一身冷汗,见老大不言语了才算敢喘了口气,俯下身轻轻将地上的东西拾了起来,交到小傲手上,自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小傲轻轻扶了秦朗,柔声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见秦朗赌气不出声,便引他说话:“老大?”。

秦朗“哼”了一声,半晌才转过了头来。

小傲扶了他慢慢伏在床上,小心地脱下衣服,替秦朗处理身上的伤,老爷子也真狠得下心,明知他这样重的伤,也不说句让他回来的话,硬是让他死撑着在帮中呆了一整天,身上好多地方都化了脓,也不知这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阵心酸,泪珠差点滴在他伤口上,忙转过了头去,定了定神,佯装着满不在乎的笑道:“今天老大可是替我撑腰了?”

秦朗被他逗笑了:“老爷子把……天赐他们几个狠……打了一顿。”

小傲叹了口气,这个仇是越结越深了,老爷子是要这样来逼他么?怎么天宇不早不晚的出现在那儿?

见秦朗颇有点解气的样子,不由得暗暗摇头,差开了话题:“接位的事,怎样说了?”

“老爷子今天……没提。”

小傲笑了一笑:“老爷子要是再提,你就先应下来好了。”

秦朗一怔:“为什么?你……”

“先应了好了,离单刀会不是还有七八个月呢吗?兴许过了团年老爷子就改变主意了呢?”

秦朗看了看他,猜度着他话中的意思。

小傲向他笑笑:“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就算是你不做这个龙头,他们就放过了你了?”只怕任谁再坐上那个位子也不能容他在眼前了吧。

秦朗伏在枕上,默默不语。

小傲起身收了手上的东西,走回来坐在他身旁,伸手握住他的手:“阿朗,我知你不想做这个龙头,我也是不想你做的,本来四海虽及不上洪帮的名头,可是我们兄弟同心,总胜于在帮内勾心斗角,处处提防别人的算计,只是马走入了夹道内,回不了身了,谁让你身在帮中呢?你也不必为我去和他们生气,就算是没有你接位的事,那些话早晚还是会有人提出来的,你就算不做龙头,难道他们就不说了?”

秦朗不出声的叹了口气,只为老爷子一句让自己接位,却让小傲在人前受尽委屈,现在连女朋友都要被连累。

小傲知道他的心思,像他微微一笑:“谁人背后无人说,别人喜欢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吧,我不在乎的。老爷子这么多年这样对你,他年纪大了,后继无人才要你帮他的,你辜负了他不是让他寒心?你先应下来,回头见有贤能的人了,再让位好了,也许老爷子是想让天宇再历练几年呢,你看他那样总还是青涩了点吧?把位子交到他手上,老爷子能放心吗?”

秦朗心中一动:“你是说让我先接了位再传给天宇?”

小傲一笑,反问他:“如果老爷子直接传位给天宇会怎样?”

秦朗默然半晌:“老爷子是怕反对的人太多,天宇年轻,明刀暗箭的应付不来?”

小傲站起身来,走向窗前,叹了口气,月亮不如昨晚的亮啊!

转回来对着秦朗:“阿朗,让那个宇文若龙来四海吧。”

劲草

若尘一袭湖水蓝的半袖风衣,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侧倚着身后的红色悍马H3,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四海大厦。

宽大的办公桌上的花瓶内插着一束官司草,是若尘刚刚叫人送上来的,小傲放下百叶窗帘,轻轻叹了口气。

官司草,学名牛筋草,或称油葫芦草,蟋蟀草?不记得了,只记得这种草柔而坚韧,小孩子经常用来斗草玩儿的,汁水丰厚的,未见得就是常胜的,有些细小而柔韧的,却所向披靡。

若尘是在暗示,她不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娇花,而是一根逆风而立的劲草吗?

小傲摇了摇头,下面街上,那个秋风中飒然的身影是那样柔弱而又坚定。

冯杰脚步蹒跚的推门进来,向他嘻嘻而笑:“傲哥,若尘姐在下面等你啊?”

小傲不做声,默默的扶了他向沙发走去,那一场毒打颇伤了些筋骨,以至于近二十天了,阿杰依旧不能行动自如。

冯杰知他又内疚了起来,笑着抓了他一块到窗前:“若尘姐这车好帅!人也帅帅的,老大真偏心,这车怎不送给我?傲哥,能不能和若尘姐说说借我开一圈儿?”

小傲笑了,他那款保时捷也不过才买了半年,阿杰一向喜欢跑车的,几时又盯上越野了?“你开得了车了吗?”

冯杰嘟起了嘴,小傲爱怜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东西越是要失去,就越是不舍,自从这次打了阿杰,总是不知不觉的拿他当起了小孩子,明知他都二十五岁了,可一想到自己不久就要离开了,就总是情不自禁的想宠溺着他。

那次画廊的事后,他和老爷子做了一次深谈,正式邀宇文若龙进入四海,并明确表示团年之后自己会淡出,至于秦朗接位的事,他希望老爷子不要过分迫他,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慢慢去接受,并请老爷子答应不将四海并入洪帮,也不强舒同和冯杰入帮,允许秦朗将四海作为未来龙头的一支私兵来保留,老爷子同意了他的请求,自那儿以后宇文若龙成为四海的副总经理兼法律顾问,小傲将手头的工作逐渐交到他手中。

小傲失神地想起这些事,看着冯杰黯然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拿起了外套,“还不去穿衣服?”让若尘就这样站在那儿也不是个办法啊。

冯杰兴奋的吹起了口哨,小傲不禁微笑着再次摇了摇头。

看见小傲带了冯杰过来,若尘唇角弯起一抹浅笑,画廊被砸之后,她大概猜到了小傲的心思,虽然也伤心于他有心事竟不向她说明,竟将她当作那等世俗的女子,以为她会一样误解于他,独自一人就做了这样的决定,一个人默默承受。但她并未像那些失去理智、乱了方寸的无知女子一般自怜自艾,而是勇敢的向前迈出了这一步,因为对她来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纵是最后心醉成心碎,也终是有了这一段的刻骨铭心。

小傲见她身上衣衫单薄,久站之后难禁暮秋之寒,不由得叹了口气,脱下外套默默的披在了她身上。

冯杰打过招呼后,便可怜兮兮的看着若尘,“若尘姐,我能上你的车子吗?”

若尘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们身后跟着的几辆车子,小傲向她报歉的笑笑,扶着冯杰坐上了车,自己坐在了若尘旁边的副驾位上,上次出事之后,秦朗便下了严令凡他出入必要有这十几个人跟从,谁要是把他跟丢了,严责不贷!连若尘出入也都派了几个人暗中保护,现在再加上跟冯杰手下的猛鬼他们,这一出行就是七八辆车,浩浩荡荡的比秦朗还威风。

等一半的车子开上路面之后,小傲示意若尘开动了车子,冯杰打电话叫前面的猛鬼带路将车开去郊外兜风。

一路上两人都是默默无言,冯杰只好也不出声,满地的落叶金黄,呈现着深秋的萧瑟,小傲静静的看着若尘像当日救他之时一样目光清澈而坚定的开着车。

车开到了河边的一座桥前,小傲要若尘将车停了下来,自己下车走上了桥,一手扶上冰冷的石栏,小傲心头黯淡,数月前他便是从这里坠落桥下的,正是桥下这湍急的流水带着他遇见了若尘。

小傲转头看看身后,若尘不疾不徐的伴在他身边,她见他十次,有九次他身上是带着伤的,难道她真的认为她能和他一起过这样的生活?

小傲忍不住又暗叹了一声,抓起若尘的手:“来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情义

宁静的咖啡室内,音乐低靡而轻缓,三姐拿起茶匙,慢慢的搅动着。

“离开他吧,”若尘听见她平淡地说,“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若尘静默的看着她。

三姐嘲弄的向她一笑:“你相信吗?我曾是道上有名的美女。”

若尘点了点头,即便是她现在憔悴若此,也还是能看到当年的依稀风采的。

昏黄的日光下,三姐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我十六岁时离家出走,跟了江湖上的一群散仔鬼混,那时多羡慕那些人啊,无拘无束的,不用上学,也不用被父母骂,整天蹦迪、飙车、嗨摇头丸,看谁不顺眼就拿了刀去砍,谁能打就把他当英雄一样崇拜。”

见若尘略带震惊的看着她,三姐有些不屑地笑了:“我纹了身,还试过吸毒,你这样的乖乖女是无法想象的吧?”

带着一点少许的得意,三姐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十八岁时一个叫任九的男人很喜欢我,那时他是道上极有势力的人物了,他的社团不比现在的四海小多少,他要我跟他,我想想也不错,虽然他年纪有点大,起码跟了他会很威风吧,不过我还是故意矜持地说,要考虑一下。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秦朗,那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我还小两个月呢,他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说,要追我,我开玩笑说,打赢任九我就跟他,哪知道,当天晚上他就一个人拿了刀站在任九的场子外面去叫板,结果差点被乱刀砍死。

“他命好,洪帮的骆老爷子救了他,我当时想,一个为我一句话就可以去死的男人,我这辈子跟定他了。”三姐的眼中有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若尘不自禁地想,她现在还是爱着秦朗的吧。

三姐不再看她,目光飘离到了从前,从前,那些曾经甜蜜过的感伤。

若尘听着她呓语般的一一细数每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感受着她心中现有的那份凄凉。

“要么离开他,要么就让他和你一起走,除非你能锁住他的心,否则,你就得锁上自己的心。”三姐毫不留情的直视着她。

从咖啡厅出来,若尘略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小傲,小傲正站在停车场上,纵容地看着冯杰吃力的开着悍马H3绕来绕去,那目光中的宠溺是若尘从所未见的温柔。

她不由得想起三姐的话:“情与义,真正的男人始终会选择后者,这里是江湖,容不下女人的浪漫……”

秦朗静静的坐在书房,手中的酒杯早已空掉,舒同站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老大一句话也不说,他也只能暗暗着急。

小傲推门进来,径直坐在沙发上,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看着秦朗浅浅一笑:“这么晚了,等我有事?”

秦朗头也不回的说了句:“阿同出去。”

舒同担心的看了一眼小傲,见小傲微微点了下头,只得慢慢退了出去。

秦朗看着小傲,转了转手中的空杯,尽量语气轻松的问道:“最近手风不顺吗?”

小傲最近又频繁的出入各大赌场,而且经常彻夜不归,秦朗每天忙于帮中事务,经常一两天都见不到他。

小傲淡淡笑笑:“不太好,输了一点儿。”宇文若龙动作好快,等不及了吗?

秦朗叹了口气:“别玩的太晚,那种地方抽烟的人多,空气不好。”

小傲口中淡淡的应了一声:“哦。”心里一酸,自从他的肺叶受伤后,秦朗便将烟戒掉了,兄弟们见老大都是这样,便没人敢在他面前吸烟。

“西区那几家KTV的进项还不错,我今天划到你的名下了,以后的钱你自己留着用吧,不用交到社团来了。”

小傲抬眼看了看他,低了头不语。

秦朗站起身来坐到他侧面的沙发上:“傲,要是你觉得宇文在这儿令你不自在的话,我去和老爷子说……”

小傲轻笑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自在?宇文很能干啊,这段时间我轻松不少呢。”这段日子他几乎将手上所有的事都交了出去,只有少数的几个地方未曾放手,一是货仓,二是码头,三是财务,宇文若龙前天要求察看账目,他也签了字受权。

秦朗看着眼前似乎越来越变得陌生的小傲,他是要和他赌气吗?为了老爷子要宇文进来?心中叹了口气,“那笔账,我替你补上了,以后钱不够用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好,不要再动账上的钱了。”

小傲仰身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知道了,不就一百几十万嘛,我一个总经理连这么点钱都动不得吗?回头团年分账的时候从我的那份里扣好了。”

秦朗心头一震,是啊,不就是点钱吗?小傲拚死累活的这么多年,为这么点钱的事就深夜与他相谈,的确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当即笑了一笑:“也是,我也就是说说,也不用扣了,你缺钱就拿去用好了,只是,顾着点身子,别玩的时间太久。”

小傲侧过了头去,忍着鼻中涌上来的那一股酸意:“没事了吗,”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去睡了。”撇下秦朗一个人在那发怔,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闲家

“哗……”小傲将手中仅剩的一打筹码扔在了桌上的那个“和”字上。

牌翻出来,闲家7点,庄家8点,庄赢,小傲一笑,站起了身。

买了几个晚上的和了,没开出过一把,而且大半还是庄赢,现下的局面是老爷子坐庄啊,想和?小傲心中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宇文若龙不远不近的正站在身后,这个男子总是这样形如鬼魅的吗?

“为什么选和呢?”宇文若龙看着他笑,将手中的筹码塞了一半给他。

小傲看了一眼,大约有几万块,笑了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宇文若龙坐上了他旁边的位子,在闲字上押上筹码,“就算不坐庄,也可以做闲家打庄的,一心求和,成不了事的。”

小傲淡淡一笑,他从没想过坐庄,打庄也要看看坐庄的是谁。

“倘或局势不利,未必不该做其他选择啊?”

选择?他有得选吗?老爷子掐准了他投鼠忌器的。

小傲暗暗摇了摇头,拿出万元筹码又放在了和字上。

牌开出来,闲家8点,庄家9点,依旧是庄赢。

小傲转过头,看着宇文若龙温雅的浅笑。

宇文若龙也是一笑,再次将筹码押上了闲家。

这一次闲家8点,庄家竟开出了个6点,闲赢。

接着一连几次之后,都是庄赢,小傲和宇文若龙都将手中的筹码输了个干净。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起身。

背靠在汽车门上,小傲淡淡的看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的宇文若龙。

“呃……账目的事,我是无心的。”宇文若龙微带尴尬的说,“我那天拿着账本去找你,你不在,刚好秦总也去你办公室找你……”

小傲淡然一笑,转过身来,身旁的兄弟忙替他开了车门,小傲向宇文若龙轻轻点首,车子缓缓驶了开去。

冯杰怯怯的叫了声:“傲哥!”

小傲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着他身后站的舒同:“老大怎么说?”

“老大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带回来交给傲哥处置。”舒同低声说。

交给他处置?小傲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个宇文若龙真会把握时机啊,这就做起闲家来打庄了吗?

这几日他晚晚都是从日暮赌到凌晨,白天便说自己不舒服不去公司,叫人将文件搬回来看,今天想起那晚用了宇文若龙几万筹码,便使了冯杰送张支票过去,不到一小时的功夫,舒同便押了冯杰回来。

小傲淡淡的看着冯杰,微微一笑:“那你知道规矩了?自己下去领家法吧。”

“傲哥……”舒同吓了一跳,阿杰上次的伤还没好啊。

冯杰瞬间白了脸,自那天宇文若龙将小傲私自动用公款的事告诉了秦朗,他心中便始终憋着这一口气,今天借着送支票,便随口警告了他几句,叫他以后别那么多事,离间他们兄弟的情分,没想到给秦朗撞个正着,便让舒同押了他回来交给小傲。

小傲语意虽轻,淡淡中却透出丝丝的阴冷:“老大要我处置,我总不能偏私吧?”心知秦朗是看在冯杰因着自己的事出头,只是想要吓唬他一下,给他点警告,如果真要动家法,就不会让舒同带回来交给他了,只是今天自己还在,他做了什么还能担上一二分,若是自己离开了,谁来替他担承?

舒同叹了口气,阿杰这份冲动原也该教训一下的,但是……又不敢提他身上的伤,怕引得小傲伤心,“傲哥,我替阿杰吧。”

小傲看了他一眼:“他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你来替?你替得了他一次,替得了他一生?不让他长长记性吗?”

冯杰方才听了小傲要他领家法便吓得懵了,此时听了小傲话中的意思,知道小傲还是疼他,忙扑到小傲身前认错:“傲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我真的没对他怎么样,只是警告了他几句,没动手打他,傲哥……”

小傲哭笑不得,还想动手?看来总把阿杰象个孩子似的宠着也不行啊,前些时候那样大的一个教训转眼就忘得干净了,本想唬他几句就算了,现在见他明显的恃宠而骄,一副撒痴撒赖的模样,不由得暗叹了口气,抬起头冷淡的对舒同道:“拿藤条来。”

教导

舒同双手捧着藤条,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小傲,跪下身来将藤条高举过头。

小傲缓缓伸出手,将藤条拿在手中,舒同不由得微微战栗了一下,本以为傲哥会让他代打的,那么他随便打上几藤,阿杰撒个娇,讨个饶也就过去了,难道傲哥竟是要自己动手?傲哥一向娇宠阿杰,上次被迫打了他后伤心的不得了,这些日子以来对阿杰宠溺愈甚,这次再打了还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呢,可别又伤着了身子才好。

脑中胡思乱想,一时忘了站起身来,小傲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不舍,舒同做事沉稳,心思细密,憨厚忠直,且勇而并非无智,他对舒同一向寄望甚厚,期他将来能担重任,是以平日对他刻意加以调教,虽心中是一样的疼惜,面上却不及对冯杰那般溺爱。现下自己要离开了,这一副重担今后便须由他一肩担起,借这个机会教导他一下也好,见他不肯起身,也就由他跪去,转过了头不去理他。

冯杰心中打鼓,傲哥还真的要打他啊?虽然没动板子,可是挨傲哥的藤条,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傲哥平日那样疼他的啊……

见小傲面无喜怒之色,只是拿了藤条静静的等着,待要撒娇却又不敢,只得委委屈屈的解开裤带,将裤子褪至膝弯处,身子趴伏在了沙发扶手上。

小傲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便已十分不舍,又见他身上伤势未愈,几处伤口上结的痂尚未脱落,臀腿上都是新生的粉嘟嘟的嫩肉,做为保护层的皮肤尚未长好,更有些打不下手去了,只是这样的教训阿杰实在是为了他好啊!抬起手来轻挥了挥,试了一下力道,心一狠,眼一闭,一藤抽了下来。

“啪!”伴随着藤条一向清脆的着肉声音,冯杰“啊……”的一声惨呼响彻室内,小傲心中一惊,这一藤只不过用了五成力,难道阿杰竟承不住?忙睁开眼来看,见臀上虽是肿起了一条通红的棱子,却并未起血檩,不至于那么疼吧?

细看冯杰也并非真是疼痛得难以忍受的样子,多半只是撒娇,意图逃责而已,心中暗暗叹息,自己就要走了,到时他同谁去撒去?

有心扳扳他这个毛病,便不再停手,忍着心痛,一藤一藤的打了下去,只是心中究是不舍,手下便也未加劲,不想真正打伤他,俾知痛楚而已。

冯杰一边大声叫疼,一边盘算着何时才是求饶的最佳时机,他向来不似舒同木讷,仗着一惯受宠,总能在关键时候讨得老大和傲哥的怜惜,本来小傲下手不重,只是委屈于一向疼他的傲哥竟会打他,便有意叫得凄惨让他心疼。

舒同跪在地上听着冯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心里也不由得一揪一揪的,虽明明看着傲哥打得不重,但阿杰毕竟前些时候刚遭过一场毒打的啊,只是他刚刚奉过藤条后忘了起身,见小傲也没理他,只怕傲哥是以为他要求情,所以晒了他在这儿,是以也不敢出声求恳,只盼傲哥念着对阿杰一向的宠溺,就此饶过了他。

“啊……哎哟……傲哥……啊……疼啊……饶命啊……傲哥啊……”虽然小傲打得轻,但他旧伤未愈,新生的皮肉细嫩,这二三十藤打下来,还是疼出了汗来,叫声也就愈加凄惨了起来。

小傲听他叫得狠了,又见身子已隐隐有躲避之像,知是真的有些疼了,便渐觉手颤不得下,虽知他还是撒娇占了大半,但照眼前的情势看,自己恐是等不到团年的时候了,只怕过得几日后,便是想看阿杰这样撒娇都不可得了。

心头黯淡,藤条便举不起来了,叹了口气,平日阿朗打他时也没见他叫得这样大声,缓缓走回椅上坐了,向舒同无力的摆了摆手,舒同忙站起身去扶了冯杰起来。

冯杰提着裤子,眼中含着泪,身上倒也不觉得怎样疼了,只是心里却委屈的不行,舒同拉着他走到小傲身前,他赌了气不跪,小傲叹了口气,笑了一笑,伸手拉了他过来,替他系上裤带。

“你觉得你是替傲哥去出头的,傲哥却还要打你,是傲哥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了是不是?”

冯杰给他说得不好意思,低了头不吭声。

小傲看着他,阿杰出去做事,也是有板有眼的,虽有点依仗小聪明,不及舒同沉稳,但关键时候并不含糊,前几次独立对付火龙、黄胖子、小福等的时候也做得半点不差,只是一到了自己跟前便是这一副孩子气,看来还得放出去多加历练才行,否则单是靠舒同一个他怎能走得放心呢?

板起了脸道:“你道你是给我出气呢,却不知反是给我惹祸呢!”

冯杰见他面色和语气都严厉了起来,便不敢再使性子,委委屈屈的矮身跪了下来,听他教训。

小傲淡淡的道:“我私借公款本就是我的不是,老大念着兄弟情分才没追究,替我压了下来,你如今张扬了出来,不是害我是什么?倘或下面的兄弟、公司的职员都知道了,你让老大怎么处?宇文若龙身在其位,查出纰漏上报是他的本分,你因此去警告于他,是让他不要替公司做事吗?那么以后别人也都不用做事了?公司以后出了事还有人管了吗?”

冯杰低了头嘟囔着道:“不就是点钱嘛,老大都不在乎的,要他来多事!”

小傲啼笑皆非:“公是公、私是私,倘或我自己和老大要,或是老大给了我花的是另外一回事,账上的钱是公司的,本就不应私拿的,你是公司的副总,这么点规矩都不懂?”

舒同越听越是心惊,傲哥既说得如此明白,却为何还要这样去做?

小傲道:“你道你是帮我的,只是你却不想想,这事闹开来人尽皆知的话,老大迫于规矩和公议,是否应该处置于我?你不是想看我挨家法吧?”

冯杰想起前些日子老大对傲哥的几次狠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出声。

“还有上次在洪门,虽是七爷出言不逊,但他的位份在那,是非自有公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去出手教训他,他在老爷子寿宴时公然吵闹,人只会笑他口下无德,不知自重,失了洪帮当家的身份,你这一动手,反倒成了你的不是了,你不顾着自己,却连老大也不顾着了?便是我们忍一时之气,受了点委屈,总好过老大在人前受此窘迫吧?那千家宴是老大一手操持,却几乎毁在你我手中,怎不让帮内人看老大笑话?你挨了打了,单是你一人委屈了吗?整个四海不都同你一起蒙羞受辱?你受了苦,老大一心疼你,才没再追究,你反不知悔改,一犯再犯,倘若今天是老大对你动家法,我看你哪儿去使性儿去。”

冯杰冷汗涔涔流了下来,小傲心中疼惜,他从未对冯杰说过如此重话,只盼他能就此沉稳起来,让自己能走得多一些安心,少几分不舍。

转头又对舒同道:“还有你,也别只是一味的护着他,我让你凡事多提点着他点,你怎不记得?非要等他出了大事才来后悔吗?”

舒同忙跪了下来,低头不敢回一言。

冯杰听了小傲教训,心下羞愧不已,又见累了舒同一起挨训,更是不安,心里一阵痛悔,泪便先落了下了:“傲哥,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以后改,一定改!再也不敢再犯了!傲哥

别骂阿同了,不关他的事……”说着便伏在了小傲的腿上抽泣起来。

小傲无奈的一声长叹,再也狠不下心去说他,伸手扶了他起来,又拉起了舒同。将冯杰扶到了床上,解下裤子来查看他的伤,只见虽未破皮流血,却也已红肿了大半,有些鞭痕相交的地方已有了渗血点。

当下命舒同拿过了药来,亲自给他敷了上去,柔声问道:“疼吗?”

冯杰知道傲哥终是不再生气了,有心哄他开心,便忙打蛇随棍上,又放胆撒起娇来,哭丧着脸道:“傲哥……轻点,疼啊……傲哥好狠的心啊,打得阿杰疼死了。”

一旁的舒同见他如此无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小傲也是莞尔,摇了摇头道:“别以为事情完了,明天的交易,你去做,做得好了,我才饶了你,做不好了回来一起罚。”

交易

“傲哥,明天的交易真的让阿杰一个人去?”

与项峰的珠宝交易一向是由他去做的,这个家伙极是难缠,最初的两次自己都搞不定他,还是傲哥亲自出马才摆平了他,之后虽然每次交易也都能顺利完成,但也都是给他搞得一肚子火的回来,明天这笔交易可是上亿的,项峰一贯会欺负新人,让阿杰去做,万一他沉不住气,搞砸了怎么办?

四海的收益多半来源于自己地盘上的进项,外埠的生意本就不多,义顺堂有明规不得贩毒,小傲更坚持不得走私古董去国外,伪钞与军火生意本地的大宗都由洪帮掌控,又不能争,四海的生意路子便窄得很,除了走私汽车、烟草这些风险高利润少的生意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一项珠宝交易了,四海的旗下有多间珠宝行和工厂,项峰手上的上等南非钻石是它们的生命之源。

小傲淡淡瞥了一眼舒同,“我还没问你,怎么扔下老大自己回来了?”

舒同听他语意中隐有怪罪之意,心中便先是一滞:“老大说……让阿亮他们在那儿就行了。”

小傲没再言语,舒同心下栗栗的,半晌才敢抬起头看小傲的脸色。

小傲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舒同性格内向,自幼便不善言辞,小时候,每吃过晚饭之后,兄弟几个便围在桌前,听小傲讲故事,那时生活困苦,他们也没有电视这类奢侈的东西,讲故事是他们唯一的一项娱乐,秦朗最喜欢听那些英雄侠义的故事,崇尚“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的义气,每听至动情处,便热血沸腾,拍案而起,效仿燕赵豪侠慷慨悲歌,小傲淡笑着击箸相和,冯杰则在一旁跳来跳去的做动作来配合,只有舒同带着一脸的憨笑,静静的看着、听着。

小傲淡淡的叹息,那些最快乐的时光总是走得最急。

“阿同,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和阿杰必须有一个人寸步不离的跟在老大身边,好吗?”

项峰看着面前长眉凤目、白晳清俊、怎么看怎么像个花花公子似的冯杰:“舒同为什么没来?”

冯杰微微一笑:“你是和四海做生意,不是和舒同做生意。”

项峰看了他一眼,经过龙达那一役后,冯杰在道上已是颇有名气了,他也有所耳闻的,想了一想,便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货带来了?”

项锋的手下将一个银色的箱子放在了桌上,冯杰向后微一点首,猛鬼走上前来伸手欲拿。

项锋突然一手按在了箱子上,“急什么?价钱还没谈好呢。”

冯杰不禁笑了,傲哥可算得真准那,想起小傲昨晚说的话:“明天这单生意,只要成色和事前给我们送来的样本一样,数目也不差,我们就价格不变,照单收货。不过照项峰的性格,见你是生面孔,十有八九会提出涨价的要求。”

“总要先验货的吧?”

项峰盯着他看了一阵,将手从箱子上缓缓拿了下来,猛鬼将箱子拉过来放在冯杰身前,取出放大镜交给他。冯杰仔细查验了一番,成色不差,色泽、净度、切工都不错,大小也与日前的样本相伯仲。冯杰抬起头,合上了箱子。

“我这批货来得不容易,折了两个得力的手下,才千山万水的运了出来,你们四海发了这么多年的财了,要点安家费总不算过分吧?”

冯杰静静地看着他,傲哥说了:“你只记住一点: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他的货来路不正,在本地一时之间也难另找新的买家,除了我们,他没有其它路子能一下出手整批货,还要提防黑吃黑,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他心里其实比我们要急得多,你要让他明白,与四海的长久合作才是他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至于这单生意能不能做成,就要看你是否能沉得住气了。做生意不同于去砍人,与项锋这样的人对手,心里素质是极其重要的。”

“做生意本来就要有成本的,先前的价钱已经将这些成本合算在内了,你的货成色并没有比先时的好,我只能按照原定的价格收货。”

“我的人是拿命去拼,你们在这坐享其成,还说这样的风凉话,四海的生意,什么时候由一个毛头小子说了算了,还是叫个能做主的来和我谈吧。”

“不必了,这单生意我说了算。”

项峰一拍桌子:“你别以为只有你们四海一家接货,要不是看在双方多年合作的份上我早把货给了别人了。”

冯杰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请便的表情。

“好,那这次交易就算了。”项峰说着站起身来,

看着项峰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手下拎起箱子紧随其后,冯杰心里不禁打起了鼓来,来时小傲对他说了:“你能对付得了项峰,我就相信你是真的知道悔改了,要是这差事办砸了,刑堂的家法可在楼下备着呢。”要是真这样激走了他,这差事不是砸了是什么?挨家法倒也还是小事,只是自己头一次做这样大的交易,砸了差事,公司吃亏不说,傲哥只怕要大大的失望吧?

当下淡淡一笑:“给别人及得上给四海放心?现下世道不太平,货放出去不要紧,收得回钱来才是真的。”

项峰心里一堵,冯杰这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做这行这么多年,自然不止四海一个买家,但的确都不及与四海合作来得放心。只是不能被这小子一句话就唬住了,回头冷笑一声道:“四海我是放心,只是你根本没有诚意,我凭什么把货给你?”

冯杰心内笑了,原来是色厉内荏啊,就给他个台阶下好了,“怎么没诚意了?小弟同峰哥是第一次见面,要是说话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小弟给峰哥陪个不是,对不起了,请峰哥别同小弟计较吧。”

若尘

“那个家伙,连收钱都那么多麻烦,一会儿又说要现金,一会儿又说信不过电子汇兑要我给他出汇票,我说一亿五千万的现金要我用车拉来吗?他居然说折算成美元不就好拿了?还挑剔说我们的钱给的不及时,说上次他瑞士银行的户头迟了一天才收到账。要不是不敢把这差使办砸了,怕回来挨傲哥的家法,我怎么肯对他那样低声下气,早拔枪把他按在桌子上了。”

小傲仰头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听冯杰故意装得委委屈屈的,一一细述着交易的过程,心中无限欣慰。阿杰能在项峰这样的人面前沉住了气,顺利的把货拿了回来,是否表示今后他可以不必担忧了?

冯杰见小傲唇角微含笑意,面上带着深深的疲惫,知他定又是一晚没睡,略说了一会儿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小傲一个人在空寂的房内静静的坐了一个上午,目光流连在每一件物品上。

新款双筒猎枪,星特朗天文望远镜,小叶紫檀制成的棋盘、棋子是精选的海滩上被海水天然磨圆的石子,还有那琳琅满目的书籍、不少都是散佚多年的孤本。这些年来,只要是他喜欢的,秦朗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弄到最好,就在不久之前,因他随口说了句在大海中间看星星应该更清楚,一艘命名为四海一傲的游艇已正式开始动工打造……

小傲闭起了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滑落至下唇被牙齿紧紧咬着的唇角。

“找我有事?”秦朗的语气中透着诧异,叶诚对所谓黑帮素来深恶痛绝,到洪帮门前来找他还是第一次。

叶诚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走向汽车,秦朗摇摇头,叶诚就是这样一副臭脾气,只好同他一起上了车,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汽车意外的停在了尘香的门前,秦朗疑惑地转头看着叶诚。

“这里面有一个痛苦的女人,而他的痛苦来源于你!”

秦朗满心的莫名其妙,猜测他是不是喝了酒。

“如果不是为了你,为了你那该死的黑帮义气,小傲不会拒绝她,她就不会痛苦,他们本来可以很幸福,如果不是你们选择了这样的生活!”

秦朗心中震惊,这段目子他忙得不可开交,老爷子如填鸭一般从头开始了对他的训练,令他无暇他顾。叶诚对若尘的关注超出了他的预想,更没想到小傲会放弃了若尘,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上次天赐他们……

站在门口,他仔细的想了一想,回头再看了一眼叶诚,然后举步走入了尘香。

展厅后面的小画室内,若尘系着一条染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的长围裙,长发被一根长簪松松的绾在了脑后,正用手中的画笔仔细的在画布上涂着。

见秦朗进来,若尘微微一怔,略带一丝羞涩的放下了画笔。

秦朗默默的打量着室内几幅小傲的画像,那些素描、油画上的温雅男子无一例外的看着他扬眉淡笑。

尴尬的气氛在室内弥漫着,几分钟后,若尘大方的解下围裙,放下头发,将秦朗请到了外面的茶座上。

“还没谢谢你送我的车。”若尘微笑着将茶杯推给秦朗。

秦朗没有答话,画廊被砸后,他心中觉得亏欠小傲,送了那辆悍马给若尘押惊。

“小傲最近有点忙,所以让我代他来看看你。”

若尘清雅的淡淡一笑,她的性情洒脱,从和三姐见了面之后,便知小傲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疏远了,虽然心中痛苦,但她认为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那辆车,钥匙我交给你的手下了,这画廊还有些账目没有整理好,回头我会和你的人交接清楚的,还有别让人再跟着我了,也别让他们再叫我嫂子什么的。”

看着秦朗有些怔神,若尘浅笑了一下:“你不必为了小傲向我报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小傲并不亏欠我什么,既然他的江湖容不下女人的浪漫,我也不该打扰于他。”

看到秦朗的眼中有一抹担心,若尘洒脱的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失控的去吵闹他,也不会用自杀什么的来挽留他,我在离四海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美术工作室,闲时可以画些画作为消遣,无论小傲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总会知道,我始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秦朗愧疚的看着她,小傲,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叶诚看见秦朗冷着脸走出了画廊,听见他沉声吩咐紧跟在他身后的舒同:“叫人去所有的赌场,找到小傲后,马上带他回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偶每天更文好不容易的,就算写的不好,也给点面子多支持一下吧?多留言多收藏哈

刺心

舒同低声道:“你有没有说老大好像很生气?”

阿亮道:“我说了,可是傲哥说他现在手风正顺,叫我不要打扰他,还说他不知道老大是不是很生气,但是我要再不走的话他就会很生气。”

这话是傲哥说的?舒同吓得一身冷汗,这要是让老大听见……刚在这样想,就见阿亮惶恐的垂下了眼,心知不好,忙转过身来,只是秦朗一脸铁青的站在自己身后。

“老…老大,阿亮他…不是…那个…我…我这就去接傲哥回来!”说着忙着便向外走,被秦朗一把拉住,“不必了,我自己去!”

舒同一呆,见秦朗已大踏步走出了大门,一时急得束手无策,只得跟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埋怨阿亮了句:“怎么这么点事也办不好?”

阿亮一肚子委屈,他哪儿敢跟傲哥去回嘴啊,但知道同哥也是替傲哥心急,所以才会怨怪他。

冯杰正在给小傲打电话,无奈跟小傲身边的兄弟说傲哥就是不肯接,听到老大要亲自去找傲哥忙跟着跑了出来,刚到门口,秦朗拿眼冷冷一扫,低喝了一声:“回去!”冯杰噤不敢动,只能心急如焚看着秦朗的汽车开出了前面的私家路面。

小傲轻轻玩弄着桌上的筹码,心不在焉的大把下着注,随手拿出一根烟来,放在嘴边微微侧头,身后两个兄弟阿生和阿洪对视了一眼,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掏出火机来替他点上。

这局输了,小傲淡淡一笑,用夹着烟的手再次抓起了一打筹码准备扔出去,一双宽厚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上,生硬得让他感觉不到住日的柔暖。

“跟我回去!”秦朗的声音低沉,透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小傲牵了牵唇角,缓缓将手中的烟按熄,站起了身来,舒同低低的叫了一声:“傲哥。”小傲点了下头,看了秦朗一眼,一眼不发的向外走去,跟他的阿生和阿洪忙拿了筹码跟在后面。

秦朗站在汽车边上,阿亮忙拉开了车门,秦朗冷冰冰的看着小傲,小傲微耸了耸肩,离了自己的汽车向他走过来。

“傲哥要走了吗?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啊?”

秦朗转过头来,看着眼前几个稍有些眼熟的面孔,疑惑的将头转向小傲,小傲淡淡一笑,转头向阿生点了下头,阿生将手中的筹码交给来人,低声道:“拿了快走。”

来人笑了笑,约略看了一下筹码,“才三十几万,连尾数都不够,就想打发我走人?堂堂四海一傲,借了钱不还,这样没信用啊!”

秦朗猛然想起,这人是从前定宇财务公司的,绰号叫扒皮狼的印子张,因小傲一向痛恨放高利贷的,四海接收后便将定宇名下所有的财务公司划给了盛维。

难道小傲居然借高利贷!这个消息甚至远比看到小傲吸烟更令他震怒。

“你欠他们多少钱?”秦朗压着气道,小傲咬了咬唇不答。秦朗将头转向阿生,阿生偷看了一眼小傲,嗫嚅着低声说:“前后一共两百七十万。”

印子张一旁冷笑道:“本钱是这么多,利息呢?傲哥可三个星期没还钱了,按照九出十三归……”

“你闭嘴!”舒同怒喝一声,老大的火就快要压不住了,还在这添油加醋。

秦朗冷冷地看了一眼舒同,转头看着印子张:“多少钱你自己算清楚,明天到四海公司财务部来拿,回去告诉苏老大,盛维旗下任何公司不准再借钱给他,否则别怪四海翻脸无情!”

“傲哥!”冯杰从大门跑出来,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一眼看见老大的脸色,心内便惴惴的不敢再出声。秦朗拾阶而上,小傲默然跟在他身后,秦朗上至最后一级台阶时,猛然转身,一掌反抽在小傲脸上。小傲一个错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舒同连忙上前去扶,只见小傲唇角流血,下唇也被牙齿磕出了一道血口,秦朗一声断喝:“不许扶他!”

舒同只得放开了手,小傲两手撑着地,耳中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了好一阵,这几日不分昼夜的耽在赌场,刻意糟蹋,身子较前一阵子又虚了不少,着了这一掌竟半晌没起得身来。

冯杰吓得一旁张大了嘴巴,好半天都没发出声来,眼看着秦朗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小傲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渍,慢慢的爬起身来,推开舒同伸过来的手,自己走上了台阶,跟着秦朗进了书房。

舒同和冯杰跟了进来关上门,房内只剩下兄弟四人,小傲自顾自坐在了沙发上,舒同和冯杰对看了一眼,退在一旁不敢出声。

“阿同,叫阿生和阿洪两个自己进去刑堂领四十家法!”舒同垂手应了,刚要出门,“慢着,”小傲淡淡的道“不知道老大责他们什么?”

舒同忙央告道:“傲哥……”这种时候还如此和老大说话,那不是在老大的火上浇油吗?

小傲没理他:“老大让阿生他们保护我,他们做得很好,并没犯什么过错,老大为了什么要打他们?”

居然和他理论起来了?秦朗怒视着小傲,“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你自己做下那么多事,他们匿而不报,难道不该处置!”

小傲淡淡一笑:“我做的事哪件违反了规矩吗?他们为什么要上报?老大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我,我不知道他们还要负责监视我的。”

“你……”秦朗一时竟被他问住,气得浑身颤抖,“这么说你嗜赌、抽烟、借高利贷都还是有理的了?”冯杰一旁听得傻了眼,老大说的人是傲哥吗?

“四海的规矩有说不准这几项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我不知道?”

秦朗气为之结,低头深深地看了他半晌,小傲究竟要做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竟然完全变了个人一样,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忍住气道:“好,别的先不说,为什么去借高利贷?”

小傲轻松地一笑:“当然是因为没钱啊,有钱我还会去借吗?”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当然是赌输了,还能干什么了?”舒同和冯杰心内怦怦乱跳,傲哥这是怎么了?秦朗在屋内踱了几步,“你们两个,出去!”

舒同与冯杰忐忑不安的退了下去,秦朗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语气放平和:“输了就输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区区两百多万去借高利贷?公司没钱了吗?”

小傲冷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看人的脸色伸手要钱,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公司的钱不是我的,我怎敢乱拿,上次被老大教训的不够吗?不过百多万的事就已经那样了,我还敢动?老大还为这事把阿杰送了回来让我处置,分明是让我自己打自己的脸,现下我打了阿杰了,不知道老大是否满意了?”

秦朗给他几句话堵得心里一阵阵的翻腾,仔细想了一下虽然小傲说话刺心,怕还是为上次自己因那一百多万问了他几句,他心中不快,这两日又打了冯杰,想是心疼了在和自己赌气,又见他容色憔悴,适才自己盛怒下的一掌,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心中便有些软了,放低了声音道:“那你是和我赌气了?”

小傲心头一酸,秦朗自从上次打重了他,心中总有后悔,又因为七爷和天赐那两次的事,对他多了一份歉疚,加上宇文若龙进入四海后怕他心中不快,便对他极是迁就,面对自己这样的成心触怒,他居然肯如此的忍气吞声,“我怎么敢和老大赌气,不怕家法么?”

秦朗看着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钱的事算了,你为什么和若尘分开?”

小傲暗自咬了咬牙,故意冷淡的道:“不为什么,不分开难道让她成为第二个三姐?我对绿帽子没兴趣!”

决绝

“啪!”刚刚止住血的唇角再次绽裂,指印叠加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小傲不闪不避,承下了这一掌。

“出去,给我滚出去!”听着秦朗手指着门从齿缝中狠狠的挤出了这几个字,小傲心如刀割,知道秦朗定是伤心绝望到了极点,这个伤疤他曾经刻意的保护着不让别人看见,到头来揭这个疤的人却反而也是他,有谁会比他更了解他?有谁会比他伤他更痛?但他不能给他时间思考,他的行为如此反常,阿朗若静下心来怎会看不出破绽?若不用最刺心的言语让他失了方寸,便不可能走出他要走的棋来。

舒同和冯杰正提心吊胆的候在门外,见门一开忙走过来,小傲看也不看他们,径直来在厅中跪了,耳听得秦朗在身后沉声吩咐:“德哥,安排家法!”

“老大……”舒同吓得掩住了口。

小傲头也不抬地淡声道:“德哥还不准备家法去?咱们老大要教规矩呢!”

“傲哥,快别说了……”冯杰扑过来带着哭腔拉住小傲哀求着。小傲忍着心疼不去看他,越发将话说的尖酸刻薄:“只怕老大早就想这么做了吧?我私借公款,老大不处置于我怎么下得了台?老大如今黄袍加身了,是洪帮未来的龙头,一言一行好多人都看着呢……”

秦朗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吐出了几个字:“打,德哥……狠狠的……打!”

刑杖不再是上次的那根刑杖,疼痛却还是那样尖锐的疼痛,肌肤早已熟识这般滋味,还未待打上身,已经仿佛感觉到那彻心的痛楚在全身蔓延了,再次伏上刑床的小傲心中苦笑,这半年来不知是交了什么运,一个不留神,板子就上了身了。这顿打是他苦心筹划了好久才得来的,心里的痛便又深了几分,阿朗,若你知道我是在如此的算计于你,只怕宁愿将我毙命在这刑床之上吧。

德哥双手握紧刑杖,心中叹着口气,抡起竹杖一杖杖的打了下来,每一落杖,便是“啪”的一声爆响,小傲便会狠狠的打个哆嗦,下狠的咬一下流血的下唇。

“啪!啪!啪!啪!啪!啪!”随着刑杖每一次的起落,小傲耸动着脊背在刑床上略略辗转着,汗水雨点般滴落,疼痛深彻的渗入到骨髓深处,他只能咬紧牙关死忍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息。这一顿打是他自找的,他没有任何资格让别人来怜悯来疼惜,只能这样默默的隐忍和承受。疼吗?想想阿朗那绝望的眼神吧,痛吗?听听阿同和阿杰哭泣的哀告吧。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一个毫无义气的人,一个没有良知的人,一个该被天下人唾弃的人……

众兄弟一个个屏息静气,不敢开声,在道上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和事,傲哥不是第一个因为沉迷赌博而性情大变的人,不少曾经性格温顺的人在输的倾家荡产后仍执迷不悟,甚至杀父弑母、逼迫自己的妻子女儿卖淫的笔笔皆是,嗜赌一直是傲哥的一个死穴,竟然让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如此的陷落不能自控。

“老大……老大……求求你了,别打了……”冯杰颤抖着伏在秦朗脚边,“傲哥不是有意的,他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他前天还在教我,要我和阿同凡事以老大为重……傲哥只是一时气话啊……别打了,老大……”

任冯杰如何摇撼,秦朗直如化石一般,僵硬的站在那看着杖下辗转的小傲眼珠都不动一下。

舒同心中酸苦,老大这一次是真正伤到了心了,傲哥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肌肤由瘀紫肿胀逐渐绽裂到鲜血淋漓,肉体上难捱的剧痛似乎将心中的揪疼稍稍减缓,让他竟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求,仿佛板子打得越重,他就会越觉轻松,随着杖数的增加,疼痛犹如无数只猛兽不停的在身上狠狠撕咬着,小傲俯首默默忍受,疼痛越加难以熬挺,便越是加深了心底深处的那一抹苍凉……

长期的身心煎熬,病体本已虚损良多,虽然极力挺着,数十杖后,终于渐渐的支持不住了。

“老大,”舒同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抱住了秦朗:“看见多年兄弟的情分上就饶了傲哥这一次吧……”“是啊,是啊,”冯杰跪爬至刑床之前“傲哥,求求你和老大认个错吧!”德哥见秦朗没出声,便停了杖等小傲认错。

小傲打着战慢慢的缓了口气,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力气,“兄弟?”他听见自己讽刺的一声轻笑,抬起头来直视着秦朗,“老大有……当我是兄弟?”

秦朗咬着牙看着小傲,他怎样?他哪里做得不够?哪里做得不好吗?

小傲狠起了心肠,微微撑起半个身子:“老大当我是…兄弟,会…当众辱我?老大…当我是兄弟,会…因为那一点点钱和…我计较?老大当…我是兄弟,旁人…辱我时老大又…做了些什么?这些年…来我在你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笑…的时候我决不能…哭,你说一的时…候我决不能说二,你骂的时候…我得听着,你打的时候我…得受着,只怕稍一不…慎就会惹怒了你,我是你的…兄弟?我不过是你…身边的一条忠狗而已!你…高兴的时候赏一根骨头给我,不高兴就踢上两脚!怎么?还要我说主人…踢得好,要你这样踢我…我才舒服不成?”

“你……”秦朗心中无限惊怒地看着小傲,“傲哥,求你别说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冯杰哭出了声来。

舒同呆若木鸡的看着,觉得自己象要疯掉了一样,秦朗脑中一遍遍回响着小傲说的话,一时之间如冷水浇头、怀中抱冰,只觉得心窝中像被掏空了一般,张手要努力攥取点什么,却又抓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无力的瘫坐在了椅上,紧紧闭起了眼睛。这是小傲吗,不是,绝对不是,小傲决不会这样对他说话,一定是别人在冒充他,要不然就是他在做梦……

辞会

新一轮的杖击开始之后,小傲已经无力承受。

“往死里打!”听到秦朗用颤抖得令人心痛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吩咐,那抹悲凉从心底深处逐渐浸润至整个身体,令他心中酸楚无限。求仁得仁、求死得死,看着每步棋的按照预定的方向在行进,他不是该为此而高兴吗?可是,为什么想流泪的感觉却强烈到无法忍受?

疼……疼……疼……

锥心彻骨的疼痛不是来源于呼啸的刑杖,而是来自于上座传来的清脆的响声,那带着痛苦的呻吟呯然碎裂的可是阿朗的心吗?他抬起双眸努力的想向上再看上一眼,前方却只有一团模糊的白雾在逐渐变浓、变暗、变黑……

疼痛如重锤砸钉般深深敲打着脆弱的神经,小傲抽搐着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头上身上全都水湿一片,汗水、泪水、血水和用来泼醒他的冷水融在了一起。勉强看时,却是舒同已抱住了板子,耳边传来冯杰哭声暗哑的嘶喊:“不要!老大……不要啊!不要再打了……你饶了傲哥……你饶了傲哥吧……你饶了傲哥吧……”

阿杰啊……小傲心痛如绞,恨不能即刻将他揽入怀中……

不能再拖了,这样的场面对阿朗、阿同、和阿杰来说都太过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是到了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挣扎着一点一点的撑起瑟瑟而抖的身子,艰难的从满是血污的刑床上滚落,舒同顾不得秦朗怪责,忙过来扶住他,小傲忍着剧痛,努力的抬起头淡淡的向着秦朗的方向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深深的嘲弄:“打…够了?”

秦朗呆呆的看着他,小傲的讥讽的语气深深刺痛着他的心,“小傲…多谢老…大教导,如果…能蒙老大你开…恩允准,这…顿板子,就当…是替小傲…拔了四…海…的香头…吧,求老大…放了小傲去吧,也省得以…后老是看…看着碍眼。”

“傲哥!”舒同大惊失色,傲哥和老大赌气,拌两句嘴也就罢了,毕竟关起门来是自家兄弟,怎的提出这样的事来?

冯杰扑过来大哭:“傲哥你在说什么?快别说气话了,傲哥不能离开四海啊!老大只是一时生气,他打了你心里其实都疼死了,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要是走了,老大和我们这些兄弟怎么办啊?”

小傲对他二人所言充耳不闻,只咬牙看着秦朗,在舒同的帮扶下,哆嗦着跪起身子,慢慢提上了裤子,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舒同哽咽着扶住他,抵住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小傲扯着唇角笑了一笑,“规矩…小傲知道,小傲自…幼无家,一人漂…泊,得蒙…老大…收留,彼此投…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今日…小傲弃盟…背信…”

“傲哥……”舒同扶着小傲忍不住哭出声来。

“其罪无…可原恕,小傲一身…孑然,无物…可纳赎,愿身…受五刑,自黜…出会…”听着小傲强忍伤痛,艰难的一句句念着辞会誓词,秦朗只觉这颗心像被什么东西来来回回的碾轧着,他们兄弟怎会弄成这样?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小傲低头喘息了一会,决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的一笑;“小傲…所有皆老大…所赐,唯…存此身,老大…看哪里好,就…留下吧。”说着咬唇瞑目,静待秦朗处置。

众人都战栗的看着秦朗,看老大是否真的会让傲哥拔了这个香头,四海辞会虽不及洪帮那样繁复,但按既定的规矩,既是诚心入会,便不得无故反悔,如违誓背愿,除身受五刑之外,尚须留物纳赎,或手或脚的,要看当时的情形和老大的裁定。

厅上静默异常,只除了冯杰无法自抑的抽泣之声,小傲摇摇晃晃的地跪在地上,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久,秦朗如冰般坚冷的声音才生硬的响了起来:“不必了,你…走吧。”话说出口,便觉这颗心像是突然给谁摘了去,忍不住大痛了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

冯杰号啕大哭:“老大……啊……傲哥……”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一个晚上事情就变成了这样。舒同一旁也是止不住的落泪,在场的兄弟都与小傲相处多年,对其无不感服敬佩,今日傲哥突然要离会而去,均是心中悲戚,一时之间,厅内泣声一片。

小傲咬着流血的唇,努力压抑着胸中凄楚,颤声道:“多谢老大…恩德,请问老…大,我可…可以走…了吗?”

秦朗心中空洞得只想用手去抓扯,恨不得撕开胸膛掏出心来看看还在不在,向内转过了身去,冷声说道:“傲爷现在不是四海的人了,四海怎敢强留大驾,阿同,开门送客!”

“老大!别让傲哥走啊……傲哥知道错了,你原谅他吧,别赶傲哥走啊……”冯杰爬到秦朗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拚命摇撼,虽明明听着傲哥是自己要走的,却仍是求着秦朗别赶走小傲,傲哥怎么可能离开他们?老大不说让傲哥走的话,傲哥就绝不会离开。

小傲手撑着舒同的肩,强忍剧痛,跌了几跌才站起了身来,舒同抓着小傲的手,仰头哭求:“傲哥!别走,别走……”他一向拙于言辞,现下心中急痛更是说不出什么,小傲抬手想要去抚一抚他憨厚的圆脸,终是狠下了心来,转身向外就走,身上伤重,步履艰难,撑着一股狠劲儿,咬着牙跌跌撞撞的扑奔向门前。

冯杰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死命抱住了他不放,小傲咬了咬牙想要将他的手拉下,却是伤后无力,见了冯杰哭得死去活来的,心头痛不可当,胸中激荡,一口血急喷而出,身子瞬间摇摇欲坠,冯杰一惊之下手便一松,小傲暗吸了口气,狠命挣脱开他蹒跚着夺门而去……

硬伤

好冷……

时已近冬,入夜后气温已低至接近零下,周身湿淋淋的小傲又痛又冷的在路上踉跄的前行,冷风吹得他浑身打着哆嗦,牙齿不住的上下磕击着,湿漉漉的伤面被刀子般的冷风割着,拼命的抽着疼,只一公里的私家路,却走得艰难似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

疼啊……

是心在痛吗?小傲苦笑,他还有心吗?他的心早已不在胸膛里了,它在他用他那恶毒的言语刺激阿朗的时候、在他狠下心从阿同身边走开的时候、在他残忍的不顾哭得死去活来的阿杰夺门而去的时候,他的心已经被魔鬼带走了,今生,他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那颗心了,也再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冷风吸入喉咙,刺激得他一阵阵的呛咳,鲜血顺着紧闭的齿缝向外涌着,淋漓的流淌出唇外,他毫无意识的吞咽,费力的喘着,眼前越来越黑,是夜越来越深了吗?他努力抗争着身体发出的阵阵痉挛,丝毫未察觉到鲜血已自鼻中涌出,正如泉般流淌着……

“咝……”小傲轻轻抽了口冷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素白,鼻中闻到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

身上难捱的疼痛阵阵袭来,令他不住的打着颤,尽管身上盖着被子,却仍是觉得冷得可怕,小傲缓缓抬了下头,向四下看了看,窗外天光已经放亮,这不是叶诚的诊所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诚……想到叶诚怎可能不想到四海?小傲心中一阵抽紧,不行,他不能在这儿,他必须离开,挣扎着撑起身子,他试图用发着颤的手去拉扯手背上的吊针。

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是扯下它来,我就让人把你绑在床上。”

小傲停住手,吃力的向后转头,叶诚手拿着医用托盘,冷着脸缓缓走了进来。

“吃下去!”叶诚命令的说,小傲默默地低头吞下他手中的云南白药。

“我怎么…会在这儿?”小傲低声问道。

叶诚冷冷的看着他:“不然你想在哪儿?酒店的豪华套房?”

小傲叹了口气,叶诚有时是不可理喻的,仿佛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一副看他不上眼的态度,在叶诚眼中他是个自甘堕落的人,所以现在他自食其果就是自作自受。多年来已熟知他的脾气,便闭上了眼不再理他。静下心来细细回想了一下,他记得昨天从四海出来后,一路跌跌爬爬的向外面走,走到一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难道是阿朗?小傲的心突突直跳,睁开眼睛看着叶诚。

叶诚冷冰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小傲再次叹息,他离开四海了,叶诚总该高兴的吧?他不是一向都觉得他不该混黑道的吗?

“你昨天支气管大出血,”叶诚好不容易开了口,“阿同送你过来的,刚看你没事了才离开。”

小傲吓了一跳,阿同?他竟然抗命出来找他吗?那他现在回去,阿朗在盛怒之下会不会重罚他?

“叶诚……”

听到小傲近乎哀求的语气,叶诚终于叹了口气,“放心吧,我打过电话去了,阿朗没罚他。”

小傲松了口气,还好阿同没事。随即却心中一痛,阿朗没罚阿同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因为他已经没了力气生气了吧?哀莫大于心死,阿朗的心已经被他伤到碎、伤到死,此刻便再也无力去计较什么了。小傲埋头于枕上,默默地咬紧下唇,谁说人生除死无大碍?比起生的艰难,死又是何其的容易啊!

叶诚默然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昨晚舒同哭着抱他来时,他已昏迷不醒,浑身冷得如冰一般,鲜血不断的从口鼻中涌出,身上除了棒伤之外,他自己的咬伤、抓伤和一路行来的撞伤、擦伤遍体如刻画,经过了一夜的抢救才算脱离了险况。想不到自己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去找了秦朗,结果竟会令秦朗几乎将他打死并导致了他与秦朗的决裂。现在,他离开了四海,不是正如他一直所期望的那样?可是眼见他如此痛苦他又怎能视之漠然?

“将!”三爷“啪!”的一声落子。

骆老爷子微微一笑将帅向左移了移:“人人都看帅好,有士陪,有炮打,有马骑,有车坐,有相辅佐,却不知帅亦难为啊,稍一不留神,就是一个小卒儿也能吃了他。”

三爷笑道:“都是老爷子统帅有方,才让义顺堂如此兴盛,若是换个人来哪能如老爷子一半?”

老爷子笑了:“说起恭维话来,老三你比起小傲的水平可差得远了,若是他在定是比你说得好听百倍,上次我让他评了个字儿,你是没听到他的那番话啊,语语奉承却又字字扣着题,任你再挑剔的人愣是找不出他一点毛病来,真能让你乐得从心里往外的开出花来。”

三爷叹了口气:“是啊,小傲那孩子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那,只是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竟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处理这件事,真是让我想象不到,其实他若是好好的和阿朗说,阿朗未必不会答应啊,何必自苦如是?”

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你当他是犯傻么?他其实聪明着呢!他是要给我知道,他绝无回头之想,自己把退路断了,折了阿朗的一条臂膀,洪帮就再也不用提防四海什么了,以此来保全四海,又全了我和阿朗师徒间的情谊,他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啊。”

三爷默然半晌,摇了摇头:“老爷子与小傲都是精于谋划之人,但小傲终究还是输在了太过年轻啊。”

老爷子又是一笑:“同是操棋人,不过是落子不同罢了,小傲输在爱心太重,不肯弃子,他若不是投鼠忌器,这步棋我们未必能占这个先手,不过你别以为他便就此作罢,他可是处处布着子呢,我若不动,他必不动,我若稍有异动,他便会立刻盘活全局的。”

“哦?”三爷微微怔愣,“那么老爷子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老爷子得意地摇摇头:“岂止不是时候,还差得远呢!他想和?没那么容易!只要阿朗还在帮中,小傲便只能按我的路数走棋,如果说小傲是阿朗的软肋,那他便是小傲的硬伤。”

三爷心里一阵发寒:“那老爷子打算……”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阿朗那小子不傻,他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才被小傲算了进去,过得个三两日便会觉得不对劲儿了,你叫萧让去把他找来,我得把这棋向前再推一步。”

嫌隙

秦朗目光呆滞的垂手站在老爷子面前,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失去了往日不怒自威的神采,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腮上一片青色的胡子碴儿,神情中再也找不见昔日的飞扬勇决、刚毅强悍。

自昨晚小傲去后,冯杰几乎哭昏在地,他只得让人将他拖上楼去关在房里。怎奈冯杰发了疯似的不肯,好几个人都按他不住,秦朗怕他哭坏了,只得一掌打晕了他。待等忙完冯杰,才发现舒同背着他跑了出去,心知定是找小傲去了,也无力去计较,就随他去了。

冯杰醒来后不再那般歇斯底里,只是蜷缩在床上不住的流泪,哭累了就睡过去,睁开眼睛就继续哭,谁跟他说话他仿佛都听不见。秦朗自己心酸难忍,也就无心再去管他。直到清早时舒同回来请罪,得知他将小傲送至了叶诚处,这一晚已觉心如死灰,也懒得罚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公司打来电话说盛维的财务公司拿来了账单,连本带息竟有一千多万,他问也没问就让宇文若龙代他签字付了,自己呆呆的坐着发愣。直到萧让亲来寻他,便跟了他来见老爷子。

老爷子见他只一晚便憔悴至斯,也不禁心中疼惜,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太残忍了,但是,人在江湖啊,总有许多事是你必须经历,必须承受的,好钢须用重锤,经得起锤炼才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啊。

“坐下吧。”

秦朗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带几分机械的坐了下来。

“怎么了?心给人摘去了?”

秦朗忽觉胸中大痛,老爷子一句话正说出他现在的心情,这一瞬间便觉得痛得喘不过气来。

“站起来!”老爷子暴喝一声,秦朗抖了抖唇,又站了起来,“出去洗个脸,对着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去!”

秦朗默然转身向外走了出去,半晌之后回来,直接跪在了老爷子身前,老爷子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他起来,拉着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你与小傲这么多年的兄弟,如今说分就分了,也难怪你难过。”

秦朗心中涌起一股凄酸,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抱住老爷子大哭一场。老爷子在他手上拍了拍,慢悠悠地说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了?”

“我……”秦朗抬起了头来,他正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啊。

“小傲前后的变化这么大,你就丝毫没有觉察吗?”秦朗茫然的摇摇头,老爷子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傲那孩子心事较重,什么事都在心里闷着,压力也就比别人大些,他这么多年只收了明威一个兄弟,你就不觉得奇怪?”

秦朗微微一怔,小傲这些年来确实只有明威一个正式小弟,不过四海所有的兄弟谁不拿他当老大一样尊重啊?他一直没想过有什么不妥的,此刻一经老爷子提起方才猛然想起:想当初四海刚起步的时候,小傲便嘱咐他在帮中莫收小弟以免惹人猜忌,难道小傲……

老爷子点了点头:“小傲会收明威,一是因为看他可怜,二是因为他年幼构不成别人的威胁,不会引来猜忌。他当日月会迟到是因为孔祥林拦下了他的车,可是为什么他在会上却闭口不肯解释,宁愿以伤重之身再受了那五十藤条?”

秦朗悚然而惊,那件事他本也心存疑惑,只是他一直信任小傲,便未向深处去想,只道小傲是因头一日为白狼的事打了他,心生怨念,一时犯倔,才不肯解释的,所以他才狠下心又打了他那五十藤条以示惩戒。事过境迁,这件事早已不萦于心,却怎么会与今日之事有关?

老爷子摇了摇头:“你啊,与小傲这么多年的兄弟,竟完全不知他的心吗?他虽一心向你,可也是一心防着你的啊!”秦朗如遭雷击,一时目瞪口呆地的看着他。

老爷子缓缓地道:“小傲读书之多,纵我也是有所不及,他那人又极聪明,聪明人就难免多思多虑,他不肯说出姓名来历,想必幼时曾遭大变,坎坷良多,自遇了你后,他感你相救之德,相知之义,便将那一颗心都用在了你身上,但是古往今来,多少风云变幻,许多人都是共患难易,共富贵难那!常言道:飞鸟既尽、良弓应藏,狡兔已死、走狗当烹。夫差杀子胥、勾践诛文仲、汉高祖未央宫内擒韩信、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智如刘伯温、忠如徐达,大明朝一旦根基牢靠,不也是死在了朱元璋之手?历史是用血来筑就的,你让小傲怎不防你?”

秦朗心中一阵阵发寒,小傲……难道小傲竟会这样想他?

“小傲心思重,虽肯为你算尽机谋,却也怕因此而遭你之忌,所以你几番重责,他都俯首甘受,只怕人会说他骄狂自重、不把你放在眼里,说四海只有一傲、秦朗是谁?孔祥林欲离间你们兄弟之情,许多话必是说的极是不堪,他若将些话说与你听,难道不怕你当他借孔祥林之口来报怨?他本是性情散淡之人,入了这江湖却不得不百般谋算,连带对你也要处处机心,他这些年来活得也很辛苦啊!直到那些所谓艳闻出现,他才真正觉得不能承受了,以他那样的性格来说,江湖的确是不太适合他,所以我前段时间才和你说要你放了他啊。”

是吗?秦朗愣愣的听着,是这样的吗?所以小傲会突然变成这样的?

老爷子一笑:“如今四海局势已定,你又要接手洪帮了,他觉得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小傲想要离开,知道你必不舍,所以才会用此计啊!十几年来他几乎日日赌博,几时输过这么多?从前他赌钱相当有节制,本金就是五千,赢钱从不过万,而以他的头脑,只要不是随意下注,又能输得几次?赌博对他来说不过是灵活脑力的一种方式,也是他用来释放压力的一种手段,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让自己沉迷其中?他忽然一下子输那么多钱,还要借高利贷去赌,你就不觉得奇怪?”

秦朗心下冰凉:“阿公的意思是,小傲在骗…骗我?在……做戏给我…看?”

老爷子淡淡地看着他:“你说呢?就那么巧,你一去,要账的便去了?小傲这么多年帮了你也不少了,在江湖上又结了不少仇家,留点钱傍身总不过分吧。”

秦朗的心一下子沉入的谷底,小傲在算计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做了那么多让人心痛的事,就为了要离开他?他这些年来赤诚相待,而小傲竟是处处提防于他吗?不行,他“呼”的一下站起身来,他要去找他,他要当面去问他!

败局

三爷自连着花厅的书房门后转了出来,叹息地看着窗外秦朗匆匆离去的背影:“老爷子,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

“有点什么?有点过于狠了是不?”

三爷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语。

老爷子笑了一笑:“阿朗不会为这千来万将小傲怎样的,他那个性子我知道,他最恨的就是别人的欺骗,由其是小傲,就更不行,小傲也熟知他的脾性,他这样做就是想让阿朗对他死心的,我只不过是将这棋向前推了一下而已。”

三爷困惑地问:“老爷子是说,这笔钱的事是小傲有意做给阿朗知道?”

老爷子背负了双手,语气阴冷的道:“这个自然,以小傲那一身的傲气,怎会在意这区区千万?我把话透给阿朗不是为要阿朗去在意那笔钱,而是我要让小傲知道,他想和苏维扬结成同盟,行这联吴抗曹之策已被我识破了。我要让他知道,一切都在我的算中,他除了弃子投降别无他选!”

“你要去哪儿?”叶诚怒形于色,他还能去哪儿?刚刚好一点就又要折腾,他就不能让自己缓一口气吗?

小傲淡淡一笑,虚弱的道:“那是我的事情,不劳…牵挂了,回头告诉阿同,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和四海的任何人或事有一点关系。”

拉开病房的门,秦朗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前。

小傲一怔,随即淡淡的侧过了头,怕秦朗会看到他眼中的酸楚,眼前阿朗这副样子,他只在三姐刚离开时见过一次,但那也仅是在家里,没有给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到处跑。

秦朗大步走了进来,小傲只得向后退了几步,伤后重心不稳,本就是强撑着的,这一退便几乎跌倒,“傲哥。”舒同跟进来伸手扶住了他。

秦朗心情复杂地看着小傲,心中有怒、有恨、有怜、更多的是痛……

“傲爷的目的达到了?”秦朗森然地看着他。

小傲淡淡的看着他不语,想是那钱的事阿朗知道了?本想着自己走后阿朗便会慢慢醒过神来,这时再让他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坑了他那一千多万去的,到时他必心灰意冷,绝了再找自己的念头,却不想他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秦朗看了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中冰冷,原本清朗的声音因为颤抖暗哑而显得更富有磁性:“这么说是真的了?得到想得到的,摆脱想摆脱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然后飘然而退,你走得好潇洒,好干脆啊!”

小傲乍听此言,心如电击,怔怔地看着他,阿朗在说什么?

秦朗心痛欲裂,只觉声音空洞无力:“现在再也不必担心什么功高盖主会惹来猜忌了?怪不得你在四海从不收小弟,怪不得宁愿受罚你也不肯解释迟到的事,怪不得你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来傲爷从未将秦朗当过是兄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还债而已,早知如此,傲爷何不早言,秦朗断不敢强留的啊!傲爷去的这样辛苦,倒是全了傲爷的义了,却不知欲将秦朗置于何地?是要江湖人说秦朗在行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么?”

小傲浑身发冷,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晕眩,一头栽向舒同怀中,舒同连忙扶住,连叫:“傲哥、傲哥……”他与叶诚不明根由,都不大明白秦朗说的是什么。

小傲闭紧了双眼,强自定了定神,心中一阵凄苦,老爷子,你好狠的心啊……心知必是老爷子替阿朗做了剖析,怪不得他这样快就找了上来。老爷子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的,这些年来,他心心念念只为秦朗,小心翼翼的维护这份感情,的确是唯恐自己一步行差踏错生了任何嫌隙,那句辛弃疾的“破阵子”也的确为他平日所爱,但也只是慕其为人,爱此词的气势而已,自己连姓氏都没有,要那虚名何用?想不到此时竟被拿来说事儿,只是老爷子啊,你心中对阿朗便没有半分怜惜么?这样的做法,无异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啊?他们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啊,老爷子竟是要阿朗一点情谊都不再念了吗?难道他谨慎行事、一心求全都是错的吗?

秦朗见他如此,对老爷子所言更信,心中便觉无限悲酸,原来自己一片真心,却只换来他处处防备,什么手足情、兄弟义都是虚伪的假象吗?不由得心底生寒,悲不自胜起来。只是他虽然如此待自己,这十几年自己却是对他倾尽此心啊,事情至此,一切都已变得毫无意义,眼见他身带重伤,一脸悴容,他又无亲无靠,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寸土立足,此去江湖,遍地仇家,又不知几多凶险,想到海角天涯,今生只怕再无见期,心下终是软了,长叹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一张支票来:“傲爷要走,也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走,傲爷在四海这么多年,区区一千多万未免太少了点吧,这里是五千万,傲爷收好了吧,这些年来傲爷为四海费心了,就算是四海亏待了你了吧。”将支票放在了桌上,咬了咬牙,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再没向小傲的方向看上一眼。

舒同犹豫片刻,见小傲缓缓对他点了点头,只得将小傲交与叶诚,跟了秦朗出去。

小傲自始至终未发一声,眼见秦朗大踏步离去,再不回头,心中只觉万念俱灰,知道老爷子已窥破了他的路数,亲手打散了他所布的局,这一阵,他终是输了……

浪子

“相得易见,富贵有几人?本是人生多变幻,世事喜无常。”宇文若龙优雅的身姿自秦朗消失不久后的门外闪入,小傲淡漠地听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声音,没有抬头。

叶诚侧过了头去,闭起了双眼,半晌回头,平静的对小傲说,作为一个医生,他必须为他做最后一次检查和治疗。小傲看着固执的叶诚,叹了口气,叶诚视若无睹的从宇文若龙身边走了出去。

宇文若龙看了看手撑着桌子,缓缓转过身来的小傲,拉过一张椅子自己坐了下来,小傲淡然无语的对着他。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只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傲笑了一笑,他觉得他帮的不够多?这人从一开始就纠缠不休,并且毫不掩饰的对他下手,却还能这样惺惺作态的面对于他,他一向温润,纵使在心中也从未对那些对手和伤害过他的人加以恶语,但此刻斯文败类这个词却不自觉的来到了脑中,令他心中反感愈甚。

“你来晚了。”他淡淡的说。

宇文若龙微怔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是小傲第一次直接对他讲话,“是,也许我该早点来的,但……”

小傲摇了摇头,生平第一次不耐的打断了别人说话:“你来晚了,第一,我已决意退出江湖,就算我不退出江湖也决不会同你合作些什么;第二,我已将我手上的25%的四海股权、和我名下所有的产业分成两份转入了舒同和冯杰的名下。不管你是为天宇也好,为致公堂也好,为你自己也好,我都不会交出我的人,我手上也已经再没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了。”

宇文若龙眼中闪过一丝惊怒,直视了他片刻,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小傲叹了口气,手扶着桌子缓缓挪动到床边,无力的伏在了床上,感觉空洞的胸膛里,什么东西正在被缓缓的抽离。

叶诚替他仔细地清理了一次伤处,敷上药,又做了一次胸肺部位的详查,小傲只得由着他折腾。

终于叶诚再也没有理由留他,小傲轻轻含着下唇,微笑着向他点首。

秦朗头也不回的去了,没有道别,没有珍重,没有无语的泪眼执手相看,此日相绝,便是终天之别,余生将成陌路,小傲苦苦一笑,他向谁去说“聚散匆匆莫牵挂,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本应是洒脱的转身,飘然远退,从此任西风漫卷黄沙,人远天涯近,却最是无奈他心碎、他怅惘、他难舍、他苦痛、他拿得起却放不下……

终还是有了这样的一天,再美好的过往也都终如那尘沙般从指尖滑落,留之不住,他会去哪里?他看着满眼心事的叶诚,淡淡的笑笑,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本就是天涯的飘萍,无根的孤叶,浪子四海皆是家,所以浪子注定没有家。

天已近黄昏,小傲蹒跚的走入瑟瑟的寒风中,那夕阳下渐行渐远的寂寥身影,隐忍得让人心碎。叶诚带着一丝苦涩而又欣慰笑意,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街口处,一辆红色的悍马H3闪身而出,拦在了小傲身前。

舒同放弃了扣门的念头,轻轻开了门进来,书房里漆黑一团,秦朗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是一尊蜡像。

舒同不敢开灯,来至桌前,轻轻的叫了一声“老大。”

秦朗缓缓抬起了手,按亮了桌上的台灯,将那灯低低的按了下去,自己闭了闭眼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喑声问道:“阿杰怎样?”

舒同摇了摇头,冯杰还是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只是蜷伏在床上默默的流泪和昏睡,舒同用尽了办法也哄不了他。

秦朗胸中一酸,小傲,你真的就这样狠得下心么?就这样将十几年的情份轻描淡写的抛撇下了啊!

舒同再也撑不住,泣不成声的跪了下来:“老大,我们接傲哥回来吧,求求你了……”

秦朗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了他,凄然道:“没用的,阿同,”将桌上的文件递到他手中,“小傲早就将一切都处理好了,他是决意要去的,你留他不住了。”

停车在华灯初上的街旁,若尘带着几分幽怨的看着身旁的小傲,他竟然一声不响地就要走了,如果不是叶诚打电话给她,如果不是叶诚想尽一切办法拖住了他,那么他连她最后一面也不想见吗?

小傲叹息着抬起了头:“若尘,你知道我……”

若尘微微一笑,将手掩上了他伤痕斑斑的唇,心疼地抚摸着,那纤柔的指尖仿似带着,强劲的电流,令小傲不由得心头震颤,若尘低下头,温软的樱唇羞涩的吻在了斑驳的伤痕上,小傲一阵心悸的窒息,若尘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轻声说:“我知道,我不会逼你,不会要你承诺什么,也不会强迫你接受我,我只想象我们初见时一样,让我再照顾你一次,再陪伴你走一程,别忙着拒绝我,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苏醒

晨曦微露,天光未开,初冬的黎明姗姗来迟,海风扑面,裹挟着湿咸的朝气,透着十足的寒意。

秦朗轻轻的搀扶着骆老爷子缓缓走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正在悄悄卸货的船只。

老爷子慢悠悠的转过头来,看着一脸萧索的秦朗:“一大清早的,陪我这个老头子在这瞎逛,觉得很无聊吧?”

“怎么会?”秦朗强笑道:“阿公不嫌弃阿朗言语乏味、举止粗鄙也就是了,就怕扫了阿公的兴致。”

老爷子微微一笑,疼惜的拍了拍他的手,经过了小傲这件事的打击,三天来秦朗明显的消瘦了不少,老爷子叹了口气,成长,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

“听说你让人造了一艘游艇?”老爷子看着远处海面上朦胧的雾气,淡淡的问道。

秦朗鼻中一酸:“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造下去,宇文若龙曾经征询过他是否应当停工,他只是一直拖延着没有答复。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些事再做来有何意义?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却百般的不舍,仿佛那游艇一日未停工,小傲便未曾真的离开似的。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希冀吗?秦朗摇头苦笑:“我回头会让他们停下来的。”

老爷子看着他摇了摇头:“何必停呢?有些事情,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未必不会有转机的,最重要的是你是否有这样的心。”

秦朗心中一阵凄酸,坚持下去小傲就会回头吗?坚持下去他们就能找回曾经的过往吗?坚持下去这一切便能再回到从前吗?可是他已经坚持不住了啊……

老爷子向着海走了几步,看着前方灰蒙蒙的海面:“做人永远要向前看,因为前方出现的永远都是你未知的事情,江河湖泊,虽水流千载而终是义无反顾的投奔于海,却几时看到海向回流了?纵是这浪潮时时回来顾看,却也只能是看看,不能够再走回头了。倒不如将目光放远一点,也许千百年后,沧海可以变桑田,那昔日的湖泊又会重现了呢?”

秦朗默默的低头,那再现的,还会是昔日的湖泊吗?天知道,如果是的话,他是愿意用一切、用生命去换取的啊!心内忽然有一种冲动的想法,也许有一日他死了,小傲或许会回头来看上一眼吧,不知道那时他是会嘲笑他的无能,还是后悔当日弃自己而去?

老爷子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朗:“阿朗,我知道这些天来,你心里很苦,你和小傲这一路走来我也是亲眼所见,但是人在江湖,许多事都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意志,命运注定你要做一个强者,你也只能去接受。”说着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并不想接这龙头之位,你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不屑于旁人说你是靠着哄住了我这老头子,才得了传位,我强了你接受,你心中想是颇有怨怼,但是我老了,世豪又是那个样子,天宇年少,难担重任,帮中还有何人?难道你要三爷那个年纪再去被坚执锐,为士卒先?你要知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要你坐这个位子并不是因为偏宠于你,而是要将一副我已无力再挑,别人又挑不起的重担交托给了你啊。”

秦朗心头一震,老爷子虽年事已高,但一向是虎老雄心在的,从不会这样颓唐,怎么……“阿公……”

老爷子负起手来一声长叹:“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一向严苛,打的许是比说的还多,你便是心中恨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勇气、魄力、义气、豪情、信义、胆识、担当、道义和责任,这些你身上从来都不缺,我也是希望你能成就一番业绩,难道现在我到了老而无用之时,要你帮我分担些义务你就真的那么不情愿吗?”

秦朗心下惭愧,老爷子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一直以来他都敬老爷子如师如父,老爷子在他心中是神一样的人物,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老爷子也会有落寞、也会有无助,想不到今日却给他不经意的看到了老爷子心中那风马潇潇、英雄迟暮的感慨。不由得眼中含泪,转过身来,便在这码头之上,向着老爷子双膝跪倒:“阿公,阿朗不孝,负了阿公恩义,罪该万死,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双手扶起了他,秦朗低了头:“接位之事,此后但凭阿公所命,阿朗绝不敢违!”

“你到底要怎样?”舒同用力摇撼着神情呆滞的冯杰,痛苦的哀叫着。

小傲走后,秦朗每天从帮中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冯杰整日便是这样蜷伏在床上不言不动的睡觉、流泪,舒同严守对小傲的承诺,出门时寸步不离秦朗左右,回来又要想方设法来哄他,强他吃便吃几口,强他喝也喝一些,等到转身一离了人便又吐了出去,再回来还是这样不言不动的蜷着,这几日下来弄得舒同精疲力竭,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眼见阿杰这个样子,自己却无力安慰于他,舒同不由得怔怔的落下了泪来。

“同哥,”阿亮轻手轻脚的进来,“那个宇文副总经理在楼下等着要见你。”

舒同皱了皱眉:“他不是来见老大的?”

“是,但老大说不太舒服,所以他便要见一见你。”

舒同叹了口气,别说秦朗不舒服,现在整个四海的兄弟见了宇文若龙都不会舒服,也许这个人不出现,傲哥现在还在四海,老大也不用伤心,阿杰也不会变成这样。

见舒同从楼上下来,宇文若龙彬彬有礼的站起身来,舒同点了点头,摆手做了个请字,自己坐在了他的对面,宇文若龙絮絮的谈着公司的一些事情,舒同漫不经心的听着,小傲走了三日,家里乱成一团,公司便没人再去顾及。小傲临走将手上的股权、资产全都转了给他和冯杰,又签了字将货仓和码头交了他管,财务总监则委任了冯杰,宇文若龙没有处理公司业务的最高权限,此来便是为了一些搁置了过久的公务。

舒同冷淡地听完他的话,对他承诺明天会去公司处理事务,客气的让阿亮送了他出去。自去书房简单地向秦朗做了一下汇报,见秦朗也无心去听,只得退了出来,回到楼上看冯杰时却发现冯杰已经起身,正让猛鬼倒了水来一点一点慢慢的喝着。

牵挂

小傲伏在床上,轻轻合上手中的书,静默地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上飘扬的飞雪,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啊!

前面,若尘正聚精会神的开着车,音箱中传来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古筝旋律,依旧是若尘最爱的古曲《春江花月夜》,雪渐渐开始大了,他们必须在天黑前将车子开出高速路。

当他发现他无法拒绝那一刻的若尘时,命运似乎对这个一向多舛天涯浪子,恩赐了一份它向来吝啬给予的眷顾,令他在经历了无数的辛酸苦痛之后,能稍做将息,来慢慢舔舐那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再愈合了的伤口。

当苦守了多日的爱情终于得到了一丝回应后,若尘,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开始展现出她果决干练的一面,她将那辆红色悍马留在了尘香,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购置了这一辆旅□车,以及一切所需的物品,然后潇洒的上路,毫不眷恋地奔赴了未知的旅程。

这让小傲可以不用辛苦的承受出行带来的伤痛,而又可以以尽量快的速度离开这个令他难以忘怀的伤心之地。

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看来将会持续到入夜了,这样的雪总是会勾起许多不必要的感伤,让人心痛的回忆便在你毫无防范之时将心门敲响。小傲用力甩了甩头,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扶着车壁缓缓走到了前面。

从倒视镜中看到小傲走来,若尘微笑着回了回头,开房车周游世界是她自十岁时就开始的梦想,旅行的重点永远不是目的地,而是那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人的心情,现在,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同走这一程,共享这一生难忘的一段时光,此生便是不枉。

小傲默默的看着若尘,努力调整着自己纷乱的思绪,从容而平和的目光里较往日又多了几许温柔。若尘说的对,她不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娇花,而是一株逆风而立的劲草,在他面前,她所表现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薄暮时分,汽车开出了高速公路,因为雪下得较大,在服务区做了简单的补给之后,他们没有像往日一样在较为偏僻的地方落脚,而是在一个宾馆内开了间套房。

浴室内蒸汽弥漫,小傲颤抖着忍住伤处的疼痛冲洗一路的风霜,尽管若尘早已知道他受的是刑伤,但小傲仍是极力避免让她面对那一派狰狞。

房间内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小傲警觉的抬头,若尘在隔壁的房间洗澡,不会这么快出来,这样的雪夜也并不是小偷作案的良机啊。

围起一条浴巾,借着流淌的水声的掩盖,轻缓地拉开浴室的门,小傲淡定的目光扫过室内每一寸地方。空荡的房内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小傲伸出手去正待拉开衣橱,眼睛却被电视柜上的一件黑色的物品定住。

小巧的七七式手枪静静的躺在电视旁,下面压着他留在叶诚那的五千万的支票,另有一百发子弹和一个弹夹整齐的码在边上,秦朗付出的从不会收回,连同他的心在内。

泪水瞬间滑落小傲的脸庞,阿朗那颗被他伤得支离破碎的心,终还是放不下对他的那一份牵挂啊……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状态,秦朗每日从帮中回来便到公司坐上一坐,冯杰也开始每天按部就班的正常生活,只除了脸上少了那阳光般的灿烂的笑,舒同每想到此心内便觉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疼。

公司未再任命新的总经理,便由董事长秦朗虚领了这个职衔,许多小傲在任时的项目也都在稳妥的进行着,事务依旧正常运转,宇文若龙将小傲那项医疗项目搞得有声有色,充分展露出他在商业上的过人才能,出乎舒同意料的是冯杰对宇文若龙并未表现出多少反感来,一般的款项还是都能顺利的拨下来的。

对于秦朗,冯杰仍一如继往的尊重,但只有秦朗和舒同能感觉到,他那内心深处的一丝淡淡的疏离。他与舒同轮番陪伴秦朗出入,但即便是只有他和秦朗两人在场时,也再听不到他往日那略带着无赖的撒娇的语气。虽然一向都期望这个弱弟早日成熟,但如此的成熟方式却让秦朗无比的心痛。

老爷子的训练开始进一步的升级,秦朗现在不但要和洪帮各地山堂的山主熟识,还要接触国内外的一些政界人物,为了能在单刀会时顺利的传位,老爷子正在为他不遗余力的搭桥铺路。

每晚无事的时候,秦朗会手握半杯红酒,坐在书房之中翻阅之前小傲收集来的江湖资料,虽然对电脑和网络都很精熟,小傲有时仍喜欢在资料上手写一些补充和备注。小傲的字舒缓、柔韧、古拙、雄浑,如他的人一样奇妙的和谐而又矛盾。秦朗常常对着那些字愣愣的坐上整晚,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上面说的是些什么。

叶诚自小傲走后反倒对秦朗从所未有的宽容起来,有事没事的经常会来坐上一坐,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不提小傲的名字,但却都无法忽视那些仿佛永远都无法从空气中抽离的记忆。

舒同便在这一种压抑的氛围下挑起了打理四海的重任,很多秦朗无心理会的会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他不能像小傲一样精密的谋算,从容的应对,但他牢记小傲的教导,行事谨慎、沉稳扎实,待手下兄弟宽和,赏必行,罚必信。以此而赢得了四海众兄弟的信任和尊重。

侦察

“杰哥!”猛鬼在门上轻敲了敲。

“进来。”冯杰用牙齿咬着烟,含糊的应了一声。

猛鬼推开门,室内弥漫的烟雾淡淡涌了过来,冯杰正叼着烟皱紧眉头,埋首于一堆资料之上。

猛鬼关好房门,站在桌前,静静的等着。少顷,冯杰抬起头来,用白皙修长的手指夹起烟深吸了一下,仰头吐出白色的轻雾。

“有什么发现吗?”冯杰抬手拂开额前稍显凌乱的长发,语气疲惫的问道。

猛鬼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资料递上来。

●6:00——出门跑步;

●7:00——馨味香粥用早餐;

●7:30——买报纸回家;

●8:00——开车出门;

●8:30——到公司;

●11:30——午休去韩膳居吃韩式料理、散步;

●13:30——回公司上班;

……

冯杰扔下资料,长长的叹了口气,近一个月了,每天都是这流水账似的记录,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

“阿鬼,辛苦你了,和你那些兄弟们说,改天我好好谢谢他们。”冯杰自抽屉内拿出两打钞票扔在桌上。

猛鬼没有动,略带几分腼腆笑了一笑:“不用的杰哥,我那些兄弟说了,杰哥肯信任他们让他们帮着做事是他们的荣幸,他们也帮不上别的,不过是跟个人而已,将来出去江湖一说,曾经为四海做过事情,就有大面子了。”

冯杰站起身,拿起钱走到他身前,将钞票塞入他手中,夹着烟蒂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你那些兄弟也要吃饭的,总还得有个车马费吧,这些日子你也往里搭了不少了,你当我不知道吗?”

猛鬼垂下了头,眼中觉得湿湿的,他初来时,冯杰不敢违小傲之命收下了他,但为着从前的过节心里总有点不待见他,他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得到,但冯杰其人有口无心,时间一久,朝夕相处,也就忘了旧怨,热情就自然流露了出来,他自己爱玩,也就不大约束手下兄弟,钱也给的痛快,为人又不藏心机,对人一旦好起来就实心实意的,做什么事情也都信任他让他放手去做,一来二去的,猛鬼感受到他的真诚,心下不免便暗生感激。

冯杰没留意他的情绪波动,转身坐了回去,按熄了烟蒂,又翻起了手上的资料。

小傲走后,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一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想要逃避,潜意识里觉得傲哥若是知道他走后自己是那个样子,一定会回来心疼他。直到那天听到阿亮提起宇文若龙的名字,方猛然省起,傲哥一定是被这个家伙逼走的!一时冲动,便悄悄跟了舒同下楼,想要当面教训他,走了一半,忽然想起小傲前几日的教导,知道傲哥必不高兴他这样做,便停了下来,想要回去又心有不甘,于是就在楼梯上坐下,静静地听他和舒同讲话。

这一听才知道,傲哥已将手上的重权都移交给了他和舒同,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一时之间心伤欲死,坐在那便又流起泪来,耳中只听得宇文若龙絮絮叨叨谈着公司一项项待办的业务,俨然的仿佛他已经就是未来的总经理了一样,心中气愤,定是这人在陷害傲哥,不然老大不会将傲哥赶走!想起老大如此糊涂,竟然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傲哥,自己在那儿又气得哭了一会儿。

值舒同送了宇文若龙出去,进了书房找秦朗,他便慢慢转身上了楼,一路想着如何揭露宇文若龙的阴谋,还傲哥一个清白。他要帮傲哥赶走这个小人,让老大明白过来,赶快接傲哥回来。心中有了目标和动力,便渐渐沉稳了下来,因此舒同上楼后竟意外的发现他已恢复了“正常”。

近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查找宇文若龙的破绽,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不用四海的兄弟,而是悄悄的让猛鬼联络了他从前的一些兄弟和朋友来帮忙,在公司里他每天看着宇文若龙“嚣张”,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居然不露一点声色,竟连舒同也没能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对秦朗,他也并不是心有怨恨,而是憋着那一口气,想终有一天真相大白时要让老大看看,他究竟有多糊涂!

好长时间后,冯杰才再度从资料上抬起头来,看着尤自站在面前的猛鬼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你怎么还在这儿?累了一天了,快去歇了吧。”

小傲将汽车停在田野中的一个半坡后面,穿上外套下了车,到车外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又取出油桶,将油箱加满。轻轻活动了一会儿因长时间开车而稍嫌僵硬的身体,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晴朗的天空下,白云悠悠的舒展,田野上残留着的淡淡的葱郁令人心情舒畅了许多。

因为寒冷的气候对小傲的身体不益,若尘将车漫无目的的一路开向南,沿途有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歇两天,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小傲的伤病都已好了大半。

回到车上时,若尘已经开始在煮饭,扑鼻的香气溢满整个车箱。

小傲温柔地看着若尘欢快的忙碌着的身影,心中感慨万端,曾几何时啊,他竟也能享有这样长的一段宁静而温馨的时光,一切在那样不堪的一段伤痛之后,幸福得仿如梦境一样。

似是感觉到了身后小傲凝视的目光,若尘回转头来看着他羞涩的一笑,将手中的菜放入锅中,瞬间传来一阵悦耳的“噼啪”声响,听在小傲耳中仿如仙乐一样。

因着这“噼啪”的声音,小傲不自觉的又想起了秦朗,因为自幼孤苦无依,又要照顾他们几个弱弟,秦朗居然摸索着做得一手好菜,后来虽有了三姐,却是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又是个天生的急性儿,让她做得一顿饭恨不能把整个厨房都烧了,因此秦朗从不敢让她下厨,只在饭后兄弟几个讲故事的时候她负责洗碗,但也不能完全放心的,因为秦朗随时会拍案而起,这里正弹剑而歌,高唱:“风潇潇兮易水寒……”那里三姐便配合的“啪”的一声砸了一只碗,三姐砸碗很有技巧性的,半打碗落在地上,上面的下面的都没事,就只砸烂只间的那一只。

若尘回转身来,见小傲唇角微扬,笑得温馨,自己认识他这样久都不曾见他如此开心过,虽不知他究竟想起了什么,心中却也是一片温暖。

质询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若尘缓缓放下手中的地图册,怔怔的看着上面那几行错落舒展的文字,那是小傲在无聊的时候随手写上去的,也许他自己当时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这隐含着她的名字语句当日也曾从小傲的口中温柔的念过,只是今时看来,却别是一番滋味。若尘的唇边微泛起一丝苦涩,想来当日他心内真正所想的也是下面那几句吧?

一直以来,她是一个洒脱的女子,并不认为自己不能理解男儿间的所谓义气,然而此时她才真正明白,并非是偌大的江湖,竟容不下一个女人的浪漫,而是自己的这一份浪漫根本就不是他今生的主题……

她缓缓站起身来,默默的看着前方小傲开车的背影,心中一阵心酸的落寞,这一段日子,他们是否太过幸福了?幸福的那样不真实啊!难怪最近心中总有些慌慌的,她是在担心这幸福终成虚幻的泡影吧?她是担心自己随时会失去他吧?因为他现在离她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了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

后视镜内,小傲润泽如水的双眸向她看了过来,若尘忙撇转头,装作不经意的转过身去,抬手悄悄擦去腮边的泪滴,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的好笑,她为什么这么贪心啊!她所要求的不也只是这一刻吗?她怎能敢奢望他会给她他的一生啊!

含着一丝甜蜜的感伤,若尘着手烹制手中的清茶,淡雅的茶香飘散在车箱内,若尘手托着茶盘来到前面的驾驶室,微笑着向着回眸过来的小傲:“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秦朗檀黑的墨眸漠然的看着对面的宇文若龙,公司里的好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过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副总经理,很多女职员都很花痴于他,多数人会拿小傲来做比较,因为从外表上看来他们似乎是属于同一类型的男人,宇文若龙年轻,英俊,儒雅,斯文,干练,精明,有学识,有教养,有魅力,还有翩翩的风度,更有一样是小傲所没有的——康涅狄格州)耶鲁大学的高等学历。

秦朗每听到这样的比较都会觉得郁闷,不只是因为这会让他心痛的想起小傲,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从心理上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和小傲相提并论,小傲和宇文甚至和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完全不同的。小傲的俊来得柔和飘逸,小傲的雅来得闲散恬淡,小傲的温文是胸罗万有的高华气度,小傲的精干是洞悉一切而又不受其丝毫羁绊的旷世练达,而小傲那似是与生俱来的温润与高贵,以及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淡傲气,更远非宇文若龙那一身经过人工雕琢般的刻意做作所能比拟的。

“这件事,我会查个明白的。”秦朗轻轻叹了口气,因着小傲的离开,每见宇文若龙都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想快点打发他离开眼前。

宇文若龙站起身,彬彬有礼的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秦朗微微摇头,再次发现小傲和眼前的宇文若龙是多么的不同,小傲决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煞有介事的向他来问询,小傲似是大地,从来都是别人向他索取,却不会听到他有任何抱怨,而宇文若龙故做旷达的姿态却是那样的着于形迹。

“舒同!”秦朗按下桌上的对讲器。

一分钟后,舒同从外面进来:“老大。”

秦朗看了他半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深沉冰冷,舒同心下微觉战栗,脑中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自从小傲走后,秦朗便无心于社团的会务,凡事让他自己拿主意,难道是哪件事情不合老大心意了?还是最近的几笔交易做得不够成功?又或者哪个堂口出了乱子?

秦朗见他心神不定,心中疑惑,冷冷地喝了一声:“跪下。”

舒同应声跪倒,惊惧的低了头,不知道老大何事动怒,这一段时间秦朗对他们极为宽容,几乎都没责备过一句,现在突然这样,必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了。

“你为什么命人跟踪宇文若龙?”

舒同一愣,他命人跟踪宇文若龙?这话从何说起啊?

“老大,我……”眼睛对上秦朗冷冷的眼神,不由得一哆嗦,“我真的没有啊,老大!”

秦朗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目光渐转柔和,走过来伸手拉了他起来,他了解舒同,知道他的性格,舒同不会对他说谎的,就算再大的事,他也绝不敢瞒天过海。

“宇文说他一个多月来始终被人跟踪,今天来问我,是不是怀疑他什么,社团现在是由你打理的,所以叫你来问问,既不是四海做的,那便没事了,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解结

“呜……啪!”“呜……啪!”“呜……啪!”“呜……啪!”“呜……啪!”“呜……啪!”……藤条带着惊人的凛冽,一下下狠狠咬入细嫩的皮肉。

“呃……”冯杰抬了抬头,伏在书案上的身子轻轻扭动着,白晳的俊颜一阵阵抽搐,用力咬着唇忍着没叫出声来。

“老大,阿杰他……”舒同跪在地上战栗的看着秦朗,硬着头皮道:“他只不过是…是…”

“是什么?”秦朗冷冷地看着他,舒同低下头不敢再说,他向不善言,想为冯杰求个情,又不敢在秦朗面前提起小傲,一紧张说话便语无伦次了起来。

心中也不禁埋怨冯杰,这样的事也不和他商量一下,以宇文若龙现在义顺堂的客卿身份,阿杰这样的做法不是自己惹祸上身吗?眼见已打了二十来下,臀上肌肤尽肿,已有鲜血流下,秦朗毫无手软之意,只怕阿杰这次又有得罪受了。

秦朗在他脸上看了半晌,转头将目光转向冯杰,冯杰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紧抿着薄唇,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赌气。

“呜……啪!”“呜……啪!”“呜……啪!”“呜……啪!”“呜……啪!”……

“啊……”接连十几藤一口气的打了下来,难以言喻的尖锐痛楚下,颤抖的肌肤留下道道血痕,从腰下至臀腿交界处细密的排下,藤条细韧,轻易的让皮肉绽裂流血,钻心的疼痛令强作坚强的冯杰终于忍不住低呼出声,委屈的泪水不自觉的滑落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秦朗停住手,压抑着心中的不耐。冯杰也有如此倔强的时候,偷偷让人去跟踪宇文若龙,给人家发现了,还不认错,也不肯说究竟为了什么。

冯杰埋头不言,原来宇文若龙早已察觉自己让人跟踪他,却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多月来存心耍弄他,直到他玩够了才去和老大说。想想自己很笨,这么长时间什么也没查到,给人当猴一样的耍,现在老大知道了这件事了,自己受罚不说,接回傲哥的希望也成了泡影……傲哥啊,阿杰没用,对不起你,白白的被你疼、被你宠了这么多年,想为你做点事都做不好,阿杰真是太没用了……越想越是伤心,抬起头,看着秦朗凄然一笑:“为什么…现在对老…大来说都不重…要了,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老大…按规矩罚…我好了!”

秦朗见他笑得凄凉,心中一痛,阿杰几时变得这样充满沧桑感了?那个整日一脸灿烂笑容的阳光男孩就再也回不去了吗?他便打算永远用着这样疏淡的语气和他讲话了?再也没有亲热,再也没有信赖了吗?

“老大,是我没看着阿杰,这么长时间我竟然都没发现他在做这样的事,是我太疏忽大意了,老大罚我吧,社团现在是我打理的,责任自然在我,你饶过阿杰去吧,他…他心里已经很苦了……”舒同仰头向秦朗哀求道。傲哥走前还提醒他多提点阿杰,如果他对阿杰够关心的话,怎会连他做了这么多的事都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他就一个人在那儿默默努力,默默承受,眼看着接回傲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又不知道夜里偷偷哭醒过几多次,现在希望幻灭,还要被责罚,傲哥要是知道一定要心痛死了吧?想到这儿也不禁流下泪来。

秦朗见此情景,禁不住长叹了一声,小傲一走,他心中万念俱灰,对所有事物都没了心思,既应了老爷子接位,少不得打点精神接受训练,回到公司或家中,只见处处都留有小傲的痕迹,心中便备觉惆怅,不想触景伤情,每日都是躲在外面吃过饭才回来。到得家中也不想多说话,只在书房闷坐,也更没心思去留意他们两个。说来说去,如果他能多关心阿杰一些,也不至于这件事要从宇文若龙口中才知道。是他自己将事情推向了这一步,逼得阿同和阿杰不得不自己成熟起来,独自去承担一些事情,想到自己其实是一味的在逃避,倘或现下走的是自己,小傲便断不会如此。

念及此处,心中更对他们两兄弟充满了愧疚,扔下藤条,俯身来拉了舒同起来,转身去书案上抱下冯杰,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明显的有一丝抗拒,心下更是一阵酸痛。阿杰素来贪玩儿,怕他严肃,对他一向既敬且畏,好多话都不敢在他面前说,倘若自己也同小傲一样温和,这样的事只怕就不用打着问他了。

他面上一向冷硬,也说不出口温情的话,当下冷着脸打横抱起了他,大踏步走出了书房,在舒同、阿亮等一众兄弟惊异的目光中直奔楼上冯杰的卧房,舒同怔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匆匆忙忙的找了药跟了上来。

秦朗将冯杰轻轻放在床上,猛鬼机灵,忙打了温水过来,秦朗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江湖上的兄弟不少啊?”

猛鬼垂了头,低声回道:“都是从前一块玩儿的,也没多少。”

冯杰急忙撑起身来:“老大……”秦朗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慌急,“哼”了便不再言语,按了他伏下,自己亲自替他清洗伤口。舒同忙使眼色让猛鬼退了出去。

秦朗坐在床边,慢慢将冯杰伤处的血污清洗干净,从舒同手中接过药来替他敷了,看他额上疼得都是汗,一张本就过白的小脸更无半分血色,心中也不禁疼惜了起来,犹豫着伸出大手,缓缓拂开他粘在腮边的长发。一眼又看见他床头柜子上的烟缸内满满的都是烟蒂,轻叹了一声道:“少抽些烟吧,伤口会不愈合的。”

冯杰几曾得他如此温柔的抚弄过,心下一酸,终于固守不住那个心结,憋了多日的委屈便全都涌了上来,一时难以自控,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大,我把烟戒了,我再也不抽了,我们……我们接傲哥回来吧,好不好……啊……”

请假

澄江如练,仿佛一洗天地间的晦暗,小傲静坐在坝上,默默地欣赏着那山映斜阳天接水的如诗画面。

因为一路向南,虽是隆冬季节,寒冷已远不及北方那样难耐,若尘决定一路开去云南,由昆明转道去大理,好好欣赏一下那“下关风吹上关花,洱海月照苍山雪”风花雪月四景,然后再回到昆明住上一个冬天,那里的气候四季如春,空气中污染也较少,应该适合小傲调养。为怕小傲的气管不能适应大理的低纬度高原气候,若尘正在做着一切相关的准备。

若尘这样的女子,你越是与她相处的久了,就越是难以割舍得下,明知道不该自私的贪恋她的温柔来为自己疗伤,却仍是不能自控的在她的温柔中陷落。也曾几次试图同她好好谈谈,但每一次面对她那种“我了解、我明白、我懂得、我知道”的语气和眼神,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傲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回若尘身旁。若尘身穿一件纯白色的大盆领套头针织衫,外面披了一条深紫色的方格纹披肩,下面一条略浅的紫色方格裙,头发蓬松的散在脑后,在发尾上方大约一掌的位置,系了一条花色面料与裙子相同的方巾。

察觉到他的靠近,若尘从画布上抬起头来向他侧目一笑:“是不是有些冷了?我就快好了,你先回车上去吧。”小傲摇了摇头,看了看若尘冻得发红的鼻尖,脱下外套,裹在了她的身上。触及她柔弱的双肩,和那微微瑟缩的纤瘦的躯体,一时情动,一手轻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的背后伸过去,将下巴担在她肩上,从画架上拿起一根碳笔,在那幅水天一色的画面下方,用他那舒缓雄浑的字体斜斜签上了“若尘”两个字。

若尘心中微微一栗,给他揽住的娇躯轻轻的颤抖着,小傲从不曾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一瞬间令她软在他怀中不知所措。

察觉到她的异样,小傲轻轻放开手,心中暗骂自己的无耻,怎能因为一时的情不自禁便给她一些虚无飘渺的幻想?让她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他这样的温存击中,从而陷得更深更苦?

老爷子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缓缓摆了摆手,秦朗微松了一口气,挨着沙发坐了下来。

老爷子徐徐的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我已和宇文说过了,不过阿杰也太孩子气了点,也该教训几下的。”

秦朗赔笑道:“是,我已打了他,他也知道错了,宇文那里,我回头跟他道个歉吧。”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那倒不必,宇文虽是这里的客卿,但毕竟不是本堂中人,他现在你公司任职,手握重权,就算真是你出于谨慎让人查他,也无可厚非,我亲自对他说了也就是了,你是本堂未来的龙头,不必和他低了这个身份。”

秦朗低头应了声:“是!”心中暗暗感激,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毕竟宇文若龙是从致公堂来投帖的,一个弄不好就足以让两堂之间失和,天宇现在致公堂那儿挂牌,若从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如何对得起老爷子?不想老爷子几句话便轻松的将这事压下了。

老爷子闭起眼睛靠在摇椅上晃了几晃,微微的睁开眼来,秦朗忙端了茶来递上,老爷子起身接过来喝了两口,将茶盏递还了他,问道:“还有事?”

秦朗垂手回道:“是,阿朗……想和阿公告几天假,出门几天。”

老爷子“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是打算去接了小傲回来?”

秦朗一怔:“阿公…怎么知道?”

老爷子笑了:“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会不知道?这些天你一路暗中派人保护他,很怕他会出了什么事,你心中就从没放下过他。如今阿杰这么一闹,你还挺得住?”

秦朗讪讪的不语,小傲一身重伤离开,他的确是放心不下,只是一来心伤他的言行,二来放不下这个面子,面上不肯表露,是以雪夜让人送枪,派人暗中相护之事却是连舒同也不知道。昨晚经了冯杰这一哭,伤痛之下,心中忽然豁亮了起来,他既能为小傲舍出命去,还舍不出面子去?小傲那样聪明的人,这些日子想必也想了不少了,便是他当初心中有些愤怨,有些顾虑,走的决绝,事后未必便不似自己这般后悔和难过,若是见了面与他诚挚的明言,自己对他绝无疑忌,凭着十几年的兄弟情份,如何不能挽回一二?

老爷子见他不语,微哂道:“我说你呀,就是这么个性子,心里明明惦记,又不肯说,明明是心疼吧,偏又不让他知道,面子又矮,脾气又急,嘴上又硬,打得时候恨的跟个什么似的,好像打死他都不解恨,一转身又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把心都掏了给他,也就是小傲吧,这么些年还能拿你当大哥,若是换个人来,难保不起心反你。”

秦朗惭笑着低了头,心中暗暗发誓,只要这次小傲肯回来,他一定一定再不打他了。

老爷子审视了他片刻,微笑了道:“既决定了要去,还不快回去准备?早些去好早些回来。”

秦朗心下欣喜,应了声“是!”又服侍老爷子喝了几口茶,这才辞了老爷子出门,行至门前,老爷子忽又叫住了他:“天宇今年圣诞假期会回来,我想这段时间让他跟在你身边历练一下,你觉得怎样?”

秦朗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阿公若不嫌阿朗愚笨,就让天宇跟着我好了,好在小傲还能教他点东西,只是怕比不得阿公亲自□的好。”

老爷子微微一笑,挥手让他去了。

秦朗兴奋得心怦怦直跳,还有几天圣诞节就要到了,往年为着要在老爷子跟前尽孝,元旦和团年的时候都是陪着老爷子过的,只这圣诞才是几兄弟自己过的节日,若这次能顺利的接了小傲回来,正好赶得上一起团圆,阿杰知道定然开心死了吧,还有什么比小傲回来更好的圣诞礼物呢?

老爷子看着秦朗兴冲冲的背影,摇了摇头,仰身躺倒在摇椅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拒绝

“老大,让我陪你同去吧。”舒同请求道,傲哥吩咐过的,他和阿杰必要有一个跟在老大身边的。

秦朗微微一笑:“帮中的事,外人怎能同去?再说,公司也要有人打理的,阿杰身上有伤,你多看着点吧,我不过几天就回来了。”

“老大……”舒同还待再言,秦朗摆了摆手,止了他:“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你在家里好好准备一下,布置的喜气一点,等我带圣诞礼物回来。”

舒同一呆,怎么老大这么好心情过圣诞啊?想了一想,必是心疼昨天打了阿杰,想哄他开心一点吧,难得见老大不再象前些天那样抑郁了,心内也不禁高兴。

因说到布置,转念便又想起了小傲,因为这是一年之中几兄弟最隆重的节日了,所以每年平安夜小傲都会坚持几兄弟自己亲手来布置,老大在帮内有时回来的晚,帮不上忙,但几个拿手菜是必要等他回来亲做的;他自己的任务就是去找一棵最好的冷杉来做圣诞树,因为小傲不喜欢人工的塑胶树,凡事讲求天然,不喜造作;焰火和节目是冯杰的专利;室内和装饰便由小傲亲手来做,但圣诞树顶的星星必要是等老大回来亲手来放上去。

秦朗见他神情黯淡,知他必是想起了小傲,心中稍觉内疚,此番之所以不带他们两兄弟同去,一来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二来也是为着这一次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低声下气也要求了小傲回来,有他们两兄弟在场,只怕自己到时放不下这个脸儿来。好在不过三两天的事,到时只要能将小傲接回来就是最好的补偿了。

“我知道了。”小傲按下手机按键,终止了通话,默默的静坐在车箱内,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树木发了一会呆。

许久之后,小傲淡淡的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走到前面的驾驶室,“若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黑色的X5静静的停在道旁,秦朗一袭黑色长风衣在狂风吹起的尘沙中烈烈的摆动着。空旷的地方,风总是特别大些,由其是这样的天气。

“老大,这里很冷,您还是上车去等吧,傲哥最少还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到的。”阿生怯怯的说。

秦朗摇了摇头,没说话,由于小傲他们走走停停路线不定,又为了沿途游玩方便,自小傲的伤好得差不多后,他们便下了高速改走国道,而且为图车少人静,走得都是偏僻的地方。秦朗先是乘了飞机过来,下机后租了一辆车子赶来同阿生他们会合,然后连夜开车赶在了小傲的前面等候。

当银色奔驰房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秦朗的心开始狂跳了起来,原来不止所谓的近乡情怯,只怕是近人情更怯啊。小傲会一眼看到他吗?他看到他会停车下来,还是会无视的擦身而过?他还在记恨他吗?为他从前说过的那些话?为他多次打了他?为他在人前不曾好生看护他?他见了他会说些什么?他是会惊喜还是会仇视?他想向前走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举不起步来,只在那儿愣愣的看着房车停在路旁,小傲轻松的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一步步向他走近来。

“等我?”小傲如往日般淡淡的笑着,走到他面前。

秦朗一时讷讷的竟说不出话来。

小傲温润的一笑,将身体靠在了X5的车头上,静静的看着他。

“傲哥!”“傲哥!”阿生等人忙都过来和小傲打招呼,小傲笑着向他们一一点首,然后将目光转向秦朗,几个兄弟识趣的向外散开,退在了稍远的地方。

“最近还好吗?”秦朗看着气色似乎不错的小傲,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来。

“还不错。”小傲依旧淡笑着回答,秦朗一时便又无话了。

小傲心里暗叹了一声,不忍他如此尴尬,微笑道:“不如到我家里来看看吧。”

“你家里?”秦朗微微一怔,小傲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向房车走去,秦朗跟了在他身后。

车门开处,若尘笑面如花的迎了秦朗上来,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一幅幅的画像、照片映入眼中,一些零碎而精巧的布置处处透着家的温馨,秦朗默默的扫视着车箱中的一切,那照片上神情亲昵的两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

若尘请秦朗在车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替他斟上茶来,小傲淡笑着坐在他的对面,秦朗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小傲看起来是那样自然,又是那样的疏离,仿佛是在自己的家中招待一个远道来访的旧识,亲切却又客气,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若尘看了眼小傲,转身走到车前方的驾驶室,关上了隔门。

小傲看着秦朗笑笑:“找我有事?”

秦朗费力地张了张唇:“傲……”这一个字叫出了口,忽地觉得满腹悲酸翻涌,千言万语都被这一个字噎在喉中,一瞬间几乎落下泪来,“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小傲低下头,双手在桌下紧紧攥拳,半晌抬起头来,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秦朗笑了,秦朗怔愣的看着小傲拿着茶杯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和若尘已经定婚了,我答应了她从此不再踏足江湖,”小傲微微地摇着头,“阿朗,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像是你跟三姐一样,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放手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秦朗心内无限凄怆,一路行来的时候,他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小傲或会横眉冷对,或会漠然视之,或会冷言讥讽,或会一言不发,而这些他都不在乎了,他只要他回来,只要他肯回来!但是小傲,他真的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啊!只这么一句话,他便永远永远的失去他了。

如果说之前,他在潜意识里还只是把那一场决绝当做兄弟间的吵闹、误解和赌气,并不认为小傲会是真的就此弃他而去,那么这一刻他知道,他是真的再也、再也不会回头了……

从今而后,他将再看不到他温润的浅笑,从容的目光,从今而后,他将再听不到他淡定的语气,柔和的声音,从今而后,他将再得不到他有教养的支持,无条件的信任,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一瞬间便逝去了,快得你连回头去看都来不及,而他即便是拚尽此生也再追不回来了。

他定定的看着洋溢着一脸幸福的小傲,忽地笑了,秦朗啊秦朗,你为什么只想到你自己?一直以来你只想到你对小傲的感情,想到他对你有多重要,可是,你为他又做过些什么?他受人伤害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看顾他?他被人侮辱的时候你有没有努力维护他?你只想到没有他你的生活会怎样,有没有想过没有你他的生活会怎样?如果不是你他何必终日去忙碌算计?如果不为你他何必每天看刀光剑影?老爷子说的对,小傲是只鹰啊,万里长空本应任其翱翔,而你却想用你那一己的私心来羁绊他束缚他,你的那颗心竟然是如此的卑鄙啊!

秦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心酸的欣慰:“你是对的,”他看着小傲,“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然后微笑着站起身,走向前方的驾驶室,轻轻敲了敲隔门,若尘清雅的笑靥出现在门后,“很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秦朗自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本来是要送给你做圣诞礼物的,想不到正赶上你们订了婚了,便先算是订婚礼物了,只是轻了点,等你们结婚时我再补送份大一点的吧。”

若尘向他身后看着小傲,小傲微微点了点头,若尘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时,里面是一条做功精致的钻石项链,若尘尴尬的抬头,想要开口拒绝,小傲在秦朗身后向她摇了摇头,秦朗微笑着转身:“不耽误你们了,我得回去了。”径直走向车门,看着替他打开车门的小傲,他会请他参加婚礼的吧,他不能确定的想。

小傲送了他下去,平静的脸上依旧温润的挂着浅笑,阿朗这一走便会彻底死心了吧,他千里迢迢的连夜赶来接他,低声下气的温言软语相求,本是要倾尽全力去弥合那一道裂痕,却不料反将它彻底撕开了,他连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留给他了,是他无情?若是无情又何需如此绝情?真情有时便是无情之剑啊!

“等一等!”秦朗与小傲同时诧异的回头,若尘手拿了一个纸包递给秦朗:“我们没什么圣诞礼物好送,这几张照片是我们最近照的,我想也许阿杰他们看到会开心。”若尘真诚的说。小傲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谢谢!”秦朗笑了一笑,感激的看了若尘一眼,伸手接了过来,是啊,他还有阿同和阿杰啊,他不能再忽视他们的感受了。

黑色的X5在尘沙中远去,银色的奔驰房车很快消失不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倒视镜内小傲唇边仍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要再让人跟着我了,我们,我和若尘希望过些平静的生活。”这是小傲最后对他说的话。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那是多年前小傲对他谈起过的一首诗。而从此刻起他从他的生活中完全彻底的退了出来,不知道再见面时是否也会是鬓发各已苍?想到那句“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汽车转过那一个转角的瞬间,他将头埋入掌中,意外的发现自己泪湿眼眶。

若尘静静的看着小傲,秦朗的车早已驰去不见尘烟,而小傲的笑容依旧未敛,很久之后,他走了回来,默默的坐在车门处的踏板上,若尘走上前来,伸手来拉他的手,却发现他仍旧死死的攥着拳头……

指甲深深插入了掌中,鲜血顺着指间和手掌的边缘涔涔的流出,若尘用力去掰时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松开手来,看着若尘歉疚的笑笑:“对不起,委屈你陪我演这场戏。”

若尘低了头不答,轻轻拉起他,回到了车中,找来药物替他清理伤口,她并不觉得委屈,因为她是心甘情愿的,是甘愿就不觉得苦,而似他这样不能哭只能笑、不能流泪只能流血的苦才是真的苦。

浓黑的鬓发衬托着棱角分明的方脸,微挑的剑眉下,寒星般的檀黑墨眸不怒自威,只是神情萧索,有种阅尽沧桑后的疲惫,三姐呆呆的看着三年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秦朗不知所措。

“我只是来看看。”秦朗沉沉的说,声音不复昔日的清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来见她,明明已经发过誓的,今生便是死了也再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回到城里的那一刻想见她的念头竟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他连家都没回就赶了过来。

许久之后,三姐释然的一笑,三年来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他能这样平静的面对她,说明他已经放下了她,尽管心中仍有一丝苦涩,却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秦朗默然的站了半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他没有对她说什么诸如: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之类的话,虽然他清楚,终此一生他仍然会尽力去照顾她,但是,诚如小傲所言,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小傲做得对,的确不应该让若尘成为第二个三儿。

一公里长的私家路就在不远的前方,尽头的那一片温暖的灯火处是他的家,家中两个翘首相盼的兄弟还在等他共度圣诞,一丝酸涩的笑容浮上秦朗棱角分明的面庞,寒星般的墨眸中闪动着柔和的光。

垂暮

出乎秦朗意料的是,冯杰在得知小傲为要和若尘结婚而不会再回来时,竟是出奇的的平静,他很仔细的看着那一张张照片上,小傲挂着幸福微笑的脸,抬起头淡淡的笑问秦朗:“傲哥没说会让我做伴郎吗?”

秦朗心内一愀,小傲甚至都没说过会请他们兄弟去观礼,也许他是真的不想再和这江湖扯上半点关系了吧?“日子还没定那,到时会来电话的吧。”秦朗尽力将声放柔和,这话却不知是在安慰冯杰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冯杰点点头,笑了一笑,拿起照片回楼上去了。

舒同怔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来,犹豫的按在了秦朗的手上,“老大!”秦朗笑笑,用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

圣诞依旧在一片喧闹声中到来,叶诚照例应邀与他们共渡平安之夜,因着小傲的离开,叶诚的出席似乎变得格外重要,心细的舒同尽力安排好其中的每个环节,冯杰整个晚上放了无数的焰火,所有人都没受到任何情绪上的影响,一切似乎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而小傲与若尘,也在圣诞之期如愿的赶到了大理,在平安之夜吹到了下关之风。

下关风,下关一年四季都有大风,尤其是在冬春季节,有时风力可达八级以上。行走在天生桥峡谷对着的街道上,大风吹的人站立不住。关于下关的风,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在苍山斜阳峰上住着一只白狐狸,她爱上了下关一位白族书生,于是化作人形和书生交往,他们相爱的事被洱海罗荃寺的法师罗荃发现了,他不容他们在一起,便施法将书生打入了洱海。狐女为救书生,去南海求救于观音,观音给了她六瓶风,让她用瓶中的风将洱海水吹干以救出书生。当狐女带着六瓶风回到下关天生桥时,遭到了罗荃法师的暗算,跌倒在地,打碎了五瓶风,于是大风全都聚集在了天生桥上,故下关风特别大。

大理风花雪月四景,每一景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但若尘独爱这一个,比之美名远扬的上关花,经夏不消的苍山雪,冰清玉洁的洱海月,这常年吹拂的下关风更令人着迷了起来。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若尘不禁在想,仅凭一瓶神风,焉能吹干浩瀚的洱海?那可怜的白狐啊,她是心伤至死还是跳入了洱海殉情?这终年不息的下关风是狐女留下的无限憾恨吧?带着这一种惆怅的心情,若尘陪伴着小傲度过了他十几年来第一个没有兄弟的圣诞节。

圣诞之后便是元旦,秦朗照例来陪老爷子过新年。

往年老爷子身边总会有满堂子孙,秦朗不过是来尽个心,象征性的陪着老爷子吃一点,家中自有小傲他们等着,无论多晚回来,他们都会等他回来再吃饭。

今年为着老爷子严责了骆世豪和天赐他们几兄弟,骆世豪从此称病不去帮中,连带着也不再来看老爷子了,新年只打发人来送了点东西问候一声就算了,父子爷孙,竟连面也没朝一个。

想到老爷子一世英雄,到得垂暮之年,却还要受此孤凄,这一生的江湖风雨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秦朗不免心中喟然。想来小傲的选择还是不错的,能及早抽身退步,携了若尘自由自在的去了,两人又都是那样的有才有情、趣味相合,自能相濡以沫的过些神仙日子,也许此时正效仿范蠡泛舟五湖吟风弄月呢吧?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嘱了舒同冯杰不必等他,今晚要多陪老爷子一些时候。

到得骆府之上,因是新年家宴,见虽是并无人来,却仍是在正厅上摆席,秦朗心中又是一酸,想来老爷子内心里还是希望儿孙们能来膝下团圆的吧。

厅上挂着一幅新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墨迹未干,却是老爷子才写出来的。

秦朗读书本不多,于这诗词上更是有限,但素爱豪侠,平日听小傲谈得多了,对李白、杜甫、苏东坡、范仲淹、辛弃疾等人的一些豪放之句也记得少许,这首苏东坡的《定风波》是小傲平日极为赞许的,称此词有一种搏击风雨、笑傲人生的轻松。是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而依旧我行我素、不畏坎坷的喜悦而又豪迈的超然情怀。写词之人必有旷达超逸的胸襟,清旷豪放之气概,末句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更是饱含人生哲理意味的点睛之笔,像是在说风云变幻、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体现了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而现下秦朗读来却更体味了老爷子此刻心中苍凉与无奈。

“阿朗哥。”二十三岁的骆天宇一脸温驯的站在秦朗面前,秦朗微笑着点了点头,天宇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了,老爷子的二子骆世杰只有这一线血脉,这个孙子又是最得宠的,将天宇交了给他,那是对他极度的看重了。可惜小傲不在,要不以天宇的聪敏应该可以学到他不少东西吧。

席上连萧让在内只有他们四人,萧让向不言笑,秦朗只得尽力谈笑以宽老爷子之心。

饭罢,老爷子指着天宇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朗:“从今天起我便将天宇交给你了,天宇和宇文虽都是帮中的,但在你公司内任职就是你的人,尤其是天宇,多让他学着做些正行,有什么不对的就说出来,有了错处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必要给我教出个出息来,听到了吗?”

“是。”秦朗垂手应了一声。

“团年的事,准备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半月后各堂的的汇总就能报上来,外面的关口也安排好了打点……”

“好了,好了,跟我这儿报账呢?这些事情你弄好了就是了,不必和我说了。”老爷子长出了口气,靠在了摇椅中。

秦朗又应了一声,见老爷子明显的颓唐了下来,心中不胜失落的感叹。

遇袭

新年之后,团年的脚步就紧锣密鼓的靠近了。

自从确定了小傲的走再也无可挽回之后,秦朗虽则伤心,但一颗心也终于定了下来,不再象从前那样凡事不理了,舒同见老大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神采,心下暗暗高兴。

而冯杰似乎也不再终日纠结于小傲的离去,转而将心思投入到手头的业务和他的新女朋友身上了,他向秦朗要了那辆悍马H3,还有“尘香”,自己雇了人来打理,虽然他并不懂艺术,但凭着多年来在小傲的身边耳濡目染熏陶出的品位,以及在珠宝首饰等到方面积累的美学经验,居然也将画廊做得有声有色。

秦朗虽未正式接位,但老爷子在元旦之后似乎颇为落寞,对帮务不大理会了起来,凡事只说让他拿主意好了,于是帮中人都在纷纷的议论起老爷子雄心老去渐颓唐,不知这未来的龙头能不能挑起义顺堂这个大梁来,一时之间有人暗暗担心,有人愤愤不平,更有人什么也不说等着看笑话。还好三爷极力帮扶,而宇文若龙的精干也开始有了用武之地,老爷子安排了他给秦朗做秘书,将一众琐碎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秦朗虽是对他不喜,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与小傲一样有着过人之才。

舒同这边也开始忙碌起四海自己的团年,为了不与洪帮的团年相冲突,小傲将四海的团年提前至腊月二十三小年的这一天,好让秦朗会后能充分的休息好再去应付帮中的团年。各堂口中的提升补调、弟兄们年下的分账花红、预计抽活兄弟的人数、死伤弟兄的安家费用、各关口的人员打点、下一年社团的目标和方向,一切的一切弄得舒同一个头两个大,越发体味到小傲昔日的辛苦和不易,还好小傲一早就刻意的对他进行调教,才能让事到临头的他不至失了章程。

转眼便到了腊月十五,这是这一年中的最后一个十五了,小傲坐在小小的山丘上,静静的仰望天上的明月。据天文台报称:今晚是有史以来月亮离地球最近的一天,所以今晚的月亮特别亮,连月亮上的山脉都能看到,如果他不离开的话,现在应该是在那小楼中自己起居室外的平台上,用星特朗观看月亮、金星与地球之间奇异的三角之象吧,又或者那游艇已经造好,他正带着阿杰泛舟碧海,欣赏海上升明月的美妙景象。小傲叹了口气,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这一句词在一晚竟是如此的对情对景,贴切形象。

圆滚滚的一颗月亮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明明天空还不是太暗,可是相机就是照不下来,唉……相片中的月亮是超暗的,若尘也不禁叹了口气,人们觉得距离地平线越近的月亮越大,因而觉得那个目标是可以到达的,但是那在天际的目标却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无论你自以为离它有多近。但愿人长久?怕也只能是心中的一个美好的幻想吧?若尘看了一眼孤坐在一旁的小傲,轻轻甩了甩头,转身向山丘下的房车走去。

见若尘黯淡的转身,小傲也站起了身来,随着她向山丘下走去。

自从当日利用若尘来使秦朗死心之后,他对于她更从心底里加深了那一份愧疚,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摘下他和她手上的戒指,小心的取下那一幅幅神情亲密的照片,善解人意的绝口不再提起此事,小傲心中更犹如一把烈火在炙烤,他凭什么让她来承受这一切!就因为她对他的一片痴心?就因为她肯这样无条件的爱他?他就可以如此残忍的肆无忌惮的频频伤害她!让她那柔弱的双肩来背负他本应自己背负的痛苦,承受他本应自己承受的煎熬。无数次,他想要告诉她他必须离去了,但是心底的那一份亏欠让他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明知道拖得越久就会伤她越重,可是他似乎就是找不到让她放手的理由。

“喀……”近旁传来一声轻响,那是鞋子踩在枯枝上的声音,小傲条件反射般一个箭步向前抱住若尘将她扑倒在地上,耳边传来“嘭嘭”几声枪响,小傲忙抱着若尘迅速滚在一旁,月光下几条人影飞速向他们冲来,山丘上树木稀少,无可躲避,小傲掩着若尘从另一侧飞奔而下,快步向房车跑去。

几颗子弹从身后飞掠过去,看来对方的人数可不少,“上去,开了车走!”小傲打开车门将若尘扔了上去,“一起走!”若尘坚定的看着他,这里四野空旷,仍下他一个人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小傲看着她无奈的一笑,“趴下!”用力关上了车门,然后迅捷的矮下身来,“铮铮”两声,子弹在银色的车门上留下两个深坑,若尘忙伏在了方向盘上,“嘭!”一个人影在明亮的月光下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小傲手握着七七式,迅速绕到房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跳了上来。

若尘快速的发动了汽车,向着公路的方向开去。

身后枪声响成一片,头上传来一阵敲击声,有人爬到了车顶上,“你到后面去,找地方躲藏好,记得要抓稳了。”小傲一手打开身后的隔门,一手把住了方向盘。等若尘一进去便迅速换到了她的位子上,“嘭嘭嘭!”头顶上几颗子弹正试图射穿车顶,“抓稳了吗?”

“是……”若尘叫道,小傲应声来了急刹车,一个人从挡风玻璃上滚落了下去,小傲从车窗伸出手去,一枪结果了他。

“嘭嘭嘭嘭……”车子一阵猛烈的摆动后,不受控制的向右一转,然后向下一沉,一个轮胎已被击爆,“啊……”身后传来若尘惊恐的尖叫,小傲急忙转过身来,“嘭嘭嘭”几枪击毙了从天窗下来的攻击者。

便在此时,右臂一阵剧痛,一颗子弹从车窗外飞入,射中了他,七七式脱手而出,落入了车座底下,小傲迅速伏下身,几颗子弹从头顶飞了过去,接着车门已被人打开,小傲来不及拾起枪,一手按着座椅的后靠、一手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腾身而起,双脚向来人面门踹落,自己就势跳出车门,不等那人起身,双腿连环踢出,一脚踢去他手中的枪,一脚踢在了他太阳穴上,那人栽倒在地。

身后“嘭嘭”两声枪响,小傲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若尘时,却见她倚在车门上,手中拿着一把手枪,正呆呆的看着一个倒在她枪口下的攻击者。

劫后

小傲迅速向四下扫了一眼,当确定身边再没其他的攻击者之后,连忙过来若尘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慢慢的拿下她手中的枪,缓缓拥她入怀。若尘浑身颤抖,半晌之后,方才抱住小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傲心痛得无以复加,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还要她怎样呢?就算是一个大男人,第一次杀了人后也不见得会比她坚强啊!他甚至于都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用她那一直只会拿画笔的手,颤抖的从那具尸体身旁拾起的那把充满着邪恶的枪!那平日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的澄澈的双眼,要如何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血淋淋的倒在她面前?是他害了她,他为什么就不早一点离开她?竟然让她这样纯净的女子手上沾染了血腥,他真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许久之后,若尘稍稍恢复了平静,直到这时才惊慌的看到他臂上的伤,忙想找东西替他绑扎,小傲压住心中的愧悔,不动声色的向她温柔的笑笑,将她扶入车中坐下,自己先去到后面车厢内将尸体拖了出来,然后在车后取了备胎,顺便又在那个正待悠悠醒转的攻击者头上补了一脚。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备胎,然后逃也似的飞快将车子开离现场,没有弄醒那个幸存的攻击都,也没有去探究要杀他的果是何人,他不想让若尘再面对这样的场面哪怕是多一分钟,车子开上公路后,若尘努力的平伏住心中的惊惧和慌乱,坚毅的将汽车接了过来,好让小傲终于有时间去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处。

半小时后,若尘选了一个背风的小山坳做为临时的落脚点,回到车厢内看小傲,小傲口中咬着一卷绷带,将一根丝带系在右臂上方,阻滞着鲜血下流,费力的用一把在火上烧过的小刀将子弹剜了出来。尽管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了,若尘还是看得两腿打颤,还好来时因为他身上有伤,车上的药物等带得都比较全,若尘默默无言的用发颤的手替小傲消毒并包扎好伤口。助他脱下被鲜血浸透的上衣,再用温水替他擦拭那一身的冷汗和血渍,见了那遍体如刻画般的伤疤忍不住又掉下了泪来,这个让她爱到心碎的男人啊,他究竟受过多少苦?为什么上天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他?

不想让小傲看到她的伤心,若尘悄悄拭去腮上的泪滴,取来干净的衣服帮他穿上,自去清理车上打斗之后的残乱现场。

慢慢从剧痛中缓过气来,看着若尘机械的收拾凌乱的车厢,取水冲洗地板上已近干涸的血迹,小傲心痛难当,他还要让她承受多少?就为了要爱他,她就必须学会对其他女人来说不必要的坚强?他有什么权力这样对她啊?至今为止,他甚至不曾对她说过一句温存的话,不曾正式表白过他爱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盘算着如何离开她,前几天还那样的利用她!

“若尘!”心中一阵难以控制的冲动,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她拖入怀中,紧紧的拥住,臂上的伤被揪扯得剧痛,他不在意,越是这样的痛越能让他明白他究竟爱她有多深、亏欠她有多重。

若尘先是惊愕,慢慢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有些犹豫的抬起手环在了他的腰上,这一次,她知道他不只是安慰她,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狂乱的心跳,和那胸中无声的汹涌着的难以释放的爱意。

她缓缓的将头靠在他的胸前,一路行来压抑在心中的担心和忧虑,深深爱恋却随时随地会失去所爱的委屈和无奈,突然遭遇袭击时感到的惊慌和恐惧,被迫杀人让双手沾染鲜血的慌乱和罪恶感,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化做滴滴痛泪尽情洒落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只有这一刻,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的属于她了,不管明天,不管下一刻会是怎样,他的一生毕竟是有了这样一瞬是心中只有她自己,没有江湖、没有兄弟、没有那时时刻刻准备面对各种各样挑战的算计……

“老大,我…我觉得这样不行。”舒同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秦朗。

秦朗微皱了一下眉头,舒同从来不会反驳他说的话,何况是当着外人的面。

“为什么不行呢?”宇文若龙斯文有礼的问道,舒同半带着敌意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秦朗没出声。

秦朗心中叹了口气,阿同自幼憨直,不善做伪,心里不喜,脸上多半便能表露出来,对宇文若龙的反感只怕还是因为小傲的原故,只是公是公、私是私,怎能将两者混为一谈?教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见他无缘无故的在人前倔强,心下也有些不快了起来。

宇文若龙似乎并未因舒同对他颇为敌视的态度而着恼,依旧温文的看着他:“把四海的码头和仓库租借给洪帮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啊,我们今年的业务并不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另一边老爷子就要金盆洗手,六爷又是将当大任,所以洪帮今年的外务特别多,码头与货仓都忙不过来,租了给洪帮用,既能解决了洪帮的燃眉之急,又能让四海多得一份收益,何乐而不为啊?”

舒同闷声不语,他向来不善谋算,小傲走后,秦朗先是无心帮务,其后又开始全力以赴的应对洪帮诸事,他无小傲应变之才,也无秦朗拓展之志,仅凭一已之力死守着四海原有的业务,又因为小傲的离去,一些原来在谈的合作计划便搁置了下来,所以四海年下的业务不如往年忙碌,前一段时间又比较混乱,几项大宗的汽车和烟草交易都被耽搁了,码头和仓库便半数时间都闲置了下来。

见他无话可说,宇文若龙微微一笑,用他那音色特异的语调柔和的续道:“六爷这样做也是为着要替帮中分忧,在老爷子跟前尽孝而已,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舒同看着秦朗越发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善言辞,也说不出来有何不妥,宇文若龙说得句句在理,按理说他也没有理由不同意,只是傲哥走时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宇文若龙,只有这货仓、码头以及财务这三项不曾放手,最后还郑重的签字交托给了他和阿杰,想来傲哥是有一定的用意的,现在宇文若龙找借口将触手伸了过来,情况未必只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吧?只是一来他没有什么证据,二来傲哥也不会再回来了,便是他有什么用意现在也不得而知了,眼见老大的脸色已渐渐沉了下来,心中难免慌乱了起来。

放肆

“阿同,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吧,帮里也不是常用,过了团年也就不用了。”秦朗耐着性子道,“我知道最近事情很多,你怕照看不过来,不过帮中自会派人守着的,你也不必太操心的,年下了,就算是你多辛苦了点吧。”

舒同低下头,老大肯这样和他说,其实已是在宇文若龙面前给他留足了面子了,本来他也应该就此下坡答应下来,圆了秦朗的面子,宇文若龙面上也好过,大家不伤和气,只是……

他自幼时跟了秦朗后,便认定了他是老大,凡事自是唯他马首是瞻,除了上次为小傲出走一事自恨得硬要惩罚自己之外,对秦朗向不违命。但小傲的睿智形象在他脑中是根深蒂固的,傲哥不认可的事情应该就是绝对不行的事,虽然不知道怎么个不行法儿,但不行就是不行!跟傲哥做事这么多年,傲哥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没有一个举动是无的放矢,傲哥交托给他的责任,便是拚了命也要担起来,绝不能让傲哥失望!

他抬起头看着秦朗,咬了咬牙,他不会圆滑的应对事物,也不会说好听的言语,只能直着脖子顶上去,拚着给老大责家法了,这件事也只能是不行:“老大,我并不是怕辛苦,也没什么好辛苦的,只是这件事,真的……不行!码头和货仓我……我还安排了其他的用处的,真的不行!”

秦朗仔细看了看他,心中略有了怒意,居然在人前犯倔,当面顶撞也还不说,怎么还学会说谎了?说谎也不看看跟谁说,他自来也不是说谎的料啊!

宇文若龙一旁“哧”的一声轻笑:“不知道是什么用途能一下把货仓和码头都占上?不如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看是不是能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呢?”

舒同心下恼怒,宇文若龙如此咄咄逼人,难怪连傲哥都被他挤走了,他本不会说什么理的,只是想起傲哥的事来心中有气,心里想的话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什么用途好像不能告诉宇文副总吧,宇文副总虽在公司任职,但也只是帮忙负责正行的生意,身份也还是帮中的身份,四海并不是洪帮的分堂,社团的会务不劳您过问了!”

宇文若龙给他几句话抢白的一滞,想不到这老实人说话也有这样锋锐的时候,微微一笑,看了眼秦朗不言语了。

秦朗皱起了眉头:“阿同!”心中怒意渐盛,舒同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宇文若龙微笑道:“算了六爷,原是我话说的不对,不合了规矩了。本来我也是着急,只想着帮里了,想着这件事已经在帮里提出来了,六爷也是当着帮中各人的面点了头应下来的,回来忽然又说不行了,怕六爷回去帮中不好说,心里一急,就把话说差了,确是不该探问会务的。”转头又对着舒同抱歉的笑了一笑,“是我错了,原只当为着六爷想就是好的,忘了避嫌了,对不起了。”

秦朗压着气看了宇文若龙一眼,“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回头再说。”宇文若龙彬彬有礼的笑了一笑,点了个头,出去了。

这里舒同微微战栗的看向秦朗,见老大面色不善,知道这一次定是把老大气着了,何况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老大!”

秦朗看着他点了点,冷淡的道:“行啊,长能耐了,有点当家人的气势了啊,什么时候学得这样牙尖嘴利了,怎么我竟不知道。”

舒同心下哆嗦,颤声道:“阿同无状,不该在人前放肆,愿受老大责罚!”

秦朗“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找德哥上去领五十藤条,打完了跪那儿想想还哪儿错了,想通了再下来见我,想不通就不要起来了!”

舒同应了声:“是!”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舒同又是一哆嗦,停住脚步,战栗着转过了身来。

秦朗看了他半晌,长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了椅背上,舒同向来敦厚,只是这老实人犯起倔来真是要了命,竟在人前丝毫不懂得留有余地,逼得自己不得不教训他。

“先说说你为什么反对出租货仓和码头。”

舒同低下头不答,傲哥都不回来了,他也不知他坚守的是什么?对老大说什么?说他该提防宇文若龙?理由呢?“我……我安排了其它用途的……”

秦朗见他仍是在说谎敷衍,不由得心情烦燥了起来,这股气便压不下去,不耐的向他挥了挥手。

舒同跪在士字型刑架底端的横木上,上身□,裤子褪在膝处,双手成一字被绑定,德哥从装满水的圆筒中抽出一根六分六厘藤,在空中挥了两挥,然后“呜……”的一声抽了下来,“啪!”身体猛烈的一抖。

“呃……”舒同握紧了拳头,刑堂的藤条比之老大私下训诫的普通藤条要重得多,又是长期在水里浸着,抽在身上的滋味尖锐异常,一下便足以抽去一层油皮,肌肤象被割开了一样绽裂,那钻心的疼便无限度的蔓延开来,让人不胜其楚,痛不欲生。

舒同咬牙强忍,一下一下默默的承受着,老大虽是气得不轻,却仍给了他机会的,只是他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但别说只是挨这几十下藤条,就算给老大打死,只要能守住傲哥交托下来的责任也是值得。

将将打了三十下,臀上已是鞭痕纵横,鲜血淋漓,舒同疼得遍体的冷汗,正自咬牙苦捱,外面一个兄弟飞跑进来传话:“老大说停止行刑,让同哥回去见他。”

舒同被迅速从刑架上解了下来,在阿亮的搀扶下颤抖着起身穿好衣裤,撑着他的肩膀蹒跚着回到董事长办公室来见秦朗。

|疼惜

秦朗靠在座椅上,一支笔拿在手中,无意识的转来转去。

舒同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跪着,老大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话,身后的衣服触碰到伤处,难以忍受的剧烈抽痛一阵阵的传来。

健康的古铜色圆脸因痛楚而显得青白,滴滴冷汗顺着头发微卷的鬓边滚落。秦朗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刚气得只想给他点教训,可是等看到他战栗着出去领刑时心里却怎么想都不是滋味,阿同今日虽说过于放肆了,但恐怕也是为了小傲的缘故才会和宇文做对,想是他心中记掛着小傲,见了宇文若龙心中有气,为了这个打了他,他会不会觉得很委屈?刑堂的藤条毕竟不轻,小傲若知阿同为了他而挨打想必要心疼死了吧?一个人在屋内踱来踱去的越来越觉心绪不宁,终于忍不住命人将他唤了回来,现在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心疼不已,只是不想立刻就饶了他,以免给他看出自己心软。

忍着心疼,由着他又跪了一会,方不动声色的问了句:“想明白还错哪儿了吗?”

舒同垂着头不语,老大当然是看得出来他说谎的,但他不能这样回,因为他没法说真话,虽然明知这样倔强可能会让自己受到更重的处罚,也只能闷声不响。

秦朗摇摇头,不由得心中又有了气。阿同就是有这个拗劲儿,从小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要是不想说的事,就算打死他别想听到一个字。为这份倔强在孤儿院时可没少吃苦头,自己当初咬牙带了他们逃出来,大半数原因便是因为他和阿杰在里面老是给人欺负。

舒同知道老大定是会气昏了,忍着疼道:“老大,我……还是上楼去领责吧……”说着挣扎着便要起身向外走,伤处疼痛,又兼跪得久了,趔趄了两下方爬了起来。

秦朗听了他说话更是气恼,待见他如此,不觉心中又疼惜了起来,刚涌上来的怒气便淡了下来,走过来伸手拉住了他,长叹了一声。

自在孤儿院带了他们出来,心里就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再受苦。当年自己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又会做什么了?要千方百计的在社会上挣扎求存,又要照顾他们不受他人伤害,这些年来无论在外面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回到家只要能瞒得过去的都不会让他们知道,只希望能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们挡风遮雨。他读书不多,遇到他们有错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多半便是抓过来打上一顿,过后也不会去哄,多年的江湖生涯更锻炼得他面上冷硬,平时让他们做事,做对了,做好了,他心中便是十分高兴,面上也不过笑笑,并不多加夸赞,做错了,做砸了,便加以处罚,为的是让他们知道,一件事,既做了,做对做好是必须的,做错做砸是不应该的。就算是上一次用了苦肉计委屈了阿同,也只是心里心疼,嘴上绝不肯说出来的。他们兄弟一向不隔心,他也从不认为他们会记恨。

只是现在阿同心中定是委屈得紧吧?忍不住无力的问了一句:“阿同,你恨我吗?”

舒同吓了一跳,他自六岁上父母过世,被送到了孤儿院,初到陌生的环境,人地生疏,不免有些抗拒,他又倔强不会说话,院中的管理们对他便十分不喜,一些大孩子们也就更是欺侮他,秦朗来了之后,不惯见人恃强凌弱,便对他百般回护,后来更带他一起逃了出来。在他心中,秦朗从来便是天、是神一样,他从未认为他哪一件事是做的不对的,虽然秦朗向来对他们严厉,但他却知道他是从心底里对他们好,又怎会恨他?

听老大这样问他,不由吓得重又跪倒,流下了泪来,拚命摇头道:“阿同不敢!是阿同不好,不该惹老大生气,老大……”他一向口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拉着秦朗的手哭。

秦朗默然叹息,又从地上拉起了他来,扶了他到沙发上伏下,解开裤子察看伤势,只见条条鞭痕狰狞密布,绽裂着道道血口,交叠之处尽皆血肉模糊,心疼之下,也不禁后悔起来。吩咐阿亮出去买了药来,自替他敷了上去。

“既然你坚持不肯租货仓和码头,想必也有你的道理,你不想说,我也不强逼你,这件事,就算了吧。只是以后,改改你那个脾气,别老是这么拗着,自己吃亏。”

舒同将头埋在沙发上,再次流下了泪,老大虽罚了他,但终是不再生气了,也同意了留住货仓和码头,总算是没让他辜负了傲哥的托付。

小傲一边开着车,一边不住的留意着身边疲乏睡去的若尘,遭遇了这次袭击之后,若尘明显被吓到了,白天她看起来若无其事,夜里却时常会在恶梦中惊醒过来,发出骇人的尖叫,小傲知道,那是杀过人后的恐惧和罪恶感令她不能忘了,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倒在她眼前的一幕幕。

而对此他除了细心安慰和日夜守护之外其余的都是无能为力,这样的经历也许要很久之后才能淡化了吧,想到这里心下便更是对她充满愧疚和疼惜。

为了不让若尘有过多的回忆,也为了能摆脱追杀他们的人,他曾想扔掉了他们那辆房车,另买一辆越野,这样路上万一再遇到追兵,跑起来也会快些,但若尘坚决不舍得将他们已将之称为家了的房车扔掉,在她心中不愿丢掉哪怕是一小段关于他与她之间的温馨记忆。最后小傲只得依了她,找了一家偏僻的修理厂,出重金修整了满是弹痕的车身,并做了彻底的清洗,以免上路的时候太过引人怀疑。

车子经过一段低洼的路段,若尘在轻微的颠簸中醒了过来,微笑着看着小傲:“我们现在去哪里?”

小傲温柔转过头:“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甜蜜

“嗯?”秦朗一手牵着黑马的缰绳,一手轻抚着马身,转过头看着一脸腼腆踌躇的骆天宇,“你想问我什么?”

骆天宇轻轻晃着手中的缰绳,略带羞涩的一笑:“我想问问阿朗哥,有没有看过我的市场调研报告。”

“哦?”秦朗剑眉微挑,“什么调研报告?有交给我吗?”

“没,我前天交给了同哥的秘书,请同哥看完后转交给你。”

秦朗轻轻“嗯”了一声,日前为着阿同在人前太过放肆打了他,之后又心疼打重了,这两天便没让他来公司,只在家着重安排团年的诸般事宜,天宇的报告只怕还没送到阿同的手上,“为什么不交给宇文?这些事是该商务部负责的吧?”

“导师说,我是他的学生,由他来批复我的报告不大妥当,所以让我交给同哥,说同哥同意之后才能转交给你过目。”

秦朗微怔了一下,宇文若龙搞什么鬼?

心念一转间,已明其意,上次租用四海货仓和码头的事是宇文若龙在帮中提出来的,当时帮中之人都赞同,他觉得无可无不可的,也就没多想便同意了。谁知回来后舒同却坚决不同意,并不分场合的犯起了倔来,惹得他一怒之下打了他,之后又后悔打得重了,虽是不明他何故执拗,却仍是顺了他的意思,转而告诉宇文宇若龙说,不管怎样现在四海是舒同当家,应该尊重他的做法,帮中的困难让他另去设法。当时宇文若龙也没说什么,原来却在这等着他呢,想是因他说了四海是舒同当家,所以有意让天宇将报告交与阿同看。

想到此,不禁微微冷笑,越发感觉到宇文若龙与小傲之间的天差地别,心下便又是一叹,伸手抚了抚黑马的鬃毛,在马身上轻拍了两下,然后恋恋不舍的将那马又交与了养马人,那人便牵了马欲走,骆天宇诧异的问道:“阿朗哥不是要骑马的吗?”

秦朗笑了一笑,声音里透着一丝落寞:“我不骑这匹。”

“哦?”骆天宇仔细的看了一番那匹体形优美的血统纯黑阿拉伯牡马,“这马好漂亮啊,阿朗哥不喜欢啊?要不借我骑骑好不?”

秦朗心中一窒,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这匹算了吧,等会儿另一匹牵来你要是喜欢就给你骑好了。”

骆天宇看着他默默的转身走到另一边去拿马鞭,不禁一头雾水。一旁一个声音冷冷的响了起来:“那是傲哥的马,老大不会让别人骑的。”骆天宇愕然转过头来,冯杰已经转身跟到秦朗身边去了。

不一会儿,秦朗的马牵来了,却是一匹血统的栗色马,虽然高大雄壮,也是罕见的名马,却是较为常见的颜色,尚不及冯杰所乘的白色英国纯血马看起来神骏。

“你的报告是关于什么的?”秦朗一边控制着马的速度,一边问傍在他身旁的骆天宇。

“是我最近针对医药市场的一些调查研究,我们四海现在正在做着医疗项目,医药不分家,为什么不兼做一些药品的研发呢?最近有几个药厂因为经营不善正濒临倒闭,我想我们可以收购过来做。”骆天宇有些兴奋的说。

秦朗笑了笑,倒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手就想大干一番啊!不过也好,有信心不一定会赢,但没有信心却一定会输,老爷子不是想让他做正行吗?放手让他去做好了,就当是拿点钱出来让他学经验了。当下也不多言,纵马向前跑去。

四海的团年顺利的渡过,在一片喧闹的氛围之中,春节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起来,转眼这一年就到了尽头。

秦朗第一年主持洪帮的团年事宜,虽然洪帮事物繁杂,略有点忙乱,但也还算让老爷子和帮内的诸堂口都无可挑剔。

他批复了骆天宇的调研报告,允准他全权负责替四海收购了三家濒临破产的药厂,并命他在春节后着手改建和整顿,研制新药以配合正在建设中的医疗项目。

而此时此刻,在那遥远的天涯,小傲与若尘也怀着一种略为忐忑的幸福心情,迎来新年的钟声。

十数日来,他们几乎游遍了云贵一带所有若尘感兴趣的地方,本来小傲还想陪她去西藏,但若尘坚持认为那种高原气候会对小傲的气管有所伤害,因此他们只好忍痛割爱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那一份亏欠,也为了让若尘能够尽可能的淡忘那些恐怖的回忆,小傲极力让自己全心全力的融入到他与她的感情世界。

他们有时一起尝试很多疯狂刺激的游戏,有时在月夜下相偎着听听音乐,讲讲故事,他们爬每一座高山,去看每一处风景,每到一个地方,便一路打听着吃遍当地所有的美食,看遍那里所有的古迹。他们在白云间流连,在山风中徜徉,在溪水边伫足,在丛林中游荡。一路来他们照了无数的照片,恨不得在每一个瞬间都能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

这段时间以来,小傲第一次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扉,对若尘全心全意的呵护,虽然前路茫茫,后有追兵,但他完全不再去想,没有人能把握明天,他们所拥有的永远只能是眼前的这一刻。若尘觉得她这一生仿佛就只剩下了这短短的的十几日了,只有这十几日她才算是真正的活着,这些日子以来仿佛天地都变了颜色一般,为她与他的幸福而慷慨的展现出从未有过的绚烂。

即使下一刻他就要转身离开,至少他曾经给过她这样的甜蜜的过往,也许以后她还可以写一份回忆录吧,然后抱着它在没有他的余生里细数这些宝贵的记忆。

酒会

“收购药厂的事,还顺利吧?”秦朗从侍应手举的托盘中拿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了站在他对面的骆天宇。

“是,还好。”骆天宇咧嘴笑了,一到这样的场合,他那种在秦朗面前稍嫌拘谨的感觉就轻松了下来,于是那个阳光潇洒的美国男孩又回来了,“春节过了大概就能签约了。”

秦朗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厅内,冯杰正潇洒的在舞池中间飞转着,身边又换了一个新的舞伴,秦朗微微一笑,吩咐骆天宇:“你也去玩吧,和大家好好熟悉一下,让他们先了解了解你。”

“是。”骆天宇将手中的杯子放入一旁一个侍应的托盘内,向秦朗笑了一笑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伴滑入了池中。

“你怎么不去玩儿?”秦朗看着整晚都不远不近的跟在他左右的舒同,舒同憨厚的笑了一笑,没说话。秦朗微一沉吟,想是他的伤还没大好吧?不由心中略觉愀然,不想给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掩饰着举起酒杯轻呷了一口。

每年初三的同乐会是小傲特地为集团内所有员工举办的,在这一天公司的大小礼堂全面开放,四海旗下的各种娱乐场所全部只对内敞开,不论员工级别,只要愿意都允许参与,按照事先各部门报上来的名单和选择的场所和方式由公司统一安排,有各部门单独玩儿的,也有几个部门合在一块玩儿的,各部门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自己策划娱乐节目,一切费用由公司支付。由于四海现在发展得较为庞大,旗下企业众多,这一日的开销着实数目惊人,今年杂事较多,四海的效益不如往年,那项医疗项目投资又较大,因此宇文若龙曾建议改革这一项活动,将允许参与的人员划定在公司高级职员的范围内,以减小开支,但秦朗没有同意。

一曲终了,冯杰从舞池内退出来稍事休息,走过来拿东西吃,两个女孩儿围了上来和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应着,见秦朗也在,便向他和舒同走了过来,两个女孩儿立即一边一个挽住了他。

“老大,这是雯雯,这是盈盈。”冯杰漫不经心的随便说了句。

秦朗微微一笑,蚊蚊和蝇蝇?什么乱其八糟的,阿杰几时对害虫感兴趣了?见这两个女孩儿显然不是公司的,随便点了个头便走到一边去了。

不一会儿冯杰过来说他想先走了,秦朗也没留他,往年的同乐会都是阿杰主动策划主持的,今年小傲不在,他提不起精神,便说没兴趣,都让宇文若龙自己去做了,想来他肯来也只是为着自己在这儿不得不应个景儿。

一想到小傲心中又是一痛,眼见冯杰懒懒的拥着两个女孩儿离开了,心下越觉憋闷,又因舒同身上还有伤,怕他撑久了辛苦,没等酒会结束便也带着舒同回去了,这一夜似乎也没见冯杰回来,因想着第二日约好了去给童院长拜年的,也就没去理会他。

童院长家住在近郊,秦朗吩咐车子停在门前,要舒同在车内等他,自己走了进去,舒同清楚,往年都是老大与傲哥同来的,虽然今年傲哥不在,老大却并不想让别人代替他的位置。

这是一个独门院落,红墙碧瓦的旧式结构颇有些古意,院落中自东至西搭起一架木棚,上面蜿延屈曲的爬了一架的紫藤,春季紫花烂漫,满院飘香,现在冬天未过,虽然欣赏不到满架藤花一院香的醉人美景,但偏巧今日清早下起了大雪来,藤架上厚厚的覆了一层,仿佛那藤枝是冰雕雪塑,映衬着满院的绒花飘飘,别有情趣。

入得院来,童院长正在院内刚练完了五禽戏,秦朗走上前来,便在这院中的雪地上磕下了头去。童院长连忙过来扶了他起来,自从那一次救了小傲,每年过年时秦朗必来与他磕这个头,不论他如何推却都不行,同来的小傲倒是一个谢字也没说过,只每次都看着秦朗温润的笑。

今年小傲没有同来,童院长也不知究竟,秦朗没多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儿,让人拿进礼品,就告辞了出来。

行至半路,一眼看见前面路边停着若尘旧日开的那辆红色的悍马,冯杰正站在车边同昨晚那两个女孩纠缠,昨晚心思有些恍惚,对那两个女孩儿没多留意,现在看她们在外面还是这样的衣着打扮显然不像是什么正路儿,难道阿杰竟将外面不三不四的女孩儿带来公司的酒会?心下不禁有些不快。

阿杰最近很少来公司了,白天半数时间是在尘香,晚上也开始如小傲一样经常在赌场中流连,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因为太想小傲了才偶尔去的,但最近几乎晚晚都去了,有时也是整夜不归,就连前些天打了阿同的事他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很多时候有项目急须用款都要去尘香找他批复,就算是来了公司也是时不时的就不见人了。

这些日子一直较忙,又因小傲不在不忍责备他,便对他过于宽纵了,看来有必要和他谈一谈,不能让他这样放浪了。叫人停了车子,自己下车走了过来,耳听得一个女孩儿娇声央着他道:“杰哥,为什么不让我们上这辆车嘛!什么时候带我去你的画廊啊?人家还想你送幅画给人家呢!”旁边另一个女孩儿腻声笑着:“杰哥还说带我去呢,到现在也不兑现给人家,说话都不算数的。”

秦朗听得心头火起,阿杰竟要带这样的女孩儿去尘香!还有没有点谱了?小傲走后他便没再去过尘香,那辆悍马也一直停在那儿,直到冯杰和他要了去,本想让阿杰有个寄托也好,免得他没完没了的为小傲的事纠结,谁知他竟然越来越不着调了。

眼下人多,又是在大街上不便理他,沉着脸走了过来,前面传来那两个女孩儿刺耳的浪笑,不禁气得连手都抖了起来。

教训

“杰哥,是老大,老大来了!”秦朗听见猛鬼小声提醒道。

冯杰转过身来,看见秦朗面色沉暗的走来,心里微微有些发悚:“老大!”

秦朗压着气,点了点头:“我有事找你,让你的朋友先走吧。”

“是。”冯杰牵着嘴角笑了笑,“阿鬼,安排一个兄弟送她们回去。”

两个女孩儿抱着冯杰的臂膀还想纠缠,被冯杰用手拂开了,又看见秦朗威严的样子,只好悻悻地走了。

秦朗没做声,拉开悍马后厢的车门,直接坐了上去,冯杰微顿了一下,坐上来发动了汽车,猛鬼等识趣的赶紧开车跟在了后面。

舒同一路提心吊胆,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前面车上的动静,还好秦朗没在路上发作,兄弟几个顺利的回到了家,舒同忙使眼色让没事的人都下去了,自己跟着秦朗和冯杰进来书房。

冯杰垂着头站在书案前不远的地方,有些漫不经心转动着手指,秦朗皱着眉头看着他,半晌冯杰才抬起头了,咧开嘴略为牵强的笑了笑:“老大。”

秦朗“哼”了一声:“你经常带这样的女孩儿去尘香?”

冯杰愣了一愣:“我?……没有啊。”

“没有?要是我没撞见你就要带她们去了是不是?你带她们去酒会做什么?这样的女孩儿带来公司出入,你让职员们看到怎么想你这个副总?”秦朗气往上冲,阿杰自来贪玩儿,又没什么长性,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但也只限是玩玩儿,还不出大格儿,这样乱七八糟的女孩儿他应该看不上眼的,想必是心里憋闷,找个乐子,图个新鲜,只是在外面胡闹也就算了,不该将这样的女孩儿带来公司的酒会,更何况尘香是什么地方?让这样的女孩儿踏足进去简直是对小傲和若尘的亵渎。

冯杰低着头,他没打算要带那两个女孩儿去尘香,昨晚只不过是随口应的,但带她们去酒会确实是有意的,只想让宇文若龙看看自己对他很轻视,他主持的酒会只配这样的欢场女子来参加,但昨晚的酒会办得很成功,好多人都在下面悄悄议论宇文若龙的过人才干,似乎并没有人因为今年傲哥的离去而觉得有什么缺憾,连老大也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的可笑了,不禁心中怅然若失了起来,所以昨晚早早的便离开了。想必老大见了那两个女孩儿是极不高兴的吧?比之宇文若龙,自己在他眼中必是堕落之极了?心中一酸:“我本来也不配做这个副总的,那个宇文若龙不是很能干吗?不如我辞了职让他都接手了吧。”

“阿杰!”舒同忙喝他道,“别乱说话!”

这边秦朗本来强压着这股气的,见他居然顶起嘴来不说,竟然拿辞职说起事来了,登时火便窜了上来,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叶紫檀的雕花笔筒便掷了过来,冯杰站得近,想躲又没敢躲,只微缩了一下脖子,被那笔筒不偏不斜的正砸在头上,木雕的花棱在额角划出一道血痕,白晳的皮肤上,血渗出了来,舒同吓了一跳,忙过来拉了他跪下,“老大,阿杰不是有意的……阿杰,还不和老大认错!”

冯杰向上抬头看着秦朗,本不想让老大失望的,可是他有什么本事呢?傲哥走了,公司还不是照样运转?像他这样的,只怕更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吧。心中越觉凄然,站起身来,自去取了藤条来,转回来跪下双手恭敬的高举过头:“就算是阿杰说错了,请老大教训吧。”

就算!秦朗大怒,难道还是他错了?本不想打他的,现在却压不住这股火去,只觉身体簌簌的气得直抖,伸手一把抓过藤条,反手便抽在他尚未垂下的手上。

“啊…”冯杰不禁痛呼出声,他本来极怕疼的,平时老大要打躲还唯恐不及,哪会自己拿藤条讨打的?给秦朗这一下抽中,手背上立即起了一道通红的血檩子,十指连心,又是疼又是委屈,这边秦朗的藤条已经没头没脑的抽了下来,不及细想,忙将手臂举了护住了头脸,手上、肩上,臂上,背上,腰上瞬间都挨了几下。

舒同吓得傻了眼,老大打人从来没这么没有章法的乱打,眼见那藤条落得极狠,别要把阿杰打坏了,忙扑过来在他身前挡了两下,回身抱住了秦朗:“老大,阿杰有错你教训他几下,只别打坏了头脸让他怎样出去见人啊!”

秦朗恨得牙痒,将舒同甩过一边,藤条跟着在他身上抽了两下:“他还怕见不得人么?要你来护他!”转过头又对着冯杰,“你行啊,学人家每天逛赌场,还将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去尘香,我将画廊给了你是让你去弄脏那块地方的?辞职做什么,直接拔了香头不是更干脆?”说着便又狠抽了几下。

冯杰心中本就委屈,待听得这拔香头的话来更是触到了痛处,也无心再去分辨其它,又见连舒同也跟着他挨了打,更想起几日前为了那宇文若龙无端起畔,害阿同受了刑堂的藤条,不禁也赌气道:“费力气拔什么香头!老大要是看着我和阿同碍眼,索性一并打死了不就完了?反正也有了更好的了!”

秦朗给他一句话噎了回来,心中怒火更盛,怎么倒成了他看着他们碍眼了,阿杰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还说不得打不得了!竟拿着辞职和死来吓唬他,看来这些日子纵容他倒纵出脾气来了。一把拎了他起来便掼在了沙发上,几下便扯了裤子下来,虽见那腰际已有几条微紫的鞭痕,仍视而不见的举起藤条狠狠抽在了臀上,怒极之下,下手狠辣,几十鞭一口气的打了下来,冯杰早痛出了汗来,加上心里委屈,傲哥被逼走了,现在老大连他也要打死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秦朗心火怒炽,并不理他受得受不住,只一鞭接一鞭的狠打,快得一阵风一样,细韧的藤条在白晳的肌肤上烙上道道血痕,不一会便皮破血流,疼的冯杰不住辗转,冷汗直流。

舒同见状吓得连呼吸几乎都停了,想是老大给阿杰气得疯掉了,虽只是藤条,但这样打法只怕要把阿杰疼死了,几次过来想拦,都被秦朗连踢带打的赶了开去,虽是冬天衣服较厚,但藤条抽在身上仍是火辣辣的疼,足见秦朗手狠,阿杰怎受得住啊?眼见冯杰已渐渐疼得昏了过去,再顾不得其他,扑上来抱住了秦朗:“老大别打了,你要把阿杰打死了!”

暗示

秦朗停了手,眼见冯杰身子大半伏在沙发边上,身下一片血肉模糊,也不禁心惊了起来,再看那藤条上沾染的满是鲜血,尖端尤自有血珠向下滴落,又见舒同哀哀的跪在脚下泣告,颈上,手上几道紫胀的鞭痕印着,肩背上的衣服裂了几道口子,这一次打得的确是过于狠了,心下便着实后悔了。只面上下不来,也不说话,“哼”了一声将藤条丢了开去。

舒同急忙过来抱了冯杰,冯杰却已不省人事了,忙掐人中唤他醒,手忙脚乱的欲抱了他上楼去,猛鬼早在外面听见,只不敢进来书房,见书房门开了忙跟了上来。秦朗余怒未息,见了猛鬼忽想起前些日子跟踪宇文若龙的事,不禁又恼怒了起来,阿杰原本乖巧的,现在突然变了这样,只怕都是给这小子带坏了。

自来做家长的都有些护短,自家的孩子再不好,也不是他本质不好,多半是别人带坏了他,秦朗本来对冯杰十分的气,打过了一心疼,便只剩下了五分,现见了猛鬼便将这五分转到了他身上,转而对冯杰又十分的心疼了起来。

当即喝命猛鬼进来,舒同也无暇他顾,自抱了冯杰上去,急急的打电话叫了叶诚赶来。

猛鬼靠门边不远的地方瑟缩的站了,秦朗一双寒星般的檀眸凌厉的盯在他的脸上,声音冰一样的冷:“你大哥最近都做了什么想来你是一清二楚了?这里面少不了也有你的份吧!”

猛鬼微带战栗垂手回道:“阿鬼不知道老大指的什么,既是跟了杰哥做事,自然事事要听从大哥的吩咐,可是什么事做得不对吗?”

秦朗冷笑道:“你倒推得干净!事事都听他的吩咐?他每天去赌场夜夜不归是不是你教他的?这样不三不四的女孩儿也是你替他找来的吧?居然还带去尘香胡闹,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猛鬼诧异地道:“如果老大是为这个责打的杰哥,那老大便是冤了杰哥了!”

秦朗冷冷看着他“嗯?”了一声,猛鬼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着秦朗:“杰哥是常去赌场,但并不赌的,只是四处转转,我猜他是期望能看到傲哥回来吧,夜里不回来也不是恋着赌的,而是杰哥这些日子半数时候都睡在了尘香。”

秦朗心中一痛,是这样的吗?难道冤打了阿杰了?

只听猛鬼续道:“那两个女孩儿的确是我帮杰哥找来的,当时杰哥说宇文若龙办的酒会,不配他带好女孩儿去参加,我原也劝过他的,只是劝不听,我想杰哥也不会在酒会上闹什么事,毕竟是公司的酒会,杰哥怎会不识大体?所以就帮他找了来的,不过杰哥昨天在酒会上呆一会儿就走了,并没出什么乱子,出来也只是和她们一块去了KTV,绝没带去过尘香,杰哥不会带她们去的,他连那辆悍马都只是自己开,不让人碰也不让人坐的,怎会带那样的女孩儿去尘香呢?”

秦朗将信将疑的看着猛鬼,他之所以会狠打冯杰,起因便是为着他竟带了那样的女孩去糟蹋小傲和若尘从前的地方,现在见猛鬼不似在说谎,难道真是冤屈了阿杰了?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将他打得那个样子,心下不禁大悔,也无心再问下去,扔下猛鬼在那儿,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了上楼来。

叶诚已经到了,一见秦朗不由怒形于色:“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大过年的把他打成这样!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了?”

秦朗无语,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冯杰床前。

只见冯杰面如金纸,头上身上疼得全是冷汗,下身已不大看得出交错的鞭痕,只血肉模糊的一片,肌肉颤颤的抖着,唇上咬得齿痕斑斑,额上给他扔的那个笔筒砸得青了好大一块,划出的血印已经凝固了。

秦朗心中痛悔,走来坐在了床边上,刚想开口,冯杰咬牙将头转了过去不看他。秦朗鼻中不由得一酸,阿杰自来对他惧怕,对小傲倒是十分的亲近,如今小傲不在了,自己竟不会哄他,一时心酸不能自抑,怎么小傲一走就什么都不对了啊?

见叶诚忙来忙去的,只是嫌他坐在这碍事,便怏怏的站起了身来,一瞥眼间,见冯杰枕下压着一角纸张,似是有些眼熟,便伸手轻轻的抽了出来看,只见是一本地图册上撕下的一页,微一沉吟,方想起来这是在那日与小傲分别时若尘送他的照片外面包着的。心念一动,仔细看时,书页的一角上,两行舒缓雄浑的字迹映入眼帘: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却不是小傲的字又是谁了?

心中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抖着手翻过另一面来,果然那一面也写得有字,却便是那首陶渊明的《饮酒》。

秦朗双腿一软,跌坐了在床上,双手捂住了脸,小傲从不曾放弃过他们兄弟的情份,若尘已经及时的给了他提示,是他不肯打开那个纸包来看,竟然就这样放掉了小傲,他真是愚蠢透顶了。

转过头看着冯杰,不由得悲从中来,怪不得阿杰要了尘香去打理,怪不得他常去赌场流连,原来他一直在等,他知道小傲会回来,他一直都知道的。

撒娇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

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

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

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管先丸澜。

旧臣头鬓霜华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

秦朗一夜未眠,翻遍小傲起居室架上的书籍,终于找到这首温庭筠的《达摩支曲》,捣麝成尘、拗莲作寸,纵是遭受凌迟碎磨,仍然香不灭、丝难绝,寸心天鉴,之死靡它。那千里之外的小傲啊,是否也已如那思乡的苏武一样白头似雪,如文姬一般悲泪成血?麝碎香存、藕断丝连、兄弟之情,至死不已,这在世上已近于绝灭的执著与真诚,便是小傲对他的心了,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这是若尘要他知道的小傲的心声啊!

秦朗坐在小傲平日常坐的椅上,埋头于掌中,如果小傲对他的心始终没变,那么是什么让他以那种决绝的方式选择了离开?为什么自己去接他的时候他要那样来让自己死心?小傲啊,知我如你,却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伤我的心吗?还是你宁愿我伤心而不想让我受到其它更大的伤害?信你如我,却始终不能明白你的心,而一再让它伤了又伤,痛了又痛啊。你自谓可以旧臣雄心醉中老,便是要我做这只顾自己临危苟安,不谙你心中之苦的昏君吗!

门声轻响,舒同微怯的走了进来:“老大!”

秦朗抬起了头,舒同面有倦色,站在那不安地看着他,秦朗知道他定是在冯杰床前守了一夜的,想着阿同身上本就是有伤的,昨日自己怒打阿杰,因他几番来拦阻,也没少打他,心下便不免愧疚。缓缓站了起身:“阿杰怎样了?”

“昨晚有些发烧,现在稍好一些了,老大,你…没事吧?”舒同怯怯的问。

秦朗摇了摇头,走了过来,看了看舒同颈上的紫胀的鞭痕,轻轻拖起他的手来,只见手指手背上也同样印着几道,用拇指轻抚了一下,便见他痛得微一瑟缩,心中狠狠一疼,不由得一阵冲动,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下,感觉到他左肩向下微微一沉,身体一阵微抖,显是碰到了痛处,心中一酸,轻轻的将他放开,转身向外走去。

舒同一个人痴痴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这是老大?他不是在做梦吧?小时候老大是抱过他的,那是在孤儿院时别人打他,老大打不过人家,便将那时身体小小的他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替他去挡,无论是拳打脚踢,还是藤条棍棒,他都是一双肩膀为他们去扛,自从离开孤儿院就没记得再被老大抱过,这滋味竟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不觉间流下了泪来,怕给他回来撞见,忙忙的擦了,出门而来。

冯杰紧闭着双眼伏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秦朗知道他并未睡着,心中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学着小傲的样子伸手轻捋了捋他的长发。冯杰没有睁开眼睛,一颗泪珠凝在了长长的睫毛下,缓缓、缓缓的滑落在枕上,秦朗只觉一颗心在胸膛内簌簌的颤了几下,又疼又愧,悔恨不已,他自来未对阿杰下过如此重手,只这次和杂志的事,两次狠打他都是与小傲有关却又都是屈打了他,若是小傲知道不知会怎样心疼啊!

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一会儿我派人去找小傲。”

只这轻轻的一句,便如一贴灵药,冯杰立刻睁开眼来,吃力的抬起了头,狭长的凤目下泪痕犹在,琥珀色的眸子却已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老大……”声音颤颤的让人听着无比心疼。

秦朗微微一笑:“不装睡了?”

冯杰黯然将头落下,委屈的不语了,秦朗又叹了口气:“还赌气?”用手轻抚着他肩背部的鞭痕,冯杰疼得一颤,薄唇向下微弯,流着泪虚虚弱弱的哽咽道:“我……我没赌钱,也没带女人去过尘香……”

“说辞职总是不该的吧?也没全打屈了你吧,你傲哥教了你这么些年,就教得你如此的不负责任?”

冯杰想起小傲走前几天的教导,不禁无言,过了一会儿方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大不是也说让我拔了香头的?”

秦朗心中嘿了一声,打成这样了还敢回嘴,这脾气真是惯出来容易改回来难了,口中故意吓他道:“那么说我也该给你打一顿才是了?你不是还说我看你和阿同碍眼的么?想来阿同私底下定是没少抱怨吧,等下要好好问问他去。”

冯杰一急,抬起半个身子来:“老大……不是的啊,我胡说的,我错了,你别打阿同了啊……”

秦朗心中暗笑,怕他牵动伤处,过来按住了他,口中却道:“是吗?不是你们都嫌着我碍眼那吧?”

冯杰流泪道:“我们哪有资格嫌老大啊,老大连傲哥都不要了,说不定哪一天也不要我和阿同了呢!”

秦朗心内酸楚,是吗?阿杰是这样想的啊!他是怕失去小傲之后再失去了自己吗?

心中更软了下来,抬手替他擦了泪,口中嗔道:“说什么傻话,还想挨打啊?我看你啊,就是不记打的。”

冯杰见他口虽嗔怪,眼中却满是笑意,知道老大已不生气了,心中也不再觉得似先时委屈:“那老大下次能打轻一点吗?很疼的啊!”

秦朗心头一暖,阿杰又会撒娇了啊!想到小傲心中还有这些兄弟在,那便迟早能有聚首的一日,只要小傲回来,一切便又能回到从前了。

“老大……”冯杰迟疑的叫了一声,秦朗回过神来,“嗯?”

“要是……傲哥还不肯回来呢?”冯杰小小声的道。

秦朗笑了笑,还得先能找到他再说啊,上次分开后,应小傲的要求把跟他的人都撤了回来,现在天南地北的,要找到他们恐怕也得费些功夫的,“你要是伤好得快,我便带你一起去接他好不?”

“真的?”冯杰几乎跳起来,忘了伤处,这一下急扯,疼得“啊……”的大叫了一声,但仍是掩不住满脸的兴奋看着秦朗,舒同听到叫声,以为秦朗又打了他,急忙自外冲入,见他疼得一头汗,神情却是兴高采烈,不禁莫明其妙。

嘱托

若尘略带着忧心的看着小傲,这几日总觉得他心中有事,虽然他的笑一如往日一般的温润,他对她也仍如平时一样细心体贴,但是在他偶尔没有面对她的时候,眼中却常流溢着一种说不出的痛,她不知道也不敢去问原因,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她偷来的,也许,就快到了该归还的时候了。

察觉到她的注目,小傲由前方的公路上收回目光,转回头向她浅浅一笑,不想给他看出自己的忧心,若尘也以微笑回应,小傲轻轻吐了口气,伸出右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若尘心头温暖,刹那间如坐春风。小傲心中一酸,这个小小的人儿啊,是那样的容易满足,她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付出,而只要稍稍得到一点回报就幸福得一塌糊涂。

倒视镜内,一辆银色路虎快速向前冲来,小傲警觉的回头,这条路不是高速路,路段限速70,这辆车难道有什么目地?有意试探一下,开了转向灯,打开远光灯晃了两下,轻蹋油门,加了些速度,从前面一辆大货车身旁超了过去,后视镜内那辆路虎也急急的加速,飞快的追了过来。

小傲心下微惊,放开了若尘的手,“抓稳,系上安全带。”若只是他一个人便怎样都好,只是现在带了若尘,若是她再受到伤害怎么办?

若尘还没弄清楚状况,给他吓了一跳,小傲待她抓稳后,猛然加速,一路风驰电掣的向前冲去,若尘心中害怕,紧张的不停回头去看后面紧紧追来的汽车,抓着把手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来。

小傲一路以尽量快的速度向前开,好在一路上还有不少车做为障碍,不然那辆路虎很可能已经追上了他们。行近收费站的时候,小傲完全没有减速,而是在路的尽头猛然掉转了车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在与银色路虎交错的瞬间,看到车中有人向他们举起了枪,小傲迅速从事先早已敞开的车窗内伸出那把七七式,“嘭嘭!”两枪准确的击中路虎的左后胎,那辆急驶的汽车瞬间翻掉,小傲脚下踏稳油门,冲向了前方。

“阿公要我去美国?”秦朗看着老爷子诧异地问。

老爷子在摇椅上斜斜的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对?你不去,难道让我这老不死的去?”

秦朗愣了一愣,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已经十天了,仍是没有小傲的消息,本来嘛,人海茫茫,他们又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和方向,要找到他们还真不是个易事。这样的结果阿杰一定很失望的吧?秦朗心中叹息,他每日是那样焦急的盼着身上的伤快点好起来好去接小傲的啊。可是现在小傲还没找到,那个纽约致公堂居然要招开什么肯亲大会,真是的,还真以为也叫个致公堂他就也是司徒美堂了?

老爷子看着他嘿然一笑:“不想去?是为了小傲的事吧?”

秦朗强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阿公,能不能……”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老爷子淡淡的道:“可是想让我联络洪帮各公口替你去找?”秦朗低了头,叹了口气。

老爷子“哼”了一声,闭起了眼睛:“你安心去美国好了。”

舒同在门上敲了敲,推开门进来:“老大。”

秦朗点了点头,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坐椅:“天宇怎样?药厂的事还顺利吗?”

舒同坐了下来:“还好,天宇很能干,也有头脑,有些点子挺新的。”

秦朗微微一笑:“点子新当然好,只是要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才行。”

舒同一怔:“老大的意思是……”

秦朗缓缓转动坐椅,平静的看着舒同:“天宇很聪明,也很用心,但他对宇文若龙有些过于崇拜了,事事都想问问他的意见,我想宇文要天宇把所有计划交给你批复,大半的原因也是为了避嫌,你在商业上的经验还不是很足,对待每一项策划一定要谨慎一些,后天我想带阿杰一块儿去美国,小傲回来前四海可就靠你一个人撑着了。”

舒同喜形于色:“找到傲哥了?”

秦朗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已求准了老爷子,动用南方各省的洪帮力量帮忙找,应该会快一点,否则单是四海派去的那几十个人,海底捞针一般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得到呢。”

舒同点点头,老大这个主意不错,毕竟洪帮势力大,找起来会容易一些。

秦朗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看了看窗外,转过身又对着舒同:“我知道你和阿杰都不喜欢宇文,我也不喜欢他,但这个人很有才干,小傲现在不在,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帮内,你又要管理社团,阿杰外务还可以,商业上他也不在行,用宇文若龙是老爷子的推荐,我不能驳他老人家的面子,他的底子也是老爷子调了给我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公事上也没出过什么纰漏,一应事务也都办得不错,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不能一边让人家替我们搛钱,一边又处处猜忌,何况老爷子说了,他在这里只挂职一年,这段时间大凡能过去的事,就不要太和他计较,好不好?”

舒同低下了头,老大是怕他出去这几天自己会像上次一样和宇文若龙对着干,而不顾公司的利益吗?想来老大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呢吧?老大一定是认为他不识大体,在耍小孩儿脾气,听着老大现在和他说话竟在用商量的语气了,一定是怕他像上次一样又犯倔吧?唉!傲哥要是在就好了,都怪自己没本事,要是他能像傲哥一样,老大就不用这样操心了。

秦朗见舒同垂着头,牙齿咬着下唇,目中隐约有些湿润,想是他为了上次挨打的事心中委屈吧?自来他与小傲对这个弟弟都不及对阿杰宠溺,他性格又内向有什么事也不爱说出来,这次自己念着打阿杰打得狠了,有心哄他才要带阿杰出去,可是阿同的的伤也还没大好的啊。

“阿同,我知道带阿杰出去玩,留下你一个人独挑大梁,其实对你也是很不公平的,只是这副担子,真要交给别人我也是不能放心的啊。阿杰有些任性,这么多天没找到小傲,他又伤的不轻,带他在身边我还能放心点……”

舒同抬起头敦厚的一笑:“老大,别说了,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你放心好了。”

参堂

“先生,哪里不舒服吗?”空中小姐殷勤的问冯杰。冯杰摇摇头,伸手接过纸巾,给了她一个足能迷死人的微笑。

秦朗不禁也微微一笑,将头转向了窗外,又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要陷落在阿杰那双琥珀色的凤目中了,怪不得这小子一定要坐在过道这一侧,不过阿杰找那女孩儿要纸巾却也不完全是借口说话的,虽说头等舱的坐椅够舒服,但毕竟以他身上的伤来说,要坐十三、四个小时的飞机确实太过辛苦了。

想到这次的确不该这样狠打他,不由得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回转头提醒他道:“不要喝那么多咖啡!好好睡一会儿就到了。”

冯杰嘟了嘟嘴没说话,本来嘛,身上有伤还让人家坐着睡,哪能睡得着的?不过他可不敢和秦朗去回嘴,拿纸巾擦了擦额上浮出的虚汗,听话地闭起了眼睛。

秦朗看着忽然心疼,笑了一笑,将座位中间的扶手折了起了,伸手揽过他来,侧伏在了自己的腿上,以尽量减少对伤处的触碰。冯杰一动不敢动的伏在他身上,两大颗泪滴从长长的睫毛下滚落了下来,空中小姐诧异的看了看这两个姿势暧昧的成年男子,还是走了过来帮他们将座椅调整到了舒适的角度,冯杰带着一点委屈、一点欣喜、一片温暖和大半数的受宠若惊的心情,忐忑了许久,终于逐渐朦胧的睡了过去。

下了飞机,早有致公堂的人在机场接应,先到酒店休息以适应一下时差,秦朗这一次出行只在帮内自己堂下带了几个人来,冯杰不是帮中人,本不该同来的,但这次不是本堂中的事,只是同门中的联谊,因此求得了老爷子的允准,带了他和猛鬼同来。

自从上一次对猛鬼一番喝问之后,意外的发现他头脑冷静,思路清晰,与他回起话来虽惧不乱,之后几天便暗中留意,见他竟颇有些才干,身手也还不错,这一次带他出来便有提携之意。

第二日,早早便有人来接,秦朗一行人换好衣服,随来人一起到堂部去拜码头。

最早的洪门致公堂是旧时北美华侨下层的一个最大的民间结社组织。它以“忠心义气、团结互助”为信条,以“反清复明”为旗号,本来不是一个大堂口,后因堂中出了司徒美堂这一传奇人物而名扬海内外。

司徒美堂,广东人,12岁到美国,在唐人街一家餐馆做杂工。17岁拜堂盟誓,加入了洪门致公堂,司徒美堂从小学过武术,有一身好武艺,手持一刀一棍,十数人不能近其身。20岁那年,一个白人流氓到司徒美堂打工的餐馆吃“霸王餐”,司徒美堂气愤不过,三拳两拳把那个流氓打死,被判了死刑。华侨及洪门人士立即凑钱营救,最后改判了十个月。而他也因此而在华人社会出了名。司徒美堂后来到波士顿,成立了安良堂,打出了“锄强扶弱,除暴安良”的旗号。安良堂很快就成为洪门致公堂旗下的强势团体,最后发展到全美国31个城市都有安良堂,规模浩大。司徒美堂在纽约成立了“安良总堂”,自任总理,被称为“大佬”,尊称为“叔父”。该堂也像现在的社团那样,有自己的法律顾问,当时的法律顾问竟然是后来的两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和罗斯福。

当年孙中山先生以“洪门大哥”的身份赴美,司徒美堂被孙中山的革命理想所打动,亲任保卫员之职,从人力、财力等方面支持孙中山的反清。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请司徒美堂回国当监印官。但司徒美堂功成身退,以“不会做官”为理由,婉言拒绝。抗战爆发后,司徒美堂又与一些旅美人士共同发起成立纽约华侨抗日救国筹饷总会,发动华侨支援抗战。1941年,75岁的司徒美堂在香港陷于日本特高科头子矢崎之手,虽见利而未乱其心,临危而殊无惧色,矢崎竟没敢动他分毫,后在洪门弟兄的帮助下,化装冒险潜离香港,偷渡到了大陆。他足跛不良于行,乃手持木杖,步行150公里至东江游击区,旋经曲江、桂林,安抵重庆。

秦朗入洪帮之后,小傲便将自己所知的有关于司徒美堂这位洪门前辈的一些江湖传说讲给他,听得秦朗热血沸腾,连说丈夫处世便当如此。

因着对司徒美堂的崇拜,对现在重组致公堂、并要效仿司徒美堂开办“洪门肯亲大会”的这位龙头便多了几分好奇,纽约是美国第一大城市,社会经济高度发达,人口来自世界各地,龙蛇混杂,本地的黑帮多不胜数,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重组致公堂的人想必是极有能力和魄力之人,秦朗一路行来,心中暗自揣测会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

堂部依旧是设在唐人街,楼牌上高悬着“五祖祠”的匾额,堂内照旧例供着反清复明的“始祖”洪英,“洪门五祖”方大洪、马超兴、蔡德忠、胡德帝、李式开,“武宗”郑成功,“文宗”史可法,“军师”陈近南等人的神位,堂内之人清一色的唐装,两厢罗列,秦朗微笑,这阵式在国内可是见不到的。

当下便由执事的帮众接了进来,递上了香,秦朗接了,按礼数在堂前上香跪拜。

冯杰看着热闹,方好奇的左顾右盼,秦朗已拜罢起身,猛听得旁边一声亮喝,吓了冯杰一跳:“怪道昨夜灯花爆,却系来了大英豪。小弟迎驾来迟了,还望仁兄要谅高。恭迎义顺堂龙头大爷秦大哥光临敝码头!”

冯杰一个憋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忙用手捂住嘴,秦朗剑眉微蹙,这等言语原是旧时帮内会客拿结,占条子时说的欢迎辞,早已多年没人用了,现在这肯亲会虽是效古,却也未免太不伦不类了吧?看来这致公堂是有意做作,只不知是单是自己来了这样呢,还是人人来了都这样,当下也不去接这切口,只略点了下头。

那执事见了这样情形,下面的对口便不再接下去,派人飞报进了内堂,少顷里面传话打了个请字,秦朗带了冯杰等人举步进入内堂。

考教

拉开车门,一阵凉风侵袭而来,时已近春,江南的清晨仍有着湿漉漉的寒意,小傲轻轻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林边小转了片刻,走回来刚想回入车中。

身后风声瑟瑟,悦耳的鸟啼忽然中断,数只不知名的鸟儿振翅飞起,小傲迅速将背部靠在了车身上,伸手抽出了枪。刚想拍打车门提醒若尘,一只野猫从林中窜了出来,瞪眼看着他。

小傲微松了口气,却发现握枪的手掌心内已微有汗意,不由得露出了苦笑,什么时候开始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害怕”两个字,摇了摇头,小傲闭起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几天来,虽未再遇到追杀他们的人,但他却真切的感觉到,危险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靠近,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若尘要怎么办,他想了好多次都没能想到万全之策,现在再和她分手已不能保证她就会安全了,也许只有带她出国才能避开吧?

“出了什么事吗?”若尘拉开车窗小心翼翼的柔声问道。

小傲连忙放下手中的枪:“没事。”想了一想终是不大放心,“你锁好车门,别出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记得要伏低,不要靠近车壁,找东西遮掩。”给了她一个放心的微笑,持枪走入了林中。

周围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小傲从这一小片林中穿过转向那小山坳的另一侧,心中放心不下若尘一个人,便想着再向前走几步,看看没事便回去了,灌木丛中,一角黑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看时,赫然竟是一具尸体!

秦朗带冯杰等入得后堂,只见这里的帮众之穿着较前厅又自不同,引他们进来的执事兄弟到了门首便退了下去,自有位份较高的执事出来相迎,引至一个青衣白面,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身前,那男子目光凌厉,气势逼人,先用眼上下打量了秦朗一番,然后按旧习拱手为礼,却并未开言。

秦朗是见过世面的,见他形容威仪,必是堂内当家之人,他来接客,照理应是他开言先报位份,他不开口,想是欺着自己年轻,有意考教来着,看自己熟不熟旧礼,配不配接位做这个龙头,心中便略略有气,这些帮中旧礼早已多年不用,这致公堂先是有意将他称为龙头,现在又存心想看他笑话,难道是想压义顺堂的势头?按洪帮的旧规矩:“大爷管家,二爷管钱,三爷动笔,四爷跑腿,五爷为红旗管事。”迎客的事一般都是由红旗五爷出堂,这致公堂既是事事守旧,这规矩当然也不会例外,当下也不动声色的抱了抱拳:“可是五当家的?秦朗有礼了。”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不敢,致公堂管五刘啸天,恭迎秦大当家。”他本是有意为难,想着秦朗年轻,不识旧礼,刚刚在外堂的切口也没对上来,自己不报位份,他若拿自己当了龙头拜见就闹下个大笑话了,想不到秦朗一语便道破了他的身份。

秦朗微微一笑:“不敢当大当家之称,义顺堂新一秦朗初到贵码头,长腿不到,短腿不齐,未带草字草片,向各位当家请安问候,一切不周,恕过,海涵!”他见了对方这个阵式,知道是有意拿捏,若按旧礼,帮中人到外公口赴会,应以龙头大爷、当家钱粮(三爷)、红旗五爷、执事幺大为一条龙的同行代表,,龙头大爷、当家钱粮不能出席,可以委托本公口的新一、闲一等为代表,红旗五爷、执事幺大不能请人替代,否则就是瞧不起对方。只是这旧规已多年没人讲究了,所以这一次只是自己少带了几个人就来了,现在致公堂这一讲究起来倒显得本堂失礼,秦朗本是想按现在的位份自称副六,现在为了礼数上不至太缺,只好按未来龙头的身份自称新一了。

那刘五爷便笑了:“秦当家哪里话,大当家的驾到,敝码头未曾远迎,理当三十里路铺毡,二十里路挂彩,十里路摆茶担,五里路排香案,迎接大当家的,才是我兄弟的道理,招待不恭,还望恕罪。”秦朗连称不敢,刘五爷又客套了几句,然后向上摆手道声:“上有三十六把金交椅,下有七十二把软八抬,请秦大当家登位。”

秦朗笑道:“客不能欺主,五当家的先请。”又是一翻客套,方才算坐稳了下来,冯杰在一旁看得几乎傻眼,原来老大在帮中都是这样说话的吗?怎么都和演戏的戏文一样啊,现在的社团哪能有这许多虚礼了,都是一言不和抽刀就砍,哪还有闲功夫说那么多?

这边坐下,便有司务的执事弟兄奉上了茶来,照例高喝了一声:“清水一杯凉悠悠,光天之下接拜兄,接兄不为别一件,同心同德解烦忧。”这一次冯杰听得多了,倒不觉得新鲜了,虽是仍觉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未再在人前失礼。

那刘五爷便与秦朗相问起堂上老爷子的身体情况,帮中兄弟以何为生等等,说了半天,既不谈肯亲的会事,也不请龙头出来相见,秦朗忍着满心的不耐,只有周旋,说了几句托福、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刘啸天东拉西扯,说起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各公口各自为政,帮会礼仪都成陈迹,无人再念着旧日的同门情份等,秦朗不动声色的听着,小心酬答,心中暗自庆幸,常言道:十年学好一举子,十年难操一汉留,还好老爷子向来教训甚严,虽是这些看似早已无用的切口规矩,他到是记得一点不差,事到临头才不至于出乖露丑,若是今日自己稍有差错可就给义顺堂丢了大人了。

好不容易那刘五爷客套够了,或者说是考教够了,这才命执事人员进去传话,少时向秦朗拱了拱手:“秦大当家远来,本堂龙头事务繁忙,未克亲自相迎,深感有愧,现已赶来与大当家的相会。”秦朗忙站起了身来,只听刘五爷朗声道:“有请本堂龙头大哥升黄罗宝帐,有请本堂圣贤二哥居青龙宝帐,有请本堂老三哥居白虎宝帐,各位哥弟,幺满十排,有位得位,无位排班。”

秦朗站直了身子,放目至门首处,倒要看看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龙头大爷果是何人。

赦免

人尚未至,声已先闻:“骆老当家教的好徒弟啊!”声音激越浑厚,铿锵有力。随后一个大约六十一、二岁,身形健硕,相貌清癯的人被几十个人前后簇拥而至。

“这是敝堂首座石大当家——志兴公。”刘啸天微笑着引见,秦朗待刘啸天介绍之后含笑拱手:“义顺堂副六秦朗,谨代敝堂老爷子与诸位兄弟拜上大当家和各位当家。”他见对方年长,语气便也谦恭,不再自称新一,改称副六,长揖到地,按晚辈的规矩见了礼。

石志兴笑吟吟的虚扶了他一把,自来厅中主位上坐了,四个身着短打的人齐齐的站在了座后,秦朗见副位空着,座后也站了四个人,看得出那便是宇文若龙之位,第三座上坐了一个方面大耳,一脸虬髯的中年汉子,想来便是致公堂的当家钱粮了,其他五个人包括那刘五爷在内都在左首一字排开坐了,想来便是内八堂的几位当家,几十个人齐齐的在两厢站立,对方这副排场可不小,又见右首这边客位只有自己一人,难道其它公口的人都不曾到?

正狐疑间,那石志兴已先开了口:“方才没被我们老五吓到吧?”

秦朗见他说话不似刘啸天做作,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正常说话了,微微一笑:“秦朗跟五爷学了不少东西的。”

石志兴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是我特地要求的,让你早到了一日,其他公口的兄弟明、后两天之内才会陆续到齐,义顺堂目前在国内现存的公口中资格最老,你们老爷子又是年岁最高,对旧规矩较为明了,这等大事还得请贵码头多多帮衬照应才是啊。”

秦朗欠了欠身,逊了句不敢,心中暗自后怕,果然是特地考教他来着,千里席后义顺堂在国内名声大噪,不少帮会都愿附羽翼,在洪帮同门中也隐为翘楚,这致公堂是要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实至名归么?还好自己没出个一差二错的,否则这丢人丢到美国来了,回去就算不给老爷子打死,自己也没脸见人了。

当下更加小心谨慎的应对,那石大当家言语颇为豪爽,诙谐幽默,只是语意中隐隐约约透着狂气,似有不将天下人放在眼内之意,对国内同门大多废置了陈规旧礼一事颇为不满,这次招开肯亲会的目的更隐约有欲一统洪门的架势在内,秦朗略窥其意,已知其志不小,便只不动声色,少说多听。

慢慢的谈起了老爷子,石志兴对骆老爷子倒是颇为推崇的,说起过三十几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而如今人事俱变,各有沧桑,又颇感慨了一番,秦朗唯唯诺诺的应着。又坐了些时候,方起身告辞,回了酒店。

当晚致公堂安排了晚宴接风,秦朗不好推拒,少不得尽醉而归。

周围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三具尸体分别被抛在相隔不远的灌木丛中,伤口都是在脖子上,都是一招致命。一个是被强行扭断了脖子,一个被一把极快的刀割开了喉管,另一个显然是被一柄三棱形的飞刀什么的插入了咽喉,凶器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血漓漓的一个洞,极为恐怖。

小傲解开一个死者身上的衣服,仔细察验了一番,没有任何线索,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一个专业的杀手,是不会随身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自己和事主身份的物品的,这几个人便是前几天在路上开车追他们的人,显然是昨夜趁黑摸上来的,只不知被谁偷偷料理在这了。

看伤口和血液的新鲜程度,这几个人应该死了两小时不到,这里与他停车之处相距并不是很远,自己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可见下手之人速度之快。要这样干净利落的同时放倒三个人,小傲自问自己做不到,他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萧让!这样异常残狠的手法只有萧让,这样迅捷利落的手段只有萧让。

这代表什么吗?是老爷子在暗示他,他已经被“开恩赦免”了,可以结束“流放”了吗?不然为什么千里迢迢的派了萧让来呢?

小傲苦笑着叹了口气,慢慢转身,一路琢磨着向房车的方向走了回去。

宇文若龙悠闲的背靠在房车壁上,远远看来,意态十分优雅,若尘在车内紧张的举着那把她上次开过的枪,隔着车窗的玻璃对着他。

小傲缓步走近,若尘长长出了口气,将手中的枪放低了一些,但仍是未肯松手。宇文若龙斯文的向小傲笑了一笑,用手扶了扶那副无边眼镜。

小傲淡淡的看了看他,扫了一眼不远的地方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在宇文若龙身前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我来是想问问,我们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宇文若龙斯文的微笑着。

“你认为可能?”小傲淡淡的笑了,本来他还不能完全确定那些追杀他的人是他派来的,可是现在已无须再有任何怀疑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们两个人是同一类的人,都有坎坷的过去,不欲人知的身世,不同寻常的经历,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没有人愿意对着另一个自己,命运从不曾给过你我公平选择的机会,这是你我的悲哀,但我不会认输,我知道你也不会。”

小傲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是吗?这是另一个他吗?也许吧,他与他一样有着敏锐的思维,深沉的心机,诡诈的计谋,果决的手断,也可能与他一样有着不平常的过往和不尽如人意的人生,可是他们绝不会成为同路人,就像是人在看一面镜子,镜中的那个人和你做的是同样的动作,方向却是相反的。

他轻轻抬起头,淡淡笑看着宇文若龙,宇文若龙凝视着那双饱经磨难、却依然清润如故和眸子,也轻轻的叹了一声,喃喃的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能死心,想再试一试,你不会明白,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放不下这种感觉,虽然明知你势将会与我为敌,可是我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你不会明白,我在这世上有多孤独,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和我如此相象的人,我一直都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的。”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半晌之后,宇文若龙似是带着满心的落寞一言不发的走了。

透话

宇文若龙走后,小傲满腹心事的回入车中,想着近旁不远处还躺着几具尸体,没吃早餐便开车上了路,若尘也不敢问他。

一路漫无目的的乱开,不一会行至附近的城市,时间已是近午,蓦地想起若尘不声不响的竟陪着他饿了一个上午,不由得十分歉疚,便带着她在一家看似不错的餐馆用了午饭。

这顿饭因心绪极度混乱而味同嚼蜡,若尘看着他对自己强颜欢笑的样子不禁心如刀割。

从餐馆出来,一眼看见对面的一座婚纱影楼,小傲定定的看了很久,慢慢的回转身,看着若尘平静而坚定的说:“若尘,我们结婚吧!”

致公堂举办的洪门肯亲大会还算是差强人意,但规模明显小于老爷子做寿时的千里席,海外的一些公口响应的比较多,内陆的来的较少,有些来了的也是因为见义顺堂带头参与了才跟着来的,但总的来说捧场的人也还不少。

哄哄闹闹的过了两日,大会终于开幕,致公堂似是处处有意捧着义顺堂,连会上“迎神”“安位”“开光”“点像”时也要拉上秦朗,借口便是他比其他公口的人熟悉旧礼。秦朗着实被他们给累得不轻,只是为着同袍之义,不好太过推拒。(“同袍”是洪门中对一众哥弟的总称,取意于《诗经-秦风-无衣》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众形式结束,便摆开了盛宴,各公口的代表们难得漂洋过海的相聚,参与这一洪门盛事,都推杯换盏的豪饮了起来,秦朗暗中留意,从这致公堂对海外一些公口的态度上看,似是颇有以总堂自居之意,对国内的公口也存有招揽之心,只是国内的公口大多都还不买他们的账,是以推出他这个义顺堂的新一来对致公堂当然是有好处的。

酒过三巡,五爷刘啸天便借着酒意向秦朗敬酒:“此次肯亲大会,得秦大当家远来相助,敝堂上下同感大德。”秦朗谦逊了几句,举杯干了,手下人替他们把酒满上,刘啸天微笑着拉了秦朗到酒席旁的茶座上坐了,冯杰和猛鬼跟过来站在不远的地方,刘啸天低声对秦朗道:“敝堂石山主有件事不好当面说,要我与秦大当家透个话:洪门自清亡之后,各山堂分散零落,多已衰亡,所存者也半数式微,就说你们锦华山吧,原本是‘仁、义、礼、智、信’五个堂,如今便只独存了义顺堂这一支,这样下去只怕不用百年,洪门二字便不复有人知了。”说着长叹了一声,拿眼看着秦朗,秦朗约略猜度,不动声色的等他下文。

刘啸天见秦朗不接口,干笑了两声续道:“我们石山主有志中兴洪帮,但觉一人之力终是有限,秦大当家年轻有为,石山主有意与贵堂两堂联合,重建洪帮总堂,大家齐心合力,对洪门同袍们内外帮扶,做一番大事业,不知秦大当家意下如何?”

秦朗心下骇然,虽早知这世上多有狂妄之人,但这石大当家毕竟已是年过六旬之人,还能有如此志向不能不令人叹服。眼见那刘五爷眯着一双醉眼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当下含笑推脱道:“堂上老爷子健在,敝堂的事,还由不得秦朗做主,此事且待秦朗回去禀明了老爷子再做答复吧。”

刘啸天哈哈一笑:“大当家何必过谦,骆老爷子昔年确是一位英豪,但如今年事已高,老而昏愦,雄心不再,早已不理帮务多时,谁不知道现在的义顺堂是秦大龙头当家呢?何况骆老当家再有四个月就金盆洗手了,到时他还能管得什么?”

秦朗听得他竟用“老而昏愦”四字来评价老爷子,心中立时大怒:“老爷子是我义顺堂上下最尊重的人!莫说现在老爷子还在位,就算现在老爷子退了位,这样的事秦朗也绝不敢自主,石大当家既有此心,还是亲向老爷子征询为是!”

刘啸天微笑看他,举杯慢悠悠的呷了一口:“早听说秦大当家畏骆老爷子如畏猫之鼠,便算是现在已当家主了事,还是随时会被老爷子拖翻了打板子的,最初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啊!难怪秦大当家不敢擅专了,只不过大当家的真的甘心就这样一直受人挟制不成?”

秦朗先听他说起自己常受老爷子家法一事,脸上先是一红,继而听他竟公然挑拨起自己与老爷子之间的关系了,不禁气往上冲,不知他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难道这致公堂竟然在打什么龌龊主意?一旁的站着的冯杰更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这是老大帮中的事,他不敢插口,只听秦朗冷然道:“秦朗自幼失怙,上无父母教诲,下无兄长提携,老爷子对秦朗如严父教子、良师课徒,秦朗方得有今日,此恩此义,秦朗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秦朗敬老爷子如师如父,老爷子若是有命,秦朗自不敢违,否则莫说是此等大事,便是一草一纸之事,没老爷子的话儿秦朗也绝不敢自作主张,何况此事以贵堂的实力已足能办到,义顺堂不必来插一手了吧?秦朗也向无大志,如无老爷子的吩咐此事恕难从命。”

刘啸天先是有些尴尬,继而冷笑道:“这一番说辞慷慨激昂,只是这样做作不知是给谁看呢?秦大当家对骆老当家这一片心倒是忠诚的很,但骆老爷子对你再好,他也是有子孙的人,难道秦大当家自问还亲得过他的儿孙不成?怕不要是为人作嫁,白给人当了挡箭牌了吧。”

秦朗见他越说越不成话了,不禁变了脸色,猛然起身,四下抱了抱拳,冷冷的道:“秦朗多谢石大当家和诸位当家盛情款待,能参加这样的洪门盛事,义顺堂不胜荣幸,但今日秦朗已不胜酒力,先走一步了!”

刘啸天见他真恼了,便嘿嘿笑着圆场道:“是刘某人失言了,给大当家的赔个不是吧。为刘某人一句醉话,秦大当家的中途离席,这不是打刘某人的脸吗?大当家的就算不顾着刘某人,难道便不顾着同门的情份?今日之事,人都道是贵我两堂联手合办的,大当家的这一去,敝堂如何下台啊?”

秦朗压着气,想这毕竟是公中的事,虽见那刘啸天皮笑肉不笑的惹人讨厌,但人家毕竟道了歉,自己也不能太以为甚,失了风度,只得客套了两句,耐着性子回到了席上,待得散席之后,回到酒店,立命猛鬼订飞机票,决意第二日起身后便离开。

变起

当晚睡至半夜,电话铃声猛然响起,阿亮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老大,不好了,同哥……同哥被警察抓去了……”

秦朗翻身而起,惊出一身冷汗,听电话那头的阿亮语无伦次的好半天总算讲明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就在刚才(按冬天的时差,差了13个小时,他这边是晚上,那边却是白天),警方接到线报,说四海在新收购的药厂内生产冰毒,于是立刻进行了搜查,结果不但搜出大量的盐酸麻黄素,还搜出了近一吨左右已经制成的甲基苯丙胺(冰毒),药厂的直接负责人骆天宇闻信赶来当场被抓,因为药厂所有项目批件上都有舒同的签字,所以警方将他们同时入案,现在正在传唤秦朗,同时此事已惊动洪帮,义顺堂正紧急开会商讨此事。

秦朗拿着电话愣了,一时脑中一片空白,阿亮在电话里不停的叫了他很久,才回过了神来,定下心来先安抚了他,嘱咐他尽力想办法照顾舒同和天宇,自己会尽快赶回去。挂上电话后,心里不禁一片茫然,他才走了四、五天而已,小傲离开也不过是三个月还不到啊,怎么就会出了这样的事了呢?

想了一想穿上衣服,打电话叫了冯杰和猛鬼过来,将事情简单说了,冯杰一听舒同进了警局,又惊又怒,恨不得立时便飞了回去,猛鬼倒是颇为冷静,立刻打电话到酒店的接待处落实了机票是否已送来,先确定了最早的班次是在早上六点,离现在还有三个多小时,然后想了一想对秦朗说:“老大,你看是否应该先给老爷子打个电话?”

秦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刚才他已给老爷子打过了电话,老爷子没说什么,只说让他快些回来,天宇出事,老爷子心里一定乱的很吧?老爷子将自己最爱的孙子交了给他,才不过一个多月就出了这样的事,让他如何对老爷子交待?这件事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自己还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呢,也只有先回去了再说。让猛鬼去叫了帮中的兄弟们起来,大家收拾了立刻赶去机场。

一行人才出了酒店,就被致公堂的人上来团团围住,刘啸天带着几个人慢腾腾的走了过来,笑看着秦朗:“会事还没算全结束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要走了吗?秦大当家的也太性急了。我们石山主想亲自和秦大当家谈谈,赏个脸吧?”

秦朗冷冷地看着他,见他身后的众人手上都拿着枪,昨晚致公堂寻求合作不成,看来是要来硬的了,因为来回都是坐飞机要过安检的,大家都是手无寸铁,眼下是在对方地头上,可不能让这些兄弟无辜送了命,当下一言不发地上了致公堂的汽车。

黑白色的乌镇,流淌着素净的色调,如烟云水墨的画卷,慵懒的不染一点凡世气息,若尘倚在木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这小桥、流水、粉墙、黛瓦,这宁静的景致让她稍觉安心,父母寄给她的户口薄已经到了,明天,他们就能一起去附近的办事处登记注册,他将真正属于她,他会真正离开江湖,与她一起过他们想过的生活。

几日来若尘都是浑浑噩噩的,感觉一切都是在梦中,那么的不真实,但她不想醒来,她不知道小傲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想要逃避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心是真的。当小傲开口向她求婚的一刹那,她静静看了他许久,她想他可能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吧?但他没有,他直接拉着她进了那家影楼,预约了拍照的时间,然后郑重其事的带了她去买戒指。

小傲决定在古雅浪漫淳朴秀美的水乡乌镇与她结婚,他们先是拍好了结婚照,然后在乌镇租下了这一幢依着河的古旧木屋,在决定与若尘结婚的那一刻他觉得心中一片空明,老爷子或许是已经“赦免”了他,但他已不打算再回去了,他已经负了秦朗,不能再负了若尘,几个月来心中放不下的纠结,她为他付出的太多了。

若尘已征得父母的同意,结婚后再回去看他们,之后他们去维也纳看她那个在进修音乐的哥哥,然后再去法国和荷兰等这几个若尘向往已久的地方转一转。

一声轻微的蜂鸣打断了她信马由缰的随想,若尘心中一阵紧抽,没来由的慌乱了起来,见小傲停下正在摆弄大红喜字的手,犹豫地看了看放在床上的电话,几天来小傲坚持他自己一个人动手布置他们的新房,从房间的打扫到家具灯饰的安装摆设,都是由他一个人来做,而不让若尘动上一动。

看着小傲终于犹豫着拿起了电话,若尘心中那种慌乱的感觉更为强烈了起来,小傲的电话很少会响,但每次他接过电话之后她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挣扎和伤痛。

电话的那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傲一惯是只听不说的,但是这一次她清楚的看到小傲安静从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然后静静的收了线,呆愣愣的对着电话看了很久,最后一声不响地拿起电话走出了房间。

小傲倚在木屋的外墙上,身体一点点的向下滑落,他刚刚拔通了阿亮的手机,证实了一切:舒同被抓了,四海因涉嫌制毒贩毒被暂时查封,秦朗、冯杰、猛鬼三人在美国失踪,警方通缉,洪帮传堂,四海群龙无首。

终于还是差了这一步,小傲走回房间歉疚的看着强作镇定的若尘,眼前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是他那不被上天见怜的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而他却不得不在幸福前方的不远处停步驻足,即便是此刻,他已经握紧了幸福的手,却仍是不得不义无反顾的放手转身说再见。

他不能带她回去,因为他知道回去后他将面对什么,这一次,他一足重踏入江湖,将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就算他能侥幸熬得过每一关,但却绝不可能逃脱掉那将羁绊他终生的枷锁。网已经收紧了,他是那网内的鱼,挣脱不得。

归来

小傲离开的时候是清晨,那是他能定到的最早的一班飞机,他没有叫醒若尘,虽然他知道若尘也并没有睡着,临出门的时候他在门前悄无声息的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回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痛了他润泽的双眸,一瞬间,泪水纷然滑出眼眶。身后的木门静静的合上,在那悬挂着两人巨幅婚照的下方的床榻上,若尘极缓、极缓的将身体绻缩成婴儿在□中般的形状……

一出关,早已等候着的阿亮便飞跑着扑了过了,泪流满面的叫了声:“傲哥!”小傲向他从容的笑笑,轻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苏维扬缓步而来,向小傲微一点头,小傲伸出手,与他紧紧一握,“维哥。”

苏维扬简单的说了一句:“都安排好了,你随时可以去看他们。”

小傲静静看着他,只是点点头,并没有道谢,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想现在就去。”苏维扬便转过身,小傲一言不发的跟着他向外走去,阿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的跟在小傲的身后。

“不可能保释,制毒啊,你知道那是多大的罪!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等八大罪是不可以保释的。”卢局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将苏维扬放在桌上的档案袋扔了回去。

苏维扬轻轻“哼”了一声:“这我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找你想办法啊。”

卢局长皱着眉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傲:“老苏,你一向是不管别人闲事的,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啊,你们盛维的案底还少吗?何必惹火烧身呢?你说他们是被冤枉的,谁信啊,一吨的冰,冰后啊!值多少钱你知道吗?谁会拿这么大笔钱来栽赃别人?我没办法好想,你也别给我找麻烦!”说着向小傲一笑:“四海秦朗不是很有骨气的吗?我记得从前你们四海可是从不求局里什么的,秦朗不是有一句话,那个……怎么说来着?对,‘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是不是?怎么事到临头,他自己跑了还不算,还让你来讨人情啊?”

苏维扬皱起了眉头,尚待再言,小傲淡淡一笑,已接过了话来:“秦总不是怕事之人,他没能回来是因为有别的事绊住了,秦总为人爽直,从前说话或有得罪之处,还请卢局不要计较,我知道这件事卢局很为难的,这么大的事,上头一定很关注,传媒也在盯着,要想保他们出去,自然不太可能,只是舒同倒也罢了,那个骆天宇还是个学生,这件事真的与他无关,他身体又不太好,要是在里面出了点什么事……这样好不好,我们另外带一个人来,悄悄的将他换出去,提审的时候我保证让他来,决不会给卢局惹半点麻烦,卢局看呢?”

苏维扬默然看了小傲一眼:“就这样吧,老卢,我不想再多说了,下午我来接人。”将那个档案袋扔回了桌上,起身同小傲走了出去。

“傲哥!”舒同惊喜交集,他在做梦吗?傲哥!他真的回来了啊,是啊,四海出了这样的事,傲哥怎么可能不回来?舒同惭愧的低下头,让傲哥这样回来,是他的无能,他怎么还有脸见傲哥啊?

小傲伸出手,轻轻抚着他憔悴得有些尖削了的圆脸,古铜色的皮肤因数日的牢狱生活而略显苍白,小傲心疼地将他抱入怀中:“阿同,难为你了。”舒同咬着唇,颤抖了好久,终于没能忍住,紧紧抱住小傲,犹如一个孩子般放声大哭了起来。小傲忍住心酸,轻拍了拍他的背,待他哭声稍止,才轻轻推开了他,笑对他道:“阿同,委屈你再呆几天,就几天,什么也别想,当是来渡假的吧,傲哥一定会接你出去,嗯?”

门声轻响,秦朗在窗前缓缓转身,刘啸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贵码头有急函送到,秦大当家要不要看看?”说着微一扬头,他的一个手下便走过来将一张纸递了给秦朗。

秦朗狐疑的接了过来,仔细看时不由得浑身冰冷,那是打印出来的义顺堂发给洪帮各山堂的电邮,上面大意是说他无视帮规,利用四海旗下的药厂制毒贩毒,被帮中查实后传堂而不到,私逃在外,现刑堂已决定清出其袍服,并派了杀将黑传(暗杀),嘱托各公口相帮追拿,不得窝藏等等,电邮的左上角上有一面小小的红旗,上有锦华山的标志,和义顺堂的字纹。

秦朗苦笑了一声,刑堂已以定了他的罪了吗?好快啊!毒品的事一出,帮内自然要传堂的,传堂三日内不到,视为逃逸,五爷的红旗令一出,天下洪门皆会以他为敌,从此江湖再无他容身之地了。只是老爷子怎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竟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么?他被软禁在致公堂,堂里就一点也猜不到吗?

“刘五爷是来代本堂清理门户的吗?”

刘啸天见他并不惊慌,心下暗暗佩服,微微笑道:“不敢,这电邮只是一个提前的通知,电子文件做不得数的,贵堂的红旗令最快也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才能到,委屈秦大当家多留一天吧,待敝堂核实一下,也许是个误会呢。”

秦朗笑了:“这么说我现在还不能算是被光棍了?对贵堂来说,还不能算是完全没有价值了?所以贵堂还可以多给秦朗留一天的命呢!”

刘啸天佯叹了一声:“义顺堂是清水袍哥,所以规矩多些,若是在别的公口,这点事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现在道上哪有几个不沾毒的呢,秦大当家是骆老当家的得意爱徒,老爷子怎么连这点事都不能体谅呢,还派了杀将黑传这么严重。唉!”

秦朗立时心下雪亮,“哼“了一声,没答理他,原来如此,洪帮的公口有清水、浑水之分,浑水偷抢、黄毒,诸事不禁,这两日来致公堂磨破了嘴皮子的对他狂轰烂炸,只想让他答应同盟之事,他正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他们怎么就会看上了自己了,却原来他们是看上了义顺堂的地头那庞大的空白毒品市场,现在有了这封电邮,更明显的是以死相挟了。看来自己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只不知阿同怎么样了,想到自己几乎不曾对他说过一句热话,来之前才刚刚打过了他,临走时也没安慰他一下。小傲更是不知在何处天涯,难道兄弟们今生就再无见期了?

入帮

“秦大当家真的不做考虑?”刘啸天看起来极为真诚的说:“大当家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敝堂石山主一直佩服秦爷这副硬气,雅不愿与秦爷为敌,但照如今这形式来看,就算敝堂不留难秦爷,秦爷只怕也回不去帮中了吧?”

秦朗微微一笑:“回不去便不回去,秦朗本就是孤儿出身,也许命中注定了要做孤魂野鬼的吧,何处黄土不埋人呢,秦朗可不是受人威胁之人。”

“刘某人也敬重秦大当家的是条汉子,但就算秦爷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你那些兄弟想想吗?要他们陪你无辜受累,于心何忍呢?”

秦朗心头一紧,阿杰……他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们了啊,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阿同出了事,又连自己的面也见不着,阿杰心中该是何等的煎熬啊!

眼见那刘啸天目不转睛的盯在自己脸上,秦朗反而笑了,此时若有一丝不舍之意,只怕便要害了阿杰他们了,忍住心中酸痛,朗声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的兄弟从跟我出来混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秦朗若是个没骨气的软蛋,也就不配他们叫我一声大哥。”

刘啸天“嘿嘿”干笑了两声:“秦大当家的当真忍得下心来啊,为了骨气二字连兄弟的命也不在乎了?那么骆老爷子呢,不是如师如父吗?你这一死可对得起他?”

这一句秦朗闻之默然,对他来说,洪帮也是家啊,老爷子苦心栽培了他这么久,到如今只落得一句黑传收场,反而将亲孙子也搭了进去,此刻不知是如何凄凉境况。

“秦爷若肯与致公堂合作,我们双方联手,请骆老爷子逊位与你,不但洪门从此可以发展壮大,骆老当家也能得享天年,否则玉石俱焚,只怕秦大当家更加对不起老爷子吧?”

秦朗一凛,心中惊疑不定,难道他们竟是要对老爷子下手?

“你?傲…傲哥!”骆天宇惊异的看着小傲,小傲点了点头,心里微松了口气,他与天宇从未说过话,这一声傲哥是看在秦朗的面子上叫的吧?那么说他并不是有意要害阿朗的了,可怜的孩子,被自己最崇拜的人给算计了,可知他此刻心中的滋味啊。

“天宇,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骆天宇看着那双清润的眸子,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双润泽如水的双眸让人看起来是觉得那样的踏实,那样的值得信任。

老爷子低头略带嘲弄的看着自午至晚足跪了五个多小时的小傲:“入帮的事不难,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洪帮的规矩不比别的帮会,所谓生是洪门人,死为洪门鬼,入了洪门再想出来可不象是在四海拔香头那么容易了。”

三爷坐在一旁暗暗的叹了口气,这老爷子用尽心机才逼得小傲走投无路的来入帮,现在自然是要拿起一把的,只是都跪了这么久了,便也算是报了“仇”了吧,怎么这老头儿现在的脾气直如个小孩子一样呢。

“小傲知道的,若得入了门,便决不敢背叛,老爷子如能恩准小傲入帮,便是小傲的造化,还望老爷子成全。”小傲淡淡笑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心知老爷子只是对自己当日面拒入帮一事略做薄惩,让自己在这儿跪着,不过是为了煞一煞自己的傲气,好找回当日的面子。今日他并未直接来见,而是先求着三爷引了来,便是为了老爷子拿架子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才好看,入得府来,听佣人对三爷说老爷子正在午睡,不等三爷说话,便自己在厅内一言不发的跪了下来,三爷便叹了口气,坐在一边等着。这一跪,便是一个下午,自下了飞机后便一路奔忙,到现在水米未沾,早跪得头晕眼花,三爷看着不忍,几次让他起来,他只是淡淡的笑笑,直到晚饭时分,方才得见老爷子的面。

老爷子淡淡“哼“了一声:“你把天宇接出来,还要谢谢你呢,你和那苏维扬交情不浅那,他接位近十五年,肯这样替人出头还是第一次呢。”

小傲仰头含笑回道:“都是托老爷子的福,在寿宴上才认识的深了些,想来人家也是给洪门的面子罢了。老爷子要想让天宇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老爷子不让他出来不过是小示惩戒而已,照理小傲原不该多事的,只是此事天宇实在是受了四海的牵连,小傲知道阿朗一定不忍让老爷子心痛的,是以小傲才自作了主张,老爷子如果生气,小傲甘领责罚。”

老爷子“嘿”了一声:“你救了我孙子出来,我要罚你的话,别人就会说我这老糊涂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你虽多事,我却不得不承你这个情。我知你要入帮,只不过是为了要替阿朗矮举,才临时来抱我这个佛脚,但你可知你是新入帮中,位份可要差得远了,越级代举,未言先有罪,你自问能过得了刑堂那一关吗?”

小傲微微苦笑:“过得去是小傲命好,过不去便是阿朗命中该有此厄,不管过得去过不去,小傲决不怨天尤人。”

老爷子一手转着桌上的茶盏,一手的手指在大腿上轻弹,沉吟着不知在琢磨什么,就是不说究竟收还是不收,也不说让小傲起来,三爷看着都心急,小傲却仍是气定神闲的跪着,三爷只有转过了头不看,由着他们两人斗去。

许久之后,老爷子才开了口:“老三,只有咱们两人不够啊,另外两人你看谁合适呢?”

三爷一怔,随即会意,洪帮入门,须有“恩、承、保、引”四大拜兄。这四大拜兄要保得入帮之人“身家清白、己事明了”否则一旦查勘有误便唯这四大拜兄是问。老爷子收小傲入门是做了他的“恩兄”,自己可做他的“承兄”,看来老爷子是想让小傲上山插柳,一入门便做“新服”,矮举时位份不会差得太多,便可少受些罪。只是要想让小傲上山插柳,这四大拜兄必须都是内八堂开过光的,堂内二爷的位是空的,老四久病,早已不来帮中,老五和老七是决计不肯的了,秦朗本来合适,现在又是这样,萧让又被老爷子派出公干未归,怪道老爷子为难,这人选还真是不好定呢。

老爷子看了一眼小傲,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拜堂

开香堂是洪门新丁入门仪式,一定要上过香、盟了誓,才算正式入堂。香堂分二种,一是大香堂,二是小香堂,入门人多的时候开大香堂,其礼节繁杂,费时很久,小香堂简单些,人数少时就开小香堂。香堂上的用物,有香炉、烛台、七星剑、算盘、斛与秤、镜、剪刀、桃枝、珠串与木鱼(所有物品均有反清复明之意,现在只是保留程序,多已无实际意义,文章篇幅有限,恕不多言),所用仪式:一、接五祖,二、开堂令,三、安位令,四、斩凤凰令,五、宣誓,六、斩香令,七、喝血酒,八、扫堂令,九、送五祖。

洪门的每一个团体,各有其山名、堂名、水名、香名、内外口号,义顺堂所在的山堂:山名“锦华山”,堂名“义顺堂”,水名“四海水”,香名“万福香”,内口号是“义重桃园”,外口号是“英雄克立”,诗句是“锦华山上一把香,五祖名儿到处扬,天下英雄齐结义,三山五岳定家邦”,拜堂时要烧三柱半香:头柱香,左伯桃、羊角哀生死知交情不渝,二柱香,桃圆结义刘关张,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三柱香,英雄一百单八将,梁山泊上保宋江,半柱香,义气不久长,兄弟结拜上瓦岗,义气终尽各一方,众位兄弟投唐去,雄信舍死不降唐,叔宝泣血哭留半柱香。洪门宝训是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帮规有三十六誓、二十一则、十八律书、十禁、十刑、十条、十款等等。拜会之时须百问百答,记诵无误,才能得盟证批准入堂。

小傲心焦于秦朗在外,生死不明,多耽得一日便多一日危险,因此不肯等,入门的日子便定在得了老爷子允准之后的第二日早上,自己通宵达旦,仗着一贯的博闻强记将所有仪式的程序和各路问答背得烂熟于胸。

“天开黄道日,金兰义气香,英雄同聚会,奉命开山堂。”随着香长的一声高唱,香堂之门大开,今天是老爷子收山之前最后一次开香堂,而且是将四海的前当家人,大名鼎鼎的“四海一傲”收归了座下,因此义顺堂今日的热闹非比寻常。

淡雅从容的小傲缓缓步入,内外一众人等立时停止了窃窃私语,小傲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淡定的跪于香堂之上,香长将写有新丁及“恩、承、保、引”四大拜兄名单的红帖交于红旗五爷宣读。四大拜兄要按这宣读的次序一一入座,由于洪帮的关系是横着排的,入门后都是哥弟,所以私下里虽然秦朗与小傲是老爷子的入室弟子,但按帮中的位份,老爷子仍是拜兄。

所谓四大拜兄,第一位是批准收纳入会的恩准拜兄,就是入门要拜的大哥,老爷子这许多年除了自己几个嫡亲子女外,只收过秦朗一人,就连萧让也只是拜在了二子骆世杰的门下,如今收了小傲便是关门弟子了。

第二位是复查、了解身家、己事的承认拜兄,这一位的便由三爷担承了下来。

第三位是保举拜兄,五爷看了那名字后一怔,脱口叫出:“这个不行!”老爷子堂上微微一笑:“怎么不行?”五爷愣了一愣,老爷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秦朗已被清出袍服,怎能做保?”此言一出,堂内堂外一片哗然!老爷子左手轻抬向下虚按了一下,众人立时禁声,老爷子慢悠悠的道:“按帮中的规矩,被控有罪而传堂不到者由刑堂按逃逸追拿,红旗令出一日夜后方能生效,一是为着公函到达各公口需要时间,二是要给受传者一个最后到堂的机会,五爷签发红旗令的时间是昨日上午,那么按时间推算,秦朗现在仍是帮中之人,是帮中之人此事便行得。”五爷一时语塞,怪不得老爷子连夜安排开香堂,原来在算计这个,那帖上盖有秦朗日常所用的印鉴和签名,秦朗并不曾回来,这印鉴是何人所盖?签名又是何人所签,但又不能说老爷子做假,因为老爷子可以说是秦朗早就签好了的,若是再争下去,难道和老爷子理论?

第四位介绍入会的引荐拜兄却是萧让,帖上附有萧让亲笔签名的传真荐书。四大拜兄两人缺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老爷子弄得什么玄虚。

老爷子淡声吩咐:“若是拜兄一项大家再无异议,就进行下一项吧。”五爷恨恨的看了一眼小傲,只得退了下去,三爷看了看笑眼中微有得色的老爷子,又转头看了看淡然如水的小傲,也不禁微微笑了,昨日他与老爷子多方研究,这保引二人苦无合适人选,老爷子后来无奈之下竟提出来请病重的四爷做保兄,让宇文若龙来做这个荐兄,但小傲坚不肯,宁愿插柳上山,老爷子也急得无策,后来小傲背帮规矩背至夜半,看到了关于红旗令的这一条,只说得几个字,老爷子便会了意,连夜将事情按排妥当,既然秦朗不能到场,索性那荐兄也换了萧让,果然今日一句话便说得五爷哑口无言,无怪老爷子得意,小傲尚未入门便赢了漂亮的一仗。

四大拜兄升了位,内外堂口的主事方进得堂中依次落座,今天能来的人都来了,连客卿身份的宇文若龙和久已不来帮中的骆世豪都来看热闹了。接下来一项是问出身,香长一声高喝:“身家不清莫乱走,己事不明休出头,冒充光棍世上有,清出袍服要人头。新丁贵人,报上身家!”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傲身上,要看这个一直以来身世隐秘的四海一傲究竟果是何人。

小傲微微低头,牙齿咬住了下唇,这是艰难的一刻,但他无法退却,昨夜三爷提出要认他为义子,按洪帮的规矩,这叫转世投胎,只要改名换姓,便可抹去从前。但他没有答应,该是他要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逃避不得。

见他迟疑不言,一旁的骆世豪沉不住气,“嘿”了一声道:“那么难说啊,该不会是夹灰卷口,天穿地漏的吧?”

老爷子脸上登时有不愉之色,夹灰卷口,天穿地漏,是极具污辱性的言辞,暗指人三代以内有红黑疤口或是母亲偷人及娈童出身,身为洪帮内八堂的堂主出口竟此等粗鄙。

小傲用力咬了咬唇,抬起了头来,淡淡笑了一笑,平静的回道:“小傲本名独孤错,父亲独孤桓,母亲姓原,名静姝。”

身世

小傲平静的报上身家,却是语惊四座,堂内堂外,年轻的一辈还比较懵懂,年长都却无不动容,姓独孤的人本就不多,有名的就更少,偏这个独孤桓就是个极有名的。

独孤桓,台湾茶王,知名的政客,青帮修字辈门人。

洪帮与青帮的堂斗为时已久,但青帮门人不是独孤桓出名的原由,他的知名是因为一个“茶”字。

那么小傲所说的这个独孤桓是否就是这个名闻天下的台湾茶王呢?众目所视,小傲平静的看向座上,见三爷面有不忍之色,老爷子眼神中却隐有鼓励之意,小傲轻吐了口气,缓缓自陈身世。

独孤错,五岁前名原错,出生在新家坡。

生父独孤桓据传原本是安徽齐云山的一位茶农之子,自幼便聪颖过人,且天赋异禀,无论什么茶,只须闻过、尝过便能说出采摘的年份,炒制时的火候、工序,二十岁上因种茶、炒茶的技艺高超,又能说得头头是道,对各种茶如数家珍,而被台湾前来采购的一位姓原的茶商看中,带他走出了大山,到自己台湾的茶荘工作。

这独孤桓初见花花世界,却并不似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慌乱,而是察颜观色,细心钻研,一有空便看书,他头脑清楚,思路较常人颇有不同,说话、待人接物往往极有见地,几年后便得到了那茶商的倚重,成为茶荘中不可缺少的头面人物,那茶商在当地颇有地位,他的独生爱女原静姝相貌出众,且兼才艺非凡,谈得一手好钢琴,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却偏偏爱上了这个独孤桓,茶商先时不同意,后来爱女心切,又见他为人谦虚谨慎,也就妥协了。

茶商以自己的社会地位带引独孤桓进入了上流社会,独孤桓凭着自己过人的天赋和头脑,很快便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并逐渐接触到了政界,政治是最为复杂而又残酷无情的,初入政界的独孤桓在几经惨败之后逐渐摸索出了路数,为巩固自己的社会地位,而经人介绍入了青帮。

独孤桓入了青帮之后,借青帮之势,地位扶摇直上,终日奔波于名利场,但那位原小姐却是对政治极为厌恶,更看不惯丈夫倚仗帮会势力打击竞争对手,慢慢的对其产生了厌恶,后来更有一次竟意外得知独孤桓命人将一位在演讲中语意尖刻的政敌暗杀,原静姝又恨又怕极度失望之下终于决意离开他。

独孤桓此时身边珠围翠绕,早已不在乎妻子,只是为着不想影响自己在选举时的声誉,所以不同意离婚,两人于是分居,本来这件事也该就此为止,两人各分东西,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

但谁料分居一月之后,结婚近六年未有子女的原静姝竟意外的发现自己怀孕了,几经挣扎煎熬之后,终于还是没能忍心堕胎,遂远走新家坡,悄悄的生下了孩子,自已独自扶养。

她本来极有才名,对钢琴绘画等都颇有造诣,此时在对爱情心恢意冷之下,便将满腔爱意都倾注在了孩子的身上,将孩子取名为原错,以示一切原本就是个错,自孩子牙牙学语起便教他念诗背文,慢慢的教他道理,以期他将来不至于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好在孩子十分懂事聪慧,令她在伤心之余获得了极大的慰藉。

但好景不长,孩子长到五岁之时,茶商病重而死,原静姝赶回来奔丧,当时已颇有地位的独孤桓无意之中听人说起看见她竟带着一个孩子,派人一查之下方知自己原来已有了个儿子,这对已年近四十而无子的他自然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但他现在身边已另有所欢,竟并未想过要挽回那段破裂的婚姻,而是只想抢回儿子,在几番软硬兼施的逼迫而未达到目的之后,竟起了杀心,命人将原静姝残忍的吊死,而将儿子抢了回来,然后以长期精神抑郁最终自杀的说法举办了葬礼,最终摆脱了这个结发妻子。

他只道这一切做得十分隐秘,却不知当时被关在屋内的孩子却亲眼见到了整个过程,孩子接回来后并不吵闹,他见孩子聪慧秀美,懂事乖巧,心中也自喜爱,又见他被调教得很好,虽只有五岁但已极懂茶艺,又颇读书识字,他自己出身不好,内心深以为耻,请了名师教孩子功课及各种礼仪学识,自己又亲教他识茶品茶,誓要让其成为一个真正的上层人物。

原错被接回来后便正式被改名为独孤错,上名校读书,学习各种技艺,他继承了父亲的头脑心机和母亲的温雅性情,母亲死时他只有五岁,当时看到的东西他并不全懂,但他小小的心中却知道那是一件极为残酷危险的事,他将此事悄悄埋在心里,不说也不问,独孤桓对他要求严苛的近乎残酷,从小便逼着他读各种书籍,学习政治,了解黑帮事迹,让他熟练掌握对各种关系的运用,专门让人给他讲解兵法战事,让他反复演练,致力于将他培养成一个千古传名的政客。

慢慢的年纪渐长之后,他不断的回想起母亲的事,再通过自己的分析以及对父亲的了解,便逐渐明白了真相,但明白之后却更加矛盾纠结,无所适从,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发誓要杀死父亲为母亲报仇,甚至于做了各种筹划,却因此而背负着对父亲的负罪感,使他在面对父亲的时候不得不用极大的毅力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矛盾的情绪。

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为自己做好了一个计划,要将父亲引到儿时他与母亲居住过的外公的家,将他杀死在母亲被吊死的那棵树下,为母亲复仇的欲望如魔鬼般啃噬着他的的心,但却让他更加无法面对父亲那虽无多少关爱但却满怀期待的眼神,不知上天是要帮助他还是要嘲弄他,他的计划尚没来得及实施,父亲却被政敌派来的刺客刺杀了。

那天晚上,他听到父亲凄厉的尖叫,冲下楼来时,见到保镖们抬出重伤的父亲,父亲向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的唇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中有期盼,有不舍,有留恋,也有…爱吧,但他只是远远的站着,没有走过去,他眼神中的淡漠一定让父亲很绝望吧?他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发疯一般的逃出了那个八年来一直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矮举

小傲述过自己的身世,香堂内外一片静寂,小傲自嘲的先笑了一笑,然后平静的抬起头,准备迎接众人的指责和嘲讽。

洪帮中不孝父母是大罪,洪帮宝训第一训就是孝字,虽说当时他还年幼,弑父一事也是未遂,但似他这样累死亲母,又意图弑父之人便算是不被指斥,也会让所有人鄙夷吧?从此而后,他将再次成为江湖中人指点谈论的对象,一段不堪的过往,一个卑劣的灵魂,却欺世盗名的以四海一傲的名义在江湖上享了数年的盛誉!更何况如今还登堂入室的来入洪帮。

堂内堂外鸦雀无声,又过得片刻五爷干咳了一声:“老爷子,你看这个……”老爷子斜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下一项吧。”

立时之间,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傲感觉一道目光箭一般的射在他的脸上,顺着目光看去,宇文若龙正用一种复杂而奇怪的表情看向他。

过了这一关,下面的项目便进行得十分顺利,小傲调整心情,努力让刚刚被往事牵动的情绪平复,各项帮规问答无误,宣过誓词,喝了血酒之后,送过五祖,这一路折腾下来,自晨至午,又是四、五个小时,终于完成了所有仪式。

仪式过后,便算是正式入了门,按礼向四大拜兄一一叩谢,老爷子赐下“一步登天”的红牌,赏了一个“尾”字,那便是入门后的位份,外八堂的新服大爷,内八堂的老幺,取义为龙头凤尾,堂内称为幺大,也称幺尾,不执事的出门会客时自称闲尾。

退出香堂,回到正厅,小傲便直来在三爷身前跪下,递上矮举的呈文,洪门中的向例:内事不决拜座堂,外事不决找当家。矮举是门中的内事,要先向座堂呈请。三爷见他一口气都不让自己喘,心下禁不住疼惜,但也知他心中忧急秦朗之事,是以才如此分秒必争,叹了口气,接了呈文,自去与五爷商议了,将矮举的时间定在了午后。

事情一公布,义顺堂上下奔走相告,群相哗然,到了午后,刑堂门户大开,门内门外人头涌动,挤成一团。

矮举——洪帮的规矩之一,凡被控有罪或对已定之罪不服之人可选择矮举,矮,就是跪下来,举,就是申诉,请内堂外堂三十六位份的主事全部到场,讲明冤情,或自首认罪,以求从轻发落。如因本人不能到场,或有人为之不平代举的,代举之人以藐视帮规之罪要先受刑罚,以防止个别无理取闹之人跟着瞎起哄,尤其是位份与本人不同,越级代举的,未言先有罪,要按所越的位份惩戒,警示众人。

洪帮帮规苛细,刑法残酷,一般人轻易不敢逾矩,代举之事极少发生,红旗五爷对上辅佐拜兄,对下管束拜弟,手操生杀大权,如遇违反帮规之事,执法如山,便是龙头也干预不得,是以现在大家都要来见识一下这入门第一天,便公然挑战刑堂权威的新服是如何代拜兄申诉的。

临入刑堂之前,三爷将小傲叫至一旁,拿出一颗药丸交了给他:“老爷子给你的,吃下去。”小傲笑了一笑,想是护心保脉的药物,待要拒绝,三爷急道:“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阿朗的吧!”昨日跪了一个下午,接着又整夜未眠,今天又在香堂上折腾了大半天,难道他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小傲心中温暖,在得知他那样不堪的一段过往之后,竟未被三爷轻视,仍能得他如此相待,小傲咬了咬唇,默默将药丸放入口中,三爷看着他叹了口气,又将几片红参放入他手中:“受刑的时候一定要叫出来,不然热毒瘀在心里散不出来,会要命的,这是正式的红棍,可比不得平常的板子。刑后先含了参片再回话,可以提气的。”小傲点了点头,温润的向三爷一笑,迈步走向刑堂。

刑堂上,内外堂口的主事能到的都已到齐,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各路帮众,老爷子不动声色的坐在上首。五爷看了看小傲,又看了眼门外的众人,微微一笑:“今儿人到得真全啊,只怕是坐草坝子,人也比这多不多少吧?”

内外人等大半脸上变色,洪帮上下最怕的就是坐草坝坝,到了那种地方最轻的刑罚也得是吹灯(挖眼),砍丫枝(斩手脚),至于放灯河(沉水),扫黄土(活埋)更是每每有之,所以哪怕平日有人开玩笑时说上一句“去寄骨寺讲理”,也够人毛骨悚然的,五爷这话,分明就是在吓唬小傲。

小傲面上波澜不起,五爷微觉失望,转念方想起他是刚进门的,还不知道草坝场的厉害,不觉失笑,走至上座近前请示道:“老爷子,可以开始了吧?”老爷子微点了下头,低头向小傲道:“规矩你都背熟了,五爷不用说了吧?”

小傲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小傲初入门中便行狂妄之事,冒犯刑堂,藐视帮规,越级代举,违法乱教,应先受越礼之罪,敬领刑堂责罚。”

老爷子点了点头,将头转向五爷,五爷整了整衣襟,转过身来向座上扯歉子单膝跪倒,双手高举,喝了一声:“请天平红棍!”刑堂的一个执事双手擎着一根船桨状的物事恭敬的交在五爷手上。

红棍,是洪帮正式的法器,四指宽,三尺六寸长,用水香木制成,三尺六表示三十六颗天罡星,红棍的前半截,如象洗衣棒棰,成扁圆形,厚约半寸许,后半截成圆形,约锄把粗,用红绫紧紧缠绕,平日轻易不用,只有在重罪或正刑如杖毙等,才会极隆重的请出来。

五爷接了红棍,向座上躬身后,手捧红棍站起身,转身向外先按规矩传令:“天平生来一根柴,生在青山长在岩,打尽天下不义子,违法乱教不应该。”然后坚起红棍低头向小傲:“义顺堂新服小傲!你冒犯刑堂,藐视帮规,应受红棍八十,违法乱教,越两级而代举,责红棍四十,初入门中而行狂妄之事加罚红棍四十,共计应责红棍一百六十杖,你可心服?”

杖数一报出来,堂外不少人都惊叫出了声来,这红棍比不得普通家法,帮中规定,除杖毙之外,被打者一次所受杖数最高上限是一百,概因这水香木杖极为沉实坚韧,一般人受他不住,若这一百六十杖一并打下来,只怕不打死了才怪,小傲平静的抬起头,淡淡一笑:“小傲心服。”

五爷待人声稍静又宣布道:“今日是为矮举,恐受刑过重影响申诉,奉老爷子令,杖刑分为两次执行,申诉前先领刑八十,其余杖数在申诉后再领,你可有异议?”

小傲向上看了一眼,仍是平静的道:“小傲多谢老爷子垂怜,谢刑堂法外施恩。”

黑漆木凳抬上刑堂,小傲在满堂悚然的目光注视下伏下身来,刑堂的执事将他上衣向上掀起,拉下裤子和内裤来,小傲忍住羞耻之心,将面孔深埋,两手扣紧了刑凳的前端,牙齿咬紧了下唇。

“噗!”杖下无情,浅麦色的肌肤上褐色的杖痕隆然而起,随即变成了紫色,小傲虽是完全做好了准备,仍是痛得浑身猛烈的一颤,深深的抽了一口气,越加用力咬着唇,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五爷两手握紧刑杖,用足了力气,一杖紧似一杖的打了下来,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仅十余杖下来,小傲便已通身是汗,臀腿间青紫肿胀连成了一片,气息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堂上堂下几乎都看得窒息,人人心惊胆战。

老爷子在座上轻轻侧头,看着小傲强忍剧痛耸着肩在杖下辗转,心内微微叹息,萧让此时该开始行动了吧,阿朗这几日也不好过啊,这一对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经过了这一次涅磐,应该可以浴火重生,携手并肩共同渡过来日大难……

苦刑

随杖数的叠加,痛楚逐渐变得无法忍受,这红棍打人又沉又实,偏又不爱破皮,痛都渗透到骨头里,小傲此时方知三爷说能打死他真的不是吓唬他的,比起这红棍的威力来,四海的家法简直就像是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温柔了。

虽说从前在四海,阿朗的几番重责都令到他疼到死去活来,但他心中却知道不管阿朗有多气多恨,他心中总会有一个底线,绝不会真舍得伤了他性命,更何况挨打的虽然是他,但阿朗的心更痛过他百倍,有时他甚至于好笑的觉得,这样的惩罚其实等于阿朗在惩罚他自己,折磨他自己。想到阿朗总是会傻傻的被他算计,心里便涌起一片洋洋的暖意,心中藏着阿朗待自己的这一份情谊,便是再难的关也要撑过去。

每受一杖便如被烧红了的斧子猛剁了一下,强烈的灼痛冲击着心脏,小傲死咬住了小臂,苦苦的熬撑着,极力避免着身体的转侧。三十几杖打过,痛楚以倍数递增,“呃……”臀腿交界处的嫩肉承不住连续的重击,终于先行绽裂,五爷毫不留情的将下一杖打在伤口上,眼前一阵昏黑,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还不到四十下啊,真的不知捱过八十杖后会是什么样了。

已经听不见一旁的执事一杖一杖的报数的声音了,痛,就想想更痛的事吧,阿朗和阿杰,他们可还平安?他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们,若是他们现在出了事,他将悔之无及。阿同,他这几日在里面将是怎样的煎熬?他一定难过自责的要死了吧,他甚至于连多说几句话安慰他的时间都不曾有啊。

若尘……她现在怎样了啊,当他向她求婚的时候,他是真的想着要和她一生一世的白头相守,就这一次吧,他在心中祈求上天,就让他大胆奢望这一次,就这一次!只要这一次就好,他保证以后绝不敢再有任何奢求了啊……他坚持自己一个人亲手布置他们的新房,希望能用诚意来感动上苍,以期求得一丝怜悯,但是上天用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向他证明,他不配!他不配……他怎么配拥有那样完美的女人?她在他艰难的说出要离开她的时候,是那样的平静而镇定,尽管,她的脸苍白得如一张白纸,但是她却毫不慌乱的替他收拾起了行李,她没有含泪强笑着送他上路,而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嘱托和叮咛,黑白色的乌镇,烟水迷离,从此他的生命将永不再有色彩……

“嗯哼……”冷水浇在头上滋味是那样的凄凉,沉沉的木杖继续着它残酷的肆虐,昏沉中他隐约听到有人报出来“五十五”这个数字,好不容易啊,捱过一大半了,还好是先只打一半的杖数,不然他可能真的无法撑着申诉了,只要熬过这八十杖去,阿朗的事就能有了转机,只要阿朗能没事,拿他的那不值一钱的生命换又算什么?

在座的大半数人都扭转过头去,红棍击打在□上沉闷的声音令每个人的心都震颤,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心甘情愿的承受这样的苦刑?纵使最初听了他自述身世后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的人,现在也不禁为他这份义气而悚然动容。

三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老爷子,不是不心疼的吧?将这一对兄弟逼到如此地步,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做事情总是难免有所牺牲,那一句“帅亦难为”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啊。

又一次昏迷在杖下的小傲在冷水的浇激下缓缓苏醒过来,三爷忍不住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实在撑不住就算了吧,再想别的办法,别过不去硬要过。”小傲牵了牵咬得流血的唇,淡淡的浮出一丝笑意:“过的去…是幸,过不去…是命,小傲…多谢…三爷了。”三爷叹了口气,走回了座去。

锥心啊,那痛楚,真的要撑不住了啊,快有七十杖了吧,生命为何如此艰难?艰难的似乎永远看不到希望,上天在谴责他的贪婪,惩罚他不该有非份之想,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更多,难道他还敢有什么幻想?眼前层层黑云,如果他最终撑不过去,阿朗……

不,他要撑过去,他必须撑过去,他不该怨怪上天,上天总算还给过他一线希望啊,它给了他选择的机会的,难道他不该感恩?

是的,感恩,他感激遇到秦朗的那一个冬日的午后,让他在他那仿佛迷雾中永不见天日般的生命中第一次看到一缕阳光;他感激有阿同和阿杰陪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们让他觉得他的生命依旧有存在的意义;他感激那一个若尘看日出的早上,是那个早上让他拥有过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唯一的一次渴求……

众人屏息静气的看着刚刚被从刑凳上抬下来的小傲,五爷气喘吁吁的单膝跪拜后交还了红棍,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呢,只有内八堂的位份的人才能配他亲自动手,老爷子费那么大的劲定要让小傲成为新服是怕他会让手下人做手脚的吧?五爷疑惧的看了一眼老爷子,起身转过来看着正费力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想要爬起身来的小傲。

“老五,让人架他起来吧。”三爷嗔着道,还没见人被打了八十红棍还能自己起来的呢!这孩子也真是执拗,打成这样也不肯吭一声。

五爷走回位上坐了,挥了挥手,小傲被刑堂执事架了起来,勉强摇摇晃晃的跪着,口唇上都是鲜血,额上鬓边冷汗不住的滚落,见了他这副模样,在场的人大半叹息,五爷冷冰冰看了他一会,方才问道:“你的呈文,在坐的各堂主事都传看了,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傲努力集中意识,提着一口气,艰难的开口道:“回……五爷…话,四海…制贩毒品一事……实为他人陷害,秦朗…六爷…并不知情,求刑堂明…察。”

申诉

五爷笑了:“陷害?一吨的冰?怎么没人拿来陷我啊?现在成品冰毒最低也要五百元钱一克,一般都是六百到七百元钱一克,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一吨的冰是什么概念!谁会拿五六亿元来陷害人?证据呢?连麻黄素都搜到了还想狡赖?”

小傲淡淡笑了一笑,尽管流血的唇角和苍白的面容令他看起来有几分可怖,但那笑容却是如此的自信与从容,令人突觉眼前一亮:“五爷说得…对……小傲也…不知道……什么人…会用这么大…手笔,一定要…置六爷于死…地,这样大…的一笔数目,嗬……就…是为了要…让六爷辩…无可辩,但也正因为…他的手…笔这么大,才…留下了一…一个大破绽在这里……”

因为伤势过重,这短短的几句话他说得极为吃力,间中不得不稍停以略做喘息,但众人还是都大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都开始狐疑那个破绽究竟是在哪里?

小傲颤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调整着呼吸,极力想让话语连贯,声音从容:“甲基苯丙胺…又称去氧…麻黄素,它的主…要原料是麻黄…素,但是这样大…量的麻黄素需要多…少麻黄草?中国国内…麻黄草很…不容易弄到,四海从…成功收购…药厂到现在不…足二十天,既要瞒…天过海的运进大…量的麻黄草,又要在…提炼麻黄素的同…时制造出…嗬……这么大…大…数目的冰,力量……未免过于…强…强大了吧?而且…药厂…也并未搜出…有…麻黄草啊?”

“哦?”五爷沉吟着扫了一眼在坐的众人,见不少人都颇有了悟之意,不禁犹疑的看了眼老爷子,老爷子微微一笑,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盖子拨了拨盏中的茶叶,转头看着一侧旁听的宇文若龙:“二爷是四海的法律顾问,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啊?”宇文若龙从紧盯在小傲的脸上收回有些失神的目光,定了定神才道:“这个么,或许出庭时可以做为疑点提出来,但不一定站得住脚,因为现在麻黄素也不一定需在麻黄草中提取,在几种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中都可以提取出脱氧麻黄。”

五爷恍然大悟,低头向着地上的小傲:“你听到宇文二爷的话了?”

小傲眼前昏黑,身子向旁一歪,两手斜撑在了地上,身上的剧痛令他一阵一阵的抽搐,但面上却笑得更加从容得云淡风清了:“宇文二爷…说得对,的确…从某些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中都可以提取出……脱氧麻黄,每一百元就…可以制作成品冰毒四…到五克左右,虽然比…在麻黄草中提取麻黄素…的方法贵很多,但却…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药物…中所含的麻黄数…量毕竟有限,需要多少…药物才能提炼取…出这样大数量…的麻黄素?这样又会…产生多少废品?四海收购的…那间药厂并没生…产过这样的药,嗬……国内大部分含…有麻黄素的药物…都是受管制的,做为一个药厂…向其它厂商购进…那么多成品药,不是更会惹人…怀疑吗?更何况…只有麻黄素也不能就…制造得出冰毒,为什么做为催…化剂和氧化其…液态的红磷、碘或者…氢氧化纳、盐酸、蒸馏水等却…没有被大批量…的发现?制造冰毒…需要先制做出雏形液体…之后再使其结晶成…冰状,那么短的时间…制造那么多…冰,需要多少…工人日夜赶工,需要用多少…防毒面具、耐酸手套?需要多少…个液化池?垃圾要如…何处理?污水的排放…渠道又在哪…哪里?”

小傲忍着剧痛一路尽量不加停顿的说下来,只怕自己撑不住这一口气转不过来,便前功尽弃,勉强咬牙一一说出所有的疑点后,终于支撑不住,两手一软,栽倒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只是哆嗦着不住的喘息,再也无力起身。

堂内堂外所有人一直都鸦雀无声听他辩诉,直到他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终于不支而倒后,议论之声才沸然而起,堂上诸人神情各异,老爷子不动声色的低头饮茶,三爷神情关切的注视着小傲,五爷目瞪口呆的琢磨着小傲的辩词,宇文若龙本就复杂的神情中似又掺杂了少许钦佩,骆世豪愣眉愣眼的看着小傲伏在地上忍痛喘息,其他人有钦佩的、有怜悯的神色各异。

许久之后,五爷方始回过了神来,有些尴尬的向着老爷子笑了笑:“小傲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老爷子看呢?”

老爷子淡笑道:“这是刑堂审案呢,怎么问起我这闲人来了?”

五爷越发尴尬,前几天一听四海出了事,心中自然高兴,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哪里还想更多,当即便将秦朗传堂,想着老爷子已多日不问帮务,这一次自己最疼爱的亲孙子又给牵了进去还能再护着秦朗?三日内秦朗竟然没有到堂,自然是看出了事自己溜了,便即刻发出了红旗令派了人黑传,料来老爷子也该看透了他这个徒弟,刑堂除了秦朗也算是给老爷子出了口气,骆天宇有了这次过失,便算得救出来,日后也再没资格承继大位,那么未来龙头的位子便要换个人坐了,没想到眼前奇峰突起,早已离开四海的小傲突然杀了回来,不但以极快的速度顺利的入了帮,还冒死代秦朗矮举,这件案子本是证据确凿,却能经他提出这么多疑点,眼下见老爷子这个意思,分明是怪刑堂擅专了,眼见得空欢喜了一场,还要看这老头儿拿架子,心中只觉十分恼火,面上却只有赔笑道:“听小傲这么一说,此事也确有可疑,如何定断自然还要请老爷子的示下。”

老爷子没出声,缓缓将目光看向宇文若龙,宇文若龙有些牵强的笑了笑:“要是这么说这场官司也许还真有点希望的。”

老爷子笑眼一眯,“哼”了一声:“这么说秦朗是给人冤枉的了?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连义顺堂未来的龙头都敢谋害!只是这使计的人也还是太笨了或是太心急了点吧?竟给人留有这许多的破绽。”

说着目光冷冷的在众人面上转了一转,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又对五爷道:“既是这样,刑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五爷忙道:“是,刑堂这就通告各公口,收回红旗令,传回派去黑传的杀将。再补传秦朗到堂吧。”

老爷子点了点头,五爷转头向小傲道:“小傲,你的申诉,刑堂准了,这件案子的疑点刑堂自会想办法查明的。你可听见了?”

小傲在地上匍匐挣扎了几下,终还是没起得身来,只勉强抬起了头,缓缓吐出口中含着的参片,扯起一丝淡笑回到:“多谢…刑堂明…辩事非,小傲申…诉已毕,敬领…未完的责…罚。”言罢含笑垂头,晕厥过去。

得赦

申诉已毕,小傲似是了无牵挂的放松下来,晕厥了过去。然而这一句“敬领未完的责罚”,却令刚刚稍静的人声又嘈杂了起来,有人惊叫,有人叹息,有人质疑,有人议论,一时闹哄哄的乱成一片,大家一双眼便都盯在了五爷身上。

眼见小傲再度晕厥,五爷走近前,心中也颇踌躇,本来是教训他狂妄,让人看看公然挑战刑堂权威的下场,现在秦朗之事有了变化,眼见得人心又偏向了他,便不免暗悔刚刚落手狠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禁打,现下看剩下的这八十棍再怎样他也过不去了,可若是无故宽贷,刑堂又怎样下台?右手一挥,便有人提了水桶上来,将刑凳再次摆放好,取来适才寄放的红棍。

三爷不忍,转头去看老爷子,老爷子却只低了头饮茶,仿佛眼前之事与他全无关系一样,三爷张了张口,待要说些什么,但思及刑堂执法,龙头也无权干预,只得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地上悠悠醒转的小傲。

小傲从迷蒙中醒来,手指触碰着冰冷的地面,身后锥心的痛楚在全身蔓延,他颤抖着抽着气,好半天才吃力的睁开眼睛,他还活着?是啊,这里还是刑堂,还有八十红棍等着他挨呢,小傲心里叹了口气,他竟然敢奢望眼睛一闭一切就都过去了?

爷手执红棍,走向被抬上刑凳的小傲,心中方在踌躇该当如何落手,身后一个莽撞的声音已叫了出来:“还打啊?五哥,你真想把他打死啊?”

这一声出人意料,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人竟是七爷骆世豪,不禁满堂诧异,帮内人人都知他与小傲上次的过节,为着那一次的事,老爷子两度怒责儿孙,之后骆世豪连羞带气的几个月都没来帮中,想不到他现在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骆世豪见众人都在看他,微觉不好意思,左右看了看,口中嘟囔着道:“都看我做什么?我说得不对吗?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禁得起再打了吗?难道打死了他好看吗?”

他性情鲁莽傲慢,偏又志大才疏,但心地其实并不坏。秦朗在义顺堂本来人缘不错,但自老爷子升了他上位之后,不少人心怀妒嫉,认为他年纪轻轻的,对帮内又无特大的功绩,不过是倚仗老爷子的偏宠才得了势,一些人心内不服,自己不敢出头,便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从中挑唆。骆世豪便也不忿老爷子偏宠秦朗,对他这亲生的儿子反而百般的看不上。后来寿宴之上,老爷子竟当众将大位传了秦朗,心中更是不满,多喝了几口酒,让人在耳边吹了几句风,便将一肚子的气撒在了小傲身上,却因此被老爷子打得个半死,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替他去出头,又集体被老爷子责罚了,心中对他兄弟二人更是恨得入骨,后来见秦朗出了事,连带着天宇也给抓了起来,虽不至落井下石,见风点火,但亦自有兴灾乐祸之意,心想这回老爷子该当明白了,若非他平日太过纵容秦朗,便不会有此事发生。

但今日在香堂上听了小傲自述过身世之后,竟颇为震撼,他是个直性之人,心中没有那么多礼教观念,小傲幼年时意图弑父的行径他人或为不齿,但在他听来却认为为母亲报仇是再正常不过,竟莫明其妙的产生了同情。及至见小傲冒死矮举,不惜暴诸苦刑而代兄申诉,终于辩明冤情,不免动容,感其义气之余,不禁也想起了平日秦朗待人之仁侠仗义,于是嫉妒之心渐减,怜悯之意顿生,现在眼见他伤重之躯已是强弩之末,却仍要继续承受苦刑,难免心生恻隐,又见帮规所系,没人敢开言求情,他说话做事自来不经大脑,竟仗着与五爷一向交厚,当众为小傲求起情来了。

众人听骆世豪此言都觉有趣,大家一起瞧着五爷,看他怎样答复。

五爷被他一句话问得颇为尴尬,暗骂这个无脑莽夫不分场合的胡说八道,这样的话当着老爷子和众人的面说出来,让他现在真打也不妥,不打又没话说。

便在此时,老爷子的长女,金姐骆世英起身开了口:“大哥这话说得倒不错,五爷,按理说刑堂执法,各堂口无权插言,五爷禀公行事,也是帮规所系,并非为一己私怨,只是看眼前的情形,新服大爷只怕真的是受不得了,就看在他代六爷辩明了冤情有功,保全了咱义顺堂的声誉的份上,请五爷网开一面,先记下这杖数,等他好些了再打吧,再说老爷子刚收了门人,这第一日上便给刑堂打死了总说不过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有理,骆世英为外四排堂主,统带门中所有金凤,为人性情豪迈洒脱,处事磊落有丈夫气,颇得老爷子欢心,只可惜女子入不得堂,平日不能参与重要帮务,但在门中却是极有人缘,受人尊重,连她那个莽撞的大哥有时都服她。如今她一开口,不少人便跟着随声附和,骆世豪第一个便得意了起来。

五爷本来尴尬的,得她恭维了这几句,脸上也有了面子,又见提起了老爷子,便不免转头向上看去:“老爷子看这事……”

老爷子微笑看他:“这是刑堂的事,五爷觉得怎样合适便怎样办吧。”

五爷见他不吐口,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明明心里舍不得,却偏偏不向自己讨情,定要自己将这人情送上来。有心拿他一把,便故做为难道:“这个么……本来就算是国法家规也逃不过天理人情,只是这罚要罚得有理,这放么也得放得有据,虽说小傲替六爷申诉得准,但冰毒一事毕竟尚未查明,这是不是有功也还难说,这件事可有些难办了……”说着偷眼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微微一笑,看着他道:“这么说五爷是真想饶他?”

五爷道:“是啊,只是这规矩……”

老爷子呵呵一笑,藐着他道:“本来他初入门中便行径狂妄,我也是很生气,想借刑堂的规矩教训他一下来着,现在既是五爷都为他讲请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五爷说得对,既便是要放,也要放得有理有据。”转过头看着几乎又要昏迷过去的小傲,冷声问道:“小傲,我来问你,你父独孤桓是青帮中人,那么你可有入过青帮?”

小傲早已疼得撑不住,湿淋淋的身上被自堂外吹来的冷风吹得不住的颤抖,听了老爷子问话,在刑凳上费力的抬头,死抵着牙关间的战栗,颤声答道:“有……”

只这一个字,众人不禁又是一片哗然。

青帮来源于洪帮,相传有洪门中人翁某,钱某、潘某被清王朝收买叛变,把洪门反清复明之宗旨,改为安清保清,另立门户,成立安清帮。不再以“忠义为本,而以混杂的僧道俗“十三祖”为供奉的偶像。他们把过去的兄弟相称,改为师徒相传。组织形式,以帮命名。例如北方常见的“嘉白帮”、“江淮四帮”、“嘉海卫帮”等。安清帮香堂分大小两种,大香堂供“十三祖”,有达摩、慧能、陆祖、罗祖……,以及创帮人翁、钱、潘等;小香堂只供翁、钱、潘三祖。安清帮的辈分,原定二十字,即“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到了清末,这二十个字用完,又添了“大通悟学”四字,即二十一辈至二十四辈。民国以后,帮中人又续添二十四个字,即:“万象依皈,戒律传实,化渡心回,普门开放,广照乾坤,带法修行。”在帮中称之为“前二十四代”、“后二十四代”。

安清帮投靠清王朝以后,清廷责成安清帮护运军粮,从杭州运到通州,沿运河设码头官,分段护卫。洪门视青帮为叛徒,长江航运原在洪门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洪门见安清帮护送的粮船就打,并曾杀了不少安清帮的码头官。后经妥协,粮船碰到洪门阻拦,立将船尾放下,表示卸尾而过,洪门方才放过了他。后来海运发达,粮食改由海道北运,运河失去作用,安清帮的经济基础发生变化,转而投向其他行业,如开设赌局、妓院、烟馆、戏院、戏班、澡堂、茶楼、饭庄、旅店等等,以至走私贩毒,贩卖人口,或为军阀、政客、资本家充当保镖,打手、刺客等。后来更有不少政客为了巩固地位和扩充势力,也加入了进来。

洪门家法森严,入了洪门便绝对不得再入青帮,但青帮之人如改投洪门便会受到隆重的欢迎,洪门有一谚语:“由青转洪,披红挂彩;由洪转青,剥皮抽筋。”概因青帮之人再投洪帮,洪门中是以叛徒归来对待,入门时对其一些过失会实行适当的宽免,以示准其戴罪立功的宽仁。

小傲自九岁起便由他父亲带入了青帮,后来出逃后隐姓埋名,自是未曾退帮了,如今既入了洪门,便可算得是由青转洪,按照规矩,这剩下的八十红棍当可免除了。

突围

就在小傲拜堂盟誓,正式进入洪帮的同时,在相隔十三个小时时差的大洋彼岸,秦朗也已走到了一个紧要的关头。

入夜时分,刘啸天拿着刚刚特地命人加急送来,尚未拆封的航空邮件,径直走向秦朗的房间,身后几个手下都是杀气腾腾,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这是致公堂最后给秦朗的机会了,邮件尚未开启,只要秦朗答应合作,这封公函就说当没收到好了,如果他仍然不识抬举,说不得,便只能做了他,虽然有点可惜,但是那个叫小傲的人已经回来了,并且马上就要拜入义顺堂,据二爷宇文若龙说此人非同小可,连义顺堂的骆老头都忌他三分,若得收伏了秦朗便能将此人收入帐下,如若不然便绝不能将秦朗纵虎归山,让他们有机会翻牌。宇文若龙的心机智谋在致公堂是人人敬服的,致公堂能在数年之内便发展得如此庞大,大半数是他的功劳,一个连他都说了要忌惮的人只怕真的是非比寻常,所以这最后一次与秦朗的谈判便显得极为重要。

房门启处,室内空无一人,秦朗不知所踪,刘啸天大惊,这房间与其它房间都不相通,门外、窗外几十个兄弟守着,秦朗就算是插翅也飞不出去啊,正惊疑间,身后的兄弟叫了一声:“五爷!”向浴室内一指,刘啸天看了眼满是肥皂泡泡的浴缸,不禁笑了。

因为意图合作,致公堂虽是拘禁了秦朗,但在物质方面却并未亏待他,这房间虽说不大,洗浴等生活必备的设施都还是有的,饮食方面也是事事尽礼,并未屈了他义顺堂未来龙头的身份,眼下的情形,想是秦朗藏在了浴缸中,意图让他们认为他跑掉了,然后乘他们搜查别的地方的时候再逃走。

“秦爷出来吧,这等小孩子玩的花样还骗不得人的,秦爷难道还真能舍下兄弟自己逃了吗?”早知秦朗悍狠,但待手下兄弟却是极有义气的,所以这些天倒并不担心他会扔下冯杰他们一个人逃走。

浴缸里并未有半点动静,刘啸天向后退了几步,离开浴室的门口,将头微微一摆,一个手下举着枪,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后面的几个人也都是拔枪在手,对准了浴缸。

那人一手持枪,一手抓起一条浴巾向浴缸挥了过去,众人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肥皂泡被浴巾向一边拂开,露出下面波动着的水面,没人……

刘啸天心里一紧,刚想走上前去细看,身后一声轻响,还未来得及回头,身旁的一个手下已被人一脚踹入了浴室,另一人手中的枪被踢飞,跟着自己被一双大手抓住,挡在了枪口前,一个尖利的东西抵在了右眼上,秦朗一手卡在刘啸天脖子下面,一手拿着一支钢笔样的东西,极副磁性的清朗声音在他耳畔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我觉得你们最好放下枪。”

刘啸天的手下面面相觑,犹豫着是不是要听他的话,秦朗手下微一用力,刘啸天轻“啊”了一声,眼皮上流出少许鲜血,秦朗微微一笑:“我这支笔是特制的,很锋利的,从前还喂过毒呢,很久没用了,也不知道毒性还有没有了。”他说的并不是假话,这笔本是萧让的东西,原来是用在一副小弩上做箭用的,后来他看着好玩,萧让便稍加改动后送了给他,这笔的前端约半寸长,尖利如刀,内胆为精钢制成,必要时将内胆取出安装在前端可加长其刃身。

刘啸天吓得浑身一凉,忙命手下放下枪,秦朗命他们将枪扔在了地上,用脚踢了过来,然后让他们背转身去,知道刘啸天的身手也不简单,他刚刚是利用那浴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自己将中央空调的罩子打开攀了上去,乘他们不备时跳下来出其不意才得了手,现下可不敢俯身去捡枪,挟着刘啸天一步步缓缓向后退至门边,然后迅速闪身而出,转过身来身体靠在门外的墙上,外面走廊上的帮众这才发现情况,围上来看时,见刘啸天落在了他手中也都是不敢乱动。

秦朗让刘啸天命他们扔下枪,自己背部紧靠着墙,将刘啸天挡在身前,一边向外挪去,一边问刘啸天:“我的兄弟们在哪儿?”刘啸天道:“你就是找到他们也出不去这个门的。”秦朗“哼”了一声,手上微微加劲,笔尖在刘啸天的眼皮上又割出了一道口子,刘啸天只得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指了指。

便再此时,前面传来“呯呯”几声枪响,秦朗吓了一跳,忙快速向前挪动,前面的门已经开了,走廊里的人见刘啸天在秦朗手上,也没人敢向那房门靠近,“呯呯”又是几声,那房内几颗子弹向外射了来,同时一个人着地滚出,却是猛鬼,原来冯杰和猛鬼方才也已成功的诱到看守他们的人进来,夺了枪冲了出来。

“老大!”冯杰见了秦朗平安无事的出来,还挟持了刘啸天不禁喜出望外,秦朗见他没事,心下也是又惊又喜,两下汇合一处,乘着致公堂投鼠忌器,又将义顺堂带来的弟兄救了出来,缴得了武器,大家聚在了一起。

此时外面致公堂众人尚未完全到消息,秦朗知对方人数众多,若强向外冲,必无幸理,好在有刘啸天在手,挟了他命人开过车来,自己用枪顶住刘啸天,让弟兄们一个个的先上了车。眼见最后一个兄弟也上去了,刚想挟刘啸天退入车中,突然一声枪响,刘啸天被人一枪狙中,致公堂众人一愣,秦朗急向后退,迅速跳上了车。

猛鬼忙发动汽车,一行人向外闯去,这时致公堂的人手已越集越多,便有人开了车追来,一路枪声不断,混乱之中杀了对方不少人,义顺堂有两个兄弟受伤,猛鬼肩上也中了一枪,车子终于开出了唐人街……

暗夜

冲出唐人街后,致公堂的追杀不再是明目张胆,多少有了些顾忌。

在纽约,几乎所有的街道都狭窄到局促,但穿过那些脏乱拥挤的街道,来到百老汇大街之后,纽约仿佛换了容装,露出娇艳妩媚的一面,巨幅广告霓虹灯不断变换着各式图案,灯火辉煌,明晃晃的夺人二目。秦朗等人对路径不熟悉,更无心去看夜景,只是开着车到处乱闯,希望在宽敞的一些的街道上能跑开速度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的甩开去。

经过华盛顿广场的西侧,前面一辆汽车迎面撞了过来,熟悉道路方向的致公堂会众已绕道来包抄了,猛鬼打转方向盘,骑着路边的人行道开了上去,一阵风狂的扫射,众人忙伏下了身,猛鬼狂踏油门,汽车飞一般的冲出华盛顿广场,穿过衣冠楚楚的繁华百老汇,来到背后□骚乱的四十二街后转入了一条黑暗的巷弄。

一声尖锐的鸣叫后,汽车无力的停了下来,冯杰忙从方向盘上扶起受伤的猛鬼,秦朗命几个兄弟下了车,分别守在巷弄的两头,自己走过来察看猛鬼的伤势。

猛鬼颈部、肩部都中了枪,倒还不重,但胸腹部的几处枪伤却是致命的,冯杰含泪将他拖下车,抱着他坐在了地上,猛鬼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朗,口中不断的流出鲜血,显然是伤到了内脏。眼见他命在垂危,秦朗不禁心中酸楚,脱下身上的外套,走过来盖在了他身上。

“老……大,”猛鬼费力的叫着秦朗,秦朗俯下身来,听他在自己耳边说出了一连串的数字,秦朗疑惑的抬起身子看着他,猛鬼微微笑着:“傲哥……的电话……”

冯杰惊愕的“啊”了一声,抬头看向秦朗,秦朗心中一震,顾不得追兵还在不远处随时可能来袭,蹲下身来仔细的看着猛鬼尽量镇定的道:“不要急,慢慢说。”猛鬼咧了咧嘴,扶着冯杰的一只手向上抬起身子,冯杰忙将他扶了起来,猛鬼靠在冯杰身上坐直,略喘了几口气,随着生命缓缓的流逝,眼中开始现出异样的光芒,说话却稍稍连贯了些,秦朗知道,那是临终时的回光返照。

“傲哥一直和我……有联系,他临走时留了这…个电话号码给我,要我将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上次老大去接傲哥,是我提前给傲哥打…了电话,他那样做是故意的,想让你死了心,我知道…傲哥有苦衷的,他不说,我…也不敢问,但我知道,傲哥…不会害老大……”

见秦朗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猛鬼稍稍缓了口气:“我…从前得罪了傲哥,本来…没想到他会收我,但那时我和我…的一票兄弟得罪了人,对方势力大,我们斗不过人家,给逼得走投无路,进四海,只是想借四海的名声…罩着来避祸,我想…以傲哥在江湖上的名声来看,他也许不会记…恨我。我不知道傲哥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他不动声色的替…我摆平了,也…没和我说,后来我无意中才知…道的。我得罪了傲哥,傲哥却全不计较,明知道我…不是真心来投靠,却还肯在暗中帮…我,我心里惭愧极了,我问傲哥,要我做些什么来报…答,他说不用,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他没想过要我…报答,杰哥成功的和项锋交易…后,傲哥找到我,问我肯不肯帮他…一个忙,我说,别说只是帮忙,要我死都行,傲哥对我说,他要离开了,让我发誓不…告诉你们,说等他走后会再和…我联系,要我看着杰哥,不能让他出事……”

“傲哥……”冯杰哭出了声来,秦朗定定的看着猛鬼,心里又惊又痛,小傲……

猛鬼吃力的笑看着他:“傲哥从没放弃过…四海,没放弃老大和杰…哥,这次在美国,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时间通知…他,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回来的……老大……”

秦朗忍着心酸点点头,用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你歇一歇吧。”

猛鬼摇摇头,抬头看着冯杰,冯杰哭叫了声:“阿鬼……”猛鬼勉强向他笑了一笑:“对…对不起,杰哥……你上次让我查…宇文若龙…我…是查到了一点…眉目的,但…傲哥不让…我告诉你,老…老大……”猛鬼的眼神开始涣散,目光茫然的搜寻秦朗。

“我在这儿。”秦朗用力握着他,知道他此时大概已经看不见了。

“宇文…若龙和…四…爷有来…往,我…有一次看…见他们……”声音见低,终于再不可闻。

冯杰无助的看着猛鬼在他怀中闭上了眼,不禁失声痛哭,从最初的排斥,到最后的全心信赖,这近五个半月的时间里,猛鬼曾陪伴着他渡过了150多个日日夜夜。而在纽约,这个天堂和地狱夹缝中的城市,秦朗陷入了他此生有始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夜……

微风轻拂着月白色的薄纱窗幔,温暖的阳光隔着窗幔透入落地长窗后的客厅,轻盈的微尘在阳光中欢快的跳跃着,似乎在为那纤细的指尖下流淌着的动听琴音在伴舞,“妈妈……”朦胧的喜悦中,他向前急步奔了过去,钢琴前,那梳着优雅发髻的高贵女子含笑回头:“错儿……”轻柔的语音在耳边呢喃,母亲鬓边的碎发擦得他头颈痒痒的,他轻轻的抬起头,眼前却是一双清澈明亮而又柔和坚定的如水双眸,“若尘?”他呐呐的叫了一声,犹豫着伸出了手,那明眸却融入了一团迷雾,无限凄凉的包裹在他的身周,迷雾中秦朗阳光般灿烂的笑脸逐渐逐渐清晰浮现了出来,一如十几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

“嗯……”小傲低低呻吟了一声,身体自腰身以下似乎已不存在了,只留给了他那刀割火炙一般的剧烈疼痛。

“上帝保佑,他醒了!”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奔向了远处。

上帝保佑?天知道,他与上帝的关系从来都谈不上亲密,上帝是不会保佑他这个受诅咒的灵魂的,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去救赎。

“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记了可以按铃的……”那清脆的声音在向某人解释。

“怎么这么大意!要是他碰到伤处怎么办?”一个声音嗔怪的的说。

声音渐近,小傲费力的轻轻转动着头颈,迷蒙的睁开了眼睛……

阴谋

猛鬼死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死在这让人无比憎恶异国的土地上,他们甚至不能将尸体带走,而只能将他抛在街上。要冯杰放手猛鬼对他来说是件极残忍的事,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前去无路,后有追兵,如果他们不能逃脱的话,猛鬼的牺牲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六爷!他们上来了!”一个兄弟急切的喊着,向秦朗跑了过来。

“你们先上车!”秦朗一边说,一边拿起枪向着巷口走了过去。

“六爷!你不能过去!”

“老大!”冯杰带着哭腔喊着秦朗,秦朗转回身:“阿杰,放开阿鬼,开着车子走!”

“老大!”冯杰轻轻放下猛鬼的尸体,镇定的站了起来,拿起了枪,毅然决然地走到秦朗身边,秦朗伸出手,轻揽了一下他的脖颈,知道此时已无需多言。

“秦大当家,能说句话吗?”巷口传来一个声音。

秦朗摆摆手,制止了一个要开枪的兄弟,朗声着:“要秦朗投降是绝不可能的。”对方没有开枪,显然也是有所顾忌的,因为巷子里较黑,对方一时不敢冲进来,而如果持续枪战的话,警察会很快被引来,由于犯罪率极高,纽约的警察也相对的比较有效率。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我很佩服秦爷这份硬气,不过秦爷觉得还能离得开纽约吗?别说你们没有护照,就算有护照还能逃脱警方的通缉?难道秦爷还以为这里会有人敢偷渡你?秦大当家杀了致公堂的红旗五爷,致公堂能就让你这么走了?”

秦朗没说话,在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致公堂收走了他们的手机、护照、掌上电脑等,对方说得不错,以致公堂在本地的势力来看,的确就算现在他们能够杀出去了,也仍是很难成功离开这个罪恶的城市。

那人听秦朗不出声,笑了一笑,续道:“秦爷不在乎命,也不在乎兄弟的命,可怜你那个兄弟还关押在监,苦苦的盼着你回去救他呢!”

秦朗心中一绞,阿同……

那人嘿嘿了两声又道:“我知道秦爷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是骆老爷子偌大年岁的人了,你居然也忍心让他不得善终吗?”

秦朗拿枪的手微抖了一下,果然,他们是要对老爷子下手!

耳边听得对方说道:“秦爷与我们合作,既能保全师徒之情,兄弟之义,也能保得义顺堂百年基

业不毁在你的手里,否则玉石俱焚,于秦爷来说可是为全自己的节名,却失了忠义孝道了。”

秦朗默然片刻,突然道:“你们是四爷的人吗?”

对方一阵沉默,然后嘿嘿笑了起来:“听闻四海秦朗是个直性汉子,原来也挺聪明的嘛!怪不得四爷看重你呢,既然秦爷已经知道了,那么秦爷也该明白,与四爷合作才是秦爷最好的选择。”

秦朗心中豁然明白了过来,从刚刚猛鬼的话中他已隐隐感觉到,自己正陷入了一个极大的阴谋中,以刘啸天红旗五爷的身份,致公堂居然有人毫无顾忌的将他杀了,而现在说话的这个人一直自称“我们”,对致公堂也不以本堂相称,他便心里一直在琢磨,想起猛鬼的话来,便出言试探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那么,杀刘啸天的便是他们了,为的便是要让自己无路可退,乖乖的与他们合作,没想到那个一向缠绵病榻四爷的竟然心机这样深。

老爷子不知此时是否已陷入了危险中?一想到此,秦朗心急如焚,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恨不能立刻插翅飞了回去。

对方没有再说话,显然是在给他时间考虑,秦朗悄悄一摆手,弟兄们会意,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向汽车走去,秦朗自己拿了枪在车门边上守着,让大家先行上车,最后,义顺堂的兄弟都上去了,只有一个叫何虎的和冯杰秦朗一道站在车下,何虎向秦朗道:“六爷,你们先上,我在下面看着。”

秦朗“嗯”了一声,“阿杰,你先上去。”将冯杰先推上了车,然后自己低头便往车上上来,便在此时,只觉背后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何虎的声音从背后冷冷的传来:“六爷,对不住了!”

“千万别动!”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医生打扮的人向他探过头来,小傲张了张伤痕斑驳的唇,微扯了一下嘴角。

“水!”那个医生向后吩咐了一声,一个皮肤白晳面容秀雅的年轻护士忙拿过一个水杯,用小勺盛了水轻轻喂入他口中,小傲费力的咽了两口,喉咙里似是烧着一团火,疼得连水都咽不下去,便微摇了下头,表示不喝了。那护士细心的用勺子沾了水,在他唇上洇了洇,干燥的唇得了水的滋润,稍稍的舒服了一些,小傲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我叫媛媛,是你的私人护士,这位是负责替你治疗的路医生。”清脆的声音甜甜的介绍道,白晳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红晕。

门边脚步声轻响,一个人缓步来到床前,“可好些了?”老爷子微笑着问道

小傲吃力的抬了抬头,努力想露出一丝微笑。

“别动!”老爷子轻轻用手按在他肩头,在媛媛端过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转头看着路医生:“不要紧了吧?”

路医生毕恭毕敬的答道:“醒过来了,性命应该是无碍的了,不过……”眼神迟疑的看了一眼小傲。

小傲心中明白,若不是老爷子那粒药丸,只怕自己在刑堂上就撑不过去了,现在醒了就是捡回了条命,至于这八十红棍的后果:伤筋动骨,肌肉脱落是轻的,弄不好可能还会落下点残疾,所以这位路大夫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老爷子想也猜到了路医生的意思,便没再问下去,路医生便带着那个叫媛媛的护士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了他们两师徒。

老爷子看了看那张憔悴得一无血色却仍难掩俊逸的脸孔,轻叹了一声:“觉得很委屈吧?”

小傲忍着疼,忙向上撑了撑身子,吃力的回道:“小傲……不……”说着下意识的咬住了唇,一来是被自己突然变得异常嘶哑难听的声音吓到了,二来也觉得这句话无论怎样说来都是不对,若说不委屈,显然不是真话,老爷子费尽心机算计了他,自己怎样倒也罢了,却忍心让阿朗陷入危险之地,以至于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若说不敢委屈,岂不又成了敢怒不敢言了,反正怎样说都是不对,还是索性不说的好。

暗枪

何虎用枪顶在秦朗背后,一手伸到前面来夺下秦朗手中的枪,冯杰惊怒的叫了一声,其他义顺堂的兄弟都是目瞪口呆。

“把枪都扔下!下车!”何虎将秦朗向后拉退了几步,用枪指着他们恶狠狠的喊道,众人见他用枪挟了秦朗,只得扔下枪,下了车。

何虎用一把枪指着众人,顶在秦朗背后的手枪向前用力一推,“站过去!”

秦朗走到冯杰身边,冷冷的回头,是啊,四爷既然这么大的手笔,那么堂中自然也安插了不少人了,看来老爷子的处境真的是很危险啊!当日听了刘啸天的话语中隐隐有欲加害老爷子之意,心中焦急,之后便决定冒险从致公堂的软禁中逃走,想着逃出来哪怕是能给老爷子打个电话也好。

他掌管执堂不久,手下兄弟都不是太了解,这何虎平日很能干,这次主动要求跟他出来他便允了,却原来他是四爷早就安插在堂内的奸细。

“何虎!你敢叛帮!”一个兄弟大叫了一声。

何虎看着他“哼”了一声:“闭嘴!我没叛帮!四爷也是帮中的人。”说着一边用两把枪同时指着他们,一边向巷口处兴奋的大叫。“我得手了!抓住秦朗了!”

外面响起一阵欢呼声,几十条黑影自黑暗中向他们跑过来,“何虎,了不起!这次告诉四爷记你个大功!”

“认识一下吧,秦爷?”黑影走到秦朗身前不远处,双手抱了抱拳,“小姓龙,龙乘云。”

秦朗冷然的点了点头,四爷龙入海有两个儿子,长子龙乘风,次子龙乘云,都未入洪帮,据说四爷七、八年来一直病得很重,秦朗入帮十一年,从前位份低,所以在四爷得病之前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至于他的两个儿子,他只见过龙乘风,这个龙乘云,并没见过。

“你们要的是秦朗,放了我的兄弟,秦朗跟你们回去就是。”

龙乘云笑着看了看他们的车:“秦爷这话是骗小孩子呢?江湖上谁不知道秦爷是不要命的人?放了你的兄弟秦爷还肯就范?难道我会放人出去给骆老爷子报信?”说着摇了摇头,笑道:“其实秦爷难道不觉得和四爷合作才是救骆老爷子唯一的办法?秦爷若是肯和我们合作,我保证没人会动老爷子一根汗毛,秦爷还可以提前接位,正式当你的龙头大爷,骆老爷子也可以退休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

秦朗心中冰冷,听对方的意思,似乎老爷子已在他们掌中,心内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是要秦朗先来做这个傀儡,到时再请四爷出来垂帘听政么?四爷的算盘打得可真响啊!”看龙乘云微笑默认,秦朗的笑容更深,“要是秦朗不识抬举呢?便要秦朗血溅当场,落得个因违犯帮规制毒贩毒,被同门奉红旗令追拿后负隅顽抗,杀死致公堂的红旗五爷,而终被清理门户,致公堂反成了受害人,而秦朗身死名裂,四爷却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不对?”

龙乘云哈哈大笑:“秦爷这几步路数想得挺明白的嘛!”

秦朗笑道:“这么明摆着的事还想不明白,那秦朗便真是个白痴了,不过为要秦朗就范却将刘五爷一条命搭上,这手法未免太狠了吧?”

龙乘云嘿嘿笑道:“这样做也实在是逼不得已,怎么样?秦爷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秦朗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需要了,这样的条件……”转头看了眼冯杰,伸手拍在了他肩上,实在舍不得这个弟弟陪他一起将命送在这里。

见龙乘云脸现喜色,秦朗心中暗自伤痛,面上却笑意更浓:“秦朗绝不会答应的!”

龙乘云面色微变,冷笑着道:“秦爷便真的不顾忌骆老爷子?”

秦朗凛然道:“当然顾忌!只是若是秦朗答应了你的条件,就算能保得老爷子一时平安无事,事后老爷子也是绝计不肯活在这世上了,到时老爷子便算不给气死,也会为自己竟然教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羞死,秦朗不能自己行这无耻之事,而反害了老爷子一世的英名!”

龙乘云收了笑容,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这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啊,多说无益,”向后退了几步,将头一摆,“天快亮了,乘黑送秦爷上路吧!”

秦朗已知今日无幸,微微一笑,向前一步欲挡在冯杰身前,突然一阵急速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自巷口狂冲了进来,车灯晃得人人眼前一片亮白,“叭叭”几声枪响,龙乘云的几个手下应声而倒,众人都是一愣,冯杰反应快,本来就一直在盯着何虎手中的枪,早已蓄势待发,乘他疏神立时飞起一脚将他左手的枪踢落,跟着合身上前,将他右手的枪弯转送入怀中“嘭嘭”几枪结果了他,将枪抢在手中,举枪又射倒一人。

秦朗则迅速放倒了身畔的敌人,夺过枪叫手下弟兄:“上车!”义顺堂的兄弟也动起了手来,龙乘云的手下一齐开枪,一时之间子弹齐飞,两个兄弟倒在了地上,冯杰躲避不及,臂上中了一枪,秦朗冲到他身前拉住他闪入车后。

早有人开枪射向摩托车,车子从人群中冲过,车上人开枪又放倒了几人,巷弄狭窄,摩托车从汽车旁穿了过去,这时人们才大至看清车上是两个人,龙乘云忙将身体躲入暗处,秦朗借着车灯一闪,已看出摩托车后面坐着的人是萧让,心中一喜,一边躲闪子弹,一边拉住冯杰扔上车,举枪射倒两人,又将两个兄弟送上车,自己俯身扶起地上受伤的兄弟。

便在此时,暗处一声冷枪,秦朗但觉胸前一阵剧痛,迅速涌出一股温热,抬眼见躲在暗处的龙乘云正带着一脸得意的笑看着他。

“老大!”冯杰大惊,跳下车来扶住秦朗,轰鸣声又近,摩托车已冲了回来,一道寒光闪过,龙乘云咽喉被萧让的飞刀透颈穿过,秦朗笑了一笑,身子一晃,一头向前栽去,冯杰忙抱住他,萧让自摩托车上跳下来,接过秦朗迅速跳到了汽车上,冯杰将受伤的兄弟送上车,跟着跳了上来,摩托车在前面开路,汽车向着巷口冲了出去。

脱险

秦朗伤的不轻,子弹透胸而入,鲜血不停的涌出来,冯杰手忙脚乱的用手去堵,却哪里堵得住,急得伏在他身上大哭。萧让拉开冯杰,将秦朗的衣服撕开察看,伤处就在心脏附近,大概是伤到了大动脉了,所以血流的很急,十分危险,苦于现在是在车上,没法治疗,萧让冷着一张脸,用手指摸索伤口靠近心端的动脉压迫点,用力将动脉血管压在了骨骼上,指压止血是较迅速有效的一种临时止血方法,血流的速度登时缓了下来,冯杰立刻一脸崇拜的看着萧让。

汽车在摩托车的引领下,乘着夜色从一排排林立的楼宇间七转八转的绕着,渐渐的冲出街区,停在了哈莱姆河边上的一个隐蔽之处。

萧让命冯杰接替他按住秦朗的伤处止血,自己走下车,向摩托车上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便骑着车走了,萧让打发几个没大伤的兄弟四下守着,自己转身回到车上,秦朗脑中昏昏沉沉,就快失血性休克,撑住一口气,费力的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冯杰哭得的泪人似的脸,眼睛急切的看着萧让:“阿公……”

萧让点了点头:“老爷子没事。”

秦朗笑着吁了口气。

不一会,摩托车驶了回来,车上带着一个拿箱子的黑人,莱姆区是黑人居住区,这里有很多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贫民,也包括一些黑市医生。

骑摩托车的人带着黑人来到车上,冯杰转过脸来,见那骑手左边脸上鲜血淋漓,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卷尤自在向外渗着血,不禁吓了一跳:“明威!怎么是你!”已是半昏迷状态的秦朗听得这一句也是心头一震,张开了眼睛。

明威咧嘴笑了一笑,脸上的伤口使这一笑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萧让可没心思让他们叙旧,一把拉过那个黑人医生,向躺在车座椅上的秦朗一指,医生点了点头,俯身察看秦朗的伤势,好半天才抬起头叽哩咕噜的说出一串英文,萧让转过头看着明威。明威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替他翻译道:“他说必须马上做手术,但不能在这里,得到他的诊所去。”

萧让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在这里。”

明威看了他一眼,用英文和那黑人医生交谈了几句,那医生好像很生气,指天画地的说了半天,一再摇头显然是不肯,萧让听着听着不耐烦了起来,拔出枪来一下顶在了那医生头上,依然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在这里!”

医生吓了一跳,转头向着明威大叫,明威为难的看着萧让:“他说这里没有设备,光线也不行,老大伤的这样重,他不能保证他平安无事,没法做手术。”

秦朗一直看着,知道萧让之所以不同意去诊所是怕敌人会找过去,对方知道他受了伤,一定会搜索附近所有的黑市诊所,此时听了明威的话便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叫他…尽力而为吧,要是出了…什么事,任何人…不准伤害…他。”他伤势不轻,精神已见痿顿,但这一笑却仍是豪气干云,这几句话语气虽轻,但从他那天生强势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带着不容任何人的违拗的成分。

萧让看了秦朗一眼不语,只将枪又向前顶了一顶,冯杰低头想了一会,让一个弟兄替他按着秦朗,将明威拉到了一边,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明威脸现喜色,走回来对那医生说了几句,又指了指外面的摩托车,那医生仍是踌躇,冯杰心急如焚,脱下腕上的金表,塞到那医生手里,医生先是有些诧异,最后终于很勉强的点了点头,众人都是心头一宽。

萧让缓缓放下枪,医生便打开工具消毒,明威下了车,对外面的几个兄弟说了几句话,那几个人立刻打开摩托车的后备箱,拿出工具拆卸起摩托车来。

摩托车的车灯和电瓶被拆下,车灯接入了汽车中,光线的问题解决了,萧让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冯杰,拿了枪坐到秦朗身边看着。

由于没有设备也没有足够的麻醉针,手术的过程十分的危险和痛苦,秦朗凭着一惯的硬气,咬牙强挺,多亏了纽约那惊人的犯罪率,那黑人医生的手法竟然十分高明,天光放亮的时候手术终于完成了。

明威又让那医生替受伤的冯杰等人治疗后才放了他离开,众人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开车上路,秦朗虽取出了弹头,但由于失血过多,伤势过重,加上手术时消耗体力过多,手术之后便开始昏迷,萧让不敢明目张胆的带他们回酒店,便在美国最为贫困的黑人居住区——贝德福区中心的诺斯特兰大道上,找到了一个专门为偷渡客提供住宿的廉价公寓,暂时算是脱离了险境。

“阿朗有消息了,”老爷子微笑着告诉小傲。

小傲颤抖着抬头,身上虽是疼得钻心痛髓,笑容却已如往日般温润。

老爷子轻叹了一声:“他受了点伤,不过没事了,萧让已经找到了他,待他好一些了,他们就回来。”

小傲眼神微黯,俯首不言。老爷子说是受了点伤,但他深知秦朗的性格,他是不会让一点小伤阻住了他回乡的脚步的,现在居然要等“好一点”才能回来,必是伤得极重,老爷子这一场生存实验,未免过于残忍了。

老爷子猜到了他的心思,知他对这样的手段必是颇不以为然,心中微微感叹,这一次的他之所以放任事态的发展,一来是要锻炼秦朗,二来为逼小傲入帮,三来是要引得这帮中近二十年来始终埋藏着的这个隐患浮出水面来一次性的做个了断。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这两兄弟,尤其是小傲,这次也是存心想要挫一挫他的这份傲气。但看着他埋首枕上,死忍着刑伤带来的剧烈痛楚,咬着唇不肯少做呻吟,心下也不禁多添了一份疼惜。

纸鸢

临近中午的时候,秦朗渐渐苏醒,睁开眼睛便看见冯杰眼睛红红的伏身坐在床边,一张距离他的脸不足一尺的白皙的俊颜因疲累、受伤和惊吓而更无半分血色。秦朗抬起手来,用手指背面在他脸上轻轻抚了抚,然后揽住他的脖颈,笑了,这次自己受伤,把阿杰的大半个魂儿都吓没了吧?

冯杰流着泪,就着他这一揽,将头伏在了他身上,小心的不碰到他的伤处,口中抽咽着:“老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老大终于醒了,天塌不下来了。

秦朗微笑,这几天真够阿杰受的了,先是软禁,接着是紧张的出逃,然后猛鬼又死了,现在在加上自己受伤,他身上的刑伤还在,后来又受了枪伤,还能支撑到现在真的是很不错了。用手缓缓捋着他的长发,转可怜

“不要叫我龙爷!我不姓龙,我只有宇文若龙这一个名字!”宇文若龙失态的咆吼道。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一句龙爷让宇文若龙乱了神志,他竟然没注意到自己这样大声咆吼却并未引来值班的医护人员。想来这宇文若龙也是有其可怜之处的啊,放眼这江湖之上,又有几个没故事的人呢?

想到日前自己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揭开那鲜血淋漓的伤疤之时的切肤之痛,不由得心中略觉歉然:“抱歉得很,是小傲莽撞了。宇文二爷不肯姓龙,却要帮助龙家做事,想来对于二爷来说,心中也必是极挣扎彷徨的吧,二爷不愿意提,小傲能够理解,既是二爷无意让小傲明白,那么二爷就动手吧。”

骆天宇吓了一跳,怕宇文若龙真的会立时开枪,犹豫了一下,便欲起身挡在小傲身前,被小傲轻轻拉住,向他含笑摇了摇头。

宇文若龙诧异的看着小傲,声音略有些嘶哑:“你不想知道?你就要死了,难道不想死个明白?”

小傲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短短的八个字让宇文若龙和骆天宇均是浑身一震,一起定定的看着他,眼前这个一脸憔悴病容,声音虚弱无力,时不时的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男子神色平和,言辞肯切,笑容一如往日般温润,这“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没人不懂,但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并且做得如他这般真实自然?

宇文若龙矛盾的看着小傲,也许心事在胸中压抑得过久,急欲向人倾诉,也许是小傲宁静柔和的眼神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一丝柔软,也许是因为觉得小傲就要死了,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半晌,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点了点头伸手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好,我说给你听!”

小傲目光柔和的静静听着宇文若龙用他那极好听的男声,低低的诉说起他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的母亲宇文芷是一个护士,她是一个腼腆漂亮、温柔敦厚的女子,在二十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了龙入海,龙入海那时三十岁,留学生出身,成熟、英俊、幽默、风趣,有着一流的学识跟素养,我母亲是个乡下女孩,当时不知他的帮派背景,被他的魅力吸引到不可自拔,明知他有了妻室还是跟了他。

“洪帮里十大禁条中有明规不得停妻纳妾,所以我母亲从未奢望过能得到什么名份,龙入海也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之后的几年里,我那身体虚弱的母亲为他数度堕胎,但却依然爱他到无怨无悔,然而龙入海可不止她一个情人,他天性风流,从未真正爱过任何女子,又总以为自己聪明过人,便一直肆无忌惮的玩着这些小把戏,谁知后来有一次,他意外招惹了一个烈性女子,那女人后来怀了孕,便想迫他离婚,如果他不同意,她便要将此事登报。

“而此时,义顺堂的前任龙头即将金盆洗手,而精明强干,风度翩翩的龙入海被公认是继承大位的不二人选,他怎能让一个无知女子坏了他的大事,几经纠缠而无法摆脱之后便起了杀心,指使心腹想办法将那女人弄到外面撞死,再造成车祸的假象。他在安排这件事的时候,被我母亲不慎在门外听到,我母亲心中十分害怕,但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是那样危险,便动了恻隐之心,她偷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地址,寻到门上去警告她。谁知那个愚蠢的女人竟将我母亲当做了龙入海的元配,认为是他们夫妻做戏想骗她,当即便不管不顾的将事情声张了开来,事情败露,帮内传堂,训诫过后,要龙入海按规矩磕转转头,向堂内各当家一一磕头表示悔过,此事本风流小过,算不得大错,降了一级之后也就罢了,但龙入海终以“不德”之名而错失了龙头之位。

“事情发生后,我母亲自知危险,便乘乱逃回了乡下,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几个月后,龙入海找到了她,他对我母亲说,他其实只爱我母亲一人,那个女人不过是一时酒后糊涂的结果,他也并没有真想杀她,只不过是想让人吓唬她一下,他说虽然我母亲害得他声名扫地,并且连龙头的位子也丢了,但他从没怪过我的母亲,在他心中,她比什么都重要。

“我母亲本就极迷恋于他,招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又见他远路来寻,极尽其诚,便十分感动的跟了他回去,从那以后,龙入海对我母亲越加温柔,几乎每天都伴在她身边,没多久她便又怀了孕,龙入海对她说,他希望她能为他生下他们俩爱情的结晶,我母亲自是喜出望外,她身体本来虚弱,怀孕后反应严重,十分辛苦,但为了让龙入海高兴,还是坚强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是个男婴,龙入海当时已有两个儿子,但龙入海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并且更加爱惜于她了,孩子长到一岁左右,呀呀而语,蹒跚学步,最是惹人疼爱之时,此时我母亲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是便在此时,龙入海突然一声不响的将孩子带走了,命人将我母亲痛打了一顿之后赶出了这个城市,永远不许她回来,他对她说,既然她令他将已到手的东西失去,他也要让她尝到得到再失去的滋味,他不杀她,他要她永远都生活在痛苦里。”

宇文若龙只讲到这里便停住了,小傲静静的看着他,一时沉默无语,原本只是好奇他上次说的“我们都有坎坷的过去,不欲人知的身世,不同寻常的经历,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原来宇文若龙的身世果真与他有几分相似。他无需去追问他是如何成长的,也无需了解他是如何得知了这一切,龙入海既然有如此的用心,宇文若龙从前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他自幼在此种环境下成长,养成的心机手段也自与常人不同,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对父亲的那种心情想必也与自己当日之心一般无二吧?而与自己相比,他的痛苦是他选择了帮助父亲,而又因为这样的原故觉得愧对母亲。他与自己同样的矛盾,同样的纠结,同样的无法摆脱过去。

头寻找萧让,萧让如雕像般整个人坐在窗台上,见秦朗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便轻轻跳了下来,慢慢走到床前。

“干嘛不等我死了你再来?”秦朗笑看着他轻轻的说,萧让嘴角微牵了牵,听他说话声音虽还虚弱,但语气连贯,心里这才踏实了下来,想是没大碍了。

秦朗目光转到角落里的明威脸上,明威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秦朗探寻的看着他,半年不见,明威比先时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从前那孩子般的稚气已脱,眉宇间开始有了青年人的英气,左脸上用纱布贴着,上面渗着血渍,更显得有几分沧桑了起来。

秦朗看着他便想起了当初小傲在杖下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心酸的痛,“你怎么会在这?”

明威低下头,半晌说道:“我是常惠的弟弟。”

“怎么老是这样?”护士媛媛嗔怪的看着小傲,用棉棒沾了药轻涂着他的唇,“又流血了,你干嘛总是跟它过不去?”

小傲哆嗦着不语,刚刚上完药,下身象是被用烧红了的烙铁整个烙了一遍,疼得他通身是汗几乎再度昏厥,嘴唇咬烂了,两节小臂上也都是一排的齿痕,依旧难抵那难以形容的痛楚,真是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熬得过去了。

媛媛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禁十二分的同情了起来,由于棒伤过重,不少肌肉都已脱落,还有一些未曾脱落的但却已糜烂,只能都割了去,这样就更加重了伤状,而疮面过大,也是上药时痛楚会更加难以忍受的原因。

“你这样不行的,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咬着这个吧。”媛媛拿出一方手帕,放在他枕边,“是干净的。”看着小傲微带诧异的样子,赶紧红着脸补了一句。

小傲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我是常惠的弟弟。”

秦朗的脑中一片轰鸣,一切都明白了,他一直无法了解为什么当初小傲不惜承受重责送走明威,若只是想保全明威根本就无需这样做的啊?原来不是,原来小傲一直想保全的是他,是他秦朗啊。

“傲哥当初送走我,告诉我不许我再回来,可是我忍不住,我无法不想傲哥。从春节后我就偷偷回来了,但我怕傲哥生气,一直都在外面躲着不敢回四海,后来我才打听到傲哥已经离开了,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他也不会让我去找他,后来老大来美国,我就悄悄跟着来了,你们被致公堂的人带走时,我就在不远的地方躲着,可是我没办法救你们出来,后来让哥来了,我看见他在周围查勘地形,知道他是来救你们的,我在英国上过学,能说一些英文了,所以我找到让哥,问他能不能让我也参加。我是傲哥放在江湖上的债,这笔债,我只有还在你身上傲哥才会开心,老大!求求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傲哥身边,我不敢求你饶恕,无论你要怎样惩罚我都愿意接受,只要能准许我回去……”

秦朗满腹悲酸,怔怔的看着那张迫切而又坚毅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傲啊……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小傲静静的看着老爷子刚写下的这幅字,默默不语,竹不倨傲自矜,虚心有节,梅不媚俗向上,一身傲骨。老爷子是在教训他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傲气与傲骨之间的尺度的确是极难把握,老爷子是诫他骄气太盛,过于狂傲的吗?

小傲俯首枕上,轻轻的叹了口气,在刑堂上的时候,老爷子其实早已有成竹在胸的,并没有打算让他再挨那剩下的八十红棍,但他就是不说话,硬是逼着五爷自己说出来想饶他却没有依据的话,然后才提出自己入过青帮的问题来,轻易的就将这招化解了。现在想来,那金姐骆世英的一番话显然是早已安排好的,正好那个直性的七爷骆世豪先出声将话题引了出来,便把五爷给绕了进去了,老爷子是忌人在他面前动心机的,这顿红棍也算是对他当日品茶时故意将那茶说错而意图隐瞒身世的一点教训吧?借这个机会既惩戒了他,也教训了五爷,可谓是一举两得呢。

只是老爷子虽是算计了他,但说到底他是明知这是圈套却心甘情愿的跳进来的,他是那空中的纸鸢,而秦朗就是老爷子手中的线轴,老爷子要放的时候他不得不飞,要收的时候他了也只能低回而下,但这一切,他无怨。见老爷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轻轻咬了下唇,回以一笑。

照将

“我们现在就回去,马上!”秦朗声音虽低,但语意却斩钉截铁,精神稍为恢复了一些后,他便再也躺不住了,龙乘云死了,自己被萧让救了出来,四爷自然知道他的阴谋已经败露了,一定会立即向老爷子下手,虽然萧让说老爷子已有所准备,但毕竟老爷子是上了年岁的人了,万一有所闪失……

再说阿同还在里面,怎能忍心就这样让他日夜身心煎熬?

萧让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转身走了出去,秦朗知道他心中同样惦记着老爷子,只是因为怕自己的伤在长时间的高空气压下撑不住才不同意马上回去。

过了很久之后,萧让走了回来:“今晚十二点前如果我们能顺利到达海军航空站,就会有架私人直升机送我们,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以在那边的子夜之前回到家。”

秦朗放松费力抬起的头,轻轻的落回枕上,老爷子的政治关系在此刻显现出他的作用,在美国,国家的政党就相当于帮派,民主党和共和党就是帮派之争。而美国犹太帮则是这些党派的智囊,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犹太智囊,小布什的智囊——副国防部长沃尔福威茨与老爷子一向有交往,弄个直升飞机送他们出去还不是什么难事。

“老爷子还让我告诉你,小傲回来了。”萧让简单的说。

“啊!”冯杰与明威同时叫了一声,秦朗怔愣住,心中一瞬间又是酸涩又是痛,虽然猛鬼临死时告诉了他小傲的电话,但以他现在情形看来只怕回去后处境也不容乐观,所以他忍下心没有联系小傲,却不想小傲还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萧让这简单的一句话令他再也无法平静下心情,对老爷子的担心、对小傲的思念、以及对舒同的牵挂让他无法忍受再耽搁哪怕多一分钟。

入夜十分,天暗星稀,众人草草吃了饭,乘着夜色的遮掩匆匆离开了贝德福区。致公堂的搜索还在继续,龙乘云带来的手下也在四处找寻他们,一众兄弟大半身上都有伤,而秦朗的伤更是全凭着一股狠劲勉强支撑,很难再应对路上发生的状况,海军航空站位于罗克韦湾,这可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一路上大家都在全神戒备。

也许是上天注定秦朗不该客死异乡,一路竟然平安无事,并没有遇到预料中的围追和堵截,在经由弗拉特布什大街那长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一段距离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海军航空站外,已经接到指令的飞行员正在飞机边上等着他们。

异国的星空下,直升飞机带着刺耳的轰鸣凌云而上,秦朗等人终于飞离了这个让人无限绝望和仇恨的魔鬼之邦,来到了浩瀚的大西洋上。而在归心似箭的他们即将返回的那个日思夜想的故土之邦,这一切一切都会了断在他们回来的这一个晚上……

“将!”三爷一边笑着,一边又推了一步杀着,这已经是他本局第四次连着叫将了。

老爷子微笑着一边悠闲自在的饮着茶,一边将“车”推了过来,拌住了对方的“马”腿,化解了己方的被照,同时又还照住对方,这一招“解照反照”十分高明,三爷的“将”终于无处可躲。三爷哈哈一笑,着手将各个棋子归还原位,又重新开始了一局。

夜,深沉而宁静,佣人们都已被早早遣开,房间内只有那个清康熙年间的古董座钟在不停的“嘀哒、嘀哒、嘀哒……”的响着。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声响,接着一阵纷乱过后,人声开始渐近,“来了!”三爷心中一紧,轻轻抬起头,叹了一声,老爷子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病房的门无声的开启,轻缓的脚步声移近床边,伏在枕上的小傲轻轻转头,宇文若龙温文尔雅的站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回来?”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宇文若龙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不语,因伤痛而渗着微汗的苍白憔悴的面上淡淡的挂着一丝迷离的浅笑,清润的眸子中目光淡定而平和。

宇文若龙盯在他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缓缓举起了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斯文的说:“我知道我们无法成为朋友,但是,我是真的不希望你站在和我敌对的一面,你已经离开了,这里的事原本与你无关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杀你?”

小傲平静的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唇角微扬。

“导师,你好。”静寂中一个带着一丝轻颤的声音如幽灵般在身后响起。宇文若龙浑身一颤,霍地转过身去,骆天宇一手拿着枪,眼神幽怨的自落地窗帘后面走了出来,“傲哥说你一定会亲自来杀他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等导师给我一个解释。”

“天宇……”宇文若龙费力的舐了舐下唇,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你怎么出来的?”

“导师是不希望我出来的吧?是不是也派了人进去杀我了?对于导师来说,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呢!”骆天宇微带着颤抖的声音里充满着伤心和失望,小傲心内不由得一声叹息。

宇文若龙眼神略黯了一下,随即一笑,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还要我解释什么?”

骆天宇拿枪的手颤抖了起来,虽然心里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但亲耳听宇文若龙说出来仍觉是那样的难以接受。

宇文若龙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枪稳稳的对住了他:“不错,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从一开始就是刻意在接近你,”见骆天宇一脸的悲愤,宇文若龙微微一笑,“现在你都知道了,开枪吧!”

叛乱

四爷龙入海西装革履的走入花厅,向着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叛乱帮众围在花厅正中,尤自守着在一副未完的残局边上的老爷子和三爷微微一笑,他个子不太高,六十七八的人了,看起来却还像是六十左右岁的年纪,那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和保养得很好的白晳皮肤以及那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旧留学生洋派头的翩翩风度中都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潇洒英俊倜傥风流。

“在下棋?”四爷轻轻摘去手上的皮手套,走了过来,俯身在棋盘上细细的看了一会儿,

“嘿!”了一声,直起了身,笑脸转向了老爷子,“这盘棋要赢可不易啊!”

老爷子微微一笑:“这盘赢不了就下盘再想办法赢好了,既然是棋逢对手,那有局就未为输,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四爷“呵呵”而笑,仰起头,拿着手套的手背负在身后,在厅内来回踮着脚走了两步,然后站在那轻轻摇了两摇:“说的是啊,这么多年来,师兄可是欣然的时候太多了,可想过也会有亦喜之时?便是有局,若是败局已定,空守残局又有何用处。”

老爷子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微笑道:“残局未必便是定了胜败,有时乍一看几步棋就可以取胜,其实也许不然,保不准它是个变化莫测,处处都是陷阱的江湖局呢,这样的残局还是轻易不要接手的好,当心一步不慎反让自身落入败局。”

“哦?”四爷探寻的看着老爷子,低头又看了一遍棋局,摇了摇头:“这红棋让对方进马过河,先已失察,又平炮弃车,让人直杀了底线逼宫,我看大局危矣呢。”

老爷子微微而笑:“那也未必!”慢悠悠的伸手推动了棋子,“红棋可以先退车蹩马解将,再利用中炮威力组成攻势,弃车吃士是隐伏手,炮镇当头,马入卧槽,车占要塞,有兵渡河自可斩将擒王,黑棋虽是苦心经营,但只怕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自己反入了瓮中。”

四爷凝神细看,这几步棋下来,局势果已不同,心下微惊,抬眼看着老爷子一双鹰目深不见底,不由得身后略退了一步,心里琢磨着那马入卧槽,有兵渡河自可斩将擒王之意,回头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见各人神色如常,略略放心,想是这老狐狸在使疑兵之计,嘿嘿笑了一声:“师兄的棋艺果然出神入化,这些年来想是多用了不少心机,不过我听人说师兄常在抱怨什么帅亦难为,想来人对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不太珍惜的。”

老爷子看着他叹了口气,极认真的点了点头:“轻易两字或许是对了,当初要不是你出了事,这位子的确是落不到我的头上,只是得的虽然轻易,坐着却并不轻松呢,身在高处,有时也是寒不自胜呢。”

四爷冷笑一声,心中便是恨他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轻狂,话已挑明,也就不想再拖延,阴森森的道了一声:“既是高处不胜寒,师兄也是该歇歇了,便下来暖一暖身子,好生颐养天年吧!”向后又退了一步,手向前一挥,他手下之人便向前面聚来。

老爷子笑了一笑:“何必这样急呢,是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吧?你刚刚回头去看,可是在找那卧槽之马?世事如棋局局新,这江湖本就是一盘变数频生的好棋呢!”

随着宇文若龙的一句“开枪吧!”“噗!”的一声轻响,骆天宇右臂一痛,“啊”的一声,手枪无力的垂落在地上,宇文若龙微微而笑,“竟然敢在我面前玩枪了,忘了我还教过你枪法的呢,我和你相处三年多的时间,你若能果断的向我开枪的话,当日的大位就不会落在秦朗的头上了。”

骆天宇难以置信的看着三年来他无限钦慕和崇拜的导师,心中悲伤竟是多于愤恨,他自幼父母早亡,只一个大伯人虽不坏却是有点浑,祖父对他虽是关爱,但一来家教严谨,二来帮务繁杂,对他总是教育得多,宠溺的少,总让他心存敬畏,不敢太过亲近,一直以来他努力读书,不想让祖父失望,并刻意习学兵法,以期获得祖父的青眼,但在祖父眼里,他那些小孩子口中谈出的机谋自是过于稚嫩。

在美国读书三年之后,某一日新来的法律系教授看见了他,因为同是华人,便叫了他去谈话,这位宇文教授年轻、英俊、儒雅、斯文,教养学识都是一流,更兼谈吐不俗,风度翩翩,令他立生仰慕之心,而宇文教授对他极为温和,毫无架子,从那起两人便时常聚首,一段时间过后,几乎已是无话不谈,但骆天宇严守帮规,并未透露自己是洪帮中人。宇文若龙循循善诱,骆天宇在读硕士学位时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法律做为专业,此时宇文若龙便将自己是致公堂的法律顾问一事告诉了他,并告诉他从前的两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和罗斯福都曾经做过这个职位。骆天宇在惊喜之下便按照帮内同门相认时的切口试探了一下,果然是同门中人,宇文若龙得知此事也是十分欣喜,当日便带了他去致公堂参堂,后来又做了他挂牌记名的荐兄。

他自幼失了双亲,在美国又是无依无靠,难得宇文若龙如此的文韬武略,又对他如父兄般关爱,时常在生活上照顾,在身手上加以指点,他年少的心便将那一腔热情都化做了对他的感佩和崇敬。只是越是这样的全意的付出到最后,却是伤得越重,那种被欺骗、被利用、被玩弄的悲伤和心碎便越是痛得人无法形容。

“天宇,”见骆天宇一脸的悲怨,臂上的伤鲜血侵染却仿佛都不觉痛,小傲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向他伸出了手,骆天宇犹豫了一下,走近床前,小傲抓着他没受伤的左手,忍着痛吃力的缓缓挪动着身体,稍稍侧转过来,宇文若龙冷冷地看着,持着枪并未急着动手。

小傲稍做喘息,拉着骆天宇坐到床边,淡淡的笑着看向宇文若龙:“承蒙龙爷看得起,一直想与小傲做朋友,龙爷今晚要杀了我,可是我还不知道龙爷的真实名字呢,不知龙爷可肯见告?”

骆天宇不解的看着小傲,宇文若龙握枪的手微微轻颤,眼睛盯在他脸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猜到多久了?”

小傲淡淡一笑:“不久,在刑堂回来,两日来趴着没事,身上疼得睡不着,便琢磨着打发时间的。那么说我猜得不错了,龙爷真的是四爷的儿子?”

“不要叫我龙爷!我不姓龙,我只有宇文若龙这一个名字!”

输家

直升机乘着夜色在近郊降落,由于中途遇到了强气流,飞机比预计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秦朗归心似箭,一下飞机就强撑着一路的疲惫伤累坐上前来接应的汽车,以尽量快的速度奔向骆府。

骆府内外安静得不同寻常,隔着紧闭的豪华自动化遥控铁艺大门,却看不见往日四处巡察的值班弟兄,秦朗与萧让对视一眼,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进得院门,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穿过客厅,地上触目惊心的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卧着,萧让立即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秦朗也顾不得牵动伤处的剧痛,在冯杰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奔向花厅。

一切都已过去,地上只留下一具具尸体和触目惊心的片片血迹,一小群被迫弃械的叛乱帮众被围在了墙角处,洪帮各堂堂主云集在老爷子身旁,四爷龙入海被他自己的近身欧阳用枪指住,秦朗和萧让冲入的那一刻,尘埃已落定。

“阿公……”秦朗虚弱的声音中充满着惊喜,老爷子微微一笑向他点了点头,目光在他鲜血缓慢却不断渗出的胸前不经意的扫过。

龙入海一脸惨然的坐在椅中,眼中满是恨怨的看着骆老爷子,他苦心筹划了多年,想不到对方却是早有准备,就在他正为自己的胜利在望而欢喜欲狂之时,却发现原来他身边最信任的手下却是对方的卧槽之马,不但如此,大半随他叛乱的帮众原也都只是在装样而已,在老爷子一声轻笑之后纷纷阵前倒戈:“骆一清,你狠!”

老爷子冷冷的看着他:“我狠?有你狠?你以为我真的相信十五年前世杰的死是个意外?”

龙入海一震,看了他好半晌,咬牙切齿的道:“你这老狐狸!”

老爷子看着他淡淡微笑:“彼此彼此。”转过头冷冷扫了眼一脸讶异的秦朗“哼”了一声:“你怪我逼你接位,看见了吧?你不稀罕这个龙头,有得是人稀罕呢!你是愿意看着我落到这样的下场吗?”

秦朗心中惭愧:“阿公……”

老爷子看了一眼龙入海,长叹了一声,对五爷道:“先请四爷去歇了吧,”转头又对众人轻轻摆了摆手,“今晚我累了,都下去吧。”

五爷应了声:“是!”领着手下人将龙入海与一众叛乱的帮众带了出去,各堂主带着手下人打扫战场,抬出尸体,然后也纷纷告退,秦朗见龙入海出门时回过头来一脸的怨毒的看了眼老爷子,心内徒然觉得一阵发寒,目光不由得转向老爷子看去,见老爷子眼神也是极为复杂,心中十分困惑不解。冯杰乖巧,知老大刚刚回来,老爷子也许有话要说,这是洪帮的内事,外人不便与闻,忙回了秦朗拉着明威退到了外面。

室内除了三爷,便只秦朗和萧让留了下来。

秦朗不敢正眼去看老爷子,向前走了两步,矮身在厅上跪了下来,低声叫了一声:“阿公。”他当家不久,便出了这样的大事,知道老爷子绝不会轻饶了他这场责罚的。

老爷子低头看了他良久,不动声色的道:“小傲那边也该差不多了,你先去医院看看他吧,顺便把伤口再包一下。”

秦朗愕然抬头,小傲在医院?那他……

“老三,你陪他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回来再说。”

“是。”三爷点了点头,老爷子疲惫的起身回入后堂去了。

警察冲入的时候宇文若龙似是毫不意外,他十分斯文地扔下了枪,脸上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临出门时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迎面走来的苏维扬,回过头给了小傲一个优雅的、只有小傲能够明白的略带着得意的微笑,然后他带着那种从所未有过的轻松心情和他那优雅的笑容潇洒的任警察将他押走了。

“傲哥……”骆天宇迟疑的看着小傲,见小傲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心下稍安,站起了身,苏维扬在小傲床前稍坐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小傲淡淡而笑,并不多言,苏维扬也笑了笑,起身带了骆天宇出门去了,今晚得将他送回里面去,等着明天宇文若龙的口供录完后,和舒同一起再放出来。

小傲看着一众人在他眼前关上了门,房间内徒然陷入一片死寂,小傲将头埋入枕中,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对于宇文若龙来说,这应该是一种较好的解脱方式吧,虽然他不肯姓龙,但小傲毫不怀疑这所有的事他都会一肩担承下来,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还清了父亲养育他的债务,然后在他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尽情的去恨他。而他之所以可以在小傲面前拥有如此得意的笑容,是因为他知道,小傲永远无法象他一样获得解脱,他此生永远不再有机会脱去背负在身上的沉沉的罪恶感。这一阵,是小傲胜了,但是,真正的输家却不是他宇文若龙。

枕畔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打破午夜的沉寂,该是老爷子那边的事了了吧,小傲拿起电话轻轻按下按键,三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边的事完了,我和阿朗现在去看你。”

宽厚的大手颤抖着推动虚掩的门,秦朗的心疯狂的跳到窒息,冰冷的理石地面上是早已摇摇晃晃的跪得一头冷汗的小傲,“老大……”血痕斑驳的唇间轻颤着吐出这两个字,因剧痛而略略抽搐的唇角淡淡的溢出一丝温润的浅笑。

这一声叫得秦朗的心如被绞碎了一般,愣愣的站在门边一步也挪不动了。

“对不起,老大……”小傲费力的开启颤抖的唇,轻轻的仰起头笑看着秦朗:“老大说过,不要小傲入帮…来趟这浑水的,对不起,小傲没听你的话;……老大不许小傲向…警方人员行贿的,对不起,小傲也没听你的话;……小傲在老大不希望小傲离开…的时候离开了,对不起,是小傲不该算计老大;……小傲在老大不希望小傲回…来的时候跑了回来,对不起,是小傲不该欺瞒老大……”

秦朗傻傻的听着小傲说的每一句对不起,拖着沉重得如被胶粘住了一般的脚步迟缓的走到他身前,看着他面上一如继往的温润的笑,“……小傲千错万错,打死无怨;……老大千恨万恨,小傲只求老大一句话,……让小傲……回家吧!”

一瞬间秦朗只觉万箭攒心一般的痛直逼了上来,再也不能忍耐,扬起手来重重的一掌掴在他脸上,小傲本就不停摇晃的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爬不起身来,秦朗在他身前跪了下来,不顾小傲重伤在身动弹不得,伸手一把从地上拽起他直拉入自己的怀中,一言不发的紧紧抱住。

胸前本就有些挣开了的伤口在大力拉扯下崩裂开来,温热的鲜血立即大量涌出,然而他不去理会,只是将怀中疼的阵阵轻颤的小傲紧紧的抱着,任凭那伤处用疯狂的剧痛来抗议所遭受的致命的挤压,他只是将小傲越拥越紧,天知道,就是要这样的痛来提醒,才能让他明白他对小傲的亏欠究竟有多深。

团聚

秦朗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天已微明,自己睡在病房内的床上,小傲不知是昏是睡的在另一张床上伏着。

小傲?!秦朗一跃而起,刚包扎好的伤处牵起一阵剧痛,令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啊…”的一声骤然跌回了床上。

“不要动!”刚进门的路医生急忙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担心的三爷。

“三爷……小傲……”秦朗忍着胸口的剧痛喘息着慢慢坐了起来,口中焦急的问。

“他没事,是路医生怕他再牵动伤处,给他输了镇定剂,”三爷摇了摇头,“你这孩子,真是!不顾着自己的伤不说,小傲伤成这样禁得住你折腾的?”

秦朗赫然松了口气,那种强烈到莫可名状的心痛又清晰的涌了上来,方想起昨夜自己只顾拼命的抱住小傲,把伤口挣裂了,可能是连日的疲惫伤累,大量失血加上见了小傲后急痛攻心竟然晕了过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这样一种渴望,当你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只想将他抱得紧,再紧,更紧,拼命的想将他挤压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融到一起,他所有的伤、所有的痛,让自己来一同承受,那种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让秦朗相信:人的心是真的可以将你疼到死掉的。那种让人窒息的心疼远远超过了身上的枪伤带来的剧烈痛楚,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想那样拥着小傲一直、一直、永远也不要再放手,永远也不要再分开……

小傲啊……他心酸的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孔,“路医生,他的伤要不要紧?”他久跟在老爷子身边,认得路医生是老爷子的私人医生。

路医生看了眼三爷,没出声,三爷叹了口气:“阿朗,路医生会尽力的,你先别担心了。”秦朗心下一惊,难道小傲……“告诉我,我要知道!”路医生见三爷无奈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仍在昏睡中的小傲,便向秦朗微点了下头,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医生办公室内,路医生手指着灯箱上的几张X光片无可奈何的对着秦朗:“大部分肌肉都已坏死脱落,还有一些虽未脱落但却已糜烂,为怕感染严重造成败血症,也只能都割除了,另外骨皮质、纤维性结缔组织、关节处的软骨都严重受损,你是知道红棍的威力的,他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

路医生越说声音越低,秦朗跌坐在沙发上,将面孔埋在掌中,三爷难过的看着他,半晌,秦朗方抬起头来,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你是说他会有残疾?”

“老爷子已经在欧洲联系最好的骨科医师,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秦朗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口,又轻轻的转回身来:“他有支气管扩张的老病,会不会复发?”

“伤势控制的极时,还没有出现高烧,但是如果持续像现在这样低烧的话……你知道的肺病是最怕出现长时间低烧的,这几日又累到了,所以情况还不好说……”秦朗不等他说完就匆匆出门而去。

明威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小傲的一只手,一手用毛巾轻轻为他擦着额上不住渗出的细汗,小傲伏在床上,苍白的面容上神态安详,伤痕斑斑的唇角微有一丝笑意,冯杰坐在床的另一侧的椅子上,将小傲的另一只手臂紧紧的抱着,已经伏在床边睡着了,数月来他苦盼小傲回来,日夜煎熬,在美国最后这段时间更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猛鬼的死,他自己的伤,秦朗的命悬一线,终于见到小傲后的悲喜交集,这一切令他心力交瘁,一场痛哭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明威见秦朗走过来,轻轻放开小傲站了起来,秦朗走过来从他手下接过毛巾,坐下来握住小傲的手:“你留下来吧,小傲醒了我会和他说的。”

“老大!”明威喜极而泣,昨夜秦朗突然晕厥,小傲伤痛加上慌乱之后又乍见他脸上带着伤回来,可着实吓了一跳,路医生赶来后怕小傲情绪波动过大再加重伤势,便强行给他输了镇定剂,所以明威一直在担心小傲醒来后会赶他走。

护士媛媛手拿盛药的托盘从外面进来,语气生硬对秦朗道:“请回到你自己的病床上去。”

秦朗只得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小傲的手,明威忙过来扶住他起身回到他自己的病床上,媛媛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将冯杰叫醒,将他和明威一道赶了出去,然后拉上病床周围的围幔,开始替小傲换药,小傲的伤经过夜里的一番折腾明显恶化了不少,媛媛不禁回过头隔着围幔向秦朗的方向又瞪了一眼,这个野蛮人!

“嗯……”镇定剂的效力虽未完全消失,但药物的强烈蜇疼仍是将小傲刺激得醒了过来,秦朗忙起身欲走近前来,又被媛媛拉开围幔的一角用严厉的目光的警告着停在了不远处。

终于结束了,小傲从那死去活来的酷刑中又一次熬挺了过来,围幔开处,他颤抖着抬起头看着秦朗,秦朗缓缓走过来,坐在床边,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孔相对无言。媛媛替小傲擦去头颈上的冷汗,轻轻扯下刚才上药时塞在他口中的手帕,拿出一方新帕放在他枕边,转头又瞪了秦朗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老大……”那忍着痛淡笑着的秀雅男子,虚虚的叫了一声,秦朗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小傲颤抖着向他伸出手,“大哥……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依旧是那样笑中带泪的顽皮目光,就连语句和语气也与半年前毫无二致,这几句话数月来曾日夜不停的萦绕在他的脑中,今日听来却仿佛间已是前生的事,想到这短短的数月,小傲受了多少的委屈折磨,将来还不知要承受多少的艰辛痛苦,秦朗不由得悲从中来,握紧他的手,两颗与面孔久违的泪水终于毫不掩饰的在他面前滴落。

阿朗……素来都是铁骨铮铮的阿朗啊……竟然再次为他落泪了么?小傲略有些无措的流着泪笑了,所有的隐忍着的委曲都无需再言,只这两滴清泪他便死而无怨。

“老大!”冯杰冲入进来低声叫秦朗,“阿同回来了!”

秦朗与小傲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是一喜,“阿朗……”小傲抬手拉住他,秦朗向他点点头,在他手上轻拍了拍,笑了一笑,起身走到门外。

舒同低着头站在外面,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秦朗心内一声低叹,小傲这个爱咬唇的毛病可是被他学了个十足十,走到他身前轻咳了一声,舒同立时一阵轻微的战栗,头垂的更低了。

“阿朗哥……”骆天宇一脸愧色的站在舒同身后,秦朗微一点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叫他和明威在外面等着,自己带了舒同和冯杰进来房内,这一刻,无论哭也好,笑也好,吵也好,骂也好,这期盼了多日的团聚应该是只属于他们兄弟四人的。

“傲哥……”随着一声颤抖的轻唤从唇间吐出,舒同再也无法自持的扑到小傲的床边,所有的思念、难过、委曲、惭愧随着瞬间滑落的泪水全都释放在这一刻,小傲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略有些尖削了的圆脸,轻轻替他拭泪,自己的泪珠却也止不住的滴落。

一旁的冯杰早哭得不行,转头去看秦朗时,却意外的见到老大的眼中竟似也隐隐有泪光闪动着……

求恳“啊……”杖下的骆天宇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伏在地上的身子辗转得更为猛烈了,本来充满着阳光般的俊秀的小脸抽搐成一团,冷汗早已滴落如雨,已经打了几十板了,最初红肿的肌肤都已绽开,鲜血顺着双腿两侧流了下来,他自来还没被这样狠打过,熬到此时便熬不过去了,虽明知爷爷听了必会不快,怎奈实在那钻心的剧痛疼得他忍受不住了。

“阿公!”秦朗垂手低眉站在一旁,见骆天宇实在已难以支撑,忍不住又开言求起了情,“这件事不能怪天宇的,他年轻,人家故意设计他呢……”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冷冷的打断了他:“年轻?当年常惠的事发生的时候,你比他不年轻?既做错了,就要勇于承担后果,我让他跟你,不是让你教他怎么逃避责任的!”

秦朗心头发紧,忙答了声:“阿公教训的是!”低了头不敢再回言。

三爷一旁笑了:“阿朗没当几天家,倒学会护短了呢,也难为他这样疼天宇,我看天宇也知道错了的,这也打得差不多了吧,老爷子念着他们身上都有伤,这几日在外面受的也够了,就轻打轻罚饶过他们了吧。”

老爷子见三爷开了口,方“哼”了一声,又看着萧让打了十来杖,方令他住了手,骆天宇含着泪哆哆嗦嗦的扬起脸:“爷…爷爷……”

老爷子淡淡的看着他道:“这次先给你个教训,自己到后面跪着去想明白,别白挨了这顿打。”

“是……”骆天宇拼命忍着泪不敢落下来,颤声应了,被萧让扶出去交给了外面的佣人。

这边秦朗便上前了几步恭谨的站了,知道处置完了天宇,就该轮到他了。

老爷子将目光从骆天宇身上收回,转头看着他:“听说你昨儿夜里不但差点把小傲折腾死不说,还把自个儿也折腾个半死呢,你这是想自杀是怎么着?”

秦朗愧笑着看了眼三爷:“三爷不疼阿朗了呢,何苦说给阿公,等下又得多挨上几板子了。”

三爷呵呵一笑:“要为这个打啊,嘿!我可绝不拦着。”

老爷子眼中微露笑意,口中却“哼”了一声,“还没等板子上身,先就觉着屈了呢!”

秦朗心下黯然,低了头道:“阿朗不敢,出了这样大事,都是阿朗太过无能,让阿公受惊受累,还要跟着操心,阿朗实在是万死也不为过,惶愧还不及,哪里还敢委屈?”

老爷子一双鹰目在他脸上盯了片刻,“嘿”了一声,伸手拿起了茶,秦朗暗吁了口气,老爷子不出声了,那就表示会像天宇这样私下教训,可以不必发落到刑堂了,虽然责罚上未必能轻多少,至少还给他存了少许颜面,想来老爷子是看在他伤重的份上从轻发落了,适才两度出言为天宇求情已是惹得老爷子略为不快,此刻自不敢稍做迟疑,忙跪了下来:“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端着茶向萧让点了下头,萧让默默提着杖走了过来,待秦朗褪下裤子伏下身来,板子便结结实实落了下来,秦朗咬紧了牙,不动也不哼,一下一下默默的挨着,老爷子没说打多少,省却了报数的尴尬,只是胸口的枪伤却跟着疼的厉害了起来,伤后身子虚弱,疼痛越加难捱,十数下过后便已汗流浃背,将将的打了四十来下,三爷看他熬得辛苦,开言向老爷子求情,老爷子也怕他伤重难支,便叹了一声,叫住了萧让。

秦朗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谢阿公…怜恤……”

老爷子淡淡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这次能留着条命回来是你的运气,以后要是再敢如此大意,你就是不死在外面,回来我也打死了你!”

秦朗低头应“是”,老爷子又教训了几句,便命他道:“下去吧。”

秦朗略迟疑了一下:“阿公……”老爷子淡淡“嗯?”了一声,审视的看着他。

秦朗暗自里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向前膝行两步,颤声道:“阿公,这件事情…已经了了,阿朗…斗胆求求阿公,让小傲…拔了香头,放他出…帮吧!”

老爷子瞬间的略一失神,正待放下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定定的低头看着他:“是小傲让你来说的?”

三爷暗叫声“糟糕”,本来自己今儿陪了他们来是想为他打个圆场,先已将夜里的事说与了老爷子,老爷子果然念着他伤重不曾狠责于他,偏他竟提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戳老爷子的心窝子吗?

听出老爷子语气中略有一丝不悦,秦朗心下不由得一滞:“不是,是我觉得这件事…太过委屈他了。”

老爷子拿着茶盏,沉吟了半响不动声色的淡淡问道:“小傲入帮的事,他怎么和你说的?”

秦朗一愣:“小傲没说什么,只说不…该私瞒了我。”

老爷子淡淡的道:“他没和你说当初为何离开四海?”

秦朗摇了摇头,忍住伤处阵阵的抽痛,仰头哀恳道:“阿公不是说…小傲是只鹰吗?他不适合江湖的啊,一切规矩,阿朗…甘愿代受,求阿公开恩吧!”

老爷子面色微变:“规矩?你现在还知道什么是规矩?我看你是都忘了规矩是什么样了!你当洪帮是什么地方?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你以为他还走得出去?”便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喝了萧让过来,“给我狠狠的打他一百板子,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是规矩!”

“阿公……”秦朗心中一颤,本来还想再求的,见老爷子变了脸,不敢再言,只得再褪了裤子伏下受杖。

三爷见老爷子发了脾气,也不敢再说什么,看着秦朗俯首受杖,哆哆嗦嗦的一五一十报着数,心里暗暗叹息,老爷子算计小傲入帮之事,其中内情秦朗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只怕此时死在杖下的心都有了。

强撑着又挨了三十几杖,秦朗渐渐觉得眼前黑了上来,胸前的枪伤也随着喘息的急促越发的狠疼着,报数也跟不上来了,只觉那肌肤上不断被撕扯着的火热灼痛从臀上渐渐下移,逐渐覆盖了整个大腿,胸前与身后,温热的血液随着竹板的起落,涔涔的流着,清凉的板风掠过时,心便跟着恐惧的颤抖,百杖尚未过半,口中已再也发不出声息来了,在这样难熬的剧痛与惶然的惧怯中,渐渐晕厥了过去。

绝望

“阿朗,阿朗……”三爷的声音渐渐清晰,火热的灼痛从身前身后阵阵袭来,秦朗缓缓睁开了眼睛,伏在地上的身体止不住的簌簌的抖着,“老爷子,阿朗一时糊涂,老爷子念在他身上有伤,就饶了他吧,再打就把他打死了啊!”

“打死了正好,省得跟他生这份闲气!”

“阿公……”秦朗虚弱的叫了一声,三爷摇了摇头,轻轻扶了他跪起,老爷子见那胸前的伤口又在不住的渗着血,也知他实在是不能再受了,“哼”了一声便没言语。

“老爷子……”三爷欲言又止,秦朗伤口挣裂,棒伤也颇为不轻,应该送他回去医院,只是老爷子没发话饶他,他也不敢做这个主,“阿朗,还不快和老爷子认错!”

秦朗微微抬头,勉强撑着身子,见老爷子仍是青着一张脸,显是气得不轻,心中不禁愀然,老爷子若大年纪了啊!低了头道:“阿公,是阿朗…不该惹阿公……生气,阿朗该死,以后再…不敢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是吗?为了小傲,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秦朗哆嗦着默然无语,他亏欠小傲太多,只是想为小傲做一点点事情,虽知此事几乎是绝无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实是盼老爷子能一时心软念着小傲伤重稍加怜恤。

老爷子低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冷然道:“老三,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和他说。”

三爷微微僵了一下:“老爷子……”知道老爷子是要摊牌了,这个时候告诉他这样残酷的事实未免过于残忍,但见老爷子神色绝然,知道劝也无用,不禁怜悯的看了一眼秦朗,带了萧让退了出去。

秦朗强忍伤痛,哆哆嗦嗦的在地上跪着,老爷子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平静的道:“小傲的伤势,你是知道了?路医生说:他有可能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秦朗低垂了头,一阵难耐的心酸又涌了上来,小傲啊……他便算倾尽此生,又如何能弥补他万一啊!“是……我害了他……”

老爷子淡淡的说了句:“不是你,”缓缓走下座来蹲在他身前,对住了他诧异的眼睛,“是我!”秦朗略微一呆:“阿公……”老爷子微微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含糊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小傲没有对你解释当初为什么离开四海,那是因为他无法对你解释,因为,是我逼他离开的。”

秦朗心头一震,脑中一阵晕眩,强笑着颤声道:“阿…阿公…说什…么?我…我没…听清……”他听错了,定是流血过多了,定是身上太疼了才出现了幻听幻视。

老爷子站起了身来,如炬的目光看着他不语,秦朗心神慌乱,抬眼见老爷子神情郑重,忽然莫名的有种害怕的感觉,心内不由得“咚咚”的打起了鼓来,哆嗦着移开目光四下去看,慌乱的躲闪着那冷酷的眼神,不肯抬头:“阿公……我…阿朗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阿公……饶了…阿朗吧……不敢了……”老爷子定是被他气昏了,不然怎么会这样说?秦朗哆嗦着爬过去,抓起萧让刚放在一边的刑杖,“阿朗…知错了……真的…知错了…阿公打……死我吧……”

老爷子低头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怜悯,随即又换上了先时的那种冷漠:“我不打你,小傲对你来说重于性命,你对小傲也是如此,所以我利用了你算计了小傲,四爷和宇文的图谋我早就已知道,我有意让宇文进入四海,利用了这个局,也算计了你,一直以来,操棋的人是我,宇文也好,天宇也好,你和小傲也好,都只是我手中的棋子而已……”

“嗯哼……”秦朗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天色已经全黑,胸前的伤口已再次被包扎完好,一个护士正在替他身后的伤处清创敷药。窗前一个黑影向床边缓缓踱了过来,老爷子的面孔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那如炬的目光让他下意识的悚然向后躲了一下,“啊…”伤处牵扯着连心的剧痛,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在梦中:“阿公……”日光灯刺目的光芒晃得他有想流泪的错觉,他刚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呢。

从入帮以来已不知挨过老爷子多少打了,记忆中这是第二次在狠打了他之后老爷子守在他身旁,而上一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小傲肺叶受伤,几乎送命,而他因为私组社团,并泄露了常惠的事给小傲,按规矩在刑堂上三刀六洞七孔流血之后又被责了四十红棍,流血过多的他在棍下两度痛极昏迷,最后一次醒来后也是在医院里,一直守在床前的老爷子痛骂了他一顿,但从那以后却不再像前两年间那样不瞅不睬的冷落他了。

护士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收拾东西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他和老爷子师徒二人,秦朗默默的回味着六年前心酸的温馨,老爷子静静想着这数月来发生在眼前的每一件事情。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悄然无语。

许久之后,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是个事实。”

秦朗怔怔的看着老爷子,昏迷前老爷子冷漠的眼神,残忍的语气,都化做一阵阵寒意蚀入了骨中,不要!不要……他心中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惊惧,下意识的,他将瑟瑟发抖的身体缩向床的另一边,口中喃喃的哀求着:“阿公……阿朗…不敢了,阿朗…知错了……阿公……饶了…阿朗吧……真的…不敢了……”

“啪!”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眼花,老爷子一把抓住他浓密的黑发,将他的头提了起来,残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的响着:“该是你担当的你逃不掉也躲不掉,你跟了我十二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去逃避?”

秦朗颤抖着转过头,老爷子恶狠狠的一双鹰目近在咫尺,秦朗绝望的闭起了眼睛,两行清泪扑簌簌滚落了下来,他最爱的兄弟为他身受重刑并可能会终生残疾,而他此生最敬重的如师如父的老爷子却自承他是这事件事的罪魁祸首!多么讽刺!为什么他日间没有死在杖下?为什么他不永远瞒着他……

江湖

老爷子盯住秦朗看了半晌,才放开了他的头发,将他用力推在枕上,秦朗将双臂插入枕下,被老爷子那一掌煽得火辣辣的面孔深深的埋入枕中,如一头伤重垂毙的野兽般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你尽管恨我好了,”老爷子冷冷的看着他,“从决定让你接位,到最后安排这一切,我从未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因为你没的选择!这一次的战局对你来说只是一场生存实验,今后你要遇到的还会更多,江湖永远是弱肉强食,你可以说我残忍,但你要是做不到象我一样的忍和狠,不会利用和掌控你身边的人和事,我保证你可以死的连渣都不剩!想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以!首先你要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一切都只能是空想,不要觉得委屈,比你更委屈的多的是!我不想文过饰非,也不想多做解释,我对小傲做的一切的确不足够光明正大,但我的每一步落子之前都给了他提示,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一步步踏入这个局,时至今日他不能怨也不该怨!你也一样,要怪只怪你不该入了这个江湖!”

秦朗颤抖着冰冷的身子,呆愣愣的听着,老爷子一句句狠话如刀子般狠狠的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然而老爷子并不肯就此放过了他:“我现在对你狠,总比以后比别人对你狠强,这些年发生在你身边多少事,你有没有用心去想过?这个位子,你虽不曾争过,可是人家早就向你下手了呢!常惠的事,你以为是平白发生的?那不过是被人利用想除了你的一个手段而已,若不是后来阴差阳错给小傲破了孔祥林,你以为龙入海能这么容易就入了我的套?你不想耍阴谋,阴谋又几时离开过你?你以为你做了驼鸟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见秦朗神情呆滞,面色因失血与疼痛而苍白如纸,老爷子心中不禁略略软了下来,从来还没见他这样过,从前多少次严厉教训,他也从无过怨怼之心,只怕是从没想过自己有算计了他的一日吧,想起方才他六神无主的那份无助,仿佛一时之间,突然天塌地陷,无处存身一般,这一次可将他吓得不轻呢!不忍心再骂他,坐在床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着上他浓密的黑发,低叹了一声:“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但是这中间来龙去脉你必要弄个明白,记得我和你说过小傲这些年来是一心为你可也是一心防你的话吗?我那时所言是为了让你与他生之间生出嫌隙不假,但这话却是实话!因为小傲比你明白,既入了江湖,一切便由不得你,很多事情也许最初你并不想做,可是最后却是非做不可,很多东西你并不想舍弃,到了最后也不得不舍弃,我这些年,执掌洪帮,外表风光无限,实则心中常自栗栗,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你那天见了四爷态度,一定很奇怪吧,一个年近七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见秦朗暂停了呜咽,呆滞的目光看了过来,老爷子似是自嘲的淡淡一笑“嘿!怨毒于斯人甚矣哉!”

“三十几年前,这位子本是龙入海的,后来他小有过犯,错失了龙头之位,但他并未反省自身,却一直以为是我诚心布局害他,从未甘心于居我之下,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也只能事事谨慎步步为营,十五年前世杰死于非命,我心知是龙入海所为,但辗转查勘,却无实据,于是我开始着手布子,暗中监视着龙入海的一举一动。

“三年后,无意中收了你,当时,也只是看好了你的悍勇,后来见你做事果断刚毅,颇有冲劲,行事大刀阔斧,有王者之风,心中更是风光霁月,纤尘不染,我老年丧子,内心空洞,不知不觉的感染了你的一份热情。

“常惠的事发生后,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后来便查到了孔祥林的头上,龙入海惊觉之后,称病以向我示弱,表面上断了与祥瑞的往来,那时时机尚未成熟,我也就顺势放了下来,假做不再追究。但我对你非常失望,待人以诚固然是你的优点,又何尝不是你的弱点?像你这样毫无机心在江湖上自是难以存身,冷落了你对你来说不失为一种保护,至少龙入海知你继位无望,不会再来伤害于你。

想不到后来你居然自组社团,这才让我发现了你身边竟然有小傲这样一个人,可以完全补你之不足,而又丝毫不会损伤于你。数年来我放纵四海任其发展,一是要看一看你们兄弟究竟能把它做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迷惑龙入海,让他以为我放你自立门户便不会再将这个位子传你,这几年,我对你们的每一个动向做了详细的分析,小傲与你两人配合几乎是完美得毫无破绽,我多次放出口风要收他入帮,但始终不能如愿,直到最近的几次你对他动了家法,才给我抓住了他的弱点。

而这几年,龙入海将目标转向了逐渐长成的天宇,以为我会将位子传他,开始安排宇文若龙在美国入了致公堂,让他和天宇接近,并暗中拉拢致公堂,想内外合谋,孔祥林死后,他的计划被小傲给打乱,他心中焦急,加上年纪越来越大了,不想再等下去了,便乘着千家宴将宇文若龙安插了进来,我早知道宇文若龙是龙入海的儿子,便有意在他面前夸赞小傲之才,让他心生忌惮,更在千家宴上当众宣布了让你接位,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我让宇文若龙入四海任职,并暗示小傲我对他的身世嫌恶,希望他离开你,果然他为了你委曲求全,不惜自污辞会而去。

“宇文若龙才华不下于小傲,果然没让我失望,小傲去后,他便一步步的开始了他的计划,但小傲走时将事情安排的极为严谨,内有舒同,外有苏维扬,宇文几次下手都没能成功,于是我将天宇又放入了局中,利用天宇对宇文的信任,和你对我和天宇的信任助他一臂之力。

“然后我顺着他们的意思将你支去美国,另一方面我又派了萧让去暗示小傲回来,小傲看出我的用心,便想用结婚来做最后挣扎,但他晚了一步,我知他与苏维扬一直有联系,所以你一出事,我第一时间就让苏维扬知道了。

“小傲回来,以最快的速度入帮矮举得直,宇文和龙入海自然慌了手脚,向你下手失败后,便破釜沉舟的乘我身边防卫空虚前来逼宫,于是便入了我的瓮中。”

秦朗越听越是心惊,从枕上慢慢的转过头来,想不到看这一件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中间竟是环环相扣,老爷子杀子之仇可以隐忍十五年,而四爷的夺位之恨竟是长达三十余年之久,老爷子那两、三年间对他的冷落竟是为了保护于他,而为了赢这一局又千方百计利的用他算计了小傲,这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却又是合情合理,一时之间竟让他难分错对。

老爷子站起身,缓缓踱到了窗前,看着窗外张狂的暮色,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回了身,语气渐转柔和:“当初小傲走时我便对你说过,要你接这个位子,也是势不得已,你素慕豪侠,心怀坦荡,一直只想仗剑江湖,做一个侠客,本不适合做这个龙头,但如果能有小傲在你身边我便可放下心来,现在是我在逼你,就算是再狠再残忍,也要让你学着如何生存,你也不必为小傲难过,小傲其才,伴在身边,当是良臣,放之江湖,则为劲敌,便算是不让你来接这个位,我也不可能放过了他,你不必和我说小傲不会怎样怎样,我也知他不会,但他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永远不会,他是青帮中人,洪帮与青帮世代为仇,他今时以你为重,你能保得他今后永远以你为重?我年纪大了,赌不起也输不起,不能冒这个险,不让他入了帮,我便是死也闭不上这双眼睛。

“我不会对你说我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虚话,也不会对你说什么义正词严的大道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从我现在所处的位子去出发和考虑,我已垂暮之年,还能担得几次大事,难道还要人来励我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任何潜在的威胁我都不会放过,不止是小傲,也包括你,你能接受能明白,那是你的福气,你心中要恨我要怨我,那也由得你。”

老爷子说完之后,打开门扬长而去,留下秦朗独自伏在床上欲哭无泪

熬煎

一连二天,秦朗几乎是水米未进,舒同、冯杰等心中都是十分忧急,一边要照料于他,一边又得千方百计的想办法瞒住小傲。老爷子始终没有再来,倒是三爷每日两次的前来探视,舒同只道是秦朗为这次的事被老爷子深责而心火郁积,心中更是极度的自责自怨。

秦朗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伏在床上发怔,老爷子没有再来过,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都依然不停的回响在耳边。夜静更深的时候身上锥心的痛楚与心中那种蚀入骨髓中的阴寒更是让人熬煎的难以忍耐,越是这样,便越是想到小傲身心所受到的苦楚和折磨。

些时日以来发生在小傲身上的每一件事,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每一场惨酷的毒打,小傲咬着唇在刑床上的每一下辗转,每一滴冷汗,每一次死去活来的痛苦不堪,都不停的撕扯着他的心肺。更无法释怀小傲那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舍身跳入,而为此不得不舍弃他此生的最爱,更不得不在人前揭示他鲜血淋漓的疤痕。

小傲的一切苦难竟然都是源自于他!这样痛苦的想法日夜侵蚀着他的心,以至于他竟没有勇气去面对于他,虽然知道小傲那日已在自己的病房里给他加了张床,可这相隔仅几个房门的距离却咫尺间如隔千山……

这一种想见却又不敢见、不能见的伤痛,而更远甚于任何苦刑的折磨,让原本看起来十分强悍的他竟被脆弱的压垮了。

第三日上,秦朗发起了高烧,炎症令身上的枪伤棒伤更为苦楚难捱,这些年一向体魄强健的他意外的病倒了,这一烧,竟然便是数日,虽然是在医院里,治疗的及时,却仍是迁延缠绵的迟迟不能痊愈,舒同等到人越加慌了手脚,只不敢在小傲面前表露出分毫。

到得这一天夜里,秦朗终于退下了烧来,从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恢复了清醒,一直守在床前的舒同见状不禁喜不自胜,握着他的手,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秦朗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眼怔愣了片刻,忽然心中一阵酸涩,老爷子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首先得先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越想护着他们,也许反而倒是害了他们。

看着眼前一向忠厚憨直的舒同,秦朗默默的闭起了眼,舒同忙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大,是不是很不舒服?”

秦朗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檀黑的墨眸的空洞的看着他:“我想喝点水。”

老大终于没事了,舒同一时惊喜交集,手忙脚乱的倒了水来服侍他,秦朗从枕上缓缓抬头,略喝了少许,便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舒同站在床前又看了他一会儿,听他呼吸均匀平和,方才略略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秦朗知道他一定是去告诉冯杰,不用说,这几日来他们两个一定担心极了吧,小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啊。

随着门声的轻响,脚步声轻轻移近,不是舒同,秦朗慢慢睁开眼,老爷子正站在床前不远处,秦朗浑身一阵轻颤,迟疑了一下,撑起身来便要下床来跪下,老爷子心中洞若观火,岂看不出他这一线犹疑,淡淡止了他道:“床上歇着吧,回头伤口又挣开了。”

秦朗神情一滞,胸中不由得一酸,低下了头去,如果是在旧日,能听得老爷子如此心疼他,心中定是温暖无限,然而此时心中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一般,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一丝疏离,一时竟讷然无语。

老爷子看着他口唇上满是一串串的水泡,两个眼窝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显见这几日的煎熬,又见了他面对自己神色不似往日坦然,心中也不禁喟然长叹,当初设定这个局之时,这一点副作用原也是想到了的,只是真正到面对的时候,心中却仍难免有一丝伤心。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也病了数日了,要是好些了就回去小傲的房中吧,他还不知道你病了,担心你的紧呢。”

“是,阿公。”秦朗低低的应了一声,忍住喉间的哽咽,“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老爷子点了点头,默然站了半晌,转身一边说了句:“好生睡一会儿吧。”一边走出了门去。

秦朗伏在床上细细回味着老爷子这片刻的言语神情,不禁又想起数日前的那一番“道理”,心中只觉酸楚无限,老爷子可以说是疼爱他的吧,不然不会这样深夜了还来看他,之前虽是狠狠的算计了他,可是那算计中却也是有着爱护他、扶持他的心意在内,便算是残酷,却并非无情。虽然这样的手段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没有小傲牵扯在内,他也决不会也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怨尤,想起老爷子临走时那淡淡的一丝落寞,心里对自己适才那一线的迟疑又充满了愧疚。

心中一忽儿是对无辜牵累了小傲的心疼难忍,一忽儿是对愧负了老爷子深恩的疚然,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舒同怎么还不回来?心中毕竟牵记着多日不见的小傲,忍不住挣扎着爬了起来,勉强撑着伤病虚弱的身子,扶着墙壁缓缓的向门口走来。

病发

双腿不停的打着战,不止是因为疼痛,多日来的高烧加上不曾进食,只靠每天那点葡萄糖和盐水吊着,身体自然亏虚,未等蹭到门边先已遍体的虚汗。

好容易一步步的捱到了门口,站在门前略缓了一缓,才待用手去拉开门,那门便被人轻轻的由外向内的推开了,秦朗忙向后退,立足不稳,跌了一跌方扶了墙站住了脚,冯杰张大了嘴巴看着他:“老大!你……”

舒同自后跟上来,忙过来扶住了秦朗,感觉到他身上的病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不禁吓了一跳。

秦朗略作喘息,看着他们勉强微微一笑:“我……想出去看看……”

冯杰心中亦喜亦酸,看来老大没事了吧,想是心中念着傲哥呢,忍不住劝道:“老大,傲哥睡着呢,你先别过去了,走廊上风凉,你又出了汗,这好不容易才退的烧……”

秦朗滞了一滞:“不要紧,我就去看一眼,不必叫醒他,我没事的,不必担心。”小傲还是睡着的好吧,不然见了面他该说什么啊?

舒同和冯杰见他坚持,也知道不去看上一眼,老大不会安心的,只好向衣橱里取了外套来披在他身上,一边一个扶了他缓缓的挪动了出来。

病房里,一盏昏灯发出朦胧的幽光,明威正在小傲床前俯着身为他拭汗,见秦朗等人进来,忙直起身,冯杰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小傲,明威会意,向后退开几步。

秦朗缓缓挪步,走到小傲床边,就着朦胧的微光俯身看着熟睡中的小傲,一路走来已听冯杰说起,因小傲实在伤重难眠,路医生每晚便给了他少量的安定和止痛剂,所以这几天多少便能睡一些了。

小傲伏在雪白的枕上的面孔已不似先时苍白,反而微微透着红晕,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室内光线昏暗的原因,被几颗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含着的口唇看起来略有些紫红,吸气声稍有些重,额上浮着细细的冷汗,两条很好看的墨眉在紧闭的眼睑上方轻蹙着。

秦朗下意识伸出手去,想将那被虐待的下唇从牙齿的禁锢下解救出来,手伸到一半,犹豫了一下,又颓然的放了下来,心里一阵难言的酸痛。小傲蹙眉的样子很好看,这在他从前的时候是极少见的,秦朗禁不住心疼的想道:是不是这好看的眉头此生将再难舒展?

静静的看了一会之后,舒同轻轻扶了扶秦朗,秦朗回过神来,见他微怯的眼中满是哀肯之色,知是担心他伤病之后难以久站,轻轻叹了口气,便待要转过身来,小傲忽然咳嗽了几声,秦朗以为他要醒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见小傲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一瞥眼间见他耳廓的颜色有些泛棕透红,似乎不是太正常,心下微惊,近前低头仔细看时,见口唇的颜色似乎也比先时深了一些,并微微泛着青色,与此同时,小傲的神情也开始痛苦了起来,汗水急速渗出额头。秦朗更是心惊,也不及再想其它,便拍着肩膀摇他醒,一面令冯杰按铃叫人。

冯杰急忙按下铃,犹恐人来的太慢,自己跟着便冲了出去。

小傲睡梦中突觉胸痛,不待秦朗摇他,便已痛得醒了过来,一阵急剧的呛咳,跟着只觉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便想挣扎着撑起身,方动得一动,持续性的尖锐刺痛立刻转为刀割般的疼,很快由前胸、腋下放射到肩、背、上腹部,随即呼吸便困难了起来,虽是见了秦朗意外的欣喜,却只勉强笑得一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秦朗顾不得伤痛,忙轻轻抱住了他,小傲心跳得如打急鼓般快,冷汗不住的滴落了下来,手掌、指甲等处也都开始呈现出通红的颜色,有些地方更呈青紫,秦朗不知究竟,吓得抱着他不住的叫,路医生听到铃声,带了护士匆匆忙忙赶来,见了小傲如此登时脸上变色,立刻拿出听诊器来听,又查探了下脉搏,小傲□微微鼓起,不住的呛咳,跟着血便从口腔中涌了出来,面色随之变得惨白,呼吸已近衰竭、意识也不清醒了。

路医生来不及理会几乎要失控的秦朗,立刻带了人将小傲推进了急救室。舒同等忙扶了秦朗跌跌撞撞的跟着,一行人焦急的等在急救室的门外,看着一些医生护士们忙碌慌乱的进进出出。

十几分钟后,路医生从急救室出来,秦朗忙拉住他询问:“究竟怎么回事?小傲怎么会这样!”

路医生神色凝重:“是突发性血气胸,已经有胸外科的值班医生在里面急救,他肺部受过伤,又有支气管扩张的老病,所以肺泡壁结构较为薄弱,易形成肺大泡,可能是持续性低烧,加上长时间俯卧对肺部压迫过久,以至于肺内压力突然升高,致肺泡破裂,气体通过裂孔进入胸腔内,造成自发性气胸;自发性气胸引起肺压缩时,又牵拉粘连带,致粘连带撕裂,可能是粘连带中的小动脉破裂出血,造成了自发性血胸。”

秦朗不太听的明白他说的专业术语,但对于小傲这个病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心神慌乱之下,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要…要不要紧?他要不要…要不要紧?!”

路医生一脸歉然:“我不是胸外科的专业医生,只知道血气胸如果失血过多,会导致血压下降,甚至发生失血性休克,但已经抽气排液急救了应该没有大的危险了吧,除非是大的血管断裂,否则肺完全复张后,出血多能自行停止,要是继续出血不止的话,可能除抽气排液和适当输血外,还要考虑开胸结扎出血的血管。”

开胸!秦朗眼前登时一黑,向前一头栽了出去,舒同、冯杰齐声惊呼,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住,秦朗过得半晌方听得众人在他耳边的呼喊,慢慢的,眼前才又有了光亮,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舒同焦急的脸,冯杰流泪的眼,明威的惊恐万状都渐渐回入到眼中。

不行!秦朗不由得紧紧咬牙:他得撑住,小傲现在需要他!决不能,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阿同,替我给童院长打个电话……”

手术

深夜,睡梦正酣的童院长接到秦朗的电话后,二话不说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来。

而此时,小傲的情况已经危急,抗休克的效果不佳,血压下降至极低,引流瓶中持续大量溢气,肺部仍不能复张并且大量咳血不止,童院长赶到后迅速而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与该院的主治医师简单做了下会诊,童院长是胸外科的权威,虽然不是本院的医生,但人们都对他很信服,加上小傲状况危急,主治医师也怕真出了事的话骆老爷子那儿脱不了干系,所以立即便全力以赴的配合他。

路医生见小傲情况不好,不敢耽搁,只好惊动了老爷子,刚回到家中不久的老爷子立刻也赶了回来,秦朗早已心神俱乱,双目如欲突出来一般,只是直直的盯着急救室的大门,对老爷子来到身旁居然丝毫都没能觉察,老爷子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下也不免凄恻,默默用手在他肩上轻拍一下,便坐下来和大家一起焦急的等着童院长最后的诊断。

秦朗强撑着伤病之躯,守在急救室门外,眼巴巴的寸步不离,一看到童院长出来,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腿却向前迈不出步去,只怕会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抢救无效”这几个字。

童院长目不斜视的走到秦朗面前,郑重的看着他:“阿朗,现在你有个严峻的事实要告诉你,据我初步判断,小傲的状况是张力性气胸与支气管断裂,导致胸腔活动性出血,正常来说应该立即进行开胸手术,但开胸手术风险极高,以目前小傲的身体状况来说实在是毫无任何把握,而且即便是手术成功后,复发率也极高,他现在又有大面积创伤,术后的抗感染也是十分的不易,但现在胸腔闭式引流已经没什么效果,如果肺部持续不能复张的话,危险就在眼下,所以你要需要立即做出决定,这个字你要不要签?”

秦朗脑中空白一片,目光空洞的看向其他人,舒同、冯杰、还有明威、阿亮等一起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该签吗?小傲也许会怪他的吧?也许他更宁愿这样得到解脱,也不愿意再面对手术和手术之后,那更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折磨了吧?

秦朗浑身发颤,只觉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想到小傲身上伤重,却还要经受如此折腾,若他就此不治,那么上天竟是连半点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他了?这一次重逢,甚至也没能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好不容易自己鼓足勇气半夜来看他,难不成今日他发病时的勉力一笑便成了永决?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苦,目光不自觉的向老爷子看了过去,见老爷子也是神情惨淡,老爷子千算万算,不知可算到了这个变数?恐怕这个意外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吧?只是现在却不是难过的时候,小傲在里面命在倾刻,他一句话便可决定他的生死,秦朗闭起眼,惨然一笑,从牙缝间缓缓挤出了两个字:“我签!”

这两个字一出口,心中忽觉一片空明,护士拿过手术同意书时,他签字的手竟然没有颤抖,眼看着童院长向他微点了下头,匆忙回入到急救室,秦朗平静的转回身缓缓扶了舒同的手向自己的病房走了回去。

老爷子意味深长看着他似已恢复了如往日般坚毅的背影,喟然一声长叹,如果小傲有任何不测,也许他失去的将不只是小傲一个,秦朗的人即便算是还在,只怕心也已成灰了。

心中忽觉被什么利器狠狠的扎了一下,那种心疼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清晰而又熟悉,自十四岁起踏上江湖这条不归路,那时起他便知道,这一生,他已别无选择,三十四年前跪在临终的义父身前时候;三十二年前抱着因受惊吓难产而亡的妻子的时候;十七年前二女儿世秀离家出走的时候;十五年前意外得知世杰死讯的时候;这颗心也曾经这样狠狠的疼过……几十年来,他高坐上位,看世事变幻,听山水无言,再没有什么事是想不想为,愿不愿为,只有敢不敢为,当不当为,究竟是谁的心不曾柔软?后悔这两个字,不是人人都说得起的。

秦朗回到房中,艰难的撑着换下被汗水浸透的病服,将整张脸浸入了洗面池里,冰冷的水让心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对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的面孔静静的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将自己穿戴整齐。现在,他不是一个病夫,而是一个大哥,从十四年前他拿着卖血的钱来给小傲治病,到六年前他用颤抖的手签下那第一份手术同意书,小傲,就是他肩上的那一份卸不去的责任,这份责任,他只能担也必须担!他不能允许自己用任何借口来推脱逃避,这一个生死关头,他必须同小傲一起撑过!

带着这样一种信念来到手术室外的秦朗看起来镇定自若,令本来已六神无主的冯杰等人也稍稍安下了心来,大家一起守在外面全神贯注的等候着小傲的消息。

六小时的手术漫长得如同六个世纪,秦朗撑着一身的重伤和高烧刚退的病体一直站到了最后,当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竟是出奇的平静。

额上仍然有汗水流淌的童院长筋疲力尽的看着秦朗,许久之后,他欢畅的笑了:“手术很顺利,我们成功了,过了危险期就会没事了。”

秦朗点点头,没说一句话,大恩不言谢,这一次是童院长第二次从死神手下将小傲的命抢下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小傲会熬过这一关,即便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满身伤疤,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要求,小傲就会为了他而咬牙撑过,至于手术后的各项问题,让他们共同面对吧,未来不管多苦多难,他都会陪伴在他身边,再也不会让他离开。

过关

麻醉的效力未过,隔离在重症监护室内的小傲犹在昏迷之中,为防感染,严禁入内探视。

秦朗被老爷子严令回去休息,而他此时实在也已支撑不住了,只得嘱咐了明威、冯杰守着,自己在舒同的陪伴下,恋恋不舍的回去了病房。老爷子又留了些人在医院看着,方自回去休息了。

秦朗一直只顾担心小傲,凭一股悍劲强自支撑,这一歇下来才发觉身上竟是无处不疼,心里松懈了下来,疲惫伤累也就全都涌了上来,只是心中惦念着小傲,终是不敢睡实,每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睛向舒同探问,过得两个来小时,估计麻醉的效力差不多要过了,便又挣扎了起来。

“老大!”冯杰正守在监护室的外面,看见舒同搀了秦朗走来忙也过来扶住他,“傲哥还要等一段时间才醒呢,你不多休息会儿?”

秦朗摇摇头,走到玻璃窗前,两手扶着玻璃,仿佛这样就能离小傲更近一点,他要这样静静的守着他,也许他会希望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吧?刚手术完的小傲只能仰卧在床,他身后的伤可能承受得住?手术时整排肋骨都被掀开,麻醉过后重伤在身的他要如何去抵受那难以形容的痛楚?看着穿着灭菌服的护士媛媛守在病床边上,正细致入微的照料着小傲,秦朗似乎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得意,他一生中从没有一刻是这样羡慕一个人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麻醉剂的效力早就过了,但小傲还是没有醒来,秦朗于是开始不停的看表,心也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只觉每一分一秒都是在煎熬。从不相信鬼神的他,不由得也在心底开始了默默的祈祷。

到得午后,童院长亲自赶来又做了一番检查后认为一切体征都还正常,有些病人由于过度虚弱可能会醒得晚一点,那是人体自身做出的机能调整,但已经过了危险期,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秦朗的一颗心稍稍又定了下来,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亲自在小傲床前守护了,他可以再次握紧他的手,陪伴他共同渡过眼前的这道难关。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小傲终于动得一动,生命似乎又缓缓流回了身体里,令他再度有了意识,胸膈间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楚令他几乎不能呼吸,每一下心跳仿佛都是一次牵痛,令他甚至无力张开牙齿去咬下唇,他轻轻的忍着疼向内吸入一口气,极缓、极缓的张开了眼睛。

秦朗苍白而憔悴的脸孔入目而来,干裂的口唇上浮着一串串的水泡,一对深陷在眼窝之中的寒星般的墨眸虽则疲惫却满含心酸的惊喜,小傲轻轻合了合眼睑,再度睁开眼来,滞涩的目光似又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秦朗强抑着想要揽他入怀的冲动,握着他的手贴近在自己的胸前。时间仿佛过了许久,秦朗方才醒觉,阿杰他们还在外面等着的啊,不舍得放开小傲的手,拿出电话拔给了舒同,眼睛只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傲,唯恐一眨眼间小傲就会从眼前消失无踪。

“傲哥……”首先冲入的是尚未入门便先已流泪的冯杰,舒同和明威含泪带笑的紧随其后,小傲的眼神缓缓自秦朗脸上移开,含着倦怠的笑意看向他们。

终于略放下心来的秦朗微松了口气,耳中听着冯杰伏在床边委屈的向小傲告状:“那个护士不让我们都进来看你,只许一个人进来,怕人多空气不好,老大也不肯和我们换换,傲哥,我好担心你……”秦朗抬起手在他头上轻打了一下,冯杰伸了伸舌头,扁着嘴不出声了。

秦朗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目光无意中移向门边,老爷子正倚着门淡淡的看着他,“阿公?”秦朗心中忽地又是一沉,默默站了起来,这段时间他心内眼内只有小傲,竟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老爷子见他人虽然站了起来,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小傲,面对自己的神情也似有几分尴尬,一种难言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小傲已过去了这道槛,可是眼看着小傲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的秦朗却不知何时能过去心中这道关?

小傲尚且说不得话,只将目光再度看向秦朗,心神渐渐恢复后,身上的痛楚越加敏锐,听到秦朗这一声阿公叫得极不自然,便从他的眼神里约略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禁一阵酸涩,阿朗还是知道了啊,他心中定是极难过的吧?艰难的转过了头,看见老爷子淡淡的向他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了床前。明威忙搬来椅子,让老爷子坐在了秦朗对面,舒同一使眼色,带着冯杰和明威退了出去。

老爷子先抬头看了看秦朗,然后微笑着低头向小傲道:“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这次委屈了你,阿朗可怪狠了我这个老头子呢,你要是再不醒,他可就再也不会认我了呢。”

小傲听老爷子若大的年纪,语气中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虽是身上疼的难捱,唇边却不自禁露出了笑意,虽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老爷子能这样做也是很不容易呢,不管怎样,老爷子还是很在乎阿朗的啊。

秦朗心中又一阵凄酸,低下了头,不觉喉间又在哽咽:“阿朗怎么敢。”

老爷子笑了一笑,拉起小傲另一只手,温言安慰了几句,又嘱了秦朗好生养伤,略坐一坐便去了。秦朗心中难过,老爷子从前可没这样对他软语温存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哄小傲,在他听来也是头一遭,想来老爷子心中也是有几分悔意的吧,自己刚刚那样的神情,只怕也很伤老爷子的心呢。

心里想着老爷子,低了头去看小傲,见小傲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四目相视的两兄弟,刹那间好似交换了万语千言,所有的委屈、伤痛、无奈、心疼、心碎、愧疚、不忍和不舍仿佛都消融在这一瞬间,没有谁对谁的亏负,也没有谁为谁可怜,无须任何人来了解,彼此纵然为对方百死也可以无泪也无怨。

唱歌

秦朗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修剪着小傲的指甲,每修剪好一个,便用锉子慢慢的锉齐边缘,护士媛媛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心中诧异这个粗手粗脚的魁伟男子居然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好了,”秦朗用小锉子细心的挨个指甲又锉了一遍,然后收起指甲钳交给冯杰,将小傲的手放回被中,轻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明威一旁听了,不待秦朗吩咐,忙倒了水过来,秦朗接了,用小勺盛着慢慢喂入小傲口中。

小傲稍稍喝得几口,便微摇了摇头,这几天伤痛的捱不住,尤其在换药的时候,将秦朗的手都抓得流血,所以今天他便要秦朗替他修剪指甲。“……我想睡一会儿,……你也去睡会儿吧。”他低低的说道,话音中仍夹杂着短暂的喘息。

秦朗“嗯”了一声,心知他不可能睡得着,因为这个血气胸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路医生再不敢给他用安定,止痛剂也不能多用,怕会成瘾。手术后最初的两三日里倍加辛苦,胸前的伤口不能动,身后的棒伤只能被压在身下,连上药也成了困难,只能在背后倚着个枕头,稍稍向左侧卧,咬牙苦熬,秦朗看在眼内,万分心疼,只是口中不言,撑着一身的伤,守在床前默默陪伴他,知道自己若是整日挂起一副还债似的面孔,小傲心中会更加不好过。

小傲猜得他的心思,为让他心中略略好受一些,有什么需求就毫不客气的让他去做,再加上冯杰、明威等都是前前后后的围着,倒是把护士媛媛的好多工作都抢了,媛媛没办法,又不能离开,怕小傲会随时出状况,只好坐到一边去啃书,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见秦朗只是口中应着,人却不动,小傲闭起眼睛,不再理他,由着他在床前守着,他是真想睡一会了,只是身上的伤虽比前几日稍强些了,一闭上眼睛却仍觉异常的清晰,实在疼的令人难耐,但他若是不睡,秦朗也舍不得扔下他一个人,定要在他身边陪着,这样下去,只怕他还未好起来,秦朗便先累倒下来了。

过得一小会儿,小傲再度睁开眼来,向着秦朗淡淡一笑,秦朗也微笑看他:“你睡吧,我看你一会儿就去睡。”

“……我睡不着,你唱个歌……哄哄我吧。”虽然声音依旧低弱无力,小傲的眼中却多了一份恶意捉弄他的顽皮,秦朗一怔,不由得有几分尴尬,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冯杰等人,这两日他对小傲百依百顺,只怕他没有要求,但却万料不到小傲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他唱歌来,他一个大男人,虽然平日应酬时也偶尔会去KTV坐坐,但每次都是喝了酒之后,唱得也都是些粗放豪迈的曲子,哪会唱什么歌哄人?

舒同、冯杰等听了小傲这样说,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合不上来,连本在看书的媛媛也抬起头来看向秦朗,倒要看看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唱歌哄起人来是个什么样。

秦朗见人人都在看他,心中越加发窘,红了脸说不出话,小傲见他突然之间憨态可掬,只觉有趣,便越发的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巴望神情来逗他,秦朗见了这样,便不忍拂了他,只得低着头搜索枯肠努力去想什么歌能哄人睡觉。他自襁褓中便丧了双亲,童年的生活都是在辗转着在几个孤儿院中度过的,哪有什么人会唱着歌哄他入睡,现在想找个这样的歌来唱还真找不出来,何况当着这么多的人,总不能让他唱儿歌吧?想了半晌方无奈的硬着头皮道:“我……唱‘满江红’给你好不好?”

小傲不禁失笑,他何尝不知道秦朗平日会唱的歌也不过就是那么几首,原是不想他太担心自己,所以当着兄弟们的面来开他的玩笑,只没听人说唱“满江红”来哄人睡觉的,刚想说是逗他玩的,要他不必唱了,一旁的护士媛媛忽道:“‘满江红’不错啊,我记得当时周总理病重的时候,就一直听‘满江红’来忍疼的。”

秦朗一听登觉受到了鼓励,立时感激的看了一眼媛媛,转回头略有些兴奋的看着小傲,小傲见他一时竟如个孩子般的渴望被认同,心中不自禁的感动了起来,若是从前要阿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来哄人睡觉,还不如让他自己扎上几刀来得容易些呢,本不是有意要听歌的,现下却真的微闭了眼睛,静静的期待了起来。

秦朗向捂着嘴吃吃偷笑的冯杰瞪了瞪眼,略稳了稳心神,有些拘束的开始低声哼唱,清朗的声音因受到了压抑而显得更加富有磁性,舒同与冯杰相视一笑,还是傲歌有办法,竟然这样捉弄老大的。

媛媛本来是笑吟吟的想看热闹,一边听了几句,他倒也唱得字正腔圆,满好听的,又见小傲难得的有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以稍缓疼痛,便悄悄放下了书,从衣袋中摸出一把口琴来,和着秦朗的节奏悠扬的吹了起来。

秦朗本是为了小傲高兴,硬着头皮的唱来哄他,不料却忽有人来以琴相和,这一曲‘满江红’本就是豪情壮阔、气荡山河,一直为他所喜,如今为琴曲所感染,越发激起了他那仰天长啸的豪迈气魄,慢慢的消弥了尴尬之心,不再似先时的腼腆,这阕词从他那一贯强势的口中唱来便更显得声情激越、气势磅礴,竟越唱越是激昂,听来只觉汹涌激荡、撼人心魄。

舒同与冯杰等从前时在家也都是听他唱过的,虽觉有趣,倒不觉得怎样意外,只明威瞪大了眼睛,竟不知老大还有这样来哄人的本事。

小傲仰卧在床,见秦朗神情慷慨豪迈,不觉的想起了少年时几兄弟灯下嘻戏时的情景,心中温暖,一时之间忘了身上伤痛,只静静的看着秦朗,耳中听得琴音婉转悠扬,歌声铿锵清越,心神随之越飘越远,不一会竟真的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小时,自入院以来尚未曾睡得如此安稳过,秦朗等人见了,不由得都是欣喜无限。

运气

“宇文若龙判了,时间就在下个月底。”老爷子微带审视的看着小傲,平淡的说。

这么快!小傲心中一凛,与秦朗对视了一眼,目光转向老爷子身后神情复杂的骆天宇,骆天宇一脸黯淡的低着头。

小傲默默的垂下了眼睑,心中叹了口气,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快,四爷的事已经平了,想来老爷子是没必要做这个手脚的,必是此案牵涉到毒品数量过大,有关部门不想扩大影响,所以速战速决了,宇文若龙既是供认不讳,判罪当然较为容易。

“天宇去看了他,他让天宇带话来,说他希望能见你一面。”老爷子的语调平平,一双鹰目将小傲的神情尽收眼底。

秦朗诧异的“嗯?”了一下,小傲则默不作声,宇文若龙到底心意难平,有些问题不问个明白他死都不会瞑目吧?见秦朗担心的看着自己,便淡笑着向他微摇了摇头。

“你自己决定吧,”老爷子看起来若无其事,“要是真想和他见面的话,你自己有办法的,只是伤处别再出状况了,别误了一个月后的坐草坝坝。”

秦朗倒吸一口冷气,略带惊悚的看着老爷子,一个月后!四爷终归要落到如此地步吗?以小傲的伤来看,就算一个月后也未必会大好吧?难道一定要他带着伤出席这样血腥的场景?心下忽觉酸楚,这样做对小傲来说算是个警告?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老爷子对小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从前他对老爷子的话从未多想过半分,但这次的事发生后,不知不觉的竟敏感了起来。

老爷子并不理会于他,只静观小傲的神情变化,小傲抬起眼睑,温润的双眸迎上老爷子的目光,淡淡然的笑了:“小傲知道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俯身向他手上轻拍了拍:“好好把伤养好吧,也好能多帮帮阿朗,也省得总是累我老头子一个人。”直起了身,转头横了一眼骆天宇:“你就跟这儿跟着吧,也不过挨了几下板子,就赖在家里动不得了,事情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倒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似的。”

骆天宇低声应是,和秦朗一起送了老爷子出门,转回身来怯怯的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站了。

秦朗看得倒笑了:“还委屈呢?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该教训几下?阿公算是够宠你的了,还能容你在家里赖上几天,换做了是我,就这么几十板子,打完了还不该干嘛干嘛去?别说象你这样赖着了,就敢动一下这个念头,让老爷子知道了,保管就十天半月的别想再爬起来了。”

骆天宇脸上一红,愧疚的看了一眼小傲,没出声。秦朗知道老爷子是想放他在这磨砺一下,也就不骄纵着他,虽见他步下蹒跚,伤势未愈,仍是叫舒同带了他出去,与洪帮的兄弟一起排班轮值。

小傲看着骆天宇出去的背影,细细想了一会儿老爷子方才说的话,默不作声,秦朗看着心疼,又怕他会多想了,心中委屈,讪讪的向他解释道:“老爷子没什么意思的,凡草坝场所有会众必要到齐,这是规矩……”

小傲笑着摇了摇头:“阿朗……宇文若龙的事……”

秦朗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但有一点,不能再让自己出事了。”

小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会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把宇文若龙从里面接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是已判了死刑的,没人愿意来担这个干系,为怕秦朗过于担心,小傲虽觉无此必要,但还是由着他细细的做了一番布置,除了加强了护卫的人手,还另外在对面的楼房上安排了两个狙击手。秦朗尤自不能放心,又背着小傲暗请了萧让前来助阵。

午夜,苏维扬带着依旧温文尔雅的宇文若龙出现在小傲病房内,秦朗等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阿朗,……你陪维哥出去坐一坐吧。”

秦朗默默看着他,虽是极不放心,但终究不忍拂了他的意思,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知道萧让已暗中就位,便点了点头,同苏维扬带了人退到外面,掩上了房门,舒同等人守在门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宇文若龙斯文的向小傲点了点头,神情坦然自若,虽是稍稍消瘦了一些,但举止仍如先时优雅,他没有坐在椅上,而是走到了秦朗的病床上坐了,目光微有几分嘲弄的看着小傲:“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定要见你?”

小傲微微淡笑:“你是想问我,……如果我父亲不是突然出事,我……会不会实施我的计划,或者……我会不会与你走相同的路。”

宇文若龙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带着挑战的意味看着他。

小傲垂下眼睑,转过头低低的叹了口气:“世间万事,……最经不得的就是这如果两字,对于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情,你心中可以设想千百种……结局。我想你只是想证明,我其实并不比你高尚,我……只是比你有运气。”

小傲停了一停,费力的稍做喘息,然后笑着看向宇文若龙,“你的确有理由不服气,……我确实是比你幸运。那是因为,我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遇到了……影响我一生的人,如果我不是遇到他,我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宇文若龙不屑地笑了:“你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不觉得他遇见了你才是运气?”

小傲摇了摇头,柔和的看着他的眼睛:“不,那是我的运气,当你在迷雾中失去方向,当你在失意中……疑问自己究竟为何而生,当所有人都鄙视你、嘲笑你、算计你、带着……绝不单纯动机的接近你,但你却遇到这样的一个对你毫无目的,不问你的出身,不问你的过往,不期望你的付出,不……介意你会成为他的负累的人,不畏艰难的在风雨中……与你携手并肩同进同退,这难道……不是你的运气?如果你能象我一样……遇到他,也许你的人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宇文若龙定定的看着他,默然良久,优雅的站起身来:“很谢谢你能这么坦率,你认为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发生的话,我们会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小傲看着他笑笑不语,会吗?会吧?

宇文若龙叹了口气:“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能不能为我做件事情?”

芥蒂

“舍得回来了?”老爷子看着秦朗不咸不淡的问。

秦朗微低了头,不自然的笑了笑,声音低低的道:“阿朗不孝,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也没能替阿公分忧,这些日子,阿公受累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再大的事还能有小傲重要?”见秦朗低头不答,停了一会儿才问道:“伤好些了?”

秦朗头垂得更低:“没什么了。”老爷子从前很少会过问他的伤的,打得再重,伤得再狠,只要还能站得起来,老爷子几乎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若偶尔能有一个体贴的眼神就足够他感动上半天了。

老爷子微点了下头:“小傲昨天和宇文见了?”将茶盏拿了起来。

秦朗应了声:“是。”见老爷子将拿起的茶盏又放了下来,知道是空了,忙过来取了,重新将水续满,恭敬的递到老爷子手上。然后退后几步,垂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半晌不曾抬头。

老爷子等了他半晌,见他再没了下文,先已有些不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觉着不是滋味,从前秦朗虽是敬畏于他,他终究是敬多于畏,一言一行虽是半点也不敢放肆,但语气眼神间却总是透着亲近,如今不知不觉间这闪烁的畏怯压低了挚诚的崇敬,自然的亲近却换做了淡淡的疏离,想到自己辛苦操劳谋算半世,换来的这些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打也打了,哄也哄了,所有的利害得失了也都掰着瓣的讲明了,怎么就换不来一份理解和体谅呢!越想越气,手一抖,一盏热茶便迎面泼了过去,跟着将杯子在他脚下摔了个粉碎。

秦朗被烫得一啰嗦,尚未明白老爷子因何发怒,积威之下,哪敢做声,稍一迟疑,便在原地跪了下来,细磁茶盏锋锐的碎片立时穿透了裤子割入肉中,疼得满身的神经立时抽紧了,却只微敛了下唇角,咬牙忍住不哼,一滴冷汗却顺着浓密的鬓边滚落了下来。

老爷子见了,心中竟是微微一酸,忽觉周身疲累不堪,叹了口气,手向上缓缓摆了摆:“你起来吧。”

秦朗低低的道:“是,……谢阿公。”声音中微带哽咽。本是因为昨日听老爷子说一个月内就要处置四爷,这中间帮内事务必会繁多,再者因为这次的叛乱不少人都有参与,一下子空了不少位子,怕老爷子用人时不顺手,是以今日才撑着伤回来了帮中。想来自己入院也有十来天了,总不能只顾着照料小傲就万事不理,老爷子破例没有怪罪,自己也该识得个分寸好歹。只是心中想得虽好,见了老爷子原也想如旧日般尽心尽孝,却不知为何心中就是别扭,终究还是惹了老爷子生气,想想也是自己不该,老爷子这样的年纪了,难道还能容得他来给委屈受的?

两手撑在腿上,艰难的站了起来,又忍着疼,挪动了伤腿过去另取了茶盏,斟了茶递了上来。

老爷子叹了一声,默默的接了过来,师徒间一时无语,良久,老爷子方道:“龙乘风前天死了。”

秦朗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老爷子,老爷子挥了挥手:“你去吧,把这事处理一下,草坝场那儿,该安排什么就安排吧。”

秦朗低头称是,看老爷子靠在椅上微闭了眼不再说话,便默默的躬了躬身,退了出来。

自到下面先处理了膝上的伤,找了镜子来看时,只见面上颈上,火辣辣的烫红了一大片,用冷水冲时稍觉得舒服了一点,水一干,灼痛便又开始了。心知回去瞒不过小傲,不觉叹了口气,只好在水还不是滚的,不然只怕这会儿都起了泡了。

在帮中忙了一天,出来时天已渐暗,但心细的舒同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烫伤,帮中的事也不敢问,只得买了烫伤药来央着他敷了。

回到医院,尚未推开病房的门,便听得冯杰在里面学着他的调子在唱“满江红”,逗得明威和护士媛媛前仰后合的格格直笑。

秦朗心头一片温馨,手扶着门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走了出来,小傲现在一定很开心吧,还是先别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了。

在医生办公室同路医生又研究了一会小傲的伤,终是得不到一个令人轻松些的答复,本就一身的伤,连日又没睡好,现在再加上一天的劳累,便有些吃不消了,略事休息了一会儿才又走回了病房。

小傲先已听舒同悄悄的告诉了他,知他不欲自己难过,当下便装作视而不见。兄弟们吃过饭又略略聊了一会儿,小傲说累了,便打发了舒同等人出去休息了。

秦朗握了小傲的手守在床边,将今天帮内的一些事情约略的说与他听了。

小傲听得龙乘风的死讯毫不意外,只微笑着问秦朗:“可知老爷子为何要在一个月后就处置四爷?”

秦朗愣了一愣,这个还真没往深处去想,小傲淡笑着看向他:“四爷有几个儿子?”

秦朗不由得叹息了起来,四爷两个儿子,次子龙乘云因在美国暗算他死在了萧让的飞刀之下,这长子龙乘风随父亲一起带人来逼宫,混战中受伤被擒,现在也伤重而死,那么现在只有宇文若龙这个不被承认的儿子还在世上了,却也要在下个月月底就要执行死刑。

心中不觉也是黯然,四爷也算是有胆有智的枭雄了,现在不但自己要死了,竟连一线血脉也留不下,临死连个送终之人都没有,忽想起老爷子急着处置四爷,难道是……

小傲见他了然有悟,不禁微微而笑,向他点了点头,秦朗心中豁然洞开,老爷子经历过丧子之痛,他也是怜惜四爷无子送终,所以才要赶在宇文死前处置了四爷,也算是聊做全了师兄弟间的情意,只是老爷子的心思这样的深,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唉,怕也只有小傲吧,才能猜得到他几分。

小傲抬起被秦朗握着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看着他脸上红红的烫伤,心疼的道:“阿朗,我知你是为了我才心里不舒服,但入帮一事,是我自己求了老爷子的,便算是受得些苦楚,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老爷子执掌帮务,心中的难处自是常人难以想见,从前你不想做这个龙头,不想我入帮,便是为此。处在那样的位子,自是处处杀机,时时凶险,便是是心机万变,又有哪一招敢说是必胜?有时使用些非常的手段也是无可厚非。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不然总是存有这个芥蒂,老爷子心中不好过,你自己也是为难。”

秦朗长长的叹了口气,拉着小傲的手久久无言。

生日

“傲哥,还是休息一会吧,刚才好些,别再累到了,老大会生气的。”冯杰蹲在小傲床前,心疼的看着小傲额上浮出的细汗,拉着他的手轻轻央求道。

小傲笑笑:“没关系,我还不累。”

冯杰嘟了嘴:“老大要我看着傲哥的,傲哥总是这么不听话,回头老大把我拉出去行家法,傲哥可救不得我呢。”

小傲被他逗笑,曲起手指在他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动了动脖颈,也确实觉得有些乏了,便将手上的文件放了下来,明威忙过来接了收好,冯杰扶了小傲缓慢移动身子,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喝点水稍事休息。

“傲哥,老大今天又会很晚才回来吧?”冯杰坐在床边,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小傲微微一笑:“会吧,老大最近很忙的。”

秦朗自从回了帮中,几乎日日都是深夜方才回来,忙了一个星期多才将手上的事务处理了个大概,而小傲伤势稍轻,精神略复,便开始侧在病榻之上,指导着舒同、冯杰一步步将四海受冰毒事件牵连影响的烂摊子逐渐收拾起来。

四海经此一事,元气大伤,还好小傲回来的早,及时稳住了局势,各堂口的把子们也都是经过事的,关键时刻还都把持得住,因此上根基尚未曾动摇,小傲因自己入了洪帮,以后只怕兼顾不暇,索性将一些平时较乱的地头弃了,只着重恢复正行上的生意,和一些大宗的交易,慢慢的将各项业务逐渐理顺。

“嗯,傲哥,你说,要是老大不忙,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冯杰笑眯眯的看着他。

不忙?小傲微微叹了口气,以后想不忙了可不容易了呢,秦朗虽未上位却已将洪帮的事务接手了大半,四海劫难刚过,百废待兴,舒同、冯杰都可独挡一面,但要总揽全局的话仍是有欠火候,自己初入洪帮尚无职务,但伤病缠身,心劳日拙,这几日,连秦朗在内人人都避而不谈他的伤况,这个伤多半怕是好不了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老爷子要的只是他的这颗脑袋而已,是不是能走恐怕没什么分别。

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对老爷子来说,也许,不能走了反是个好事吧。见冯杰有些担心的看了过来,忙转过头遮掩了。

“傲哥乖啊,便算是睡不着,也先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冯杰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傲摇摇头,被他这副无赖磨得笑了,“嗯”了一声,轻轻阖上眼睑。

冯杰薄唇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抬起手向护士媛媛做了个OK的手势,媛媛点点头,笑吟吟的从衣袋中摸出口琴,轻轻的吹了起来,舒缓的音乐立即如水一样从每个人的心上流过,“月映禅心水拂琴,山空云静花无影。”这首本是古筝曲的“云水禅心”是媛媛特地刚从她一个外号叫果冻的姐妹——阿喜那学来的,用口琴吹来,虽不及古筝空灵悠远、气韵清越,但却多了一份轻柔婉转、柔和飘逸。

小傲面带微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希望他能真正的放松了下来,也就不再固执,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着绵绵琴声带来的悠闲的恬静,思绪在曲调的漫卷漫舒中淡淡飘散,逐渐的睡意朦胧起来。

冯杰抿着薄唇,难掩得意的慢慢站起身,蹑足走到门边,将门轻轻的拉开,让琴音悠扬的飘送出门。不一会儿,几个人顺着琴音悄悄摸进了门来,冯杰将食指坚在唇边,手掌下压,做了一个“慢”的手势,然后满意的看着他们轻手轻脚的脱下鞋子,悄无声息的走进门,各自忙碌了起来。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小傲迷迷蒙蒙的醒来,睁眼便见到了秦朗,先是一喜,尚未来得及诧异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便被所处的新环境吓了一大跳。

只见头顶上朗朗的天空里,几朵白云在自在的悠然飘游,低下头,触目是竹林扶疏,泉石相映,远处花朵碎密如锦,飘浮在绿枝之间,更隐隐的有空山鸟语、流水潺潺、亦真亦幻,竟宛然一派溶天地万物的宁静清幽。

小傲怔愣的看着,耳边仿佛仍有那琴曲在氤氲的缭绕,一时只疑犹在梦中。

秦朗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抬起头向冯杰微微一点,冯杰笑着向前几步,举起手来潇洒的打了个响指,小傲只觉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天空上现出点点繁星,随着夜色渐深而越来越璀璨明亮了起来,低头看时,原来的清幽景致都已不见,他似是正漂浮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中央,四周是绵延的海浪,远处若隐若现的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正随着海浪飘动过来,渐近时,方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只小小的纸船,每只纸船上都燃点着一枝蜡烛,温暖的烛光对应着天上的星光,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飘渺的琴音再一次在耳边悠扬的回荡,换下的护士服的媛媛长发披肩,正持琴在唇边,微笑着踏浪而来,一袭白裙在月光下宛若凌波仙子。

紧跟在媛媛的身后推过来的是一个插满蜡烛的巨型蛋糕,生日歌的曲调从未有一刻听起来是这样的动人心肠,舒同、骆天宇、明威推着蛋糕来到小傲的床边,老爷子、三爷、路医生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一艘游艇缓缓的驶近,“四海一傲”几个大字直书在船头上,却是老爷子的亲笔,下面还有一行字稍小一些,曰:“乘长风破万里浪。”

小傲微颤着转头看向秦朗,秦朗檀黑的墨眸中柔情无限,这副3D虚幻虚拟仿真全息投系统,是他花费千万特地命人赶制的,采用独特技术开发的投影仪用背投式薄膜屏幕,以优质平滑的聚酯薄膜为材料,由具有扩散性的粘着层、硬处理层、防静电层构成,可以方便地用水粘贴,用虚拟现实和视景实现仿真手段,虚拟空间环境形像逼真,具有高度临场感。小傲伤后已多日不能出门,每天只能对着这个病房,连看一眼夜景都成了奢侈,借着今天是小傲的生日,便提前做足了准备,悄悄的布置了给他一个惊喜。

老爷子走过来笑着坐在小傲床边:“三月初三是你生日?阿朗说你忘了呢,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悄悄的忙着筹备,今天我老头子也来凑个热闹,来给你唱个生日歌。”

小傲微带惊愕的看着老爷子,这段时间只如是在山中,连日子都忘记了,确实是没想起来自己的生日,但他们兄弟的生日秦朗却从未忘记过一次,所以他虽然惊奇,却并不意外,秦朗想为他庆祝的话,是怎样做都不会嫌过份的,但老爷子亲要为他唱歌,可让他有点吃不消了。

眼见老爷子笑咪咪的伸手招过媛媛:“丫头过来,好好给我伴奏啊。”

媛媛微笑着再度吹奏了起来,老爷子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唱起了生日歌,小傲起初觉得有些滑稽,继之而来的却是感动和震撼,老爷子堂堂一帮之主,以龙头之尊亲来为他唱生日歌,却绝无矫情和做作,这样的在人前毫不掩饰婉转迁就之意,较之背地里开口来哄他又不知难过多少倍,看着秦朗望向老爷子的墨眸渐渐湿润,心中也渐觉温暖无限。

抉择

“怎样?”秦朗向前几步,语音微颤,拉住,“咳,”老爷子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秦朗顿了一顿,稳住心神,才想起听不懂他说的话,便将目光转向路医生,是老爷子从加拿大专程请来替小傲会诊的骨神经专业医师,他的答案对秦朗来说至关重要。

路医生见秦朗看他,便叹了口气:“抗感染治疗和生肌的效果都还不错,但肌力却不能恢复,神经纤维的血管损伤,形成不同程度的血肿,压迫神经纤维,另外还有周围组织的瘢痕收缩压迫,建议立即进行坐骨神经修复术,但小傲现在的情况……”

“又要手术?!”秦朗发觉他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浑身发寒。“不能保守治疗?”老爷子黯然的问。

“可以先保守治疗两到三个月,若症状无改善时再行手术治疗。但及早的手术有助于坐骨神经损伤的恢复。坐骨神经损伤后的病程越短,手术疗效也就越好。”

“没别的办法吗?”秦朗近乎是哀求的看着路医生。

路医生叹了口气:“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总神经损伤病程越长,肌电图检查发现正尖波越多,神经损伤变性加重。病程1月内的患者表现为H反射潜伏期延长,而病程半年的患者则H反射消失,胫神经变性加重。伤后病程时间越长,神经束变性坏死瘢痕化也越重,与周围组织粘连也越严重。所以一旦有神经损伤的症状和体征均应立即手术治疗。”

秦朗默然闭起了眼,半晌才睁开眼睛,颤颤的问:“那是怎样的手术?我是说,那是怎样的一个过程?详细过程!”

路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你不会愿意听到的。”

“我要知道!我要了解到底还有多少苦要……他来承受!”秦朗咬着牙,尽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路医生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老爷子,见老爷子无奈的点头,只好叹了口气,将手术的方式大略讲与他听:“先用电刀切开臀大肌外侧附于髂胫束及股骨的腱性纤维,并将……臀大肌向内翻起,暴露坐骨神经及梨状肌。然后从损伤部位的两端正常组织开始,逐步游离至受损伤部位,正常部位游离出神经后,用湿的阔长皮片将神经干轻轻牵引提起,逐渐向受损部位游离,保留正常的神经分支,将坐骨神经周围粘连,清除神经外膜表面瘢痕组织,……用尖头刀或剪刀将神经仔细从瘢痕中分离,瘢痕致密不易分离时,需要在瘢痕与神经外膜间注射确炎舒松,边注射边分离。如果……发现坐骨神经受损部位无光泽,质地变硬,沿神经纤维方向,要用细头注射器在坐骨神经受损部位四周,向神经外膜内注射醋酸确炎舒松。然后……在放大眼镜下,用尖锐刀头沿神经纤维方向,纵行切开松解神经外膜。如神经质地仍硬,要进一步行神经束间松解,但有可能损伤神经束间斜行交叉纤维,在行束间松解时也可在束间注射确炎舒松-A,边注射边分离,直至神经质地变软。手术中需要用电麻仪对坐骨神经进行脉冲电刺激,一是术中了解手术的疗效,刺激受损部近端看有无小腿肌收缩,了解坐骨神经损伤部术后的传导功能,二是直接的电刺激能促进神经的恢复。”

秦朗难以置信的听着他描述着这样恐怖的过程,不由得向后跌退了几步,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绞烂了,老爷子一旁也是黯然神伤,叹息着问道:“手术之后保证可以恢复正常?”

路医生为难的摇摇头:“这个还不好说,要看远期疗效如何,一般来说完全恢复的可能是20%,肌力部分恢复的可能是50%,如完全无好转还需进行肌腱移位术……”

秦朗不等他说完便转身冲出了门去,狂奔到医院的花园里,跌坐在一张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许久之后,那瞬间漫上来的窒息感才逐渐轻了一些,秦朗抽搐着缩紧身体,无力的跌落在北方初春的草地上。

当秦朗能够若无其事的走进小傲的病房时,悠扬的琴音正在房内缓缓流淌,小傲静静的对着一幅油画在凝神微笑,那画中是一片晴翠相接的连天碧草,一个女子一袭翠绿的衣裙,怀抱一束官司草,在微风中侧转了身子回眸凝笑,微卷的长发与翩翩的衣袂在风中飞扬飘逸,女子清雅的笑容令人只觉无尽的恬淡洒脱。

这副画是在乌镇上小傲与若尘的新房中找到的,本来秦朗是想在小傲生日那天把若尘接回来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但当秦朗派去的人找到那里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那木屋小傲当初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所以屋内的一切仍都保持着原样不动,秦朗让人高价买下了木屋,然后将那幅画带了回来,却在小傲生日过后才说给他知道。

小傲没发觉秦朗的到来,只在绵绵的琴音中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媛媛忘情的吹奏着这一首“云水禅心”,望着小傲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之色,秦朗看得心中一动,小傲现在,的确是应该有一个这样的人常陪伴在身边啊。

许久之后,不经意回头的小傲,发现秦朗神色温柔的注视着他,便温润的回以一笑,将画像放在了一旁。

秦朗走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傲自从伤势稍愈,已不似前些日子憔悴,精神上也稍好一些,脸上也已稍有血色,怎能忍心再让他遭受一次甚至几次的手术折磨?可是要是不做手术,难道终此一生都要他在轮椅上渡过?心中矛盾百端,实是难以抉择。

小傲察颜观色,便知他心中在为自己难过,这几日老爷子自加拿大请来一位专家,一直忙着给他做各项检查,看来是情况极不乐观呢。不想他为此而纠结,故意笑道:“老大不开心呢,可是为了后天坐草坝子的事?”

秦朗看着他默默无语,是啊,就算是要做手术也得等从草坝场回来了,还是等等再告诉他吧,便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

小傲见他笑容里仍有几分勉强,便笑着对他道:“外面的天气好象不错吧,推我出去走走好不?老是对着这些全息影像快闷死了。”

秦朗笑笑,站起了身,明威忙推过铺着厚厚垫子的轮椅,秦朗俯身抱起小傲,小心翼翼的放入椅中,接过舒同递过来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将毛毯盖住他的下身,几个兄弟前呼后拥的推了他走向园中。

极刑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了,呼呼累死我了.

胆小的明天再看啊,今晚不要看了.料峭春寒,正是北方的四月天气,一整天,天空都是灰灰的,下午还飘起了濛濛的细雨,这样又湿又冷的天气,让小傲只觉得周身的伤处都是又酸又痛。

入夜之后,雨开始渐渐大了起来,狂风偶尔夹卷着数点急雨凄厉的敲打在窗玻璃上,仿佛且怒且哭的诉说着什么。小傲略觉不安的看了看表,估计秦朗也该来接他了,便提早吩咐明威帮他换好了衣服,坐入轮椅中等待着,二十分钟后,同样一身黑衣的秦朗和骆天宇匆匆进门,在舒同等人略有些担心的目光注视下推了他离开医院。

汽车在雨中缓慢的行进,秦朗怕小傲路上颠簸辛苦,不时的回头去看他,雨越下越大,路也越走越窄,车灯惨白的光芒射向茫茫的夜幕,更显得诡异非常。

两个多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城南寄骨寺,百余年的江湖禁地,向以闹鬼闻名,平日少有人近。但千年之前这里曾是三江汇流的繁华所在,多少英雄在此笑谈古今,而今风云翻卷,时世变迁,英雄泪何处寻问?不过是恍然如梦罢了。

方圆十里之内,严加戒备,虽是荒凉僻静之所,亦要小心有人意外闯入。草坝场的所有准备都已就绪,寄骨寺破败的殿堂被打扫干净,摆放好了香案和坐椅,殿内无灯,众人点起了火把,火光照在黑黝黝的大门上更显阴森恐怖,寺前不远处是一道深深的沟壑,俗称做万人坑,内里时而闪着瓦蓝瓦蓝的鬼火,无情的风雨惨凄凄的呜咽着,更象是内中纠缠着无数的冤魂……夜,是阴惨惨的。

近十点钟左右,雨势渐小,老爷子的车子徐徐开了来,早已陆续到齐的各堂人众纷纷就位,老爷子居中升位,内外堂主事分立在殿内两厢,其他帮众就手执着雨伞和火把在门外空场上。秦朗将小傲安置在相应的位子上,嘱了天宇守在一旁看着他,自己走回老爷子身旁站了。刑堂执事将洪帮镇帮法器“七星刀”高悬于门首,一时风凛刀寒,满堂肃杀之气。

四爷龙入海上身绑缚着被带了进来,虽然仍是穿着西装,但昔日那旧留学生的绅士派头却早已一扫而光,原本保养得很好的白晳的脸上满是乖戾之气,入得门来昂首不跪,只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老爷子。

刑堂执事在他膝弯中轻踢了一脚,龙入海身子一歪,单膝落在了地上,那执事还待再向另一条腿踢去,秦朗轻喝了一声止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老爷子,四爷怎么说也算是一代枭雄,想来老爷子也并不愿在众人面前折辱于他。

龙入海也并不站起,只抬起头,看着老爷子微微冷笑。刑堂执事将一卷红毡扔在他身前,然后回头看向五爷,五爷面色青白,沉着脸微一点头,两个执事上来将四爷的绑缚解了,然后向后退开两步。

按帮中的誓词,若有二心,五雷击身,光棍犯法,自杀自埋。谋逆之罪等同弑君,应受千刀万剐,但如能悔过认罪,便能得龙头之垂怜,许其自找点点(自杀)。

规矩是上排哥弟越了教,自己安刀自己杀,中排哥弟越了教,自己挖坑自己跳,下排哥弟越了教,打出光棍命一条(杖毙)。

内八堂为上排,许其自己安刀自己杀,受刑者须自铺红毡,袒露上身,跪于红毡中间,行刑之前应由龙头大爷打红脸,当家三爷和管事五爷抹花脸。由执法管事辅助行刑,三刀六洞,胸心腹对穿,死后用红毡掩埋,并立碑记,这叫做人死仇散,不失义气。

然而四爷脱缚之后并未去铺红毡,而是立即抖开两手振臂而起,站在老爷子身旁的秦朗下意识的向前踏了一步。

老爷子见了心中一暖,口中却轻咳了一声,横了他一眼,秦朗自觉失态,低了头退了回去。

五爷叹了口气:“四哥,事已至此,抗挣何意?若是有理,今日众人俱在,可以当众辩明,既是当初决意聚众谋叛,就该想到入帮时立下的誓词,光棍做得受得,怯死的不是好汉。”

龙入海愤然抬头,“哼哼”冷笑了两声,并不去理他,只用眼盯着老爷子:“骆一清,所谓成王败寇,你现在当然怎样做都行了,想当初,你的位子是怎么得来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有没有暗室亏心,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吗?”他自知今日已然无幸,只是这口怨气憋了几十年了,虽然终是心愿难成,报仇无望,至少也要说个一吐为快。

满堂寂静,老爷子低头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这件事,几十年前我就向你解释过了,今天,我也不用再多说了,你喜欢怎样想,都随你吧,若是有证据,就当堂举出来,我立刻按香规受死便是。”

秦朗心下一寒,看了一眼老爷子,龙入海咬着牙怒目而视,众人都面面相觑,做不得声,小傲不禁暗暗摇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不过显然四爷是没有证据的,否则何须隐忍数十年?只不过是临死不能甘心罢了。

此时,夜雨渐渐停了下来,夜空依旧笼罩沉沉的阴霾,龙入海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门外手执着火把的帮中弟兄,目光转回来在堂上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仰头慨然长吐出一口气:“我若是有证据,你能安坐上位几十年?骆一清,咱们良心放在中间,公道摆在面前,当初,仁字堂何等兴旺,不论江湖声望还是帮中地位,怎是你们二房所能比拟?你义字堂借我父之势才得将仁礼二堂合而并之,接管了锦华山的祖堂,祁凤翔在众人面前收我入座下,信誓旦旦的指我接位,却原来你们父子师徒,早就想好了如何过桥抽板,借风流小过,大做文章,设计害我,夺我大位,我父地下有知,也须放你不过,我今无证无据,也不图多活那几年,我祖孙三代,数条冤魂,便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着便俯身铺开了红毡,脱去了上身衣服,两眼紧紧盯住老爷子,慢慢矮身,跪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令得在坐之人不由得都向老爷子看了过去,年纪稍长的,略知过往之事,难免满腹狐疑,老爷子却面沉如水,不动不言。

五爷等了半晌,见龙入海再无他言,便向后招了招手,有执事之人拿过早已准备好的颜料,奉了上来,老爷子轻叹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了,那执事便又退了下去。

五爷便向前了几步,来到老爷子身前扯歉子跪了下来:“犯律之人已伏罪,请龙头大爷开恩赐大宝以全兄弟之义!”

洪帮之中,刑堂用来道歉之罚,即所谓的七孔流鲜血(大腿上插三刀六洞,左臂上再刺一刀),此刀称为小宝,极刑所用的七星刀称为大宝。

老爷子微微点头,刑堂执事自门首取下七星刀,恭敬的放入五爷手中,五爷接刀在手,高举过头,转身向外先按规矩传令:“梁山寨上一座城,城内一百零八人,唯你不听拜兄教,违法越教犯律条,千刀万剐身应受,三刀六洞谁恕饶?今朝人死义气在,来生恶业尽皆消。”

然后低下头看着四爷:“锦华山陪堂龙入海,你违法越教,聚众谋判,本应身受千刀万剐,现龙头大爷开恩,赐你自杀自埋,你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出来吧。”

按规矩死者可要求照顾家小,龙入海两个儿子已死,更知宇文若龙也绝无生理,倒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眼盯着老爷子冷笑一声,长声吟道:“牡丹将放身先残,未饮黄龙酒不甘,后来若有继我者,剑下孤魂心自安。”此诗为当年洪帮的始祖洪英死前的绝魂诗,却被龙入海此时吟了出来,众人都是听得心中一凛,知他真的是此恨难平。

老爷子面无异色,只当做没听见,五爷叹了一声,叫人取过绝魂酒来:“四哥,生死命定,无须怨尤,饮过此酒,安心上路吧。”

龙入海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五爷将七星刀交与了今日抽签选出的刑堂执事,那执事来在龙入海身前,将刀递上:“请四爷上路!”

龙入海接过刀来,拿在手中转了几转,雪亮的刀光映照在他神色凄厉的脸上,看得人一阵阵的发寒,龙入海“嘿嘿”两声惨笑,转过刀头猛的一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小傲不由得转过了头去,半晌回过头来,只见那刀透胸而过,赤裸的胸膛和背脊上,殷红的鲜血潸潸的流了下来,他咬着牙,苍白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手上用力,狠狠的将刀拔了出来,鲜血箭一样的激射而出,殿上几乎是人人变色。

那刑堂执事向前一步,抓住他握刀的手,向前挥动,迅速的在他的小腹、心口各自对穿了一刀。

鲜血从身前身后的六个血洞泉涌而出,龙入海的身子软软倒在了红毡之上,但眼睛却始终盯着老爷子未有片刻移开,慢慢的,他的唇角也流出了血来,他狞笑着牵动流血的唇角,缓慢而嘶哑的吐出了最后几句话:“白骨可成尘,游魂终不散,黄泉业镜台,待汝来相见……”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怨毒,殿上众人只觉一阵阴风吹来,火把似是忽明忽暗,不少人都毛发倒竖,后背发寒。

小傲闭起了眼睛不忍再看,忽觉肩上一暖,秦朗已来到了身后,小傲抬起头来,兄弟对望了一眼,均是默默无言。

决别

从草坝场回来后,小傲受了点凉,微微有些发烧,秦朗只道他是吓到了,拉着他不停的问到感觉他真的是没事才放了了心来。

而骆天宇是真正的吓到了,当夜就高烧了起来,不停的说着梦话,秦朗也不禁叹息,老爷子的孙子,不是容易做的啊,好在第二天早上烧基本退了下来,秦朗怕老爷子知道会责罚于他,人前替他遮掩了。

草坝场之后是月会,这是小傲入帮之后第一次在帮中开会,秦朗虽是心疼他伤势未愈,也只得让他在轮椅上坐了一整个上午。

这一次坐草坝坝,义顺堂共计坑杀叛乱帮众五十六人,凡当日参与逼宫之人一个不留,是有始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以至于第二日月会上,几乎人人都是面色青白。小傲从众人的神情上便看出,老爷子这一招杀鸡儆猴十分奏效,相信秦朗承继大位的路途上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前期因内乱而暂时搁置了的事务又都按部就班的提上了日程,时间已是农历的三月末,距离五月十三单刀会不足两月,帮中开始安排各项事宜,联络各省大洋的同袍相与,邀请江湖上有名望的前辈名宿,更由于此次单刀会非同寻常,一是老爷子金盆洗手的喜事,二是秦朗接承大位的庆典,三是这一次义顺堂会同时抽活千名弟兄,门内也会进行一次最大型的提升补调,这在大多数公口都处于衰败形式下的洪帮已是多年未有的盛况,此次的单刀会将是空前绝后的隆重,所以刚经历了一次大规模叛乱的义顺堂格外不敢掉以轻心。

月会结束后,小傲请得老爷子允准,同秦朗带了骆天宇来见宇文若龙最后一面。

在苏维扬的关系和秦朗的金钱的双重做用之下,他们在一间单独的接待室见到了一身重铐的宇文若龙,虽是一身囚衣,脚拖铁镣,他斯文优雅的气质非但未损分毫,反而多了一份安适和恬淡。

宇文若龙在接待室的长桌一端悠闲的坐了下来,目光微带讥讽的看向小傲身后的秦朗,秦朗将小傲的轮椅安置好,便按照小傲事先的要求退到了门外,将他和骆天宇留在了里面。虽然心中一直因着小傲的缘故对宇文颇为反感,但毕竟曾与他共处过不短的一段时光,想到四爷昨夜身死的惨状,再看看眼前就要面临枪决的宇文若龙,秦朗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难言的惆怅。

“他走了?”宇文若龙低低的问小傲,小傲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宇文若龙该是深知四爷的脾性的,所以他不会问他走得是否从容。

宇文若龙面无表情的静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玩世似的耸了耸肩。

“你上次说的话,我想明白了。”他微笑着看向小傲,小傲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会的。”

宇文若龙长长的吐了口气,靠向椅背,轻松的向前伸了伸腿,用一种仿佛无所谓的语气问道:“你来见我是想和我道个别?还是……”

小傲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从毯子下面拿出一个档案袋,默默的从桌上推了过去,宇文若龙目光在小傲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移到桌面的袋子上,定定的看了几分钟,伸出带着手铐的手在袋子上捏了捏,将袋子拿在了手中,迟疑了半晌,又猛的放了下来,将头转了过去。

小傲只静静的看着,并不开声,许久之后,宇文若龙慢慢回转头,平静的打开了袋子,拿出里面的文件一页页仔细的看了起来,慢慢的,他的手似乎微微的有一些颤,唇也轻轻的抖动了起来,最后他拿起文件中的一张七寸的照片,仔细的端详的半天,唇角边慢慢泛起了一丝微笑,站在小傲身后的骆天宇好奇的看着这一切,一时竟忘记了他和小傲是和宇文若龙来做临终的决别。

宇文若龙抬起头微有些激动的看着小傲,举了举手中的照片:“我……能留下这个吗?”

小傲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你会害了他的,今天出了这个门,这些东西便须即刻销毁,包括这里的监控录像,也必须抹去,不能留一点痕迹。”

宇文若龙黯然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说的对。”过了一会,他极轻极轻的笑了,“如果……有什么事……你会帮他的吧,……不是为了我。”

小傲望着他忽然充满期盼的如水双眸,心中不觉一阵伤感,认真的看住了他道:“我会的,为了你也会的。”

宇文若龙一时似是颇有些动容,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你的运气,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机遇。”

小傲看住他,回手拉过身后的骆天宇,淡笑着轻摇了摇头:“你有的,只是你那时已陷得太深了,所以你没留意。”

宇文若龙质疑的歪了歪头,没做声,感觉到骆天宇的手在他手中微微的抖着,小傲稍稍用力的将那手握了一下:“问你自己心中的感觉吧,”他温润的看着宇文若龙,“人最骗不过的,就是自己的心。”说完他仔细的收好那个档案袋,轻轻转动着轮椅向门外走去,将骆天宇和宇文若龙单独留在了房间内。

门外,秦朗正两手插在裤袋内,背靠着墙,一只腿微曲着,脚尖无意识的转来转去。看到小傲出来,他什么也没问,推了他的轮椅走到走廊尽头装有铁栏的窗前,小傲对着窗外明媚阳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回转头笑看着秦朗。

半小时后,骆天宇红着一双眼睛从接待室走了出来,默默无言的走到了他们身边。他没有问过小傲给宇文若龙看过些什么,也没有与小傲说过这半小时内宇文若龙曾和他谈起过什么,但从那一刻起,他对小傲不再似从前那样充满了愧疚,而是在钦佩、敬重之外,又多了几分亲近。

第二天上午,在远郊的刑场上,宇文若龙从容而平静的结束了他三十二年来始终徘徊在天堂地狱之间的矛盾人生。

攘外

四周是深邃而冷寂的太空,一轮大得只梦幻中可见的月亮发着璀璨的白光悬浮在中央,极缓极缓的慢慢转动着,一颗颗星星在远处忽明忽暗的闪现,慢慢的越飘越近,变成一块块的看似冰冷的石头,这是病房中的全息影像模拟出的宇宙飞船穿越在太空中的壮丽场景,却是冯杰想着他平日喜欢看星空,特地费力去寻来的新程序。

媛媛俯身在小傲的床边,柔软的双手在他的膝弯以下轻轻按摩着,土星带着它巨大的光环在她的身后缓缓的转动,时有流星滑落在幽暗的远方。

“好了,休息一下吧。”小傲略带着歉意看着她累得有些发红的脸柔声说道。

媛媛调整了一下微喘的气息,抬起头腼腆的回以一笑:“我不累。”由于坐骨神经的损伤,小傲的下身的肌力始终无法恢复,这些日子媛媛便每天给他没有伤处的小腿做按摩以尽量防止肌肉的萎缩。

小傲虽不知自己的伤势究竟如何,这些天来却也猜出了个大概,虽是自问早已将此事看得开了,但心中仍难免有少许的自怜,毕竟他才刚满二十七岁啊!不过聊以□的理由是:□是灵魂的囚牢,如果他的灵魂从此终日被囚困在一个瘫废的肉身之中,也许对他倒未必是一件恶事,也许从此之后,老爷子便再也不用对他设防了吧?不过每看到秦朗眼中那深深的痛,心中又不免伤感,若他此生再难站得起身来,只怕这一生便难再见阿朗真正发自内心的展颜一笑了。

心中一阵感慨,微叹着转过了头去,这一转头却又看见了明威脸上的伤疤,心中便又是一阵难过,这孩子这些天怕都没敢照镜子的吧?

伸手招了他过来床前,托起那原本俊俏的小脸儿仔细看了看,笑了一笑:“等回头得好好磨磨皮才行。”

明威红了脸:“傲哥,不要紧的,是男人哪有身上没疤的,整容是女孩子才做的事。”

小傲笑了,男人就得有疤?这么说想真真正正做个男人还真辛苦呢。

正要再说些什么,秦朗自外推门进了来,迎面一块巨大的石头飘了过去,吓了他一跳,本能的一闪身,那石头便撞向他身后的舒同和骆天宇,舒同下意识的伸手去挡,手却从石头中间穿了过去,一旁的骆天宇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逗得冯杰一下子笑翻在小傲的身旁。

明威忍住了不敢笑,忙去开了灯,将全息影像关了,病房立即恢复了原状,秦朗定了定神,也笑了,走过来拉了冯杰喝他道:“又是你弄来的吧?整天的出花样,还不快起来,看碰到你傲哥的伤我不打死你。”

冯杰向着舒同吐了吐舌头,一边起身一边口中嘟囔着:“现在做老小儿的是越来越不吃香了,动不动就要被打死,在老大眼中,我们连傲哥的一根头发都不如了呢。”

秦朗站在床边,听了这话,反手一掌便拍了过去,冯杰忙一跳跑开了,嘻笑着躲到了舒同的身后,小傲笑看着,知道秦朗不是真的动怒,也就不开口去拦,秦朗打了一下没打到,便转过了头不去理他,径向小傲身边坐了。

媛媛乖觉,见他们兄弟玩闹,便停了手,拉过小傲身上的被子来盖好,自回外面值班室去了。舒同等也见秦朗今日破例回来的早,恐是帮中有事商量,闲闹了一会,也便要向外退出去,秦朗正拉着小傲的手说话,瞥眼见他们正向外走,便转头道:“阿杰、明威留一下。”

舒同一怔,便自己关了门去了,冯杰、明威对望了一眼,走回床边站了。

秦朗见舒同离开时眼神略黯了一下,不禁微一失神,方省起满屋的兄弟只出去了他一个,也难怪他会多想,心中忽有些心疼,低头见小傲面色微惑的看着他,知他不欲伤了阿同,便笑了笑:“是帮中的事,不好让他知道,回头我会和他说的。”

小傲笑笑,看了冯杰、明威一眼,没做声,静待秦朗的下文。

秦朗握着他的手,拇指无意识的轻轻揉搓了一会,半晌才叹了口气:“萧让、欧阳和天宇后天要随三爷去美国。”

小傲静静的听着,并不觉得意外,致公堂勾结四爷,竟起意谋害义顺堂未来的龙头,此事老爷子自然不会就这样算了,前段时间没顾得上,现在单刀会会期日近,这个后患当然得先摆平,既是三爷亲去出面,那是要先礼后兵了,骆天宇还在致公堂那儿挂着牌,宇文若龙的事当然也须有个交待,否则单刀会上怕少不了有公口问出来,费不必要的口舌,看来老爷子是采取的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先平定了内乱,现在要抵御外侮了,这一次,老爷子是要义顺堂大震声威呢。

秦朗知他会意,也就不再多说,回头看了眼冯杰和明威,转回来对小傲道:“萧让想带他们两个同去,老爷子已允准了,要我回来和你说一声。”

小傲一怔,本来先已猜到几分,上次的事,冯杰、明威都有参与,这次带他们同去倒也不算什么,只没想到是萧让提出来的,明威能说英文,带了去倒也罢了,阿杰……

秦朗笑了一笑:“萧让不知怎么看中了阿杰这傻小子,想□他些功夫……”他话没说完,冯杰“哇”的一声大叫着跳了起来,跟萧让学功夫啊!酷!!!

明威与骆天宇立即一脸的羡慕之色,小傲怔忡半晌,看了冯杰兴奋的样子便没做声,秦朗知他心中舍不得,跟萧让学功夫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怕要狠吃些苦头的,冯杰一向被小傲宠溺惯了,自是不忍他受罪。只是这段时间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心中颇有感触,自己便是再能再强,弟弟们终是要长大的,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倒不如让他们多些本事,也好在江湖上安身立命,是以他今天狠了狠心,没和小傲商量便答应了萧让。

小傲心中明白,猛鬼命丧异国,秦朗虽是口中不说,但心中也必常是梗梗,冯杰更是提起来就伤心,这次去美国,也算得是给猛鬼讨回个公道,便是冯杰受些个凶险,也是他这当大哥的份内之事,以萧让的功夫,既提出来带了他去,便当能护他周全。至于学功夫嘛,他本不赞成冯杰去学萧让那些残狠的必杀技,不过见他兴奋得什么似的,倒也不忍泼他的冷水,何况秦朗的态度已表明他已经答应了,他想让阿杰能多些保护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也不就好再说些什么。

看了秦朗笑笑:“老大怎么说便怎么是吧。”

秦朗知他必能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就不多解释,握了他手不再说话,两兄弟心意相通,都知今后的日子里更有无数的艰险要他们去共同面对。

许久之后,小傲看着秦朗道:“阿朗,明天安排我做那个手术吧。”

释然

虽说是小傲自己要求要做手术,秦朗仍是犹豫了很久才下了这个决心,而即便是路医生再而三的保证说这项手术不会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险,但当小傲再次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秦朗还是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强迫着让自己放开了握着他的手,看着在他眼前关上的那两扇门,心中依旧觉得那冷冰冰的手术室是一道鬼门关。

手术在全麻下进行,三个多小时的时光成为此生秦朗最煎熬的等待。因为此前路医生的一番描述,会令他不由自主的去设想手术进行到了哪个步骤,那本已羸瘦不堪的肌肉是如何被电刀切开并翻起?所谓的阔长皮片会不会在牵引提起神经干时再次碰伤那些已受损的部位?那尖头刀或剪刀是否可以顺利将神经从瘢痕中分离?在已经切开的肌肉上注射那个什么什么松的东西会不会将小傲痛得醒过来?麻醉的药力是否能麻痹到那即将被切开的神经膜内侧?小傲他在麻醉中会不会还保持着内心深处的一丝清醒?如果是,他要怎样捱得过那些非人所能承受的痛楚啊!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什么电麻仪对坐骨神经进行脉冲电刺激时,伴随着小腿肌的收缩,小傲的脸上现出的无限痛苦的神情……

在这种种想象中煎熬的秦朗甚至远没有当日小傲做开胸手术时的镇静,他不停的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焦急等待着手术室中传来的每一个消息,当路医生微笑着告诉他手术过程相当顺利,脉冲电击测试显示,效果十分理想时他心中竟没有丝毫欣喜,那本应是属于小傲的健康居然要他来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才可以换得回来,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是认为这是数月来最好的一个消息了,甚至高兴的宣布说,看情况可以不用进行第二次手术,如果坚持复健的话,半年至一年后走路时应该可以完全看不出痕迹来了。

看着再度伏卧在病床上安然昏睡的小傲,秦朗总算稍稍的放下了心来,不管他吃了多少苦,这一切终于算是过去了,他现在终于又能握着他的手,等待着他醒来时的唇角牵起的第一个微笑,便算是这手术没能成功,他也绝不会让他再第二次去受这样的罪了。

这次小傲醒来的较晚,一直到夜半时分麻醉的效力才渐渐的消失。睁开眼时巨大的火星正在迷人的太空上缓慢的转动,秦朗微带着泪光的一双墨眸如同天空中的寒星一般的闪亮。小傲轻轻抬起头,修长的手无力握住秦朗结实的铁腕,将那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慢慢的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秦朗轻颤着抚摸他苍白消瘦的面庞,两滴温热的泪从小傲微笑的眼中缓缓滑落在枕上。

这一夜秦朗便亲在小傲床前守护,舒同与冯杰也都团团的围着,几兄弟整晚讲着小时候的事情,直到第二天早上,秦朗亲自送了冯杰和明威去与三爷萧让等会合一起往美国去了。

“听说手术做的还不错,我多留了那个一个星期,要是有什么事就及早和他说。”老爷子看着自己刚刚写的字,头也不抬的说。

“是。”秦朗垂手应道,走过来替老爷子轻轻的将墨研足了,那古砚晶莹润泽,下墨无声,正是小傲旧时送的寿礼。

老爷子低了头不去理他,只管自己写字,秦朗讪讪的站了一会儿,见老爷子无话,便慢慢的向门口退去。

“前儿天宇病了?”老爷子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秦朗顿住脚,犹豫了下,答道:“有点发烧,想是在草坝子那儿受了点寒凉,因怕阿公担心,便没敢回,路医生说不妨事的,想来不甚要紧。”

“有点发烧?”老爷子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受了点寒凉,你说谎的本事可越来越高明了呢!”

秦朗低了头,抿着唇没做声。老爷子放下了笔:“你躲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秦朗头皮一紧,只得向前走了几步:“不敢骗阿公,天宇是稍受了点惊吓,不过他还是孩子呢,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阿公别怪他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不说你呢,你还真护起短来了,老三都看出来了呢,你这样带他,他什么时候能长大?是不是因为他是我孙子?你当你纵着他我就高兴了?”

秦朗低了头不敢说话,老爷子“嘿”了一声道:“要纵着我不会纵?要你来帮忙?看再有下次我不连你一块打!”

秦朗忙嘻嘻笑着应了声“是”,知道老爷子这样说便表示这事过去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搁下了笔,自向椅中坐了,秦朗忙过来将茶奉上,回身将笔拿去洗了挂好,又将砚台盖好收在一边,才来在老爷子身侧不远处垂手站了。

老爷子看了他半晌,才向一旁的椅上轻指了一下,秦朗这才微松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谢过坐了。

“等从美国回来就让萧让跟着你吧。”老爷子淡淡的道。

秦朗微微一怔:“阿公……”知是老爷子疼他,竟将自己身边最知近的人给了他,心中不由得一热,虽说老爷子退休在即,而且身边也不止这一个近身,但萧让毕竟要比其他人更懂老爷子的心思,一旦离开了,老爷子难免会有些微的不便,待要说些什么,却又讷讷的不知从何说起,只叫了一声便停住了。

老爷子一笑止了他,喝了口茶,才悠悠的续道:“至于欧阳嘛,便让他跟了小傲吧。”

秦朗心中微微一惊,欧阳?那不曾是老爷子放在四爷身边的卧槽之马?老爷子将他放在小傲身边是否另有用意?难道老爷子对小傲始终是放不下心来?

老爷子见他稍一迟疑,面色已变,知他必是多心了,心中不免充满了苦涩,他们师徒此生便再不能倾心相待了吗?微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道:“欧阳是我从前暗地里培养的,你在帮中出入,不曾有个体已的人跟着,本来是打算老四的事结束后,把他给了你做近身,现下小傲恐怕一时半会的恢复不了从前的身手,他又是初入帮中,身边乏人,才将欧阳给了他,若你不想这样做,便另外安置他吧。”

秦朗一呆,不觉自愧,原来老爷子是为了把本来给他培养的近身给了小傲,才将自己最知近的萧让给了他,自己竟是曲解了老爷子的一番心意了。听得老爷子语气惆怅,心中不免一阵凄酸,这段时候,凡涉及到小傲的事,在他心中都变得无比敏感,毕竟老爷子当初对小傲有过那样的算计,虽说事后也看得出老爷子倾尽全力,真心诚意的想要做出弥补,而小傲也终于有了痊愈的希望,但心中对那些事却仍是未能完全释然。

眼见老爷子神色黯淡,这样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处处为他设想和打算,为了他一时的不理解和迟疑竟还小心翼翼的来向他解释,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十分过分,这段时间竟然一直刻意的疏远着他,一时愧悔难当,双膝一曲,便从椅上直接跪落了下来:“阿公……”

这一句“阿公”发自内心的叫了出口,旧日所有点滴的过往一一在眼前回放,秦朗向前跪爬了几步,将头伏在了老爷子膝上,双手抱住了老爷子的腰,自十岁以后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的哭出了声来……

情绪

叮叮咚咚的雨声频滴在耳迹,犹如一曲动听的歌,清澈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全息影像将这本就悠闲惬意的诗画中的景致模仿得如梦似幻。

小傲伏卧在床边,一只挂着吊针的手臂弯在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垂于床下,徒劳的试着去搅动那看起来触手可及的水面。搅了几下,却只搅到了满手空气,不觉心中落落的甚是无趣,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一旁的媛媛同情的看着他,任谁在床上一连几个月的躺下来,还能开心得起来啊?

“傲哥,要不换副场景吧?”舒同见小傲郁郁不乐,一边用湿毛巾替他擦汗,一边小心翼翼的探问道。

小傲摇了摇头,换来换去的还不都是虚拟的?阿杰他们去美国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阿朗怎么那么多事要忙啊!心中只觉烦闷,见舒同一脸担心的看着他,不想他跟着不快,便淡淡的笑了笑:“你整天在医院陪我,公司不用管了?”

舒同心中一阵愀然:“傲哥……”冯杰、明威、天宇三个一走,病房中便觉空荡荡,老大虽留了他服侍傲哥,可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象阿杰那样变着法儿的逗傲哥开心,老大又整天的不在,傲哥总对着他这样一个闷人,难怪心情不好吧?

小傲见他神色黯淡,不禁想起日前他独自退出病房时眼中的那份失落,心中便无限疼惜,阿朗也真是的,虽然这次药厂的事并没打算责罚阿同,但却就是不和他说,便让他每天这样的惴惴不安的似待罪一样,但知秦朗是有意教训他,才这样冷着他的,也不好把话说破,伸手拉了他坐在床边,柔声道:“阿同,那天的事是帮中的事,老大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帮规所限,他也不能坏了规矩,你别多心。”

舒同憨厚的笑笑,点了点头:“老大和我说了,我明白的傲哥。”见吊瓶中的药已将滴尽,便让媛媛过来将针拔了去,自己拿药棉替他按住针孔,扶了他轻轻挪动了下身子,因为长期卧床极容易患上肺炎和褥疮,路医生要求小傲必须经常变换姿势,一方面减少发病的几率,一方面防止肌肉的萎缩。看着他瘦削得有些纤细了的手,舒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长期输液令小傲两个手背上都是一片青痕,所有血管都已变的十分脆滑,这几日即便是媛媛这样的高手都要连扎几次才能将针准确无误的扎入血管。

傲哥这段时间真是受了太多的苦了啊!舒同心中难过,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无奈生来口拙,讷讷的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小傲见了他这样倒笑了:“我想吃点东西。”

舒同大喜,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身边所有的吃的都找了来,小傲看了半晌,却没一样想吃的,他本来就口味清淡,这段时间身上又有伤,很多东西都要忌口,最近路医生又建议他吃药膳,秦朗便特地叫城中一家有名的药膳楼跟据他的病情,每天换着花样的做了来,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色香俱佳的精致食物,吃起来却总觉得蜡一样的味道。

本想说不吃了,但见舒同眼巴巴的看着他,不忍他伤心,便顺手拿起个橙子来,舒同忙找来小刀子切成小块送在他口边,小傲略吃了一点,还是觉得吃不下去,怔了会儿神,摇摇头不吃了,将头埋在了枕上。舒同正发愁间,门开处,秦朗走了进来,“老大!”舒同不禁喜出望外。

秦朗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一蓝草莓交到了他手上,自己走到床边,小傲从枕上轻轻抬起头,心中欣喜,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怎么有空回来?”

秦朗笑笑,坐在床边上:“开车经过,看见这个还新鲜,买点回来给你尝尝。”

小傲见那草莓确是新鲜得如欲滴出水来,便笑了,媛媛忙向舒同手中接过去洗了送上来。小傲拿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品味那股清新的甘甜。想着秦朗百忙之中还惦着他最近没什么胃口,巴巴的买了吃的来哄他,心情不觉好了许多,在他的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便又多吃了两颗。

秦朗看着高兴,舒同憨厚的圆脸上也立时露出了喜色,小傲心中不觉歉然,想着自己适才不该一时闹情绪,让阿同跟着揪心,笑了一笑,招了舒同过来,拿起一颗草莓塞到他嘴里,舒同憨笑着吃了。小傲看着他喜不自胜的笑脸,心中也是一片暖融融的。

“阿朗,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吗?”推开眼前的草莓,小傲慢慢试图将身子侧过来,秦朗坐到床头边,轻轻扶起他,让他上身在自己腿上侧伏了,看着那满室徐徐坠落的雨滴,微笑道:“怎么不记得?前些日子我还去找过呢,不过已经拆了。”

小傲侧着身子向舒同招招手,拉他坐在床上,温柔的回味着:“那时候,每到下雨就有点象现在这个味道的。”

秦朗笑了,小时候下雨哪有这样的惬意啊,他们的那个窝,每到下雨时便会漏,他们也没钱去修,只能用家中所有的盆啊、桶啊的去接,屋子又下窖,里面的地面比路面低了20公分,每次下雨他就会用一块半米宽的厚铁皮板插入门框两边的卡槽内,再用泥将缝隙处堵好,但如果雨过大的话,还是会有水涌入屋内,几个兄弟便赤着脚,找来盆子不停的向外淘。

小傲笑着抬起头仰望着秦朗,难得他白天能抽时间回来一次:“还记得那次你做的诗不?”

秦朗哈哈一笑,用毛巾替他擦了擦额头:“什么诗啊?我还做过诗?嘿嘿,还那么有才情呢?怎么我都不记得?”护士媛媛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实在难以想向这“野蛮人”也能做什么诗。

小傲笑笑不语,那一年的那场雨特别大,水自屋顶的各个漏洞灌入屋中,只有他们兄弟平日挤着睡觉的那张床的上方还漏得小点,门上的那块铁板跟本失去了做用,屋子里的水很快就和外面路面上的一平了。秦朗见再做什么也已无济于事了,索性决定放弃努力,几个浑身湿淋淋的兄弟一起挤到床上去,无奈的看着雨水即将漫上床来。小傲揽着瑟瑟发抖的冯杰忽然笑了,对秦朗说:“可惜这水中连株残荷败叶也没有。”秦朗诧异的问他要残荷败叶做什么?小傲便说了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秦朗兄弟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自然不能明白这意思,小傲便将李商隐的这首诗细细的讲给他们听。

听完了,秦朗笑说:“要什么残荷?这样的诗我也会做!”几个兄弟便嘻嘻的笑看着他,秦朗笑着在床上站了起来,指天画地的道:“听雨何必留残荷,破屋漏顶乐趣多,瀑布条条梁上落,波涛滚滚床下歌。”这首歪诗在当时真是又对情又对景,以至于小傲都拍手叫绝,说他这几句豪放得委实不下于汉高祖的“大风歌”。当时几兄弟便不再情绪低落,在床上又笑又闹的疯做了一团。

那一年,秦朗十七岁,最小的冯杰只有十三,虽然那一场大雨几乎冲走了他们贫困家中的所有家当,但却并未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多么凄惨可怜,这一份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令他们比之旁人幸福过不知有几多。

七日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来晚了,没能更新,不好意思,今天晋江又欺负我了,

那个,上一章更的是宇文的番外,在第89章,可以有的朋友没看见,以为没更,嘿嘿,下次要记得看临风的留言哦

“傲哥!”在小傲每天伏在床上,不安的数着日子渡过了寂寥的整整一周之后,冯杰充满兴奋和喜悦的笑脸终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我了没?”冯杰嘻嘻的笑着飞扑到床边,俯身趴在了小傲背上,脸孔在他肩头腻腻的蹭了又蹭。小傲身上给他压住动不得,头也抬不起来,只一只右手慢慢的弯回来,摸到他鼻尖轻刮了一下,一脸溺爱的笑了。

舒同一旁看得又是高兴又是酸楚,还是阿杰会撒娇啊,这么多天就没看见傲哥这么开心的笑过。自冯杰身后进来的秦朗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静默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舒同心不由得又是徒然向下一沉,牙齿咬紧了下唇。看着明威和天宇都陆续进了来,必是要说起在美国的事了,自己不便与闻,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秦朗笑着从小傲身上拎起冯杰,怕他压坏了小傲,眼角的余光扫到默默退出的舒同,心中却也是一疼,见小傲担忧的目光向自己看来,不想他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心情又再不快,便行若无事的笑喝着冯杰道:“就会欺负你傲哥,不知道他多担心你么?还不把美国的事讲给他听,让他好好看看你出去一趟可少没少些什么。”

冯杰笑嘻嘻的坐在床边,一脸兴奋的开始讲起了在美国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到达纽约的时候是晚上,当天,他们并没有去拜会致公堂,而是先到酒店落下了脚。

当天夜里,萧让独自带了冯杰出门,径奔致公堂的五祖祠,在门外转了一会儿,寻得一个隐蔽的高处躲了起来,静静的监视着里面的动静,到得天快亮时便悄悄的回来酒店睡觉。冯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萧让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敢问,他向来乖巧,也不做声,只细细留神着萧让观察的是什么。

第二天,三爷带他们大大方方的来到致公堂,按礼数入堂参拜,致公堂显是事先毫无准备,着实乱了一阵。许久之后,方由当家钱粮出来会客,称龙头石志兴碰巧出门,暂不能相见,语意冷淡,神情漠然,言词之间绝口未有提及宇文若龙的字样,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三爷也不多言,只在五爷刘啸天灵前上了祭,便辞了出来,下午带了他们几人在曼哈顿一带闲逛了半日。

晚上,萧让带了冯杰和骆天宇出来,留下欧阳和明威陪伴三爷。三个人在人潮拥挤的街头乱转了一阵,去四十二街找了几个□,萧让看准时机叫骆天宇带着几个□引开了身后跟踪的人,自带了冯杰又去致公堂查勘。

冯杰见萧让如此仔细,猜测他是要有所行动,因此在观察上便更加意留心。头一日已观察到致公堂巡夜的帮众是在凌晨两点时交班,到时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内后面的防守只有两人,今天又仔细的验证了一下昨天观察到的结果。之后两人悄悄去会合了骆天宇,又招摇的回来了酒店。

第三日致公堂毫无动静,三爷让天宇做向导,带着他们几人又吃又玩的过了一整天。夜里,萧让叫了冯杰到房间,扔了个袋子给他背着,那袋子颇大,里面的东西却似并不多,也不甚重,冯杰本来好奇的想打开看看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了萧让的冷面便没敢,忙忙的背起袋子跟了他出来。

萧让也不和他多说,叫了欧阳一块儿,寻到事先已觉察到的酒店附近前来监视的致公堂帮众,两人同时出手,几下料理了个干净,出手果决,竟未留活口,这一来,可着实将冯杰惊得不轻。

然后若无其事的欧阳自行回去酒店,萧让带了冯杰再次来到五祖祠外,静静的在隐蔽处守着。待到致公堂巡夜的人员交班的时间一到,萧让从冯杰所背的袋子内拿出一副飞虎爪,然后将空袋子背在了身上,自后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三楼的一间窗子,不知用什么切开了玻璃钻了进去。从头至尾,萧让没嘱咐过冯杰一句他该做些什么,冯杰只好根据自己的猜测,小心留神着替他把风。

不一会儿萧让又从里面出来,整个过程用了约只十分钟,刚好避开了交班的帮众,下来收了爪索后将袋子依旧交与了冯杰背着。冯杰觉出袋内的东西从形状和重量上都已有所不同,只不敢问,萧让也没和他说,径带了他回去酒店睡觉。

到得第四日早上,早早的便被吵了起来,听说是致公堂的龙头石志兴亲来回拜三爷。

石志兴同三爷见面,言语客套,先道仰慕之情,次叙同胞之义,再言结好之心,三爷不动声色,一一周旋了。

当晚致公堂设宴接风,事事尽礼,彼此于昨夜之事一字不提。三爷也并不问起当日秦朗等人之事,双方略谈时事趣闻、江湖掌故,一派和乐融融,石志兴言语谦和,深相结纳,三爷放量豪饮,酒到杯干,深夜方尽欢而散。

第五日,致公堂的当家钱粮前来相请,带着他们来到警局,出动金钱与关系,以旅游中途遇害、家属前来认领的名义办了手续,领出了猛鬼的尸首和遗物,冯杰触动旧情,不免又恸哭了一场。当日将猛鬼的尸首火化了,致公堂代设了灵堂做祭,之后又将早已火化了的龙乘云的骨灰交与了他们。

第六日,三爷带了他们几人来向石志兴辞行,致公堂摆酒相送,席间,致公堂的当家钱粮方略说起了四爷之事,语气委婉,将过往之事一律推到了宇文若龙与刘啸天的头上,声称一切都是由宇文若龙指使,刘啸天擅自专权,本堂石大当家当日并不知情云云,并对龙乘云为制造两堂之间的嫌隙,竟不择手段的谋害秦朗并杀害了刘啸天一事深加谴责。最后取出石志兴的亲笔书信一封,请三爷转呈骆老爷子,并在老爷子和秦朗面前代为解释。

三爷微笑听着,也并未多加指责,只略言老爷子对本堂未来龙头在美遇险一事本来十分气愤,但念及三十几年前曾与石大当家的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石大当家为人磊落爽直,绝非是如此无义的小人,此事必是有人从中做梗,本堂未来的龙头秦六爷气度恢弘,向不记嫌,亦不忍为些小误会伤了同袍之义,此事既是已水落石出,自当揭过这段过节,重修旧好,老爷子金盆洗手之际,亦愿能在单刀会上与石大当家再缘一面,以慰故旧之情。

当夜宴后,萧让再次带了冯杰夜探致公堂,虽然对方已明显的加强了警卫,但萧让凭着神出鬼没的身手和一身的胆色,仍是潇洒的出入自如,将前夜所盗之物归还了回去,这一来令冯杰越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七日,三爷带领他们几人安然返程,此一行几乎是无惊无险,顺利非常。

小傲静静的淡笑着听冯杰兴高采烈的说完了整个过程,又由着他嬉笑着撒了会儿娇,方说累了,打发了他们几人下去休息了。

这里秦朗便将来龙去脉细细的讲与小傲:原来三爷动身之前,老爷子早已做好了一切部署,当日萧让来救秦朗,因事前不知他被软禁在何处,曾遍查五祖祠堂,无意中探得了致公堂的镇帮之宝七星刀与《海底》(洪帮中各堂的诗证、隐语、切口、人员名单等)的收藏之处,此次三爷前去参堂,遭到冷遇,萧让便展开行动,出手将七星刀与《海底》盗了来,然后在堂内放了一个玩具炸弹示警。

而当夜,致公堂几个大盘口突然被军方以搜查恐怖分子的名义控制了起来,一夜之间损失惨重,致公堂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是以态度上前倨后恭,低头以求和解。

小傲从前不知老爷子原来竟有这么强大的政治关系,竟能操控于彼岸重洋之外,想想也不由得心惊。这么看来,老爷子煞费苦心的逼了他入帮还真是太瞧得起他了呢。

雁归

“傲哥,这幅画……”舒同犹豫的看着有些怔神的小傲,轻声请示道。

小傲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立在桌上的若尘的自画像,心中一声微叹,轻轻点了点头。舒同便向桌上取了画像,亲手用白纸包裹好,小心的交与阿亮带了出去。

这边前来拆卸全息影像设备的工人们也已拆卸完毕,病房内一时有种满目疮痍的凄凉。小傲轻轻的吸了口气,终开要离开了!

冯杰回来后的第三天,他央求着秦朗允准了他,撑着伤坐在轮椅上参加了猛鬼的葬礼,回来后,他便等不及的要求搬出医院去,他的伤口尚未拆线,但秦朗又一次纵容了他的任性,与路医生商议了安排他出院的事宜。所以今天一早冯杰就带人来将全息影像设备拆了装回他在家中的卧房去,并打点一切东西,只等秦朗下午来接他回去。

媛媛背转了身去,黯淡的低下了头,他终于要出院了,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照顾着他,从最初的同情到后来发自内心的疼惜,直至满怀欣喜的看着他的伤势一点一点的好起来。虽然他身边兄弟众多,许多时候她想照顾他都插不上手去,他们也没有单独说过几句话,但这么久的日子里守着他、照顾他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如今这种习惯要被改变了,让她心中竟无尽的失落了起来,好像突然的竟有些怨怪他的伤居然会好的这么快了。

“傲哥。”骆天宇带着他在秦朗和小傲面前特有的几分腼腆走了进来,小傲心中一阵失望,淡笑着问道:“阿朗有事不能回来?”

“不是,傲哥,阿朗哥去和路医生说几句话,要我先来看看傲哥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小傲心下一松,面上的笑容不易察觉的深了几分。后面秦朗进来的时候,看到早已坐在轮椅里等待的小傲禁不住笑了,这么久的时间了,可真是把人给闷坏了,竟把小傲这样恬淡的人都闷得耐不住性子来了。

秦朗身后跟着萧让和欧阳,老爷子的话他先时已告诉了小傲,今天回了老爷子接小傲出院的事,老爷子便正式将欧阳派了过来。秦朗伸手拍了下欧阳的肩,带着他走了过来:“这是欧阳,老爷子特别安排来保护你的。”

欧阳走上前来:“傲爷!”小傲一滞,这称呼……

秦朗笑笑:“叫傲哥好了,不然就叫傲总吧。”

欧阳微一躬身,改口道:“傲总!”小傲吁了口气,帮中内八堂称爷,外八堂称哥弟,但没有职司的闲爷配置近身的他还是第一个,若再给人前人后爷长爷短的这么一叫,怕又不知生出多少事非来。见欧阳语气谦恭,颇有些拘束,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欧阳一米九○的身高,黝黑的脸,面容方正,标准的保镖形象,虽是进了房间,仍是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看外型只觉得该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彪形大汉,与身材瘦小,面容尖削的萧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小傲暗暗点头,正是这副粗犷的外貌才让四爷那样心机深沉的人也着了道吧?

转头见秦朗已带着天宇走去媛媛身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媛媛红着一张俏脸点了点头,跟着骆天宇出去了。小傲微觉奇怪,见秦朗没说什么也就没多问,秦朗走回来亲手推了轮椅走出门来。

时已近夏,汽车一路开来,两旁的树木都已绿叶成荫,小傲暗暗叹息,入院三个月有余,竟把春光负尽了。

一公里长的私家路渐行渐近,小傲渐渐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半年前,他是那离群的孤雁,徘徊凄恻,无人知其鸣声哀哀,半年后,终了却这旅愁荏苒,玉关重见,却已是寒风折翼,失却天涯伴,几难再见水阔天远。

汽车停在阶下,“傲哥!”冯杰带着阿生阿洪等一众兄弟从里面飞跑出来,拉开车门,将特制的踏板拉开放平,那是秦朗专为方便小傲的轮椅上下而特别改装的。

舒同抢先下来,在下面护着,秦朗推了小傲,缓缓来到门前的台阶下,放开轮椅自后面绕过来正要抱了他起身,小傲却转动轮椅向后滑出了几步,两手撑住扶手抬起身来,从轮椅上直跪下地来,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抬眼望向秦朗,语音微颤着道:“小傲昔时无状,冲动辞会,寒了老大和众兄弟们之心,其罪万死难赎,今日诚心悔过,盟老大开恩,准小傲重回四海,小傲感激涕零,愿受万刀之刑,从此一定严守家规,再不敢违犯!”

“傲哥……”冯杰心中惶急,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秦朗心中一阵狠疼,小傲当日辞会,言词绝决,众兄弟都是亲身见闻,按照规矩,自不能就这样毫无交待的就让他进门,小傲这样做,是不想自己难做,日后在兄弟们面前落了口实,失了威信。只是若按规矩,已拔了香头的兄弟要想重新入会,至少要三刀六洞,以示悔过之诚,这样的罪,如今他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小傲去受了。

走近前来,也不多言,俯下身一把抱起了他,转身走了进去,四海众兄弟面面相觑,好半晌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冯杰立刻嘻笑着跟了进去,舒同先是一喜,随即心又沉了下来,低了头跟在冯杰后面进了来,吩咐了阿亮将轮椅送到楼上,又命人将萧让与欧阳带到后面安置好,自己走回来默默地在厅上跪了。

冯杰跟着秦朗跑上楼接过阿亮送上来的轮椅,一等秦朗放下小傲,便兴高采烈的推着他四处转了起来,小傲见他的房间内除了新装上去的全息影像设备,一切仍是旧时模样,心中感慨万端,这一番场景本来以为今生只有梦中才能再见了。

“好了,一会儿你傲哥都被你转晕了!”秦朗笑看着冯杰推着小傲在楼上转了个遍,这才喝着他停了下来,俯身对小傲道:“那个护士尹小姐,我和路医生说好了,将她借聘过来,天宇带她回去收拾一下,这段时间就让她住在这照顾你吧。你先休息一会儿,晚上我们兄弟好好庆祝一下。”说完便转身欲下楼去。

“阿朗……”小傲犹豫的叫了一声,秦朗回转身走过来,小傲淡淡的笑看着他:“阿同……这些日子教训得他也够了,老大既是今日已饶了我了,求老大再给个恩典,连阿同也一并饶了吧。”

“就是就是,老大开恩吧,今天是大赦日,哈哈……”冯杰冲过来抱住秦朗,“老大最好了,是不是?”

秦朗笑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转身走下了楼,舒同已在下面跪了半个小时了。

秦朗走到他身前,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舒同惴惴不安的战栗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抬起了头来:“老大,药厂的事,是阿同疏于防范,请老大按规矩治罪吧。”

秦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件事本不能都怪你,我和天宇也同样被宇文若龙设计了,要是单罚你一个,只怕你也觉得委屈。不过这么多冰能运进来不能不说是你的疏忽,你傲哥告诉你看着货仓你就看着货仓,告诉你守好码头你就守好码头,就不提防人家会从别的方面下手?这些日子你也该想想清楚,以后我和小傲都身在帮中,不能兼顾四海的事,四海就靠你和阿杰了,你别总是一根筋的做事,也要学着照顾全局的。”

“是!”舒同低低的应了一声,“这件事是阿同的错,阿同不敢委屈,请老大重重责罚。”说着咬紧了下唇,老大这些日子一直都冷着他,显然是气得不轻,看来这次的责罚轻不了。

秦朗微微一笑:“知道错了就好,以后注意别犯同样的错误了,你起来吧。”

舒同诧异的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大……”见秦朗对他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脸,这才相信老大是真的饶了自己,不禁感愧万分,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朗微笑道:“叫兄弟们好好准备一下,今晚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担当

“老大!”舒同跪在地上哀声求恳,“你罚阿同吧,阿同知错了,求求你老大……”

秦朗伸出大手,在他憨厚的圆脸上轻抚了一下,朗声笑了:“这几个月不是一直都在罚你?你的错已经罚过了,现在该受罚的是我,把宇文引入四海的人是我,接小傲回来的也是我,这一切的后果本就应是我来承担,规矩是在我亲订的,决不能在我手里废掉。”

舒同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看着稳步走向刑室的秦朗仍是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老大……”冯杰声音颤抖着迎上秦朗,秦朗轻揽了一下他的脖颈,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利落的脱下上衣和衬衫扔给他,走入了刑室。自己从装满水的圆筒中抽出一根最粗的藤条,交到了德哥手上,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下,稳稳的步上刑台,跪倒在刑架底端的横木上。

众人看着那宽阔坚实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和那根直径足有寸许的藤条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刑堂的兄弟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先恭敬的叫了声“老大”,秦朗微笑点头,任由他用绳子将两手绑了,但当裤子被拉下来时,秦朗仍是无法抑制住羞惭的闭起了眼睛。

“呜……啪!”“呜……啪!”“呜……啪!”……

满室只听见藤条凌厉的破空声、凛冽的着肉声,以及秦朗偶尔控制不住而发出的压抑的喘息声。

“呜……啪!”“呜……啪!”“呜……啪!”……

汗水顺着刀疤交错的脊背涔涔的流淌,这一场刑罚是如此猛烈的震撼着在场所有人的心魄。德哥心中叹息,老大当众受刑,本来他是建议可以鞭背的,但秦朗不肯投机取巧,宁愿在人前承担这份羞辱,他明白老大的心意,既是当众受刑,便是为免落人口实,疼痛还在其次,最难堪的是这番羞惭,自己若是稍有徇私,老大这番苦就白受了,因此行刑时绝不留手,一藤狠过一藤,鞭鞭裂肤,到后来不止臀上无处受鞭,大腿自膝弯以上也都再无一块完整皮肉。

“呜……啪!”“呜……啪!”“呜……啪!”……

随着藤条最后一下狠狠的击落,刑架上的秦朗一阵剧烈的颤抖,头向后仰起,身体绷直挺到了极限,刑室内连呼吸声都不可闻,所有人都窒息的看着这一幕。德哥收住了手,默默后退,今天用刑选用的是刑堂最重的藤条,八十藤下来,秦朗竟晕厥了两次。

好一会之后,秦朗方松开紧咬的牙齿,浑身颤抖着瘫软了下来。一脸泪痕的舒同和冯杰忙冲上前来将他从刑架上解下来,小心翼翼的勉强替他整理衣裤,扶出了刑室。

“这件事…任何人…不得……在小傲…面前提一个…字……否则……”秦朗浑身是汗,手撑着会议长桌重重的喘着,强抵着眼前的昏黑,从齿缝中一字一字挤着吃力的命令道,众人看着他惨白的面孔和不住滴落在桌上的汗珠,凛然应是,人人战栗不已。

昨日小傲回来后,四海如狂欢般一直热闹了整夜。

今天一早,秦朗和老爷子请了一上午的假,回到公司招集各堂口的堂主,到四海集团主楼顶层会议室内的刑室,当众领了这八十藤条,为宽赦小傲回四海以及四海被冰毒所陷一事做了交待,堂堂四海的老大,洪帮未来的龙头,为维护会规当众扒了裤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几度昏厥,四海人人悚然惊惧之下,也都钦佩不已,对他所命一一凛遵,之前本来因受冰毒事件的打击而有些低迷了的士气也重新振奋了起来。

“啪!”“将!”老爷子落下最后一子,对着三爷“哈哈”一笑,拿起手边的茶盏,转回身来斜睨着两腿打战、因疼痛而面白如纸的秦朗:“你是要我帮你背这个黑锅了?”

见秦朗低垂了头不敢答腔,便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事我不管,别往我头上算,凭什么你逞了英雄要我来当恶人?”

秦朗听老爷子语气不似在生气,心头一松,忍着疼向前蹭上几步,贴着老爷子身前跪了下来,两手抱着老爷子的膝盖陪笑央着他道:“阿公……就疼阿朗这一次吧,不然…就当是疼小傲好了,小傲的伤还没拆线呢,阿公也不想他又…伤了神再咳血什么的是不?”

一旁的三爷看着秦朗如孩子般偎着老爷子,不禁笑了,老爷子一向将秦朗当做老来子一样,有时面上虽怒,其实心里还是疼他的,只是他向来待秦朗严厉,稍有差池重罚立至,弄得秦朗总是战战兢兢的,心中虽然也想亲近,却极少敢撒痴耍赖,此刻仗着伤重,老爷子多少会心疼些,才敢放胆撒娇,其实老爷子虽是心疼生气,但心中却也必会赞赏他这份担当,便笑着帮腔道:“看阿朗说得怪可怜的,看在他也是疼小傲的份上,老爷子就帮他这一次吧,反正平日也不少打的,说是给老爷子打的也不意外。”

老爷子抬头瞪了三爷一眼,低头看看秦朗脸上疼的惨白却还强撑着笑意,浓密的鬓边汗水涟涟,说话虽极力控制却仍难掩虚弱的颤抖,自己平日打了也就打了,不是自己打的看着却觉着特别的心疼,再加上秦朗平日极少敢表现出这样的依恋,给他这么偎着一央告,心中一阵温暖,“哼”了一声道:“你这么做之前就做好打算让我背这个黑锅了?就会算计我!打量着我不舍得打你呢?”

秦朗心中偷笑,老爷子要打可不会管他有伤无伤,更不会和他废这么多话了,现在这样说,明明是舍不得了:“……就算阿公再生气,也等阿朗伤好一些再罚吧,不然…阿公看着也要心疼的。”

“你自己找罪受,我才不心疼!”老爷子冷着脸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最好给我消停点,要是再出什么状况误了单刀会,看我饶不饶你!”

秦朗笑着松了口气,伏在老爷子膝上颤颤的应了,又和三爷道了谢。不敢去用力撑老爷子的腿,按着自已大腿挣扎着撑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再一用力,痛楚愈甚,一个不稳向前栽入老爷子怀中。老爷子叹了一声,扶了他起来,交与萧让扶他出去,待他走到门边时想一想忽又叫住了他:“小傲不是后日拆线?你这两天就别回去了,小傲回去那边,楼上楼下的也颇为不便,帮中这些日子事又多,单刀会的时日渐近,他也需要来熟悉礼仪,与其离这么远每天折腾的辛苦,不如等拆了线让他也搬过来和你住上一段吧,等单刀会后再搬回去。”

秦朗怔了怔,垂手应了,萧让扶了他蹒跚着走了出来,到骆府中他自己的房内稍歇。知道老爷子想的周到,自己现在这副惨相,回去小傲就算不知内情,看着心中也定是极难过,当晚便依了老爷子的话没回去。骆府中的这间房是一直为他备着的,从前老爷子有事留他晚了或是有时犯错给打得重了回不得家时便睡在此。

秦朗一连两日未归,舒同和冯杰严守口风,瞒他不说,小傲只道是帮中事忙,自己不愿每日闷坐家中,在舒同、冯杰的陪伴下回来公司,略做了一番视察,招来各部门负责人开会。经过了这样一场大劫难之后的四海境况不佳,股票一度跌至历史最低点,但秦朗不肯裁员,一边维持着庞大的费用开销,一边又极尽奢侈的花费巨资造好了给小傲的游艇,又买下了乌镇的木屋和那套全息影像设备。而之前那一项医疗项目投资巨大,短期内又看不到效益,公司的财政已出现赤字。还好冯杰第一时间稳住了项锋,保障了钻石的货源,舒同又在查封令撤销后,及时的将四海旗下的娱乐场所整顿开业,保障了现金的收入,现在四海的一切运作都靠这些娱乐场所和那几家珠宝工厂的进项在维持着,但仍难免左右支拙。

小傲知秦朗的心意,凡是跟过他的人只要不弃他而去的话,他就决不会抛弃对方,所以裁员的事他是不会做的,而这段时间为了哄他开心又花费过奢,现下要急也急不来,只有按部就班的慢慢捋顺了。

各部门主事见傲总终于回来,都是心中欢喜,知道以他的才能必能带他们一扫阴霾,还旧日朗朗的晴空一片。

承欢

“我没事,只是抽了几藤而已,事后老爷子心疼了,才没让出去,哪里就动不得了。”秦朗笑对着小傲,极力掩饰声音中的虚弱,“正好躲几天懒的,不然哪有时间歇着。”

小傲看着他苍白泛青的面色默不做声,刚刚伤口拆了线,就被老爷子接来了骆府,来了方知秦朗两日未归,是“受了老爷子的家法”,也不敢向老爷子动问原因,略周旋了几句,便急急的先来探视。

舒同和冯杰背转过去悄悄落泪,只不敢让小傲看见,老大忍着疼强颜欢笑是不想让傲哥过于难过,只是他憔悴成那样,傲哥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有多痛?

秦朗怕他们在这儿时间久了,小傲面前露出马脚,和他们说了老爷子接小傲来住的意思,便要打发他们回去,舒同与冯杰虽然舍不得,但不敢拂了老爷子的意思,见老大一个劲儿的赶他们走,只得留了明威和媛媛在外面服侍,兄弟两个自回去了。

小傲见他们兄弟走远,这才咬着牙,颤抖着揭开秦朗身上盖着的薄被,看向那青紫淤黑、血肉模糊的臀腿,见虽已过了两日,仍是肿胀的吓人,横贯交叠的条条裂口深入肉中,血水仍在不断渗出,其状狰狞,惨不忍睹,心中一阵狠狠的绞疼,转头咬紧唇忍住泪,只觉半晌喘不过气来。秦朗知他难过,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就打成了这样了?”小傲压低了声音,忍着心颤的疼问,虽知他两日未归想必是这场责罚不轻,但仍未料到竟是打得如此之重。

“没什么,自然,是有该打的原因了,也没打多重,过两日便好了。”秦朗笑着慢慢的说道,尽量让语气中不掺杂喘息。

“咳……”老爷子轻咳一声,带着三爷和骆天宇自外进来,秦朗来不及遮掩伤处,慌不迭的向床内缩去,拉过薄被盖上,牵扯得急了,疼得汗珠直滴下来,老爷子“哼”了一声,走到床前:“敢是在这儿抱怨我呢?”小傲转动轮椅,向后让出了两步,让老爷子坐在了床边,秦朗忙半撑起身子陪笑道:“阿朗怎么敢,是阿朗的错,原该受些教训的。”

老爷子斜眼瞄了小傲一眼,笑了:“你不委屈?有人可代你委屈,嘿!也不知道是谁受委屈了呢。”

小傲淡淡笑笑不言,秦朗怕他听出老爷子言外之意,颤抖着抱住老爷子一条腿软语央告:“阿朗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阿公饶了阿朗吧。”

老爷子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回头向小傲道:“单刀会上预备提升的人员名单报上来了,你的名字在上面。”说着将册子递了给他,小傲微微一怔,先转头向秦朗看去,见他也是一脸迷茫的看着老爷子,老爷子笑笑:“你别看他,他这两天趴窝呢,这事还不知道。”

小傲心中疑惑,接过名册缓缓打开,饶是他一向淡泊,也不禁骇了一跳,只见上面第一个名字便是秦朗,自己的名字赫然列在秦朗之下,后面的荐职更是让他一惊,轻轻抬起头:“老爷子……”

秦朗见老爷子面色微沉,忙先抢着嗔怪道:“怎么还叫老爷子?”

小傲略一迟疑,微窘的低了头:“……阿公。”

三爷一旁看着呵呵一笑,嗔着秦朗打圆场道:“阿朗何必多这个嘴!不过是一时改不过口来,难道还怕老爷子会见怪不成?”

老爷子便也笑了,“嘿”了一声道:“还是打得轻了,不然哪有力气多嘴。”

小傲笑笑,无奈的看向秦朗,将名册递了给他,秦朗怔怔看了半晌,忐忑的看向老爷子:“阿公,这个……是不是弄错了?”

老爷子冷冷的道:“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洪帮会弄错?”

秦朗勉强向上再撑了一撑,急道:“阿公,我堂自来未有过圣贤二爷,小傲初入帮中,寸功未建,这位子让他来坐不妥吧?”尚无正式职司便已带近身出入帮中,现在更要一步登天,怎能服众?只怕从此更成了众矢之的,老爷子也要落得个偏私的话柄。

三爷见秦朗不顾伤势,便要爬起身来,知他是真的急了,便笑了:“这只是个提议,还要半数以上的票数通过才行,老爷子也并不是偏私的,多亏小傲替你矮举,才破了四爷和宇文的叛帮之谋,这对帮中就是大功,这样的德行比拟关二爷也不为过,小傲的智谋也是江湖知名,这件事,老爷子和我都通过了,量来反对的人也不会多的。”

秦朗伏下身来,看着老爷子一时无言,虽说老爷子千方百计的将小傲算入帮中,必是要委以重任的,只是小傲入帮不足三月,而且是重伤未愈,三月来在帮中连面也没露过几次,这一上来就提名为二爷,若是通过了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嫉恨,通不过更岂不被人嘲笑?不过老爷子既有此举,想是心中极有把握的,趁着他养伤这两日办理此事,也正是不想让他担干系,老爷子为了他可说是费尽了心思了。心下感动,默默的伸手,揽住老爷子的腿,老爷子“哼”了一声,将他的手拂了下去,眼中却微有笑意,秦朗心中暖暖的,从前在老爷子跟前可不敢这样放肆。定了定神方道:“其实,提名小傲补六堂的空儿也便好了,怎敢越过了三爷去?”

老爷子伸手在他臀上用力一拍,秦朗促不及防,疼得一个哆嗦,张了大嘴巴,憋了许久才没让自

己叫出声来,骆天宇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急忙将脸转了过去,老爷子笑喝道:“三爷都不计较,偏你那么多废话!”转头向小傲道:“当仁不让,别学阿朗这没出息的模样!”

小傲淡笑着应了:“全凭阿公吩咐。”见老爷子对秦朗明显疼爱多于责怪,心中也自高兴,这一声阿公叫得便比先时自然了许多。老爷子和三爷坐着又说了会闲话,也怕秦朗伤重撑着艰难,便离开了。

秦朗伤的虽重,只这伤是自己打的,不敢因私废公,得老爷子疼惜稍歇了两日,眼见得单刀会的会期日近,好多事不能耽搁,便仍强撑着照常回帮中忙碌,还好有小傲每日里伴着,兄弟两个遇事有个商量。

小傲每天上午由舒同和冯杰接回公司打理四海的事务,之后由媛媛、明威和欧阳陪着去复健,下午由秦朗安排熟悉单刀会的各项程序,晚上便陪老爷子喝茶、聊天、下棋,听京戏,才几天的功夫,便哄得老爷子连三爷都不理了。秦朗每在旁观着,心中也甚是欣慰。本来老爷子要接小傲来,他还有些担心,怕小傲不知规矩,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被老爷子教训,现在看来,倒是不必如此谨慎了。由于一众儿孙各有不足,老爷子膝下乏人,老怀寂寞,小傲承欢膝下竟是日益讨得老爷子的喜欢起来,渐渐的偏宠尤甚于秦朗和骆天宇。

随着气候一天一天的变暖和身体一天天的强健,小傲在户外活动的时候也逐渐多了起来,老爷子得了他这个良伴,心中欢喜非常,有时晚饭后一老一小便在园中喝茶对弈,

而天宇和小傲相伴日久,也开始不似先时腼腆,渐渐的也越发依恋了起来,不但明威有些妒嫉,有时冯杰来了见他和小傲亲近都笑言自己要吃醋了。

会选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七星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

清晨的骆府后园,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轻雾中,晓花含露,柳丝低垂,扬花迷人之眼,远远从老爷子房中飘来《西厢记》凄婉哀怨的唱段,听来让人只觉无尽的惆怅。

小傲痴坐在水边,静静的看着点点扬花落入水中。

骆天宇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园中小径悄无声息的走来,远远听得的小傲淡淡的一声叹息,极轻极轻的念道:“沾泥也好,莫化浮萍。”骆天宇只觉心中一滞,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痛,抬头看向陪伴在小傲身后的媛媛。媛媛向他微摇了摇头,和小傲相处越久,对他便越是觉得琢磨不透,每到无人之时总觉得他眼中有着迷茫的伤痛,然而当他面对你的时候,那令人心疼的温润却绝对能让人舒服的不想离开他的视线,

“傲哥,来吃早餐吧。”骆天宇轻声叫小傲,小傲转头,看着他点头笑笑,明威便推了他跟着骆天宇向餐厅走去。

餐厅在正厅的后面,从窗内可以看得见外面花园,老爷子不喜住楼房,说是人老了得多接地气,骆府是一座旧式的二进院落,原本是民国时期的一座帅府,除了那院门是改装的新式遥控的铁艺大门之外,一切都还保留着旧式的风格,院内宽阔平坦,树木葱郁,花草繁多,假山池塘,曲桥亭台,景致怡人,倒是个很好的休闲所在。

入得厅中,老爷子尚不曾来,小傲便不入席,与骆天宇在一边候着,少时,秦朗和萧让伴着老爷子走了来,远远的看见小傲轻轻点头,小傲淡淡回以一笑,问了老爷子安,明威与欧阳等自下去用餐,小傲待老爷子入座后,才转动轮椅靠上前来。

老爷子笑看着他:“紧张不?”小傲轻轻含着下唇,缓缓摇了摇头,笑了,今日帮内会选,就要投票决定他提升为圣贤二爷的事。

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向仍侍立一旁的秦朗皱眉道:“怎么还坐不得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气了?少时在帮中你也站着?”秦朗不敢回嘴,连忙赔笑应了,叫佣人填了粥来。他伤势本重,十几天功夫自然未曾大好,每日都是服侍老爷子吃过之后下去胡乱吃一口便罢了,现在见老爷子嗔怪,只得咬牙忍疼,挨着老爷子坐了。

萧让平日是见惯了的,只顾低头吃饭看也不看,骆天宇自小也不是第一次见,因怕秦朗尴尬,也不敢多言,小傲一旁默默看着,料得老爷子平日教训严厉,不免心疼,这餐饭便有些吃不下去,秦朗怕老爷子多心,向他微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饭后,兄弟几个随老爷子来到帮中,自三爷以下,帮中三十六位份的人员均已在堂上等候,小傲进来,所有目光立即焦在他的身上。这次会选是洪帮大事,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新要上任的龙头本就年轻,如今又打破惯例要提升入门不久的新服做什么圣贤二爷,老爷子这一年来行事多出人意料,众人私下早有议论,只不敢当面说出来。

小傲知道自己惹眼,心中不免无奈,这些日子每日坐轮椅出入,又有欧阳寸步不离的跟着,实在是太过张扬了。

老爷子入得厅来,居中升座,秦朗侍立一旁,骆天宇与小傲按班归位。老爷子微微一笑,摆手令众人坐了:“今日的会选内容,大家事先都清楚,我老头子在这儿也不多说了,如果谁有什么意见就现在提出来,否则……”说着,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众人在他的目光之下都瞬间低下了头,老爷子淡淡一笑,“就请在结果出来之后永远保持沉默吧。”

小傲留神观察老爷子,见他的目光在五爷和七爷的面上掠过时并未多加停留,心中暗暗摇头,自从秦朗接手帮中事务以来,老爷子便极少过问了,今日这几句话看似不着痕迹,实际上是特地说给五爷和七爷的吧?见五爷阴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七爷看着五爷的神色则似颇为困惑,隐隐预感有事要发生,料来老爷子也是心中有数,只是自己当然不能象秦朗当日那样当面辞位,也就只能坐观其变。

在堂上众人的一阵沉默之后,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秦朗可以开始了。

便在此时,五爷站起了身来:“老爷子,赵五有几句话想当着众兄弟的面和老爷子说一下。”

众人都是一怔,五爷向来与秦朗不睦,小傲入帮第一日就差点死在他的红棍之下,到现在还坐着轮椅,小傲提升一事,他要反对也是正常的反应,但现在秦朗继位在即,老爷子要提升小傲的态度也是极为坚决,这个节骨眼上他再来说长道短的,显然是不明智的。也有人本就心生妒嫉,只是老爷子面前不敢出声,现在见有人来出头,心下不免高兴。

老爷子看着五爷,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秦朗心中微微一紧,虽知五爷未必敢在老爷子面前放肆,但毕竟是众人之前,若是他一时沉不住气,说几句难听言语,小傲如何承受?

五爷并不理会众人看来的目光,向前几步,走到堂中,先向众人团团抱拳:“赵天阳入帮以来,蒙老爷子信任,执掌刑堂近十五载,帮内不少弟兄在赵五手下受过家法,以往得罪之处,念在赵五也是职责所在,还请众位兄弟不要见怪。”说罢转过身来,再向老爷子微一躬身,“天阳如今年岁渐长,气力渐衰,这刑堂上的事也渐渐的顾不过来了,老爷子既是要金盆洗手了,念在天阳追随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份上,准许天阳提前退休,在单刀会后另选贤能之人接掌这刑堂之任吧。”

众人听得他这一番话,心下都是雪亮,五爷执掌刑堂,多年来秦朗在他手下没少吃苦头,新入门的小傲也几乎在他杖下致残,现在眼见要改朝换代了,他既是无力阻挠秦朗接位,那么自是要抽身退步以求自保了。只是他如今只四十多岁,这年长力衰的理由未免牵强。

“五哥!”七爷骆世豪先就起身叫了出来,被老爷子冷冷的扫了一眼,愣了一愣,又嘀咕着坐下了。

老爷子静静看了五爷片刻,笑了:“老五既是嫌这差事得罪人,不愿意做也罢了,只是单刀会上少不了还要你费神,这事我先准了,等单刀会后,择了人选再行安排吧。”

五爷抬头看着老爷子,默默的一躬身,退回了坐上,知老爷子明白了他的心思,彼此心照不宣。

众人见五爷才一开口请辞,老爷立时便准了,心下都是凛然,知道老爷子心意已决,小傲上位,是铁定了的,决不允许人来横加阻挠了,当下各人再无一言。

之后三爷一番荐辞,细言小傲巧识宇文若龙与龙入海叛帮之谋,对帮中是为大功一件,而甘受重刑,代拜兄矮举之德更是当世罕有,可说是智勇双全、德行兼备云云。而当日会选的结果竟是毫无悬念的全票通过。

接位

“阿公,明天我真的也要穿这个?”秦朗有些尴尬的看着老爷子,小傲和骆天宇在一旁强忍着笑,虽然半个多月来对单刀会的礼仪都已熟悉了,但秦朗这一身长袍马掛仍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老爷子和三爷穿也就罢了,秦朗穿来看着真是太滑稽了。

老爷子没理秦朗,转头看着小傲笑笑:“上位后参圣的时候是必须穿的,你也一样。”小傲愣了一下,看了看老爷子指给他的那一件银灰色的长袍,点头应了声:“是。”秦朗犹豫了下,看了看小傲没做声。

会选一周之后,义顺堂筹备了多日的单刀会终于渐渐拉开了序幕,三日内前来参会的各公口代表均已到齐,致公堂的龙头石志兴更是亲来向老爷子和秦朗道贺。

因为本次的单刀会上有老爷子金盆洗手,秦朗接承大位这样的盛事,外码头公口来人极多,义顺堂决定一切遵循旧礼,以免其他公口嘲笑和指责。按规矩,自五爷以上,参圣时都必须着长袍免冠,秦朗虽是心疼小傲行动不便却还要几次三番的更衣,只是事关礼法,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日,便是单刀会的正日,一行人等早早便起身向城北的关帝庙行来。

“单刀会”是一年之中洪帮最大的一次聚会,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日,为纪念武圣人关云长单刀过江去东吴赴会的英雄事迹,各公口约集本堂哥弟在关圣殿(武庙或关岳庙)举行大会,以示敬仰和追念。这一日帮中要悼念死亡的同袍兄弟,同时抽活新人、对帮内兄弟提升和补调。

由于此次活动与会的人数众多,难免引起多方的关注,事先秦朗已请得老爷子同意,通过关系,以某电影公司拍戏的名义拿到了相关的批文,因此洪帮这次聚会竟是大张旗鼓,堂而皇之,行至关帝庙前千米之外便有执事的帮众在道路两旁设岗迎宾警戒,站条子问切口,接待来宾。

来至庙门前,五爷早已一身黑色西装,站立在门首,静候前来参会的宾客到来。因为这是洪帮的例会,按规矩不许外人参加,所以前来参会的都是在缘的哥弟,其他江湖前辈,故旧友朋少时会后的筵席再行招待。

入得庙来,秦朗将老爷子和小傲先安置在偏殿内暂歇,自带了天宇去外面安排照应,不一时,各公口参会的代表陆续到了,上午八点整,单刀会正式开始。

第一项便是迎圣:关公圣像前点大红烛1对,巨香3支,神灯一盏,敬茶3杯,供品四色,圣像右侧设三十六把交椅,义顺堂自老爷子以下三十六位份人员一律在此就位,内八堂各主事坐在最前,其他人众按位份向下排开,前来与众的各公口代表则按年纪长幼在圣像右侧就座。

五爷抖擞精神上前,例行性的先请示掌旗龙头有无赏示,老爷子摇头称没有,五爷方宣布大会开始,全体人员立即起立,整齐衣冠,面对圣像,门外鸣放鞭炮,红旗五爷恭读迎圣令:“眼看天空彩云飘,圣人夫子下天朝,弟子今日来迎圣,恭请圣人坐中堂。”

鸣鞭喧令之后,便算是请来了关帝圣君,一众人等均不得喧哗吵嚷、交头接耳,否则将以不敬神灵之罪处以重刑,秦朗的位份与小傲不同,虽然离得不远,却也照顾他不得,只能看着他由骆天宇架着,紧咬下唇,勉强撑着站立。

第二项是悼念帮中亡故的兄弟:关公像下两侧悬挂亡牌,亡牌以绫绸裱糊着色,十分精致,中为宝顶形,左右为飞檐飘带。宝顶下俱用墨笔楷书:“慎终追远”四字,下为死者姓名,按礼数,死者为大,不管是为帮中出力牺牲的还是犯了帮规依法处决的,只要不是被黑传除名了,到了这一天都可享受祭奠,小傲倚着骆天宇的臂膀抬头细看,果然四爷的名字也在亡牌之上。

五爷按规矩主持,点神灯、焚香烛、献祭品、放鞭炮、烧黄纸、仪式简单而隆重。

第三项才是参圣:已换了一袭青衫的五爷走至圣像左手下方,依次朗声高喊:“有请本堂龙头大爷参圣!有请钱粮三爷参圣!”老爷子和三爷各已换过中式长袍,外穿马掛,先后于神像前施礼,之后,五爷携余人共同参圣,各人先要检查好扣子扣没扣好,以免神前失礼。参圣要三跪九叩,小傲双腿不能着力,虽有骆天宇在一旁帮扶,仍是被折腾的遍体虚汗。

然后五爷再请外码头公口的代表们参圣,这是礼数,向来一般的代表是不会在其他码头参圣的,所以多数代表都敬而谢之,只致公堂的石志兴和另外几个公口的年长者到神前行了礼。

参圣完毕,鸣放鞭炮,五爷开始朗读安位词,(参圣时所有与会人员均系站立,故要安位):“大哥请登龙虎坐,二哥请登上将台,虎皮交椅三哥坐,四哥红凳往上抬,五六七八金阶上,幺满十排两边排。三十六把金交椅,七十二座软八抬,金交椅,软八抬,愚弟早安排,龙归龙位,虎归将台,请列位哥弟请得位安位!”

各人这才回到位子上坐下,安位完毕,五爷向老爷子躬身施礼,然后转身向外,宣布资金准备开始金盆洗手的仪式,老爷子微笑起身走到厅中,向四方团团一揖:“众同袍远路前来捧我老头子这个场,骆某人感激不尽,我老头子在堂中多年,未曾有尺寸微功,承众兄弟的信赖,腼颜执掌帮务,今日以老废之身行金盆洗手之礼,从今而后,本堂之事就有赖各公口码头多多照应了,骆一清在此先行谢过!”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三爷近前致辞,对众历数老爷子之德,一番恭维之后,代表众兄弟向老爷子道了辛苦及众人不舍之意,之后,五爷方命执事之人捧上金盆,捧盆之人是经过帮内严格选出的,必要外五排以上,五官端正,于帮中有过功劳,并且五服俱全的年轻子弟才有荣幸担当此任,捧盆之人一身金色短装,手捧金盆在老爷子面前双膝跪下,将金盆高举过头,老爷子先用右手中指入盆中沾了水,分别弹向天、地、四方,然后才双手入盆略洗了几下,在众人一片掌声中结束了仪式。

然后才是秦朗的接位仪式,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秦朗今日一身宝蓝色的西装,在厅中一站,让人只觉稳如泰山,在五爷的主持下,三爷宣布秦朗历年来为帮中立下的八项大功,秦朗当众誓词,表明今后的担当,再面对关帝圣像跪倒,双手向上高擎,老爷子亲手将代表着龙头极权的船舵、七星刀、红棍一一交到他的手上。

之后,才轮到堂内人等的提升和补调,小傲在天宇的帮扶下跪于厅上,外码头的贺客也有见过他的也有没见过,但四海一傲在江湖之上却是多有知名,众人见了那身着浅青色西装,之前一直坐在轮椅之上一脸儒雅温润的青年,都不免诸多猜测。在各公口代表诧异的目光与交头接耳的议论中完成了提升仪式,再乘其他人举行提升仪式之时与秦朗退入偏殿换了长袍出来,由秦朗带领所有被提升的人员先在神前参圣,再对老爷子行礼,叩谢提携之恩。小傲这一轮折腾下来,更是头晕眼花,再换回原来所着的西装之时发现内外衣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了。

接位上位之后便是开香堂,抽活兄弟,这是洪帮一年二大会期中必须举行的一项隆重仪式,五爷先面向外面宣布人事戒律令:“红旗大令执在手,在缘哥弟听从头,奸盗邪淫不能有,违法乱教不能留。要想入流不能够,除非认母把胎投。非是小弟言语陡,前传后教一脉流。”

大令人传毕,五爷转向秦朗请新掌旗龙头赏示,秦朗将手里的新学、顺社、提升、补调的红纸名单交由五爷宣布,今日会中抽活的人多,无法全都入殿,便俱都在庙门外面的空地上,宣布时,被宣布的人面向圣像,宣布后,对着殿内方向参圣,然后分批入门,四礼八拜向恩、承、保、引四大拜兄谢恩,拜兄站在圣像右侧,举手答礼,连呼“高攀”、“请起”、“诸事顺遂”“步步高升”。

人事宣布完毕,大会便接近了尾声,五爷起身迎宾前往酒楼饮筵,致迎宾辞:“今天是敝公口举行盛会之期,承蒙城乡内外邻坊各声左中各社,老拜兄、老恩兄,赐步光临,敝公口未能五里铺毡,十里结彩,迎风接驾,谨备菲酌,以表谢忱,少时席面之上,不能临桌一一致谢,有招待不周,礼仪不到,请各位老拜兄、老恩兄、一众龙哥虎弟,回龙转驾之时,花花旗,龙凤旗,日月旗与兄弟敝公口打个好字旗,兄弟这里先赔礼了!”来宾一起回礼齐声说:“谢了,谢了!”

致辞完毕,大会结束,执事人等安排贺客离庙前去赴宴,开席之前五爷方介绍本公口三十六位份的人员同来宾相识:“各位拜兄,各位恩兄,各位龙哥虎弟,有同小弟见过面的,见过面的重施一礼,未见过面的,兄弟只能素口声登上复,作自我介绍,兄弟姓赵,草字天阳,敝小地方山东小码头锦华山,虚在义字出管五,兄弟只知江湖贵重,浅学江湖礼节,刚才迎圣接宾,如有言语不周,礼节不到,请各位恩拜兄海涵,海涵!”

介绍了来宾与本公口值事人员一一相识之后宴会开始,一众贺客纷纷身老爷子、秦朗道喜敬酒,宴后义顺堂表演了舞狮等节目祝兴,这是多年江湖少有的盛事,义顺堂做得事事尽礼,这一日宾主尽欢而散。

琢玉

“傲哥,还是别去了,才刚好了点,回头再累到了,老大知道要不高兴的。”明威央求着道。

“不妨事的,我有分数。”小傲笑笑,“出去略走走就会累到?哪里便这样娇弱了!”

单刀会后本要辞了老爷子回去,谁想会上一整日折腾下来,本就虚弱的他被累得不轻。会中多数时间是要站着不说,仪式时又要跪倒爬起的行礼,因为会上有敬神、悼亡这样的仪式时礼数上必须要穿着得庄重,参圣时又要更换长袍,再下来再换回西装,大会结束才可换便装去酒店。虚汗涟涟之后几番更衣,便着了风寒,回来后发烧咳嗽,秦朗怕他旧病复发,吓得整夜守着他眼都不敢眨。

第二日上略退了烧,老爷子不放心,又请了中医大夫来调理,说是伤病之后又接连几次手术,元气亏耗,劳累后风寒入体,散了寒热之后便开了药来滋补,嘱他宁神静养,不得劳心,秦朗便暂不让他去公司和帮中,仍旧住在老爷子府上。小傲长时间没回去,不免惦念,偏几日来只舒同来看过他两次,冯杰连面也没朝过,小傲心中奇怪,今日觉得身上略好些,便想回去看一眼他们兄弟。

明威苦劝无效,只得推了他出来,小傲回明了老爷子,老爷子也不拦阻,只让欧阳多带了几个人跟了他出门。

“傲哥!你好了啊?怎么出来了?”舒同扑到轮椅前。

小傲看着他憨厚的圆脸淡淡而笑,连日病中无力,舒同来了两次却都不曾仔细看过他,他比先时微黑了些,本来微曲贴服的短发有些长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令本就稳重的他更加成熟而内敛,但一双圆眼中那黑如点漆般的眸子一瞬间透出的惊喜,仍是带出了几分在小傲与秦朗面前才会有的孩子般的稚气。

小傲心中充满怜爱,阿同也不过比阿杰只大一岁而已,往日只见阿杰撒娇讨巧,阿同却始终懂事得让人心疼,前一段时间被阿朗那样冷落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声,用手抚着他的脸:“老是闷着难受,过来看看你们,怎么瘦了啊?头发也长了,是不是太累了?”

舒同眼中微觉湿润,傲哥才真是瘦了呢,才好了几天又病了,身子这么弱可怎么好啊?不敢惹他伤心,憨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瘦了,这两天老是在外面给风吹的黑了,头发一长就显得瘦,等下去剪下头发就好了。”

小傲笑了,这段时间地头上有点乱,他们弃了的地盘被一些新出道的“生章儿”捡了去,这些毛头小子没根没派的,也不知行情,以为四海失了地头就是衰落了,竟起了蚕食之心,公然来抢地盘了,必了被阿同教训了,这些事情阿同和阿杰都应付得来的,也就不去理会,微笑着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不剪就留着吧,留到阿杰那样长也会很好看的,对了,阿杰呢?”

舒同的神情瞬间一滞,舔了舔下唇,轻轻叹了口气:“阿杰这几天在和让哥学功夫呢,每天下午都不在公司的。”

小傲点点头,差点忘了当初秦朗说起过这件事的。“带我去看看。”他淡淡的说。

宽敞的训练室内装着几个简单的架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一半的地方用隔音玻璃隔开,骆天宇带着耳套正在里面练习射击,外面的一侧墙面上挂着几幅人体骨骼结构图和器官分部图,另一侧墙上是几个简易的靶子,萧让坐在角落处的一张小桌边,静静的看着前面不远的地方出神,右手不时的摆弄着一根比手指略细,半米多长的乳白色棍状物,桌上的一个盒子内是一堆被拆散了的枪枝的零部件。

冯杰站在一个齐肩高的架子前,一条腿搭在架子上,尽量靠前绷紧,另一条腿在地上站得笔直,上身努力向前压着,面红气喘,一脸痛苦之色。

几分钟后,冯杰偷瞄着萧让的眼睛没看过来,便略向上抬了抬上身,想缓一口气,这口气刚呼出来,还没等喘匀,便见萧让已如鬼魅般欺到了跟前。冯杰看着面色木然的萧让,心里直哆嗦:“让…让哥……”

萧让也不出声,用脚轻向前踢了踢他站在地上的那只脚,冯杰只得努力将那脚向前挪去,眼睛不时的瞄着萧让手中晃动着的的细棍。

向前挪了大约有两寸许,只觉两条大腿内侧的筋便如要断了一般,再不能向前了,但萧让仍旧轻踢着他的脚,冯杰努力试着又动了一下,却没挪动得半分,只得可怜巴巴的央求萧让:“让哥,不…不行了…真的……”

萧让一言不发,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放在他的腰上,突然用力向前按了下去,冯杰只觉大腿内侧象被猛然撕裂开来一样,痛彻心脾,不由得“啊……”的一声惨呼,两行泪水立时滑出眼框,立在地上的腿不觉弯曲了一些。

萧让一手按着冯杰的肩,让他保持住现在这个姿势,一手提起手中的细棍便向冯杰微弯的大腿内侧抽去。冯杰又是一声惨叫,差点跳了起来,这一动,又令他赢来了更狠的第二记鞭打。几下过后,一脸冷汗的冯杰努力将腿挺直,咬着牙不再叫,萧让又抽了几下才住了手,松开他的腰,自回座去坐了。

冯杰一动不敢动,忍着疼尽力下压,一直到萧让用手中的细棍在桌上用力敲了一下,才从架子上下来,大腿内侧的鞭伤火灼般疼,浑身又累又酸又痛,几近瘫软,但看着萧让冷然的眼神,不敢稍歇,撑着向他走过去,才走了几步,又愣愣的停住:“傲哥!”

小傲看了看冯杰青白的小脸儿,没做声,只笑着向萧让缓缓点了点头,萧让缓缓站起身,小傲知道他早就看见了自己,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冯杰数日不见小傲,心中不禁高兴,转身便想走向他身前。

“啪!”萧让的细棍又在桌上敲了一下,冯杰心中又是一哆嗦,哀求似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萧让张了张嘴唇,又委屈的看了一眼小傲,最后还是转回身向萧让的桌边走去了,和萧让讨价还价是绝对没什么好处的,这是他这几天总结出来的实践经验。

萧让仿佛毫不心急,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等着,看着冯杰一步一挪的磨蹭着走了过来。

隔音室的门开了,骆天宇拿着枪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小傲一怔,见了萧让和冯杰的样子也没敢说话,只腼腆的向小傲笑了一笑。

冯杰走到桌边,红着脸乞求的看着萧让,萧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冯杰只得磨蹭着将裤子褪到了下膝下。小傲才知他是去领罚的,心疼得一抽,咬了咬唇,见那臀腿上累累的鞭痕露了出来,纵横交错、重重叠加的肿成一片,多数是黑色的,有些深紫色尚带着血痕的大概是新打的,已经变得瘀青的大概是一两天前的,显是这几天没少吃苦头了。

冯杰将两手撑在了桌沿上,知道小傲、舒同、明威、天宇都在看着他,羞得闭起眼不敢转头去看。

只听萧让在身后冷冷的说了句:“加十下。”冯杰一个战栗还没打完,鞭子已落了下来,臀上锥心的痛楚疼得他猛的向上一挺,强压着冲到口边的惨呼“唔……”了一声,全身颤抖了起来。

萧让这根鞭子是用几根热溶胶烧过之后对接而成的,此物看起来平常,但却即有藤条鞭类的韧性,又有木板类的厚实,一抽下去就是一道经久不褪的紫印子,虽不似藤条般尖锐而轻易见血,造成的内伤却比任何伤都疼。

冯杰这几日被这东西折磨得狠了,身上的伤不用碰都疼得要命,这几鞭下来,便撑不住了叫出了声来,按萧让的规矩,刚刚偷懒要打二十下,为他见了小傲磨蹭着想逃责,便又加了十下。

萧让并不似秦朗打人时那样怒气勃发的快打,而是稳稳地保持着可怕的重击力道,每一鞭打完,总是稍微停歇一会,让他充分地去体味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半数没打完,冯杰便觉得要撑不过去了,忍不住咬牙哀叫道:“傲哥……啊!傲哥……”

小傲一旁心如刀割,见冯杰疼得冷汗滴滴滚落,着鞭处紫痕相连胀成一片,只得转了头不去看,听他口中不停的叫着自己,却也莫可奈何,萧让能当着他的面来打阿杰,他便是开口求请也只能是白费。

好在三十下还不算多,萧让一丝不苟的打完了剩下的鞭数,将鞭子扔在了桌上,转过头漠然的看着小傲。小傲松开咬着的唇,若无其事的抬头向萧让笑了笑:“让哥,我想和阿杰说几句话可以吗?”萧让微一点头,一言不发的向外走了出去。

明威推着小傲走近来,舒同连忙从桌上扶起了早疼得浑身哆嗦的冯杰,帮他整理好衣裤,扶到小傲面前,冯杰想要扶着轮椅的扶手蹲下,两腿却不听使唤,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小傲心疼不已的看着他,伸手擦了擦他头上的汗。

“傲哥……”冯杰的声音高兴中透着委屈的哭腔,将头伏在了他腿上。小傲用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和脖颈,轻叹了一声。看他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也是肿的,抓起来仔细看时只见上面也都是一条条的紫痕,狐疑的抬起了头看身骆天宇,骆天宇无奈的指了指那一堆拆散了的枪支,轻声道:“要在让哥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拆装,每晚一分钟打手心五下。”

小傲心中更是疼得直颤,只学这功夫的事是秦朗定的,冯杰自己也愿意学,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温言安慰了冯杰几句,嘱咐他用心练功,又看了天宇,见他好象倒是没什么伤的,心中略觉放心。

冯杰也知撒娇也是无用,身上疼得稍轻些,便定了定神抬起了头,反倒拉着小傲问长问短的,少时萧让又走了进来,小傲不便多打扰他们,只得离开,冯杰恋恋不舍的送了他到门口,这才含着泪拖着蹒跚的步子回去了。

小傲来到车前,转动轮椅回过头去看,想着冯杰在里面不知还要受什么样的罪,不禁怅怅的极是难过,只得向舒同嘱了又嘱。

才要上车,前面一人向他们走了过来,小傲仔细看时却正是叶诚,想着多时不见他了,心中不禁一阵高兴,舒同笑着叫了声“诚哥。”欧阳看小傲的神情知道他们是相识的,又听舒同和他说话,便向后退开两步,放了叶诚近前,小傲抬起头正要开口,叶诚突然挥起一拳,重重的打上了小傲的下颌,小傲毫无防备,轮椅翻倒,摔在了地上……

祝福

“诚哥……”刚要伸出手去扶小傲的舒同迅速抽出了枪,回身指住已将叶诚反扭在车身上,用枪顶住他后颈的欧阳:“放开诚哥!”虽不知诚哥是为了什么打傲哥,但这是他们自己兄弟之间的事。

欧阳看了一眼正拖动着伤腿,在明威等人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的小傲,“欧阳,放手。”小傲的命令温和而简单,欧阳缓缓放开叶诚,收起了枪。

叶诚轻轻转动着刚刚几乎被欧阳扭断的手腕,冷冷的看着重新坐到轮椅上的小傲。大半年了,他仍是那个清冷孤傲、目下无尘的男子,即便他坐着轮椅,即便他身上沾染了灰尘,即便他颌上有些微的青肿、唇角渗着血渍,他的目光仍然淡定,语气依旧温和。

“诚哥……”舒同哀求的看了看叶诚,又回头看了看小傲,刚刚拔枪指着欧阳的那份勇决和果断不见了,面对这样两个他亲近和尊重的人的对恃,一向敦厚的舒同有些不知所措。

叶诚冷冷的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小傲轻轻抚了抚刚刚着地时磕破了的右肘,流血的唇边牵出一丝苦笑,黯然的轻叹了一声。

“二爷!”欧阳惭愧的走到小傲面前,小傲笑了笑:“没事,不关你的事。”

“二爷在生萧让的气?”秦朗将微有些淡淡抑郁的小傲从轮椅上抱起来横放在长条沙发上,故意逗着他说,“他就是那个样子,不是针对你的,对你算客气的了,阿杰跟了他去的第二天,我偷偷的从门外看了一眼,给他察觉了,你猜怎么?他把门直接甩在我鼻子上了,还好我躲的快。”

小傲略笑了笑,轻轻舒展着在轮椅上困了大半日的躯体,知道秦朗是有意在哄他,他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和萧让计较。秦朗在沙发扶手上挨着他的头坐了下来,俯身用红花油按揉着他被叶诚那一拳打青了的下巴:“阿杰暂时吃点苦头,那是萧让有意要磨砺于他,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了。”

小傲仰头看着秦朗,轻轻叹了口气,“萧让怎么就看上了阿杰了?他两个的性情完全不搭调的啊?”

秦朗笑笑:“去美国走了那一趟,不知怎么就对了眼了,萧让不轻易看得上谁的,前些时候,天宇和明威都看着阿杰羡慕,我和萧让说他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就连他两个也一并带着吧,他倒是没拒绝,但在课程上却明显做了区别对待,对阿杰,他是一点一点的从基础上教起,先要给他打好底子,天宇那儿,恐怕除了些枪法他肯教的就有限了。”

小傲笑了,什么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当萧让是在放羊么?怪不得天宇的样子象没挨过什么打的,原来是这样,只是天宇心里会很受伤的吧,萧让难道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秦朗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着道:“萧让就是这么个脾气,连老爷子的账都不买呢。最好笑的是阿杰头两日还来和我抱怨,说萧让偏心天宇,一开始就教他枪法。”小傲也笑了,阿杰是撒娇而已,他自然想得明白的,否则早就吵着不学了。这样说来阿杰倒真是遇上了机缘呢,只是……

“阿朗,你真觉得阿杰可以成为萧让那样的……”秦朗看着他一笑:“狼,是吧?”小傲笑笑,秦朗站起身来,“阿杰不会成为一只狼的,但是,他会成为一只吃狼的羊!”

小傲在沙发扶手上仰起头,听着秦朗语气中隐隐透着的豪气,看着他骄傲而坚毅的面容,静静的笑了。

“阿公想出去走走?”秦朗诧异的道。

老爷子翻了他一眼:“怎么?怕我这把老骨头扔在路上?”秦朗确实是担心老爷子年迈,不宜远行,给这一句话噎住,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小傲微笑着将刚泡好的茶送到老爷子面前,听秦朗讪讪的道:“阿公的身子骨儿这么硬朗,自然不用担心,阿朗是怕不伴在阿公身边的时候阿公寂寞呢,只是帮中一时又抽不开身来,小傲也还没大好,不如过一段时间小傲好些了,我们兄弟陪阿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着秦朗递过来的一颗皮已经剥开了一半的荔枝,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不用!你们都忙着呢,和我这没用的老头子一起只会拖累你们,你们也不用总是来看我,忙你们的吧。”

小傲与秦朗相视而笑,果然老爷子是生这个气呢!

单刀会后,义顺堂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各路人马都急着结交这新上任的龙头,帮中事物一件接着一件,小傲病体稍愈,与秦朗辞了老爷子搬回家去住了,老爷子无事一身轻,又突然寂寞了下来,难怪闹情绪。

小傲想到老爷子年迈孤清,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园子,却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也不禁伤感,柔声说道:“阿公,这几日是忙了点,没能经常在阿公身边尽孝,是我和阿朗的不是了,阿公要是不嫌我们在这里吵得烦气,我们就搬回来住好了。”

老爷子立时笑了,将秦朗刚又剥好递上来的荔枝转手递给了小傲,回头斜了秦朗一眼:“你看看,你就不及小傲一半孝顺,哼,整天只会和我说好听的,没点实事儿!”

小傲忍着笑,看着秦朗一脸的委屈:“阿公未免过于偏心了吧,这话阿朗也刚想说呢,不过小傲说的早而已,小傲才进门几个月啊,阿公就一点也不念着阿朗的好了。”

老爷子给他逗笑,爷儿几个说笑了一回,老爷子叹了口气,又说到了正题:“我已是七十岁的人了,这些年帮中勾心斗角、江湖上血雨腥风,看得也累了,这山堂从我手中顺顺当当的交到了你们哥俩的手上,总算对得起锦华山历代先人了。我本是苏州人,人老了,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临死之前,怎么我也得回去看一眼。世秀一个人常年在外面,我还想去向她问一句话,是不是我死了她都不打算回来哭一声了?世英会陪我去的,她那个儿子猫儿在加拿大读书,她也想去看一看。帮里嘛,五堂的人选要早定,既是准了他退休,再留得久了难免节外生枝,世豪是个浑人,我不在的话,只怕他会闹出事来,该收拾他就收拾,别手软,必要时老三也能帮着压他一压,你们兄弟年轻,又是新上的位,难免人心不稳,我离开这段时间对你们来说也是个考验,不必惦记我,好好守好这个摊子,别出什么岔子,就是对得起我了。”

秦朗与小傲听得心中凄凉,只得强笑着说些话宽慰,过会儿见老爷子倦了,兄弟两个才告辞了出来,一路上心中想着老爷子的一番话,一时相对无言。

三天后,老爷子动身去了苏州,先在苏杭一带转一转,再飞去加拿大。如果心情好,还有可能会去欧洲的几个地方走走。秦朗满心牵挂,本想让萧让或是欧阳同去,但老爷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只和金姐骆世英带了日常的几个近身随行,秦朗无奈,只有暗中多派了些人一路上偷偷跟着,与小傲送至机场,隔着玻璃看着飞机起飞了,这才怏怏的回头。

回来的路上,行到一条拥挤的商业街,汽车走走停停的令小傲觉着气闷,便伸手按下了车窗,路边一家店面正放着流行歌曲,随风送来了两句凄婉的女声:“蝴蝶儿飞去,心已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竟是曲调幽怨、动人心弦,小傲心神一阵恍惚,只觉一阵难言的痛楚锥心而来,急叫了一声:“停车!”

秦朗的车本来在前面,从倒视镜内看到小傲的车停了,忙也吩咐停了下来,前后跟他们的一排车随即都停在了路边,欧阳等人诧异的回头看着小傲,小傲低声吩咐明威:“回去那家店问问,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萧让伴着秦朗下车走近时,明威已从那家店子里出来了:“傲哥,那首歌的名字叫《葬心》,碟子我替你买回来了。”

小傲听着那两个字心头一颤,咬了咬唇,看着明威手上的唱盘没有去接,向急急走过来的秦朗摇了摇手,靠向椅背闭起了眼,淡淡的吩咐:“开车吧……”

“叶诚……下个月要结婚了。”秦朗看着小傲小心翼翼的说。小傲心头一震,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抬头看着秦朗。

“新娘是他的一个病人,认识很长时间了,人很漂亮,在水利局做事。”秦朗简单扼要的说。

小傲默然点了点头。若尘、叶诚各自用他们的方式葬了自己的心,而他的心呢?那一拳,是叶诚在替若尘不值啊!目光不自禁的看向明威放在桌上的光碟,耳边似又听到那凄迷的女声在幽怨的低唱:“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秦朗默默的握住他的手,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疼惜和歉疚,几个月来他不断的派出人去寻找若尘,但除了打听到她离开后去维也纳看过一次她的哥哥外,便再也没有过任何消息,她的哥哥和家人都说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秦朗只有留意着新闻,每有大型画展便派了人去寻找,但似乎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叶诚拒绝了秦朗送他的一栋近海的小别墅、汽车及新娘的全部首饰,只在四海旗下的珠宝行选了一对不足五克拉的钻戒。

由冯杰全权设计和打点、舒同任伴郎的这场婚礼,简单庄重而又充满了温馨和浪漫,新娘的家人很通情达理的同意不请过多的宾客来参加,只邀请了知近的亲朋和新娘平日要好的几个姐妹。

在诊所后面那个不算大的小花园中,翠绿的草坪上数千枝百合花带着芬芳怡人的香气在阳光下绽放,一条红毡自大门外直铺到一个大丛红白玫瑰相间着环绕装点的心形平台下,平台的左前方是一架白色的钢琴。当新朗新娘随着钢琴声相挽着走过红毡时,无数的肥皂泡泡伴着满天的花雨在他们的头顶上纷乱的飘落。

简单的宣誓后,是温馨的祝福,婚宴是自助式烧烤,没有挨桌敬酒,没有繁琐的礼节,大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小傲在媛媛的严格监管下,略吃了一点点烤制的肉食,这段时间,媛媛是他的护士、保健师、营养师,所有饮食都要由她来安排,而媛媛也经常会亲手做一些清淡的小食来调剂他的胃口,小傲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身子一天一天的开始结实了起来。

看着不远处的叶诚似是幸福的微笑,小傲心中无比怅然,如果当初他不是和若尘一起离开,今天和叶诚结婚的会不会是若尘?

趁着媛媛和明威又去拿食物的当口,小傲转动着轮椅,缓缓离开人群,“傲哥,你要去哪儿?”骆天宇跟了上来,小傲转头向他笑着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自从老爷子出了门,天宇就搬来与他们同住了,现在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这个家了。“我到那边转转,你玩吧,不用管我。”

来到钢琴前,秦朗豪迈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刚在冯杰兴高采烈的起哄下,一口气将一整瓶啤酒灌入了腹中,小傲笑了一笑,闭起了眼,手指在琴键上虚按,清清的花香中,隐隐似有着童年的甜蜜和酸涩。

“为我弹一曲吧,”叶诚手中端着一块结婚蛋糕,侧身靠在钢琴上,眼睛看向不远处他的新娘,“什么都好,在今天,为我祝福。”

小傲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微颤的手抚上了琴键,轻轻的试了几次后,看到众人的目光齐齐的向他看来,小傲有些尴尬的笑了,深吸了一口气,静下了心来,一串并不流畅的音符从他的指尖跳跃了出来。《梦中的婚礼》,是对结婚的新人最好的祝福,虽然他已并不能够熟练的弹奏了,有些音符也已记不大准,但这显然是不重要的。

在一片掌声中,小傲抬起了头,叶诚的目光正好转了过来,两人对望了片刻,叶诚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蛋糕放在了钢琴上,默默的走了回去。

夏夜的海上,浪花翻滚,深邃的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冯杰站在小游艇的甲板上,将小傲的天文望远镜对准了天边那一轮柠檬色的圆月:“傲哥,月食怎么还不开始啊,等得人脖子都要长了。”

秦朗走过来脱下上衣披在小傲身上,不让他去理会冯杰:“谁叫你还没到时间就趴那儿看个没完?别闹你傲哥,下去帮阿同去。”

“不用了,天宇在下面,他开的很好,在教明威呢。”舒同笑着走上了甲板,“傲哥,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傲摇摇头:“我想到前面看看。”秦朗推动轮椅,小傲转头止住他,“我想走过去。”

秦朗怔了怔,一时想不起什么话说,看着小傲向他伸出了手,只得和舒同一边一个扶住了他。小傲不让他们使力,自己腿上用劲,握着秦朗和舒同的两手不住的抖着,吃力的努力了很久,终于缓缓站了起来,秦朗和舒同惊喜非常,冯杰一旁的兴奋的大叫。

小傲再次努力,向前迈动左腿,半天功夫终于迈出了小半步,却因为力气用尽,又向后跌回了轮椅中。

虽然没能成功,但这对秦朗三兄弟来说已是意外之喜,秦朗接过冯杰递上来的纸巾,为小傲擦去头上的汗,欣喜无限的看着他,小傲带着微微的气喘,看着他淡淡的笑着。

柔柔的海风轻轻的吹着,秦朗从轮椅上小心的扶起小傲靠在船头的栏杆上,“乘长风,破万里浪。”今后,他们将在老爷子的期待中,开动洪帮这条大船,驶向那未知的前方……

后记

心中有梦,本不足为外人道,诉诸文字,只为放不下深藏的那一份渴望。《新家法》是心中憧憬了很久的一份兄弟之间的情义,这篇文中,有临风对这个世界和生活的全部幻想,秦朗的大气豪情,小傲的温润淡定,若尘的洒脱帅气,舒同的敦厚忠诚,阿杰的顽皮可爱,非亲兄弟间患难与共的真情,生死不离的义气,风雨飘摇中的相互扶持,不管相隔多远、分离多久,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互信任。这篇文中,也有临风对这个世界和生活全部的无奈,江湖的险恶,人心的狡诈,世态的炎凉,成长的沧桑,生命的脆弱,世途的坎坷,逼得人不得不步步为营、事事谋算,洒尽滴滴珠泪,痛断寸寸柔肠。

然而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世界中,我们仍需要有这样的梦、这样的憧憬和幻想,让我们能在这人生的漫漫长路上,满怀希望的从一个他乡来到这一个他乡,再从这一个他乡奔向下一个他乡。

终于结文了,心理上却没有期待中的轻松,反而觉得有些沉重,而对着大家的失落和不舍,临风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仿佛是临风在亲手扼杀数百人快乐的根源。

开篇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从天空转到风隐、又从风隐转战到晋江,从一开始时只想写二十章左右,到现在共有内文150章、番外8章,结字30余万。更从最初的每章随兴想写多少字就写多少字,到后来每章保持在1500字,再后来每章2000——2500字,再后来3000——3500字,更文的进度也从一开始不定期的想起来就写一点,变成日更、甚或是一日两更,到最后,又迫于颈椎上的病痛,而转成了两日一更,有时甚至是三日一更。

这样的转变,其动力完全是来自于众多朋友的不断支持、鼓励、体谅和期盼。临风不是个专业作者,学历低、读书少,以前从没写过任何文章,也没有在任何一家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一字半句,也没有在网上发过一个字的帖子(那个,广告除外),最初发文本为自娱,发出来的时候甚至于掩耳盗铃的窃望它不会被人看到,直到后来被一些朋友鼓励着才慢慢下定了决心,将这一个梦一字一句的落在了纸上,真没想到这一篇文章会有这么多朋友关注。说实话,本文的点击率并不高,但长评却不少,在这里感谢众多姐妹兄弟的大力支持了,临风不会说好听的言语,只觉得如果只是单纯的说一声“谢谢!”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

回看本文,由于临风从未有过写作经验,功底浅薄,很多地方描写的不太深入,刻画的可能不够淋漓尽致,也不喜欢过于哆嗦的描写细枝末节,令有些朋友看起来觉得比较晦涩。而更由于临风一贯有懒散的恶习,从小写作文就不喜先做出大纲,学画画时也不肯先按比例构出框架(因此学了三天素描就被老师劝退了),写这篇文时一直是信马由缰,笔随心走,往往是今天不知道明天要写什么(那个,真的不是不肯剧透,实在是本人也不知道明天会胡说些什么)。有时为了使情节上能够吸引人,往往四处埋下伏笔,之后又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把这些伏笔一一解释给大家,就好像无意中说了一个慌,以后就不得不用上百个谎来圆它。

由于临风每天需要工作,还要操持家务,能写文的时间实在是有限,有时也很贪玩,喜欢在群里和大家聊天玩耍,所以每天的文章都是匆匆写就,然后略改一下就发了出来,甚至于有时从头写完都不看一遍就发文了,事后也极少到文中去检查,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造成了文中有些错字、别字至今未曾修改,给大家读文时带来了一些困惑和不便,希望大家能原谅,临风会抽时间来尽快修改的(那个,解释就是掩饰,理由等于借口,嘿嘿,临风不多说了,下次尽量注意)。

最近这个颗头象是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脑筋也跟着不大清楚了,所以有朋友反应这个文结了有点过于平淡,让人失望了,而且,最近很多评论甚至长评都没能回复,但请原谅临风力不从心,就象之前临风所说的,临风实在太累了,而且黔驴技穷,无力再出新了,请大家见谅。请允许临风结文后休息一个月,做下调整,以便能够让续文《新天地》顺利的开文。

续文《新天地》是《长路漫漫伴你闯》的系列之二,接承前文《新家法》着重写秦朗、小傲兄弟在洪帮这个新天地中所共同面对的一些新问题,另外有许多新人物,新面孔将和大家见面,新文最不敢说比旧文情节突出,文笔进步,但由我临家班全体演员披挂上阵的演出阵容将会十分庞大,希望可以异彩纷呈,惊喜不断,而临风也会坚持贯彻将虐心进行到底的一贯风格,争取多赚大家的眼泪,希望大家能喜欢。

结文了,临风也很惆怅,以上多为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希望大家见谅,也希望文虽已结,但大家的支持仍在,帮忙继续顶吧,尤其一向潜水的朋友们,请在序幕拉上之前,勇敢的出来冒个泡吧,我家阿杰可是学会了萧让的全套功夫了,小心去他去追杀你哦

再强调一次,本文浑水群号、清水群号,临风在群里等候大家的到来

PS:《新天地》全体演员阵容将在近日公布,另外有几篇番外临风也会抽时间写完的,请大家留意关注吧,嘿嘿

新家法之秦朗番外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一

五爷安坐在刑堂外的门廊下,悠闲的喝着茶,手下兄弟在他身后轻轻的打着扇,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面带不忍的三爷,轻笑了一声,再转回头看着院内的秦朗。

秦朗紧紧咬牙,尽量控制着不让牙齿打战,却难以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头顶上似火的骄阳正无比慷慨地奉献着他的全部热量,身下堆着小孩儿手臂粗细的铁链,秦朗的双膝正跪于其上,唇上干裂的皮肤已有鲜血在渗出,汗水,顺着浓密的鬓发不停地流淌,身上衣衫早已湿透,已经三个多小时了,膝盖痛得难以形容,他努力挺直身子,不肯少动。

“还没想好?”五爷威严的声音从上座传来,“究竟说还是不说?”

秦朗颤抖着抬头:“回五爷的话,秦朗…没什么可说的。”

五爷叹了口气:“阿朗,你是老爷子身边的人,我是给老爷子面子,才没对你用刑,你别心里没数。老爷子宠你、栽培你的一番心意大家有目共睹,你竟然敢吃里爬外出卖同袍,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老老实实说出来,免得受苦,不然的话,先别说板子、棍子,单是把这铁链换成玻璃碴儿也够你受的,更别说把这铁链烧红了是什么滋味!”

秦朗忍不住心里一阵哆嗦,刑堂的各样酷刑他早有所闻,想不到今天要用在自己的身上了。

五爷见他害怕,心中得意:“老老实实说出来,好好认个错,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求老爷子给你留个全尸吧!”

秦朗吸一口气:“五爷的话,秦朗不懂,秦朗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帮中的事,请五爷明察。”

“明察?不明察还查不到你呢!帮中大事有多少人可以与闻?难道内八堂的爷们会出卖帮会不成?你没做过对不起帮中的事,为什么你做老爷子近身之前这种事从没发生?你推得干净吗?”

秦朗叹了口气,默默低头,五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几次发生的事都是在自己跟随老爷子入堂听议之后,这本是老爷子有意让他多学点东西,却成了自己受怀疑的根据,这件事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五爷见他无言,冷笑一声:“怎么样?你倒是解释啊!”

秦朗咬咬牙,摇了摇头:“秦朗无话可说。”

五爷点了点头:“好!”手一摆,立刻有人拿了刑具、水桶过来,将秦朗身上的衣衫除了下来。

“慢着!”一旁观审的三爷忽然插话:“老五,你再让阿朗好好想想,这孩子年轻新进,又没什么背景,这等叛帮大事未必是他所为,许是他无意中说给人听了,被人算计了去也未可知。”

转头对秦朗道:“阿朗,你想一想,你有没有将这些事说给别人,事关你自己的小命,你可得想仔细了,别不明不白的代人背了一个内奸的罪名。”

秦朗心下感激,心知三爷是有意周全他,这些事,他确实对人说过,那个人便是常惠,莫非是他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若是将他招了出来,自己当可脱罪,大不了挨顿家法,坐个过失,只是常惠就死定了,自己无辜受罪也就罢了,何必再害了兄弟呢。

他抬头对三爷淡淡一笑:“多谢三爷周全,只是秦朗真的想不起来对谁说过,秦朗也绝未做过叛帮之事,就是用刑,秦朗也是无可招承。”

三爷长叹了一声,转过了头。

五爷头一点,掌刑的兄弟便走了上来,“哗!”一瓢冷水浇在了秦朗背上,秦朗激凌凌打了个冷战,还没等缓过神来,两指宽的皮条已打落了下来……

“呃…”疼痛立时如一条火链贴在了背上,甩也甩不掉,一鞭、两鞭、三鞭……

秦朗咬了牙,两手掐住大腿,挺直脊梁,默默地捱着,皮条抽打在湿淋淋的皮肤上,每一打一下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带来数百根针同时扎在身上般的疼痛,每五鞭之后,便再淋上一瓢冷水,以保持皮条着身的凛冽。

堪堪打了三十鞭后,秦朗背上满是条条的红痕,映着晒成浅棕色的皮肤,颇有些狰狞的艳丽。

五爷淡淡的道:“这三十下条子,只不过是热身,算是给你的警告。”手指了指一旁摆放的刑具,“这些东西你可想挨样尝尝?”

秦朗平伏住呼吸,仰头向五爷一笑:“五爷要秦朗尝尝,秦朗想不尝行吗?”

五爷听他贫嘴,心中着恼,便要再吩咐用刑,三爷已经拦在了头里:“老五,我看今天不早了,先到这吧,给阿朗时间好好想想。”说着使了个眼色。

五爷心中明白,刑堂虽是怀疑秦朗,但毕竟未有实证,秦朗是老爷子的入室弟子,第一天就打重了,老爷子面上须不好看。当下吩咐将秦朗暂囚在刑房,明日再审。

秦朗跪了半日铁链,又给打了一顿,身上的伤倒也罢了,只这两腿便如残废了一样,站也站不起来了,只得由刑堂的兄弟拖了,关入了阴暗的刑房,默默忍着刑伤。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二

第二天,刑堂一早提审,秦朗昨天在太阳地里熬了半日,关入刑房后又水米未沾,嘴唇干裂,面无血色,神情颇为萎顿。

来到院内,见昨日的铁链果真已换成了玻璃碴儿,苦笑了一下,只得咬牙跪了下来,锋锐的玻璃割入皮肤,鲜血点点滴滴的流下,秦朗痛得全身颤抖,两手在腿上绝望的握紧了拳头。

五爷满意地看着秦朗额上迅速渗出的冷汗,唇角微微露出笑意,就不信执掌刑堂十几年,奈何不了你个小毛孩子。当下也不急于用刑,任由秦朗在那默默的跪着。

三爷自外进来,见五爷并未等他便提审了秦朗,先就有些不高兴,待见了秦朗身下的玻璃碴儿,更是十分的不悦。

他一向喜欢秦朗,这孩子性情爽直,行事仪义,虽自幼坎坷,心理却并不阴暗,有着阳光般的开朗和热情,最难得的是久在世情中打滚却仍保持着不羁的本心,不阿谀奉承,不趋炎附势,待人真诚,并未倚仗老爷子的偏宠便桀骜不驯。

这次老爷子迫于公议送他来受审,却安排了自己听审,便是希望自己能周全于他,然而看老五的意思已经认定了秦朗是内奸一样,定要让他招出个一二三来了。

秦朗见三爷看他的眼神中有不忍之色,心中一片温暖,向他微微一笑,忍住痛楚,尽量挺直了身子,控制着颤抖,避免三爷看着难受。

约摸跪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在秦朗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晕去了的时候,五爷缓缓开了口:“怎么样阿朗,这下想好了没有?”

秦朗勉强张开咬得几乎断掉了的牙齿,费力的回道:“回…五爷的话,秦朗…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想的……”

五爷似是在意料之中,并不着恼,只轻轻摆了摆手,手下人立刻将刑具摆放在周围,秦朗低下头,尽量不去理会。

五爷转头看向三爷:“三哥,你看呢?”

三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刑堂审案,用刑是不可避免的,说不得,只得让秦朗先吃点亏了。

五爷笑笑,向手下微点了点头。

“哗!”冷水再次淋在了身上,“呜!”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后,“啪!”的一声骤响,细韧的藤条咬在湿淋淋的背上,刀割般疼……

秦朗咬紧了牙,努力去想些别的事情,昨天一夜没回家,三儿和小傲一定很着急吧,不知道常惠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进了刑堂的事?常惠是不是很怕?小傲知道了会怎么做?怎么转来转去的,脑子里还是只有一个疼字啊……

藤条依旧在背上抽打,渐渐的秦朗疼得直不起腰来了,不用看也知道背上一定是面目全非了。

两手在大腿上一下一下用力抓着,汗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身下的玻璃碎片早已染成了红色,映着越升越高的太阳,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三爷慢悠悠的道:“老五,我看差不多了吧。”

五爷笑道:“三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这才哪儿到哪啊儿!”

挥了挥手,手下人停止了行刑,背上疼得火烧一样,身下的玻璃碴儿在压力之下都已细碎,钻入了肉中,秦朗强自忍痛,忙极力去调整呼吸。

“还不招吗?三爷可心疼着你呢,别不识好歹了,赶紧说出来大家省事。”

秦朗咬牙抬头:“回五爷…的话,秦朗…真的是…招无可…招啊……”

五爷笑了,转头看着三爷:“三哥,这小子还真挺硬气的啊,你说我要是给他用上夹棍、炮烙、指缝插针什么的,会不会太不给老爷子面子了?”

秦朗心里一紧,知道五爷是有意说给他听,虽然五爷顾忌着老爷子,不好用重刑,可是这小刀不快薄薄片,滋味也是极难捱啊。

三爷脸上变色:“老五……”

“行了行了,”五爷笑道:“就知道三哥会不舍得,要不,再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

三爷松了口气,转头对秦朗说:“阿朗,五爷可给你机会呢,你再好好想想,别辜负了老爷子教导你的一片心意。”

见秦朗低了头不语,便走下座来,在他身前矮身蹲了:“阿朗,你要知道,这是刑堂私讯,若是正式的矮举甚或是坐草坝子,你这条小命早不在了!你别看五爷对你狠,他也是给你留着口儿呢,要不头一天你就撑不住了,你仔细想想,可别为了一时意气,枉送了小命!”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三

秦朗再次被关入了刑房,三爷说中午的太阳毒,怕他晒晕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知是三爷疼他,先发下话来,五爷也不好意思驳,就暂关了他,这次,还有人送来了些水和吃的,想是三爷暗嘱了人关照。

还好身子一向硬朗,只这两日渴得厉害,喝了点水慢慢有些缓过劲儿来,总算又过了一关,但不知自己能挺多久,背上撕心裂肺的疼,膝盖更是连伸一伸腿都不可能,侧伏在地上勉强缓了一会,挣扎着爬起来,忍着疼将刺入肉中的玻璃碎片一点一点慢慢拔了出来。

午后还有一关要过,不知道会审多久,难道自己一日不招,便会日复一日的审下去不成?还要矮举吗?会不会最后被拉去坐草坝场?想到帮中的一些旧日的传说禁不住不寒而栗。

矮举——洪帮的规矩之一,凡被控有罪或对已定之罪不服之人可选择矮举,矮,就是跪下来,举,就是申诉,请内堂外堂三十六位份的主事全部到场,讲明冤情,或自首认罪,以求从轻发落,只是自己现在根本就说不清楚,拿什么去矮举?若是不能讲明或查得证据确凿,便要当场执行家法了,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被拉去坐草坝子。

坐草坝场——洪帮内处置犯下重罪之人的方式之一,将帮中所有会众招集在荒野之地(多选在乱葬岗附近),当众宣其罪状,并给予申辩的机会,如果辨不明白,或证据确凿的,当场处以极刑,轻者斩首、溺水、活埋、杖毙,重者剜肉剔骨、千刀万剐、抽筋剥皮。若自知其罪难逃,认错伏罪的,多会允其选择自裁,即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安刀自己杀。

自己并未做过叛帮之事,便是打死也不能招承,当然不会认错伏罪,若果真被冠以叛帮之罪,还不得千刀万剐了?

心中叹了口气,希望常惠没有告诉小傲他们,只是自己被带走的急,没时间嘱咐于他,他心里也一定很担心吧,但愿他不会沉不住气,自己说出来,那样自己保全他的这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便拿起饭来胡乱吃了几口,要保住小命,老爷子定会将事情彻查的,不会让他莫明其妙的被冤枉吧,但愿查不到什么证据就放了他,毕竟自己并没有做过叛帮之事,心中无愧,多挺一挺许就过来了。

下午两点,秦朗再次被带到院内,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不知道这次又跪什么,别真是换成了烧红的铁链了吧?

远远的看着地上堆得还真就是铁链,心里便一阵打憷,本来趔趄的双腿就更加蹒跚起来,硬着头皮挨到跟前,还好,铁链还是老样子,没烧红,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上午的玻璃碎片也已被收拾了去,地下只留着小片暗褐色的血迹,在太阳的映照下隐隐发出红色。

秦朗依旧在铁链上跪了,虽是硌到伤处疼得刺骨,心里却如蒙了大赦一般。

五爷依旧没急着审他,他也约略明白了,五爷似是并不想真伤重了他,主要还是想消磨他的意志,所以并不着急,让他一点一点的熬不住了自己招认,免得老爷子怀疑他屈打成招。

这一跪便又是一个多小时,虽已过了正午,但夏日的太阳仍是毒得能晒死人,上午打了藤后便没再穿上衣服,现下一背的伤痕被太阳烤炽得又痛又痒,咸涩的汗水流在渗着血的伤口上带来阵阵蛰疼,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恨不得求着五爷赶紧用刑,给个痛快,胜于此等煎熬。

眼看要熬不住了,正在他迷糊的想象着自己倒地昏厥的样子的时候,五爷终于开恩般地缓缓开了口:“阿朗,你是自己挑刑具呢,还是让爷我给你挑一样啊?”

秦朗打点起精神刚要回话,门外一个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在三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三爷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秦朗一眼,转头对五爷说了一句:“老五,先别用刑了,等我回来!”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多小时,秦朗眼前发花,看什么都是双影,浑身只觉无处不疼,心里不停的猜度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常惠吗?不会是他出首想替他开罪吧?常惠,你可不要这样傻啊!

又或是小傲找上门来了?小傲不会那样没大脑,但是三儿的性格冲动,要是她硬逼着小傲来呢?洪帮的事情绝不准向外人泄露,即便是父母妻子也不行,若是小傲真的找了上来,会不会牵累到他?越想越是心焦,只觉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一分一秒都是难熬。

正嘀咕着,只见三爷陪了老爷子自外走了进来,后面四爷、六爷、七爷都在跟着,秦朗目光四下找寻,没见押着常惠,便先松了口气。

抬起头却见老爷子铁青着脸,一双深不见底的鹰目正牢牢盯在他的脸上。

秦朗心虚地看着老爷子,心里有点打鼓。

老爷子看着他冷笑道:“在找什么?找你那好朋友、好兄弟?”

秦朗一惊,老爷子怎么知道?莫非常惠……

正寻思着,只听见“啪”的一声,脸上一痛,身子一歪,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已被老爷子一掌掴在了地上:“目光闪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四

秦朗顾不得身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两腿早就不听使唤了,只能靠手勉力撑着跪直,垂了头战战兢兢的看着地面不敢答腔。

老爷子喝道:“抬起头来!谁许你低着头了?”

秦朗一哆嗦,只得抬起头,别看他在五爷的酷刑面前还贫嘴耍舌的,老爷子生起气来他可连大气也不敢喘。

“说!你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朗不见常惠,又不知老爷子究竟是否知道了,不敢招承,只怕牵累了他,硬着头皮回道:“回阿公话,秦朗…并没敢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又重重着了老爷子一掌,半边脸颊登时肿起,一手忙撑在地上,控制着没有摔倒。

“还敢嘴硬!”老爷子怒道:“不知死的东西!”

秦朗心下哆嗦,不见常惠,心里没底,又不敢问,思来想去犹豫不决,只得抬眼看着三爷求救。

三爷看着不忍,叹了口气道:“你那个要好的兄弟常惠,已经逃了,你也不必替他死撑了,就快说了吧,再不说老爷子还不打死了你。”

秦朗脑中“轰”的一声,一瞬间只觉天眩地转,常惠逃了?他为什么逃?这个傻瓜!难道他以为他会招出他来吗?他这一逃岂不真坐成了他是内奸了?要是被抓回来还哪有命在了?

眼见老爷子一双凌厉眼睛狠狠地看了过来,心知瞒不住了,只得垂了头,将常惠如何羡慕他得入内堂听议,如何好奇向他问询,自己如何却不过兄弟情面将事情说与他听了等等诸事一一招承了,末了还不忘求告道:“阿公,常惠不会是内奸的,阿公开恩饶了他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将会务的内容告诉了他,不关他的事啊!”

老爷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的小命就快没了,还想着替人求情,抬手便又是一掌,这一掌打得秦朗耳朵里嗡嗡直响,口角流血,脑中一阵昏沉,跟着胸前一痛,已被老爷子一脚踹翻在地上,背上的伤重重撞上地面,疼得他浑身僵硬的蜷缩在地上几乎晕去。

“起来!”老爷子冷冷喝了一声,秦朗死咬着牙挣扎着跪起,心知逃不过这一场重责去了,战栗着回道:“秦朗知道…错了,是秦朗一时糊涂,不该负了阿公的教导,违了家法,让阿公操心了,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冷笑一声:“少在这儿说体面话,帮中的家法少时自有五爷和你算去,你敢欺瞒刑堂,违犯帮规,看刑堂能不能轻饶了你!我现在先和你算咱们的规矩,你难道忘了该怎么做了?”

秦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知道这次就算狡幸不死也得扒层皮了,抬起头偷看了老爷子一眼,又迅速扫了一眼老爷子身后的众人,见老爷子面色阴沉,也不敢起身,只得勉强挪动着还在流血的双腿,跪爬至摆放刑具的架子旁,伸手拿起一根竹杖,转头又看了一眼老爷子,想了想,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又把这根放下,从旁选了一根梨木杖,两手捧着跪爬了回来,不敢择地,依旧在铁链上跪了,双手将刑杖高举:“请阿公…教训!”

老爷子先时已看到他背上的伤,此刻看了看他行来那一路血迹,转头似是不经意的瞄了五爷一眼,五爷低了头,心里一阵发虚。

老爷子也没言语,微向一旁点了下头,身后的近身萧让会意,走上前来接了刑杖,站在秦朗身侧。

秦朗脸上一红,咬了咬牙,低了头不敢向上看,双手迅速解开腰带,将裤子褪了下来,身子向前伏在了地上。老爷子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先打二十,让他长长记性!”萧让垂手应了声“是!”挥起杖来向秦朗身上打去。

这梨木杖远较竹杖沉实厚重,平时老爷子私下教训多半都是藤条,实在生气也不过是打一顿竹板,都是只伤皮肉不伤筋骨的,打得再重,将养个十天八天的,也就能活动了。今天见老爷子气大,秦朗不敢避重就轻,自己选了重杖,俯首受着,咬了牙哆嗦着报数:“一、……二、……三、……”

感觉到臀上如油泼火炙一般,一杖下去就疼的非比寻常,只想张口狂呼,为要报数的,也不能去堵嘴,只能拼命忍着。好容易捱到二十板打完,秦朗忙缓了口气,臀上已是一片紫黑,满布细细的裂纹,隐隐渗着血痕,虽未皮开肉绽,却已痛入了心髓,这便是这梨木杖较于竹杖的狠处。秦朗疼得一头冷汗,哆嗦着抬头:“…谢……阿公…教训…”老爷子“哼”了一声,“想起规矩来了?”秦朗颤声应了声“是…”知道这二十板只是让他记住规矩,真正的惩罚还未开始呢。

老爷子看着他点了点头,转头对萧让道:“一百,狠打!”

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梨花木的板子坚韧异常,秦朗又是刚在刑堂苦捱了两日,眼见刚打了二十杖便已难承受,再打下这一百杖来还不打死了?

秦朗一阵心悸,苦笑了一下,知道此番只怕小命难保了,笑容未敛,刑杖已经落在了身上,疼得他向上一个挺身,拚命憋住了喉咙中的一声嘶喊,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一……”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五

梨花木的板子沉沉实实的,旧痕之上又添新伤,秦朗只觉得身后一团烈火在凶猛的烧灼着,又仿佛一把钝斧在臀上狂砍,钻心入骨,越痛越深……

萧让跟在老爷子身边已近八年了,是老爷子的二儿子骆世杰从越南带回来的孤儿,十三岁便入了帮中,越南全民皆兵,萧让自幼便身手非凡,只一年即被老爷子看中做了近身。冷脸的萧让一向以“酷”著称,据传幼年曾遭非人经历,因此行事与众不同,平日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是残狠异常,是以帮中人见了他都发悚。在帮中他也只听老爷子一个人的话,谁的账都不买,秦朗这几个月也做了老爷子的近身,方得与他接近,朝夕相处之后,凭着一腔的热忱和那一身少年侠气,倒是得了他一丝青眼,虽面上仍是冷冷的爱理不理,但秦朗若是在枪法和身手上向他讨教时,尚能得他指点上个一句半句的,平日偶遇过犯,老爷子想罚秦朗自己又懒得动手时,便是由萧让代罚,他倒从不手软,有时就算老爷子不在场,也不会放水少打两下。

指甲深深抓入小臂,抠得那一片皮肉上鲜血淋漓,身子尽量避免去转侧,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最看不上那没骨头的软蛋,越是转侧、呼号越会狠打。何况现下在这么多人面前,就算是打死也决不能叫上一声。

“三十……六……”“三……十七……”“三……”逐渐低弱的声音代表着身体已难再承受负荷,秦朗死抵着严刑带来的无以复加的痛楚,用那一线游丝般的气力执着的数着。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众人在这样一个严夏的午后战栗着感受彻骨的阴冷,眼看着那被一桶冷水浇醒后颤抖着在杖下咬牙苦撑的少年。

“老爷子,阿朗年少无知,难免行差踏错,老爷子教训他知道错了也就够了,看在这孩子往日懂事听话的份上,饶了他吧。”三爷忍不住开口求情道。

老爷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众人都是噤若寒蝉,再没人敢开言。秦朗心往下沉,平日里老爷子人前人后的总会给三爷几分薄面,今日连三爷说话都不管用了,可见老爷子是气得狠了。深悔自己做事莽撞,连累了兄弟不说,更负了老爷子平日教导的一片深恩,心下惶愧,更不图免责,只死命的忍着那虎虎生风的板子带来的剧烈痛楚,不吭一声。

十数杖后,再一次晕了过去,萧让面不改色的等他被冷水泼醒后再次抡起了刑杖,看老爷子的意思,只怕是秦朗现在立毙在当场了,这一百杖也要打完才能罢休。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也不知是第几次晕厥了,虽然打到最后萧让落板的速度明显放慢,必等他报完那一个数出来才打下下一板来,但他伤重至此居然还能死命的撑着报出数来,就连刑堂那些终日对此等血腥场面司空见惯了的打手也不禁佩服他这股子狠劲儿。

用刑完毕,老爷子站起身来,对五爷淡淡扔下一句:“该你们刑堂处置了。”自带了萧让去了,对晕厥在地的秦朗竟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五爷对着一众惊异的看着他的诸人一脸的苦笑,老爷子把人打得只剩一口出的气了,刑堂还怎么处置?现在只怕再拍上两巴掌都要了他的命了,他还敢动?敢情打死人命的事都成了刑堂做的了!这老爷子什么时候开始护起短来了,宁可自己打死了,也不再给刑堂折腾他的机会。

眼见三爷定定的看着他,只得笑笑说道:“我看老爷子也罚得够了,刑堂不必再罚了,不过这

个过失终究逃不掉的,暂时挂个铁牌算了吧,三哥看呢?”

三爷微松了口气,洪帮五刑:极、重、轻、降、黜。极——凌迟、刀杀,重——活埋、溺水,轻——三刀六洞、或打红棍,降——降级、或挂铁牌,黜——逐出光棍、或降入生堂,按秦朗的过失,就算不逐出去光棍,也免不了降入生堂永不复用,洪帮逐出光棍的,任何帮派都不会收留,在江湖上永远抬不起头来,就算不逐出帮去,降入了生堂,那便一辈子只是个幺满,终此一生再无出头之日,这孩子今年只才二十一岁,且又是难得的聪明仁侠、慷慨好义,若是就此黜了岂不可惜?现只是挂了黑牌停了升迁,也算是从轻发落了,以后若能得机会立上个大功许还有起复的机会。洪帮的刑堂权位极重,堂上五爷号称管五,掌红旗令,手握生杀大权,如遇规矩上相犯,便是龙头也是干预不得,如今五爷肯如此轻易放过秦朗,看来老爷子这顿板子打得还是值的。

当下便点了点头,急命人将秦朗抬了出来,回明了老爷子安排人与他医治。

老爷子口中虽恨,却仍是派人将他送去医院精心调治,小傲数日不见他回来,急得多方去打听,洪帮之人口风甚紧,好不容易方得到些消息,瞒着三姐寻了来,见了他如此,自有一番伤心,却也莫可奈何。过得半月才勉强出院回得家来,这一场毒刑令秦朗股肉尽脱,筋骨皆伤,足足养了三个来月方看不出形迹来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从此冷了他不理不睬,倒是萧让欣赏了他的硬气和义气,时时点拨他些功夫,但秦朗自此意志消沉,不复昔日豪情。

初遇之——浮萍漂泊本无根

“你病了吗?”男孩儿低头看着他,小手怯怯地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额头,他本能的躲了一下,那孩子伸到半途的手便怯怯的停住了。

嫌他脏?他微带讥讽的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脑中昏沉沉的,仿佛仍飘浮在海中的船上。

男孩儿站了一会,无措的四下看了看,时值冬日,前两天才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尚结着残冰,北风吹得人冷得彻骨,路上的行人都缩紧了脖子,匆忙而过,没人肯停下来看上一眼,男孩儿将身上残破的棉衣紧紧的裹了裹,犹豫了一下,拎着手中那一袋捡拾来的菜叶跑走了。

看着他跑走的方向,他苦笑了一下,连这样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都在嫌弃他了呢,怎么?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身家过亿的少爷?还会有绑匪来当他做奇货可居?现在,只怕连路边的野狗也不会对他多感兴趣一些的吧。那些人说他得了鼠疫呢,所以忙忙的抛了他下来自生自灭,悬赏千万的青帮小爷,毕竟不及自己的命来的重要。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本是靠在墙上的身子蜷缩在了地上,就这样吧,没必要再起来了,他将身子又缩紧了一些,身上的单衣早已褴褛得遮不住肌肤,接触到地面上的已凝结成冰状的残雪,一阵如被烫到了般的剧痛,真好笑,明明是冷的啊,怎么会有被烫到的感觉?

“咳…咳……嗬……”蜷缩、辗转、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了,睡吧,睡着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妈妈……”他喃喃的低叫了一声,“咳、咳、咳……”

一只微带着温热的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牵着唇角的笑意睁开眼睛,妈妈来接他了吧?他终于可以不必再感受到痛苦了吗?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努力的向上看了一眼,一双如寒星般闪亮的檀黑眸子对上了他如水的双瞳,慢慢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感觉自己坠入了其中……

“他烧得很厉害。”秦朗看着眼前这个较自己约小两三岁左右的男孩子,冻得青紫的脸上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身上的单衣大得出奇,一双赤脚上都是伤口。“拿着。”他将手中刚从饭店带回来的一点剩菜剩饭交给了身边的舒同,伏身将地上的陌生男孩儿拉起来背在了背上,大踏步的向家中走去,两个小孩子忙连跑带颠的跟在了他身后。

“老大……”冯杰怯怯的挨近了来,秦朗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拨了拨手中的剩菜,寻到一小块肉,夹起来塞到了他嘴里,然后将剩菜倒入了锅内煮开的沸水中,看着冯杰得意的笑着转身跑开了,秦朗微微一笑,转头歉疚的看了一眼在床边笨拙的忙碌着的舒同,低下头用冻得通红的手将冯杰刚从菜市场上捡拾来的菜叶洗净切碎放入了锅中。每天从打工的饭店带回来的一点剩菜,加上捡拾来的菜叶炖在一起,就是他们丰盛的晚餐了。

“老大,他醒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叫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圆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下意识的扭转了头去。“老大!快来啊!”先时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他无力的转回了头,床前,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正一脸的惊喜,其中一个正是街上他看到的那个男孩儿。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儿走了过来,方正的脸庞,浓密的鬓发,一双英挺的剑眉下,嵌着他在昏睡前看到的那双寒星般闪亮的墨眸。

“这是我老大,他背你回来的。”街上见过的那个小孩儿骄傲的对他说。

“去吃饭。”那大男孩儿命令道。

两个孩子听话的点点头,跑开了。大男孩儿伸出手,取下了他头上盖着的湿毛巾。

额头不似先前烫了,退烧药有了一定的作用。看样子不象是个流浪儿呢,衣着也不象是本地人,不知谁家的孩子和父母走散了?秦朗低头看着那已被擦拭干净的俊秀面孔,诧异的想着,将毛巾投凉了再替他盖上了额头:“你再躺一会儿,粥要等下才好。”

他静静看着他走回房间中央的炉火旁,低头照料着火上烧着的东西。身上盖着被子,脏衣已被除去了,换上了一件宽大的旧衣。狭小的房间低矮阴暗,天花板上是多次漏雨后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水印,四周墙壁上的石灰因潮湿而剥落霉变。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带着锅巴的剩饭加上菜汤放在火上慢慢熬着,他们只有这一个锅,所以要等菜炖好了后才能煮粥。

五个干硬的玉米饼子和一盆菜汤摆到了窗子下面的一个小柜子上,舒同和冯杰站在柜子前狼吞虎咽的吃着,秦朗一边慢慢吹着刚煮好的那碗菜粥,一边要走向床前。看着靠在柜子前,眼巴巴的望着他的两个弟弟,默默地又走回身,将锅中还剩下的一点粥,分到了他们两个的碗内,又将剩下的两个饼子中的一个塞入了舒同的手中。

床上的男孩儿一直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秦朗托着他的上身扶着他稍稍坐起来一些,向他笑了笑:“我叫秦朗,那是舒同和冯杰。”秦朗看了看窗前吃饭的两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啊?”

“粥好了,先吃一些吧。”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秦朗盛起粥吹好喂到了他唇边。

热腾腾的粥飘着淡淡的菜香,他轻轻的动了动,腹中的肌火一下子烧了上来,但他却淡淡的扭转了头,将眼睛闭了起来。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的生命已经毫无意义了,这个世界上人任何人和事都不该来打扰他死前的安宁。

秦朗怔了下,微赧笑了笑:“现在只有这个,还算能填填肚子,我想你吃不惯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也要先吃点东西才好吃药的。”

床上的男孩儿没说话,只是用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秦朗等了一会,只得收回勺子,扶了他再次躺平:“我先给你留着吧,一会儿你饿了再吃。”将被子替他盖好,端了粥碗回去,放在了柜子上,看着冯杰眼睛看了过来,他笑了一笑,将那粥用一张纸轻轻盖住,推到一边,然后拿起最后一个饼子,掰了半个递了给他。冯杰摇了摇头,笑嘻嘻的说:“我吃饱了。”秦朗笑笑,又递了给舒同,舒同向后退了一步:“老大,你还没吃呢。”

“我回来前在店里刚吃的,不饿。”秦朗将饼子塞给他,又将汤里所剩无几的一点菜用筷子拨到他碗内,自己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饼子掰碎了泡在残汤里吃了。

这张床比他自已那张要窄一些,而且硬硬的,一动便吱吱的响。他迷迷糊糊的躺着,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眼前恍惚的掠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父亲临死时的眼神不断的在脑中闪现,意识一点点的流失。

走回床边时,那男孩儿仍旧紧闭着眼睛,秦朗用手摸了摸,见烧得比先时又厉害了,急促的喘息夹着阵阵的咳嗽,面色也苍白得可怕。秦朗想了想站起了身,穿上了外衣,将口袋中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还有不到二十块,应该够看一次急诊的吧?只是答应了阿同生日的新棉衣……秦朗看着正在洗碗的舒同,默默的一声叹息。

“老大,我明天就把那些东西卖掉。”舒同憨憨的看着他说,秦朗笑笑,点了点头,舒同和冯杰每天到街上捡拾一些饮料瓶、废纸壳什么的,这些天废品站的收价较低,所以一直没舍得卖。

“把门关好,压着点火,别熄了。”他用饭店老板送给自己的那件旧的军大衣裹在男孩儿身上,背了他走出门来。听到冯杰在他身后高兴的叫了一声,秦朗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买了一点点煤,加上舒同和冯杰两个每天在外面拣来的干树枝,和附近的工厂倾倒出来的锅炉残渣中未燃尽的焦炭对付着,平时不敢多烧,吃好饭后就熄了火,兄弟几个挤到床上早早睡觉,今天他说不熄火,他们两个就可以在下面多玩一会儿了。

“急性肺炎,住院吧。”医生面无表情的说。

“大夫,先打一针行吗?我……没带住院的钱。”

“青霉素,去外面划价。”医生不耐烦的将病志本扔了回来,“大人都干什么去了,让个孩子来……”

秦朗默默的抱起男孩儿,放到走廊的候诊长椅上,想了想又脱下自己的棉衣盖住了他的脚,跑去窗口划价。

“大夫,可不可以换别的药?青霉素要做试敏,我带的钱不够……”

在医生的几番白眼中,总算打了针出来,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冯杰已倒在床上睡着了,舒同一脸困倦的守着炉火。

秦朗将冯杰向里面推了推,将男孩儿放下来,又让舒同也睡到了里面,扯过被子将他们三人盖住,自己默默的守在了床边。

初遇之——愿随清风化做尘

冷……

四周都是火,而他只能感觉到彻骨的阴寒,火光中,那凄惨挣扎的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人声纷乱的在响在耳边:“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那个火人晃了过来,扑向他,“抓住他……抓住他……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兴奋的大叫,“锚呢?锚呢?把他绑上去,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帮之徒,他杀了他的父亲!”

“我没有……不是我!”他向后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反驳着自己:“是你,是你杀了他,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你成功了……”“我没有……不是我……”另一个他哭着说,声音小得只自己能听见,火烧过来了,那火人扑过来抱住他,他想动,想跑,想挣扎,却被抱得紧紧的,动也动不得,四周的人哄笑了起来,他哭喊,用尽了力气也喊不出声,只觉得身上从极冷到极热,再从极热到极冷,火人伸出手,摸上了他的头,他的脸,他躲不开,只能无限恐惧的看着自己如蜡样的渐渐融化……

“怎么又来的这么晚?都快到饭口了,菜都还没洗呢!”

“对不起陈叔,我弟弟病了,我送完牛奶回去看了一眼,所以来晚了,我这就去洗,保证不会误事,对不起……”秦朗一边说着一边飞跑了进去。

洗菜,传菜,送外卖,洗碗,一直到下午三点钟秦朗才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直起腰来,用在水中泡得冰冷通红的手拿着账单,去市场上挨门挨户的去收外卖的钱。

“陈叔,我能早走一会吗,今天要买的菜不多,安哥一个人去应该可以了,还有……嗯……能不能……先借给我二十块钱……”秦朗将收来的账交上来,看着陈叔的脸色小声的说道。

“又早走?还借钱?你上个月你买煤借的还没扣呢,这个月又说你弟弟生日买棉衣,也求我别扣,我这是小饭馆,不是大酒店!你家里弟弟小,事又多,今天晚来明天早走的,一次两次的我都不说你,咱这店,租金贵、费用高,店面又小,就守着这么一个市场,饭口也只有中午这一阵子,全靠着客流量大来赚钱,不能雇太多人,一个萝卜得顶一个坑,上次你弟弟给人打伤了,你扔下句话就跑了,店里忙不过来,走了好几伙客人,耽误的生意我还没说呢,你还好意思借钱?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是福利院,我也得生存!”

“对不起陈叔,我以后尽量……但是今天我弟弟真的是病了……嘿嘿,谢谢陈叔!”

凭良心说,陈叔待他真的还不错,他没身份证,没介绍人,更没一技之长,十五岁的孩子硬说自己十七岁,刚从孤儿院出来那会,根本没人会雇用他。

最初,他每天在这家服装批发市场上转,看谁家到了货就上去帮忙搬,人家本来不想用人的,但看他一个孩子出了力,也就给他个三块两块的。

几天后,被市场上专门替人做搬运的工人知道了,将他打了一顿扔了出来,他才知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这样做是在人家的碗里抢饭吃,以后便再不敢去。

后来多亏陈叔收留了他,虽然每月只有一百二十元的薪水,但总算是有了份稳定的收入,中午还管一顿饭,晚上也肯让他带些剩菜剩饭的回家,陈婶还找了些旧衣服给他。几天后又帮他找了一份早上送牛奶的兼职,虽然每天早上五点就得出门,但却多了五十元的收入,加上阿同和阿杰捡来些废品,弟兄几个还可艰难度日。

“老大,今天卖废品的钱。”舒同将手中的钱交给秦朗,秦朗接了过来向他笑笑:“九块七?还真没少卖呢。”舒同憨憨的笑了。

秦朗在冯杰头上拍了下,走过来看床上的男孩儿,昨天打了针,烧却一点没退,炉火烧到最旺,他却还是抖个不停,秦朗用被子包住他抱在怀里守了一整夜。

“醒过没有?”他伸手向上拉了拉被子裹严了他。

“醒过两次,给他水,没喝,老大……他…会死吗?”舒同有些畏怯的望着秦朗。

“不会的。”秦朗心不在焉的回答,伸手摸了摸男孩儿滚烫的额头。

老大说不会,就一定不会了,舒同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向前靠了一步。秦朗愣了一愣,方想起舒同说过,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病死的,把这个病孩子留在家中,这一天两个弟弟都吓得不轻吧?可是他必须得工作啊,不然几兄弟靠什么来生活?

秦朗默然站起身,走到窗台下的柜子前,伸手去拿昨天的那碗粥,粥碗上盖着的那张纸上的水印,与碗的边缘明显的不吻合,秦朗慢慢的转过身来,冯杰向墙角缩去,目光忐忑的看着他:“我…我没偷吃,老大……我…我就打开闻了一下,真的……”

秦朗没说话,将粥放在火上温了,分成两份给了他们两个:“你们先垫一下,我从医院回来再做饭。”

“大夫……急性病毒性肺炎必须住院吗?我们不怕传染的。”

“大夫……我不够钱交住院的押金,可不可以就在门诊治,我每天带他来就好……”

“大夫……能不能先开一天的药……”

“大夫……进口的青霉素我不够钱,国产的不行吗……”

“大夫……能不能先给他打针,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冷……

他昏沉沉的醒转来,迷迷蒙蒙的将头抬了起来,没人了?他又被丢下了吧?早就该这样做的,生而何欢?他为什么还要活着?死亡对于某些人来说实际上是一种解脱。一点点的撑着爬起了身,他半带讥讽的笑着,赤着脚从长椅上走下地来,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门边。

“大夫……我真的已经十八岁了,你看我的个子,我就快一米七了……”

他诧异的停住,慢慢的转过身,想了想,又转了回来,他没丢下他,但这不关他的事,他并没想要他的帮助,他要的只是离开这里,不再被人打扰。

“大夫……200CC少了点吧,我身体这么结实,可以多抽点的,400吧,好不好……”

“求求你了大夫,我弟弟病得很重,是急性病毒性肺炎,他就在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呢,我等着这钱救命的,我真是第一次卖血,真的……”

眩晕,他扶住墙,慢慢贴了上去,靠住,向下滑坐在地上。

再次醒来时,肌肉针带来的强烈痛楚自身后缓缓蔓延,一双并不坚实的手臂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打着颤,紧闭着双眼,脑中浮现出那一对檀黑的墨眸,如夜空的星星般灿然明亮。

冯杰和舒同笑嘻嘻的围在柜子边,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熟鸡蛋磕来磕去,兴奋的笑闹着,家里有人生病真好,有鸡蛋吃,还有馒头,好象过年一样。

“吃一点吧,这不是剩饭,是新米煮的,你什么都不吃,病是不会好的。”秦朗端着粥坐在床前,用小勺子轻轻的搅动着碗内的东西,他紧紧的闭起了眼,不去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中疲倦的目光。

秦朗等了很久,试探着盛起一勺粥送到他口边,见他并没有扭转头去,便轻轻拨开那两片干裂的嘴唇,将粥上面的米汤顺着齿缝喂了进去,许久之后,男孩儿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将米汤咽了下去,秦朗大喜过望,轻轻的托起他的头,扶着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的将粥吹好喂给他。

身体轻轻的颤抖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张开唇,默默的将粥吞下,几口热粥入了腹中,身上开始有了一点暖意,本已如坚冰一般的心,被这一丝柔暖慢慢融化。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先少吃点,剩下的一会再吃,一下子吃多了不行的。”秦朗慢慢的放下了他,尽量将他的头放舒服。

他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他替他裹好被子,然后疲惫的走到柜子前,拿起盘中的玉米饼子,开始吃今天的晚餐,他缓缓将头转向床的另一侧,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枕边。

若尘番外之——别后相思隔烟水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上午的阳光透过木屋的玻璃照射进来,为那精心布置好的新房带来了外面暖融融的春意。

若尘将这一幅自画像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那一片晴翠相接的连天碧草中,一袭翠绿的衣裙,在微风中侧转了身子回眸凝笑的自己,呆呆的站了片刻。

乌镇迷离的烟水不曾阻住小傲回去的归程,却隔断了他对她的思恋。

整整一个月,她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他回去,本就没打算再回来。

若尘轻轻的吸了口气,转回头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整个房间。

小傲走后,她开始默默的接手了他走前所做的工作,按照他事先的设想布置好了他与她的新房。

大红的喜字贴在了墙上、门上和窗上,客厅内和露台相接的地方吊挂着双人藤吊椅,露台的一角,是他们预备休闲时喝茶小憩的地方。小到一个灯饰,大到他们的婚床,这里的所有物品都是小傲亲手所选,都是他要求要他自己来亲手来摆放。

若尘走到吊椅前,缓缓的坐了上去,吊椅轻轻的摇荡着,若尘沉醉的慢慢闭起眼睛,头颈向后轻扬,唇角渐渐弯出一丝温馨的浅笑,手指温柔的顺着双臂向上,缓缓滑动到那曾被小傲自身后温情脉脉的拥住过的双肩。

啊……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他淡定的眸子、温润的笑面,那枕在她肩头的下颌和曾于她长长的秀发中轻嗅着淡淡微香的鼻尖,她喜欢他从身后用温柔的双臂圈住她的纤腰的那种温暖得让人觉得舒服的安全感,和那种仿佛被他那淡淡然的傲气所团团包裹笼罩着的幸福滋味……

若尘轻叹了一声,缓慢而不舍的睁开了双眼,大红的床盖在正午的阳光下看来越发的刺目,刺得她有种想流泪的错觉。她与小傲的品味都比较偏于淡雅的色调,但这结婚所需的一切床上用品,小傲都坚持使用传统中代表着喜庆的恶俗的正红,然而,即便是如此战战兢兢的极尽虔诚,亦未能打动那铁石心肠的命运。

若尘凄凉的笑笑,从吊椅上站起了身,走到编藤茶桌边,用手轻轻的整理了一下花瓶中的那一束官司草,然后默默的转过身来提起了行礼走向门边。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她没有在画像上留下片言只字,但这画中的意思小傲定能体会得到。

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幸亦或是不幸?

即便是这在容不得浪漫的江湖中,他毕竟也曾为她有过这样的停留和驻足,而风雨飘摇的天涯路上,她将永远记得自己曾在现实中拥有过这样一个美丽的梦。

相逢相识却不能相知相守,又何必定要相缠相恋相濡以沫?与其之后再在相厌相弃中相伴终生,莫不如相思相隔相忘于江湖。

与他的相逢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错误,如同拥有一夜绚烂的昙花,芳华刹那而注定零落成尘,而短暂的花期中,他曾真心的付出过,诚挚的祈求过,而她也曾为他真心真意的等过。这一生她夫复何求?

早知道终有这一日他要飞回那一片属于他的天空,她不能当他是来了又去的候鸟,让自己在分别之后仍在原地不动的为他坚守着明年他不一定会再度寻来的旧巢。

离开,是她最好的选择。

若尘黯然转身,在出门时做了最后一次回顾,再一次凄笑着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巨幅婚照中小傲那曾深情凝望过她的如水双眸。这一刻,她不要有泪,她要微笑着向他从容道别,而不要让他觉得她走得有多么哀婉凄绝……

漂泊是我的夙命

相逢是你的夙缘

若有天曲终人散

回首时我已在天边

我曾在梦里遇到你

你说愿带我去海中天际

梦里的故事哀艳凄迷

我徘徊其中不能离去

我将我一生的爱交给你

只为那梦里种下的夙因

若今生注定不能与你相依

请准许我带着你的牵挂在天涯浪迹

我不愿在幽怨中告别我深爱的你

我只好洒脱的向你挥手致意

风中的歌虽让我百转柔肠

我依然微笑着装作浑不在意

我知道分别意味着永不再聚

我的浪漫不是你今生的主题

江上烟波连绵无尽

你我的故事说不上传奇

而后我终将在岁月中渐渐老去

但我临风回首时的笑靥

愿你能终生铭记

纵使流年带走我曾经的美丽

只愿你心深处的我仍年轻如昔

若有天你忆起风中的旋律

请相信我从未曾将你忘记

回首你我的这段缘啊

终究是欠了一点夙份

曾经爱过我的你啊

我永远珍藏在梦里……

宇文番外之——往事悠悠君莫问

七岁……

“你能不能不一到过年的时候就把那个野种带回来?”楼下,女人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若龙踮起脚尖走去门前,轻轻的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附耳细听。

“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你在外面怎样,我不会管也不想管了!我只想清清净净的过个年,难道这也不行吗?”女人抽泣着的声音幽怨而又愤怒,若龙无措的站在门边。

“呯!”门被大力撞开,若龙促不及防的被撞在门边的墙上,两个男孩子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脸坏笑的看着年幼的若龙,那是他的两个异母哥哥,乘风和乘云。

若龙倚着墙,双脚一点一点的向左挪动着,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清楚他们要做什么,过去的几年里,若龙每回到这个“家”中过一次年,回学校的时候必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比起象是有些发育过晚的若龙来说,乘风和乘云都生得很强壮,他不可能打得过他们。

打不过,只有逃,父亲是不会来管他的,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私生子,是父亲“外面”的女人生的,这个“家”从不欢迎他,除了过年时父亲会接他回来,其他的时间他都是在一所封闭式的学校中渡过的。

看着目光四下搜寻退路的若龙,乘风和乘云嘻嘻笑着对看了一眼,猛的一起扑了上来,早有防备的若龙迅速一低头,从两人中间的缝隙处窜过,逃去门边,但,显然他已来不及了。乘风扑到了他的一条腿,将他拽倒在地上,若龙情急之下另只一脚踹了出去,正好踹在乘风的手上,乘风一痛,松了手,若龙急忙爬向一边,却被乘云过来一脚踢中了头部,若龙连忙两手抱住了头,两兄弟扑上来一阵拳打脚踢……

十岁……

“我……今年想留在学校,有的老师不回家过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过……”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若龙放下电话怔怔的站了良久,叹了口气,转过身无奈的走向前来接他的汽车。

“阿姨好。”若龙站在客厅的门口,规规矩矩问了声好。

“陈嫂,燕窝炖好了没有?”那一身珠光宝气的华贵妇人悠悠然站起了身,视若无睹的走入厨房去了。

一阵风声从脑后传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在身后,向前一低头,风声从头顶掠过,乘风抽冰陀螺用的小皮鞭甩了个空,若龙不敢怠慢,接着向左斜步侧身,闪开了合身扑过来的乘云,然后急退两步,站定下来,微带轻蔑的看着他的异母长兄。

乘风脸上现出怒色,什么时候起这小子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了?皮鞭一甩,便向他脸上抽来,若龙后退一步,一手抓住了鞭梢,向怀内一拉,乘风一惊,急忙用力回夺。若龙不及他力大,用手将那鞭梢在腕上绕了一下,另一只手抓住了鞭身,乘云见了便又向他扑了上来。若龙微微一笑,两手突然一松,乘风正自用力,不防他突然松了手,全身的力量便反作在自己身上,一跤跌坐在地。

这边乘云已扑了上来,若龙听得外面隐有车声,料知是父亲回来了,便不再还手,只一边躲一边向楼梯处退去。乘风一跤跌得大失面子,心中更怒,爬起身来挥鞭又上,“唰唰”两鞭迎头抽了下来,若龙向后躲闪着,举起手臂遮挡。乘风抽了几鞭,觉得鞭子过细,打不多疼不解气,便将那鞭子反转过来,挥动木制鞭柄兜头向他打来。

若龙看准时机,一步退到楼梯的一侧扶手边,正当龙四海推门而入之时,看见乘风的鞭柄狠狠的一下击在若龙的额角,若龙扑倒在楼梯上,乘风跟着踏上一步,再一鞭挥出,楼梯旁一只明代官窑的一人高细瓷花瓶被鞭柄砸中,登时碎裂。

那是农历二十九的晚上,乘风和乘云各自被父亲狠打了一顿,虽然明知父亲多半是为了心疼那古董花瓶,才惩治了他的两个兄弟,但却终于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头上的伤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过了个年。

十四岁……

若龙疑惑地走到校门口,在离来人稍远的地方站定,除了过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与他的“家”有关的人。

“你没见过我,我…我叫蒋琦,是四爷手下的人。”来人显然是有些慌乱,一边说话一边左顾右盼着。

这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相貌平平,若龙上下打量着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父亲的亲信和叔来接他,从学校直接到“家”里,从未让他见过其他人,当然了,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嘛。若龙微微冷笑的看着来人,并未开口说话。

“我没时间了,就直接和你说了吧。”蒋琦向前走上几步,不安的又四下看了看,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你母亲快不行了,宇文芷,你的亲生母亲!她想在死前见你一面,你跟我走吧!”

若龙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儿,他就想明白了来人说的是实话,他点了点头,在蒋琦诧异的目光下,毫不犹豫的跟他上了车。

“谢谢你相信我。”蒋琦开着车,目光看向坐在身边神色冷漠的少年。

若龙一声轻笑:“你没有必要骗我,如果你想要胁我父亲的话,我是没有这个价值的。”

城外百公里远的一个小村镇,小路两旁的桦树林被秋天染得一片金黄,车子在一座小小的院落外停住,院门开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乡下女人抱着个差不多两岁大的玉雪可爱的婴孩儿迎了上来,看见若龙,微微一怔。

“阿婶,芝芝还好吧?”蒋琦伸手抱过婴孩儿,不安的问道。

“还好,刚才还说疼的,不过这会儿感觉精神了。”蒋琦抱着婴孩儿向她道了谢,那女人便出门去了。

蒋琦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婴儿:“那是我们的邻居,芝芝是你母亲的化名,这孩子……是我和阿芷的儿子。四爷赶她出来的时候她受了点刺激,我偷偷把她藏了起来,这几年她才慢慢的好了一些,可是又患上了肝癌,查出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你……还是先进去看看她吧。”

若龙按耐住胸膛中怦怦跳动的心,跟着蒋琦走入屋中。

不大的屋内摆着几件简单的家俱,有些零乱的床上睡着一个看起来约四十岁左右、苍白瘦弱的女人,蒋琦走到床边将婴儿放在床上,温柔的握住女人的手:“阿芷,我把他带来了。”

若龙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床上那奄奄一息的女人眼中突然一亮,她向他伸出手来,他却再也移不过步去了。这是他的母亲,他知道她是,她的那漂亮的蝴蝶鬓和那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扭曲了的小而精致的五官同他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蒋琦面带着求恳的看着他,无人看管的婴儿嘻笑着向床边爬来,在婴儿跌落床下的那一刻,若龙本能的伸手接住了他,那孩子并不认生,反而像觉得很好玩似的“咯咯”的笑了,这愉悦的笑声融化了若龙心底的那一丝抗拒,他轻轻抱起婴儿,默默的坐到了床边。

女人欣慰的笑了,伸出瘦得枯干的手,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脸,那婴儿却先趴在了他的脸上,胖嘟嘟的小脸带着婴儿特有的柔软和温热,湿嗒嗒的口水沾上了他的面庞。

女人无限温柔的看着这一幕,含笑闭上了眼睛,若龙心中一阵窒息的绞痛,放下孩子,转身飞跑出院门,冲入了外面的桦树林中……

三天后,若龙突然被从学校接出来送到了美国。

十年后,自海外学成归国的若龙怅然的站在那一片桦树林边上,眼前再不见那小小的院落,低矮的砖房,蒋琦和那婴儿早已不知所踪,他也没有见到任何可以看得出里面埋着他的母亲的坟墓。

小傲番外之——错中错局谁之错

五岁……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孩子微带着奶气的稚嫩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独孤桓按耐着心头的狂喜,不动声色的向孩子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紫砂茶壶、茶盅、品茗杯、闻香杯、涤方、杯托、电茶壶、置茶用具、茶巾一一摆好,茶壶与茶盅并排置于茶盘之上,闻香杯与品茗杯一一对应,并列而立。电茶壶置于左手边。胖乎乎的粉嫩小手用茶匙将茶叶轻轻拨入茶荷内,然后颤微微的用左手拿起电茶壶,注满紫砂茶壶,接着右手拿壶,注入茶盅,这个过程叫做温壶。

温壶不仅要温茶壶,还要温茶盅,将茶壶内的热水分别注入闻香杯中,用茶夹夹住闻香杯,旋转360度后,将闻香杯中的热水倒入品茗杯。同样用茶夹夹住品茗杯,旋转360度后,杯中水倒入涤方。

茶荷的圆口对准了壶口,粉嫩的小手灵巧的用茶匙轻拨茶叶入壶,投茶量为1/2壶。独孤桓轻扬了一下眉,那孩子双手高举电茶壶,将100摄氏度的沸水高冲入壶。盖上壶盖,淋去浮沫。立即将茶汤注入茶盅,分于各闻香杯中。这是洗茶,洗茶之水可以用于闻香。

孩子再次手执电茶壶高冲沸水入壶,茶叶立即在壶中翻腾起来。1分钟后,完成了第一泡,孩子将茶汤注入茶盅,分到各闻香杯中。再将闻香杯与品茗杯同置于杯托内,双手端起杯托,送至独孤桓面前,请他品尝。

独孤桓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的脸,拿起闻香杯先闻杯中茶汤之香,然后将茶汤置于品茗杯内,闻杯中的余香。闻香之后便是观色品茗,品茗时要分三口进行,独孤桓手拿茶盅,轻轻的啜着,从舌尖到舌面再到舌根,不同位置香味也各有细微的差异,这种差异需细细品味,才能有所体会。接着孩子用同样的手法进行了第二次冲泡,时间比第一泡增加了15秒,然后,再次将茶奉上。

独孤桓满意的接过茶来,这是什么?这就是天赋!毕竟是他独孤桓的儿子!台式茶艺侧重于对茶叶本身和与茶相关事物的关注,以及用茶氛围的营造。欣赏茶叶的色与香及外形,是茶艺中不可缺少的环节;冲泡过程的艺术化与技艺的高超,使泡茶成为一种美的享受。眼前这个孩子,就能够带给人这样的享受。而这一切来源于他的骨,他的血,和他那与生俱来的世所罕有的天赋!

“知道那是谁吗?”他伸手将孩子拉到身前,指着一轴画卷上的人像问那孩子。

“知道,是茶圣陆羽。”孩子用稚嫩的童音回答。

“那上面的字呢?认识吗?”

“认识,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就;十之图。”

“嗯,背过茶经吗?”“背过。”“背给我听听。”“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五岁的孩子,用他稚嫩的语调,逐字逐句的背诵着。

独孤桓极有耐心的一直听到他背完全篇:“陆羽有一个故事,听到过吗?”

孩子怯怯的摇了摇头,仰起小脸看着他,独孤桓静静的俯视着那张秀美如玉的小脸,那上面那双黑如点膝般的清润双眸闪动着灵慧的光芒。独孤桓轻轻用两手扶住孩子的两臂,带着一脸迷人的笑意温柔的说道:“这故事是这样的,茶圣陆羽有一天得到了一点好茶,命他的茶童为他烧茶。这个茶童比你稍大一点,他不太负责任,在烧茶的过程中,竟然睡着了。结果茶焦了。陆羽很生气,命人将那个小茶童绑了起来,扔进火中烧死了。”

看到孩子明显的哆嗦了一下,独孤桓笑得更欢畅了:“你知道被烧死是什么样的吗?”孩子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惧意,“你会知道的。”独孤桓淡淡的放开了手,站起了身来,踱开了几步,然后转回身对着儿子:“那个蠢女人叫你阿错?”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微微的冷笑着:“也对,离开我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错!”他走回来再次坐到孩子身前,用手轻轻的将他推远了一点:“那就还是叫阿错吧,不过不是原错,你姓独孤,叫独孤错,是我茶王独孤桓唯一的儿子!你要记得你叫‘错’,记着那个小茶童的故事,记着你的人生不准有错,因为一次错误足以致命!”

小小的阿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发颤的点点头,牙齿轻轻咬上了唇。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意思,昨天晚上,妈妈死了!他还不太知道死亡的真正意义,但是隔着窗帘的缝隙所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让他小小的心中感到了深深的惊惧,他被关在屋子里,吓得不敢说话,不敢叫喊,只能用牙齿死命的咬住嘴唇,缩在墙角哆嗦。之后,他被这个让他叫他做爸爸的人从外公那间屋子里带走,来到了现在这个陌生的“家”,从那一刻起,他那小小的尚不能明白世事的脑子里就似乎隐隐约约的知道,眼前的这个爸爸,他无力去抗拒。而他那年幼懵懂的心更无法预知的是,从那一刻起,他的一生便走入了一个他此生永远无法逃脱的错局……

十岁……

“少爷呢?”“少爷在上课,先生。”“还有多久下课?”“半个小时,先生。”“下课叫他到桌球室来见我。”

“阿错,你走神了!”“是,老师。”阿错微微笑了一笑,松了松握得关节发白的拳头,“我们继续吧。”

“爸爸。”独孤错极力保持平静的站在桌球室门口,看着那个被他称为父亲却杀死了他母亲的人,自从想明白了母亲当年的死因后,这半年来他一直想着是不是应该杀了他,为他那可怜的母亲报仇。

独孤桓没有从球案上抬头,神情专注的将桌上的一个红球击入袋中。

“我听说你现在马骑的不错了?一会去骑一次我看看。”

“是。”阿错淡淡的应了一声。

“从明天开始,你的钢琴课和美术课取消了。”

阿错怔了一下,感觉到心里微微一痛,但他没有多说,仍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还有书法、哲学和佛学,那些东西都是没用的,做为一个人必要的修养,不能不懂,但不需要你去精通,你只需要懂得如何去鉴赏艺术,而不需要成为一个艺术家。”

“是。”阿错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让母亲坐在落地长窗内的钢琴前微笑回头的样子淡出脑际。

“明天青帮开会,会上要解决一个问题,你和我一起去。”“是。”阿错咬了咬唇,所谓的一个问题就是一个人。自从跟在父亲身边起,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听到他总是用这样一个字来回答,独孤桓皱起了眉头,不满地从桌上直起了腰,向他脸上看了一眼:“怎么?不高兴?”

“没有,”阿错心中一颤,连忙笑了一笑:“我在想,空出这么多时间,该用来做些什么。”

“哦?”独孤桓又看了看他,似乎很满意的笑了,“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不想的话我也替你想好了,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你喜欢围棋课,我给你留着,那个可以锻炼你的脑力,做为补充练习,我还请了人教你玩一些其他的棋牌类技法。从明天开始要增加兵法战事的演练,还有射击和击剑,股票和地产,以及对珠宝和古董的鉴赏。另外你从你母亲名下继承下来的产业,你也要自己试着去学习打理。”

虽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但是久在政界打滚的独孤桓却深深的知道,因为没有一个良好的出身,他失去了多少机会,所以他要让儿子在任何情况下都高人一等。

阿错从被接回来的那天起,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但为了保持他有良好的味觉功能,独孤桓在饮食上对他严格控制。而为了让阿错培养出高贵的气质和良好的修养,独孤桓除了让他上最好的学校之外,还给他制定了许多额外的课程,如音乐、绘画、书法、星象、礼仪、茶道、佛学、哲学等等,除此之外,他还被要求学习政治、历史、经济、谋略、以及见识江湖中的一些非常手段。

“是。”阿错有些黯然的垂低了头。

“抬起头来!”独孤桓冷冷的喝了一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了?我独孤桓的儿子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头!要我提醒你吗?!”

“不!阿错记得,阿错知道了。”阿错忙抬起头战栗着答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的提醒有多么可怕,为了将他培养成为一个“高贵”的人上人,父亲从不打骂他,因为独孤桓的儿子是不能被羞辱的。但是他对他实施的惩罚却比任何打骂罚跪等更加残酷可怕:曾经因为学校有个同学撞倒了他之后还骂了他,那个同学的父亲被人打得满地打牙,之后那个同学全家搬离了这个城市;曾经因为他的一次考试的成绩不是全年最好,他的那个班主任老师被迫辞了职,永远不准再教学;曾经因为他没有抓住缰绳从马上摔了下来,父亲枪杀了那匹他刚刚骑了三天的小牡马;曾经为了他一时“失态”,跪在地上逗弄了一下父亲养的一条长毛牧羊犬,结果那条可怜的牧羊犬被倒上汽油活活烧死……

父亲不能容忍他在任何人或者哪怕是动物面前低头,他要他永远保持他想让他拥有的高贵,他不能确定父亲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很爱他,虽然他甚至从来没有抱过他一下,而母亲的死更是让他永远不可能亲近他。看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阿错极力隐藏着自己又恨又怕又不安的心绪,心里慢慢开始酝酿着一个疯狂可怕的计划……

关于对临家班演艺成员要求的通知

长路漫漫伴你闯系列之二《新天地》开文在即,关于角色的争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蒙众多朋友不嫌弃敝码头小,都想进临家班来一显身手,但新文的角色有限,暂时名额已满,大家的要求怕不能都一一满足了,请大家见谅吧。如果实在想进的话,可以跟帖留言,能达到以下要求者,可做为预备演员或临时演员以备角色上有需要时可以随时上场。

一、临家班的演艺成员首先要有一个临家姓氏开头的名字,并将此名冠于你在清水或是浑水群的名字之前以便于大家熟悉你。

二、请在群中多参与讨论,说的白一点,就是让大家看着脸熟,这样的话,有角色时才能让临风第一时间想起你,才会增加你上境的几率,嘻嘻!

三、平时在文中要积极留言打分,支持你喜欢并想参演的这部戏,嘿嘿,如果你自己都不支持这部戏的话,怎么能期望让别人来支持你演的角色啊?

四、所有临家班演职人员必须听从作者的统一安排部署,不得对作者的写作意图及情节发展进行分毫干涉,不得对所属人物的命运及遭遇发表任何言论,不得怨怼或变相威胁利诱,否则,立即取消原有角色(写死或另觅更换演员)。

五、本文以情义为主导,讲述人间至情至性,参演人员一定要和睦相处,不得因小事吵闹生怨,若因此而影响到作者写文的心情,或导致读者对此文质疑甚至失去观看此文的信心及耐心,此文即无限期搁置,甚至弃文。

以上要求请临家班成员严格遵守,如有违反,后果自负,万望大家紧记。

临家班全体演员阵容表

原有人物(目前还活着的)——

秦朗、小傲、舒同、冯杰、叶诚、若尘、老爷子(骆一清)、三爷(荆展鹏)、萧让、骆世豪、骆世英、骆天宇、明威、阿亮、三姐、欧阳、苏维扬、项峰、石志兴、卢局长、阿生、阿洪、德哥、骆天赐、骆世秀。

已上人物不做变更。

新增角色及其饰演者如下:

荆孝睿(小睿,bat,三爷之子)——临布钊雨

卓皓轩(猫儿,CAT,骆世英之子,老爷子外孙)——临崖勒马

黎黎(四海夜总会的歌星、秦朗的女朋友)——临风照水

燕月涵(小傲的义妹,私人秘书)——临风弄月

骆天磊(FOX,骆世豪前妻之子,老爷子之孙)——临时加班

媛媛(小傲之特别护士)——临颢

嘉嘉(四海总经理秘书)——临霜傲菊

阮兰书(三爷之妻)——临傲兰书

贺鸣(洪帮五爷)——临家有女初长成

许诺(冯杰近身)——临风若兰

风沐人(银妹)——临渊羡鱼

沈燕飞(四姐骆世英近身)——临风飞雁

沈蝶舞(四姐骆世英近身)——临江漫步

莫云霁(秦朗近身)——临石观海

秋雨痕(秦朗近身)——临石有事

路医生(老爷子的私人医生)——临门一吻

囡囡(若尘的侄女)——临璃尽致

萧让番外——若使当时身不遇

他望着那翻滚的油锅,惊恐万状的向后退去,硬邦邦的冰冷枪口却抵在了后背上,蚀骨的阴寒遍体流转。

向前!或是象别的几个孩子一样倒在枪口之下。

没有别的选择!

烈焰在铁锅下燃烧,还没走到跟前就已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沸热,他咬住了牙,压抑住想转身逃跑的念头,向着油锅哆嗦着伸出手……

等,他没有如前几个孩子一样直接伸手去抓,而是伸着哆嗦的手,定住神屏息静气的等着,直到那在油中不住上下翻滚的纸张翻到了油面上,才迅速动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纸张拎了出来,然后飞快的向后退开几步,灼痛这时才传了过来,手一抖,那张纸便落在了地上,他握住受伤的手,抽搐着蹲下身,拼命的忍着模糊了双眼的泪水不让它流出眼眶。

“将军!”他听到身后的一个人半带着询问的叫了一声,那被称为将军的人威严的缓缓点了点头,于是他被推到了一边,和之前没被处死的几个孩子挤到了一起。

黑暗,饥饿,寒冷,他蜷缩在墙角,两手抱住臂膀瑟瑟的抖着。被带到这里一天一夜了,还没有过任何吃的,没有一口水喝,也没有看到过任何其他的族人或同伴,另外的那些孩子都在哪儿?他们为什么只关了他一个?

“哗!”门开处,一道亮光照了进来,同时被推进来的是一个和他年龄身高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两把匕首被分别扔到两个孩子身前。

“半小时,只能出来一个,出来的,有饭吃。”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

他愣愣的看着脚边的匕首,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被沸油灼伤的手指上,钻心痛楚阵阵传来。

对面的男孩子站了一会儿,慢慢的俯下身,摸向匕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颤抖着将匕首拿在手中,他看见他的手腕上套着有蚩罗族人标记的藏银手镯,

男孩儿缓慢的直起身,一步步向他走近。

突然他明白了那几句话的含义,要就只能出去一个,要就两个都死,京族人不会当这些异族是人,尤其是他们这些汉藏语系的民族。

走近,就要到他的脚边了,男孩儿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同样是汉藏语系,但藏缅语族的蚩罗族较汉语族的艾族、华族、或是汕潮族都要悍狠得多,狩猎的时候这些汉语族从不敢和他们争抢猎物。看着越来越近的男孩儿,他缓缓的将自己的脚缩了回来,两手抱在了膝上,男孩儿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伸足踢向地上的匕首。

在男孩儿的足尖将要碰到匕首的瞬间,他突然飞扑了过来,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滚向一边,颤抖着向墙角缩去,男孩儿微诧了一下,匕首在手中继续抖动着,但脚下却没有分毫的迟疑,两个只能出去一个,半小时后如果没人出去,两个都得死!

过了二十几分钟,他打开门,匕首在颤抖的手中紧握,腿上、颈边和肩上各有一道伤口,身上血污一片,一走出这道门,他便无力的瘫软在地上,身后,之前进来的那个男孩儿瞪着一双死不能瞑的大眼倒卧在血泊之中。

之后,九岁的他对着那顿赢来的晚餐狂呕到吐出了胆汁。

几天后,他不再呕吐,几天后,他开始主动进攻别的孩子。

一直到他能在五个孩子混战的情况下,独自走出那道门之后,他被带到一个秘密基地,同另外几十个孩子一起,进行从肉体技艺到精神力量的残酷而绝密的训练。

海风习习,船在平静的海面上徐徐前行。

“骆公子真是义气啊,为了这件事,竟然亲自远路而来,实在的辛苦!”

“心苦命不苦,部长太客气了。”骆世杰微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举了举,“将军从前对敝堂在越南的生意多有关照,如今访华这样的大事,洪帮上下敢不尽力?何况将军参与此次敝国举办的亚运会,也是为了缓合两国的关系,两国的邦交若能得以恢复,我们的生意也好做不是?部长放心,凭义顺堂在江湖上的些小微名,这一路为将军保驾护航尚不成问题。”

“骆公子放心,湄公河再宽,南中国海再深,我也还是中国人的后裔,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从前的许多事,都是那个姓黎的搞出来的,将军其实一直是亲华派的,此次将军访华,有劳贵堂关照,只要两国的邦交恢复,贵堂在越南的利益绝对是有增无减。还有,上次骆公子的那个朋友不是说想在涂山这儿建一个大型娱乐场,同时经营博彩的?这件事,我想没问题了。”

“如此便要多谢了,世杰代敝堂上下以及敝友,同感将军和部长的大德。”骆世杰将酒杯高举,然后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利益相关,彼此心照。

涂山半岛距海防市区20公里,是越南北方的避暑胜地。海边的一座山头上,越南末代皇帝保大建有避暑行宫,涂山半岛海水洁净,沙滩细软,风平浪静,一片滨海风光,景色优美,是理想的海滨浴场,一般到海防旅游的客人都要到涂山一游。

骆世杰下了船,走上山头,在行宫前仔细看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从人走回到海边的船上,游船缓缓开动,离了岸边。

“多承部长盛情款待,百忙之中还抽时间陪世杰出来游玩,世杰明日回去便通知敝友着手准备,让他就有关此事的一切,起草一个详细的计划书呈到尊前过目,至于将军和部长的……”

一个看似亲随的人突然走近前来,在部长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部长轻轻点了点头,向着骆世杰笑笑,稍稍提高了声音:“骆公子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这些小事何必多说……”他身边的那亲随一挥手,两个人拉过一根绳子,无声无息的滑落船舷,向水中潜去,骆世杰会意,也高声笑道:“部长是豪爽之人,以前总是听人说起,今日世杰能亲眼一睹部长的风采真是不虚此行。”

近船的水面上突然浪花翻涌,似是几条大鱼在海面下翻腾着,隐隐的几缕红丝飘了上来,在碧蓝的海水中逐渐晕开,两人停止了谈话,之前的那亲随又是一挥手,又有几个人同时跳入了水中,加入了水下的搏斗。

好一会,几个人同时浮出水面,将抓到的人带上了船来。

“是个孩子?”骆世杰诧异的说。

之前下去的两人,一死一伤,伤者上船几分钟后也死了,后面下去的几人都挂了彩,骆世杰更为惊异,以部长这样的身份,又是来谈这样一件绝密的事情,跟在他身边的人绝对该是经过严格挑选的高手,这样的几个大人竟然要花费这样大的代价才能擒住一个孩子?

部长的面容阴冷,他那亲随走上前去,在那孩子腿上踢了一脚:“谁派你来的?”

孩子看起来只十二三岁的样子,面容冷峻尖削,身材瘦小,眼神中充满着愤恨的戾气,嘴巴痛苦而无力的张着,默不做声,骆世杰这才注意到,他的下巴已被打落了下来。

“说!是谁派你来的!”那亲随又向男孩子身上狠狠踢去。那孩子突然一动,众人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那个亲随已被他用两脚夹住双腿卷倒在了地上,跟着男孩儿手腕一抖,已翻出一把匕首握在了手中,迅速向着他的咽喉刺落了下去,擒住他的那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人一脚踢在了男孩儿小臂上,男孩儿手一偏,匕首擦着那亲随的颈边刺在了甲板上,锋利的刀刃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但他却迅速的翻转手腕,刀锋又顺着那个踢他的人的小腿划了上来,那几个人忙一起出手,再次制住了他。骆世杰见他小小年纪,身手却如此迅捷,心中不由和得暗暗称奇。

那亲随狼狈的爬开,脸上惊慌失色,定了定神之后才悟到自己适才已丢了大人,不禁又羞又恼,从身旁一人腰中拔出枪来,拉开枪拴,一枪打在那男孩子大腿上。

男孩儿面上一阵抽搐,受伤的腿上血流如注,口中却未发出半点声息,只用那狼一般的眼神狠狠的瞪着他。

“别在这闹,”部长瞥了那亲随一眼,冷冷的说,“不必问了,他是不会说的,带下去处理了吧,别在这儿扫客人的幸。”

那亲随一躬身,轻轻挥了挥手,几个人拖着那孩子向船尾走去,骆世杰知道这是人家的事情,自己没有问的必要,叹了口气刚要转回身,一瞥眼间,却看到那男孩儿脸上竟露出一丝极为天真的笑意,心中不由一动:“等一下,部长,这孩子……”

部长叹了口气:“那是渊隐。”

政治在任何时候都是残酷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已的特工,每个政客都有自己的死士。

渊隐,是一种极隐秘残忍的训练手法,整个的训练体系,建立在超乎想象的精神修炼基础上。要求每个人都能独自一人克服对死亡、孤独、黑暗乃至于饥饿、寒冷、伤病等诸多困难,能熟练拆装使用各种兵器及飞镖、飞刀、飞蝗石等暗器;能峭壁上攀爬跳跃,能在沙地上飞跑不发出一点声响,能在水中屏息长达五分钟以上,如用特殊器具可在水底待上几天几夜,可以在无法安装窃听器的情况下,在水下偷听船上人的谈话,可以在水面和水底搏斗,能避开任何监视系统对目标进行追踪……这种种的超人技能都是通过各项非人的磨练习得的。

而他们所执行的大多是一去不回的高风险性任务,所以他们的杀人技艺也十分的高明,杀法凌厉,凶残怪异,有“一击必杀”、“出手必杀”、“一秒必杀”等手法的训练,高手可以在一秒钟内连刺数刀,而一旦被擒,多半会用咬舌等方式自尽,别想听到他任何口供。

骆世杰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训练的是人?

“部长,放了他吧,只是一个孩子。”

“放了他?”部长冷笑,“你以为他回去还能活命?做为一个渊隐,任务失败只有一死!何况我们所谈的事情是涉及到两个国家的机密大事,怎能放他泄露出去?”

骆世杰默默不语,那些人见部长转过了身,便又将男孩儿拖向后面。

“慢!他可以不回去的吧?”骆世杰抬起头。

“嗯?”部长质询的看着他,骆世杰笑笑:“世杰不远万里而来,部长可否送件礼物给我?不如把这孩子给了我吧,我想越南他不能呆了,不过回去中国的话,洪帮想罩个人还不是什么大事。”

部长迟疑的看着他,骆世杰笑着转回身:“我们刚刚的谈话还没完呢,部长你看,越南下龙的煤雕也是上等的工艺品,只是限于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才不能大批量的出口中国,但老爷子在海关方面的关系……”

叶诚番外——骨肉结交亦相因

“叶诚??”秦朗惊喜的叫了一声。

叶诚趴在地上,看着那打开的“窗口”后面欣喜的笑脸,沉着脸不语。

这是个一米见方的空间,所谓的一米见方,便是说长、宽、高都是一米,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不大的铁门,铁门的下方有一个方孔,用钥匙打开后能送东西进来,地上三十公分高的地方用混凝土砌着一块四十公分宽的石条,余下的空隙便只六十公分宽,一米长,关在里面的人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地上或是蜷起腿在石条上躺着,但秦朗每次被关进来时都是刚挨过打的,所以一般只能是跪在地上,将上身俯趴在石条上,象现在这样趴在窗口和他说话就会很辛苦,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伤处。

“怎么样?阿同和阿杰,他们没事吧?有没人被人欺负?老巫婆没不给他们饭吃吧?”说到吃饭,秦朗不禁咽了口唾沫,昨晚就被关进来了,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连口水都还没喝过呢,今天是15号,食堂每半月一次改善伙食——鸡骨架炖土豆,是他们能吃到的最好的菜了,可惜他现在却被关了禁闭。

叶诚没说话,默默的将一个盒子递了进来,秦朗尽量向旁边挪开一点,接过打开来,轻轻的“啊!”了一声,只见不多的米饭上面五六块瘦瘦的鸡架,还有小小的一堆土豆。

“快吃,我得赶紧去还钥匙,给发现了就死定了。”叶诚低声说。

秦朗笑了笑,蜷在地上看着那几块鸡架,虽然半月才能吃一次,但每个人也就只能分到两三块而已,现在这几块是他们三个都没舍得吃,才偷偷的藏起来留给他的吧?还好一般都是叶诚负责收碗洗碗的,才能不被人发现。饿极了的秦朗一边大口的吃着,一边想象着:阿同和阿杰这两个小子要怎样的强忍着口水,才能将这几块难得吃到嘴的鸡架省下来给他的啊!

“你刚刚说要去还钥匙?”秦朗含着饭,口齿不清的问道。

叶诚动了一动,这样俯着身太累了,可要是象秦朗一样趴下的话,衣服就会很脏:“是啊,院长叫我去打扫她的房间,她喝多了,吐得到处都是。”

“你就偷了她的钥匙?”秦朗看着叶诚皱起的眉头笑了,叶诚很爱干净的,老巫婆偏偏每次都让他做这些脏活来折磨他,而对秦朗,她知道只要一动舒同和冯杰就能激怒他,这个小黑房间便是她这个老变态专门设计出来关他的。

“是啊是啊,你快吃吧,抓紧时间。”叶诚从方洞递过一杯水来,他不喜欢“偷”这个字眼。

秦朗接过水来,一口气喝下大半,才将口中残存的饭粒再咽了下去,就这已近腐败的民工粮,等闲吃到一次也是不易的。秦朗不禁怀念起自己转到这里之前住过的那几间孤儿院,虽然条件也很不好,但好在还没有一家是这样变态的,不知道叶诚在这里那么多年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你……可能要被转走了。”叶诚等他吃喝完后,叹了口气,稍稍直起了身子。

“去哪儿?”秦朗一怔,老巫婆肯放掉他?孤儿院的孩子是政府补贴救助的,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收入,为了这笔钱老巫婆也不会肯的吧,何况她那么恨他。

“我在院长的房间看到一份文件,是给一个什么学校的申请,怕她醒了就不能给你送吃的了,没敢细看,等下我送钥匙时再看看能不能看到了。”叶诚闷闷的说,他始终不肯如秦朗那样叫院长做老巫婆。

“嗯。”秦朗应了一声,听出叶诚语气中的忧郁,由于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叶诚的性格比较孤僻和阴郁,身体也比较单薄,和这里的几个大孩子都合不来,舒同和冯杰毕竟还小,如果他被转走,叶诚就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得去了。”叶诚收拾好东西,忙忙的走了。秦朗动了动快要麻木的身子,挪到了石条上伏着,他都一米六了,这狭窄局促的空间憋得他就快要疯了,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对他来说是个好事,哪里都比这里强的吧。

门外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抽抽嗒嗒的,一听就是冯杰,秦朗轻轻敲了敲铁门:“怎么了?他们又欺负你了?别哭,等我明天出去的。”隔着门看不见,但想来冯杰一定又成了个小花猫了。

哭声不见止歇,反而微微提高了一些,“小祖宗,你别哭了好不好!阿同在不?到底怎么了啊?”秦朗隔着门看不见,不免心烦,又不敢大力拍门,给人知道他们偷来这里又要被罚了。

“我在,老大。”舒同的声音闷闷的怯怯的传了过来,“他们说你……要走了,是真的吗?”

“嗯?”他们?这么快就都知道了?看来老巫婆是决意要弄他走了?难怪阿杰会哭得那么伤心呢,“还不知道呢,叶诚呢?”

床上传来如雷的鼾声,一室呕吐过的熏人酒臭,叶诚屏住气,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前,回头看了下,似乎没什么危险,便轻轻的翻动桌上的文件。那是一个关于将秦朗转去一个问题学校的申请,大意是说秦朗破坏孤儿院的纪律,欺负别的孩子,还有偷窃、破坏公物等恶劣行为,院方怕他会带坏别的孩子,所以申请将他转走,该学校已同意接收,请民政部门尽快批复云云。

叶诚微苦的笑了笑,这报告虽然不尽不实,但秦朗要真能去上学的话,怎么也比在这里要强得多吧?轻轻放下文件刚想转身出门,一不留神将院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碰到了地上,“啪”,一个小本子和几页纸从衣袋里掉了出来,下得叶诚一身冷汗,看床上的院长动了动,却没有醒来,才定了定神,赶紧拾起东西向衣袋内装去。

本子里掉出的一张名片吸引了他的注意,捡起来看时,却是某金矿的的一个负责人的,叶诚心意一动,又从衣袋内摸出那几张纸来,打开来略看了看,只觉全身冰冷,忙将纸张和本子收起,小心的将衣服又搭上了椅背,依旧拿了钥匙出来。

“他们要将你送到矿上去淘金!”叶诚不等秦朗的脸孔出现在窗口就急急的说。

“嗯?”秦朗愣了一愣,随即笑了,“也不错吧?还会比这里差?”

“你在说什么?这是非法的!”叶诚气愤的说,“他们把你卖了!你还不满十五岁!是童工!”

“嘘……”秦朗笑着叫他禁声,这孤儿院又有什么是合法的?“只有我一个?”

“还有大宝和陈亮、王志强,可他们都满十六岁了!”

秦朗笑了,十六岁也还是童工的啊,这才象老巫婆的做风嘛,怎么可能只卖他一个的,钱才是第一位,其次才是恨他。

“老大!呜……”本来在低声抽泣的冯杰又哭得响了起来,舒同张惶无措的拉住叶诚,“诚哥……什么老大被卖了?卖去哪里?”

“院长在给民政局的报告上说,是将你转去一家问题儿童学校,可是私下里却和金矿签了合同,明天一早,矿上就来接人了。”叶诚没答舒同,仍是向着秦朗说。

秦朗直起身子,默默盘腿坐在了地上,身下传来阵阵疼痛,是昨天那一顿教鞭留给他的“教训”。要离开了,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他从小到大,就在几个孤儿院中转来转去,外面是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离开对他来说,即便是做童工,也是一种诱惑的。

“老大……呜……”冯杰哭着趴在“窗口”上,苍白小脸上满是泪痕,舒同在他身后,眼神直愣愣的,一脸的茫然。

“叶诚……”秦朗叹了口气。

“嗯?”叶诚从静默中回过神来。

“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这个门,好不?”如果明天就要分开了,至少他该在最后的时间和他们好好说几句话的吧。

门开了,秦朗低着头从里面出来,冯杰立刻扑了过来,秦朗伸手揽住他,抬起头看着惶怯的舒同和忧郁的叶诚,忽然一阵冲动:“叶诚,有钥匙,不如我们逃出去吧,带着他们两个!”

“啊?”叶诚大吃一惊,冯杰和舒同一脸的惊喜交集。

秦朗一脸兴奋的昂起头:“我们俩个,带着他们去外面,既然老巫婆要把我卖了,说明我已经有赚钱的能力了,我们离开这儿,去组成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这不可能!我们两个都还不到十五岁,出去怎么行,他们两个就更不行了,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你想害死他们啊?”

“我们不做怎么知道不行?在这里我们也不少干活的,我有力气去矿上,就有力气去外面,叶诚,和我一起走吧,不管怎样,总比在这里让他欺负强,不然明天我一走,你一个人照顾不了他们两个的。”

叶诚低下头,秦朗说的对,虽然大宝他们明天也要去矿上,但剩下的几个稍小些的孩子一样会欺负阿同他们,他不喜欢打架,也打不过他们。可是要是和秦朗一起逃出去……

“叶诚……”秦朗热切的看着他,象往常一般用微带着央求的语气叫着他的名字。叶诚心里一热,若是明天他去了矿上,以后他就再也听不到他这样叫他了。

“阿朗,我们该先打算一下的,这样逃出去都不知道去哪儿。”

“没时间打算了,我明天就要被送走了,好不容易今天有这个机会,到了外面再说吧,天大地大的,哪里还不吃口饭。”秦朗低下头看着舒同和冯杰,“你们两个,愿意和我们走不?要是不愿意我就明天去矿上,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带你们走,你们好好想一下。”

“愿意,愿意,我愿意,阿同,他也愿意的,是吧阿同?”冯杰立刻说个不停,一脸的兴奋,舒同重重的点着头,秦朗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叶诚。

叶诚低下头,仔细的想了一会,闷闷的说:“如果你决定了,就带他们走吧,我不走。”

“叶诚……”秦朗无奈的看着他,叶诚总是这样固执。

叶诚抬起头,笑笑:“在这里等我。”然后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秦朗莫明其妙的愣在那里。

“老大,你真的会带我们出去?”舒同不能置信的仰头看着秦朗,圆圆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黑亮黑亮的,满是期盼。秦朗鼻中一酸,郑重的点了点头,要是把舒同丢在这里,只怕不被老巫婆虐待死也得被那几个坏小子欺负死。

夜从没这么漫长难捱过,他提心吊胆、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久去不回的叶诚,他会被发现吗?要是老巫婆抓到了他……

“我回来了。”叶诚轻轻的走来,声音低低的说,“这个你拿着。”“你……”秦朗低下头,无限惊诧的看着手中的三十几元钱。

昏暗的光线下,叶诚红着一张脸:“呃,你出去一半会找不到工作的,需要带着点钱的,你不是说院长平时克扣我们的伙食什么的吗,现在就算是替你拿回一点吧。”

“叶诚……”秦朗感动的看着他,叶诚平日最是洁身自好的,现在竟然为他……

“叶诚,和我一起走吧,好歹咱们兄弟能在一起。要是我们走了,你会被老巫婆打死的。”

“不会的,我有办法的,你们快走吧,再晚院长醒酒了,就走不成了。”

“叶诚……”

“快,这边!”叶诚不理会秦朗的叫声,带头向外走去,秦朗只得牵着冯杰和舒同跟了他出来。

几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孤儿院的大门,“叶诚,和我一起走。”秦朗一路都在想他做的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草率,如果他就这样走了,会害死叶诚的。

“我和你不同,你转了很多地方才来到这儿,我从小就在这里,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也不会呆太久了,满了十八岁就能从这里出去,出去了,我就去找你。”叶诚冷静的说,将门

在他们面前关上,落下了门锁。

“叶诚……”秦朗不舍的站在门外,从铁栏间伸手进来。

叶诚忍着泪,两只手成合抱状在那手下握了一下:“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院长一会酒就醒了。”他放开秦朗,转身头也不回的向里面走去。

“叶诚!叶诚……”听着秦朗压低了声音,在后面拼命的叫着,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啊……院长打死我也没用,秦朗他们已经跑了,院长和矿上签了合同,却和民政部门说转秦朗去学校,现在还这样大张其鼓的去抓人,要是事情传出去……啊……”

“秦朗不在了,矿上的车就来接人了,不如我替秦朗去矿上吧,院长也好交待,院长放了秦朗他们吧……”

临风醉话——点一盏心灯为你照明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

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

惟念当乖离,恩情日以新。

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

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

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

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

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

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

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

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归。

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

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烛烛晨明月,馥馥秋兰芳。

芬馨良夜发,随风闻我堂。

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

寒冬十二月,晨起践严霜。

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

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方。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

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戒...

一切的开始(修改)

全文修改中,看过的亲就不要再看了,变化不大开学就是高中了,学校为了让大家更快的适应开学之后的课程,各科的老师都有试讲,那时候早上有竞赛课,去听下午试讲的也多半是直升班里上竞赛的学生,我也混了个化学竞赛上着,因而也常常去听。我就是在语文的试讲课上,第一次见到了言老师。

这一年的夏天并不很热,经常下雨,到了八月,竟然也有一丝清凉,我坐在后排靠窗户的位置,有时会出神盯着窗外成排的白皮松,呼吸着外面吹送而来的带着潮湿青草香的凉气,惬意极了。老师念课文的声音很好听,讲的是一篇古文,晋书中的一段,好像某年高考中的段落。我随手划拉了几笔,没怎么认真看文,倒是偷偷地打量起了老师。

他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带着一种儒雅的风度。牛仔裤洗的有些发白,墨蓝色T恤衫,看来却是新的。他身材不算高大,却自有一种挺拔,大约有个一米七五吧,我目测着。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男语文老师,不免多了些好奇。言老师似乎在市里有些名气,是我们学校的语文教学组长,如此名师,大约也不至声音好听这么简单吧。

仔细看来,他左边嘴角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淘气留下的,他在教室前面自顾自的踱着步子,背着双手,却是像足了古时候的私塾先生。我偷偷笑了笑,有时我想不出问题的时候,也爱这样来回地走,父亲看了,总是严厉喝止,说我像个老头子,没一点儿朝气。虽然声色俱厉,但神情之中,尽是悲凉。却想不到,这个老师非但跟我有相似的习惯,连走路的样子,也有三分相似呢。

老师似乎发现我在看他,几步就踱了过来,拿起桌上做完的题目,只是扫了一眼,便笑了,问我,“这篇文章你做过?”老师的声音很好听,笑很温暖,像我喜欢喝的蜂蜜柚子茶,明黄色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我不置可否,文章我确实做过,题目也没有变化,所以我随手填上的答案也只可能是和参考答案并无二致的。下课的时候,我慢吞吞的在教室后面收拾东西,老师接了个电话,然后目光在教室里一扫,看到我便又笑了,冲我招招手说,“顾影,过来一下。”

我心里想必是有些忐忑的。上学多年,我习惯和所有老师保持一种极为礼貌的距离。因而我从不是老师宠爱的学生,不会有老师认为我是得意门生,也不会有老师说我聪明,更不会有老师硬拉着我要请客吃饭。所以,当言老师问我,晚上要不要去他家吃饭时,我先表示了感谢,又很委婉的拒绝了。老师大概是没有想到会被拒绝,所以微皱了下眉头,解释了一句,“你爸打电话过来,说他晚上回不来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我父亲?”我有些奇怪,“老师认识家父?”

“嗯,不然你打回去问问?你爸说你没有手机,所以就直接打给我了,看我能不能带个话。”说着,便把手机递过来。

我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他依然是笑,这回大概笑得太过灿烂,左边嘴角上的疤痕便显得有些扭曲,我心里一阵哆嗦,还是接过了手机,半鞠了个躬表示感谢,然后便播了父亲的电话,看着屏幕上父亲的名字,我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看来老师真的和父亲认识。

电话通了,那边父亲接了,他依然耽在上海,说是有些细节没有谈妥,机票已经改签了,说开学前大概回不来了,让我照顾好自己。我也礼貌的回应了,祝了父亲万事顺利,然后挂上电话交给了老师,又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转身去拿书包,准备回家了。

老师却似乎没那么容易放弃,用收好的讲义拍了下我的头,我转身见他依然在笑,便有些来气,但面子上自然要过得去的,于是依然谦恭有礼,“老师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爸不在家,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吧。老师请你吃饭吧,咱们两个到外面吃一顿,省的你回家自己弄了。”老师说得十分自然,似乎他真的是我叔叔一般。

“您家里还有人等您一起吃饭吧?我就不给您添乱了,我自己回家做饭吃就行,本来家父今天回来,我准备了些菜……”我还没说完,来关门的保安就进来催了,我们自然的就走出了教室,一边走老师一边问了些以前初中的进度,大家掌握的情况之类,也问了班上几个语文一向不怎么灵光的孩子的情况,我了解的,便一一答了,毕竟是老师,我虽然不是什么,但还是要配合老师工作的。也许上学时女生一般都比较听老师话吧,我虽然不算乖,但面子功夫做得还是不错的。

学校不算小,走出来也用了不少功夫,我跟着老师一路走到他的私家车边上,便把帮老师拿着的材料递过去,鞠了个躬,恭谨地说,“老师再见。”

对于长辈,我一向认为自己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奇能力,因为父亲与我也不甚亲近,然而当两分钟后我坐在言老师的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时,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剥夺了超能力。算了,老师既然坚持要送我回家,我又何苦去挤地铁呢。

路上的话题也不离语文课的种种,不过这回多半是关于我的。平时做什么样的练习册,看些什么书,作文擅长写些什么之类的,老师好像突然冒出个念头,便问我,“你跟你爸关系不好么?”

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突然间感到惶恐,却笑了笑,“怎么可能,我和父亲相依为命。老师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一般孩子都叫爸爸的吧,而且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没大没小的,不像你这样。”老师打着方向盘,并没有向我这边看。

我低了头,没有继续说话,大概觉得自己这时无论说什么的,都像是在顶撞老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顶撞老师的。父亲最重视长幼尊卑,任何对长辈的不敬,都是大错,绝不会姑息的。于是之后的几分钟,车上一直沉默,老师并没有问我我家怎么走,就径直把车停在了我家楼下,我想像逃命一样的飞出车子,然后钻到被子里藏起来,然而,我没有,只是拿了老师的材料下了车,礼貌地询问老师要不要上来喝杯茶。老师倒也不客气,锁了车就跟我一起上楼了。

我也没有带老师参观我家,看他一路开过来,也没问过我怎么走,我想大概是来过吧。我看时间不早了,便又问了老师要不要留在我家吃饭。老师似乎根本不在乎这种询问只是出于礼节而已,一口答应下来,也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客人地冲进厨房,说是要帮我做饭。我连连鞠躬,把老师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下厨呢这类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老师却依然坚持,我想再次拒绝的时候,老师却抄起架子上的擀面杖打了我屁股一记,并没有使力,我却面上一红,低下头来。“学生当然要听老师的,这也要我教你啊。”老师说得自然,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样。

因为父亲要回来,所以准备的是他钟爱的意大利菜式,很多准备工作凌晨的时候,便已经完成了大半,傍晚的时候,蔬菜汤的浓香已经溢满了整个厨房。逐一地询问老师的忌口和偏好之后,我有些漫不经心地准备着晚餐,心里想着刚刚在发生的那件令我尴尬无比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师竟然在无意之间,发现了我的“秘密窝脏点”。

东窗事发

我像陀螺一样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意识到老师似乎已经出去有一段时间了,潜意识里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妥,老师就拿着一袋“烟”出现在厨房里,十几支通体白色的细长型卷烟和两个过滤嘴封在透明的塑封袋中,捏在老师的手里,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这是你的?”

“是。”我心中念头转了千遍,却还是如实的回答了,暗暗疑惑怎么这种东西都能被他找到。袋子里是我从朋友手里弄来的大麻,我其实是很不把这个当回事儿的,只是父亲吩咐了不能抽烟,便也觉得不能让父亲知道,索性在沙发下面的拆下一块地板藏了起来。说起来也不算是有瘾头的,只是当时偏头疼得厉害,多喝咖啡也没什么效果,便找了路子,弄了点儿大麻来,每次疼到受不了,吸上几口总会舒服一些。我有些不敢看老师,低了头,顺手关上煤气,准备承受老师的责难。

“还以为你会说是你爸的。”老师倒还没有立刻发火,只是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挺诚实。”

“老师谬赞了,要是诚实又何必瞒着父亲。”我谨慎地选择着语言,心里其实觉得这种谎说了也没有必要。心里存着一丝侥幸,也许,老师只是把这些当成普通的香烟……

“知道这是什么?”老师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抬头看他,他眉心有些蹙着,看起来焦虑但并不愤怒。侥幸落空了,很明显,老师知道这是什么,或者,已经在怀疑。本能告诉我,这个时候撒谎是不明智的。

“大麻。”我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如平时一般的镇定和平静。

“多久了?”不知是不是我恍惚了,从他的语气中感到的,竟然是关切而不是责备。

“一年半吧,从初二开始的。”我用拇指的狠狠掐了一下食指的指尖,然后抬起头,直视老师的眼睛。老师在审视我,上下打量。我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近乎惩罚自己般地站成了标准的军姿。

“一天吸多少?”他停止打量我,安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大概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检验我是否在说实话。

“不知道,其实没准儿,”我看着他,抿了抿嘴,算是微微一笑,“平均大概一周一支吧。不是很多。”

“你以为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就会相信你?”老师仿佛并不相信,语气依然是平静的。

我没有直接回答老师的问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能否请老师先不要告诉父亲?等父亲回来之后,我自己跟他说。”我不知道此时我自己看上去是如何的,但内心里其实是充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视死如归的情绪的。我害怕面对父亲的怒火,但更害怕的,是他的失望,甚至冷漠。也许老师看出来了,也许他感觉到了,大概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笑着对我说,“你要是能戒掉,我就帮你瞒着他。”

我没有说话,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因为完全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直到他又说了一遍:“让我帮你戒了,我就不告诉你爸,不是没什么瘾么?应该很容易戒掉吧。”微微上扬的语调,隐约有些嘲弄的。原来,只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样,就好办多了吧。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尽全身的力气微笑着,然后感激地说:“谢谢老师!我戒掉之后会如实向父亲说明的。”

老师看上去有些惊讶,随即便又带着笑意了,“顾影啊,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多半控制不了自己,收拾下东西去我家住吧。你爸那边我已经打电话请示过了,说让我严加管教呢。”说完老师的手里变戏法般地拿出一样东西——家法板子。板子约摸有50公分长,手掌般宽,一公分厚,那是父亲平时惩戒我的工具,但父亲很忙,打的也就很少,从小到大也就挨过三次,倒是家教和钢琴老师打得多些,但也不怎么狠的,成绩下滑了或是琴没怎么练,老师也就象征性的打一顿。老师将家法板子在手里晃晃,看来很和蔼的样子,但我凭着直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心里虽然害怕,但竟还存有一丝庆幸,还好没有把我送到戒毒所去,只是打一顿而已,就算再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以至于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竟然有些欣欣然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悲惨生活,即将开始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又坐在老师的车上,带着我不幸的行李们和恐怖的“刑具”。

“不想问问我怎么发现你的小秘密的?”老师边开车边笑,好像我并没有犯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只是如来时一般,谈笑风生。

“老师无意中发现的吧,我原本就藏的不是很隐秘。”

“我想换个频道,结果遥控器摔到地上,电池掉了,我把沙发搬开,找电池的时候发现的。”老师说着,似乎也有些微微的得意了。看我不说话,老师“你还不到十五岁吧,一年半之前也就十二岁,为什么吸毒?”老师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仿佛说着为什么校服是绿色的这样平常的事情一般。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是老师轻松的语气感染了我,我也逐渐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老师,“大麻是软毒品,纯度低,不太容易上瘾。有一次去轮滑的时候受伤了,一个朋友给我抽了一口,止痛的,感觉很好,就弄了些回来。”

老师有些不置可否,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过了一会儿老师又问,“这种东西在北京也不是很好弄到,你跟谁买的?”

“跟外面交的朋友,老师别问了,我答应了人家保密的,老师现在人赃俱获了,我也不敢撒谎,求您了,待会儿您怎么打我都心甘情愿,朋友我是不能出卖的,告诉您,您一准儿向公安局报案的。”也许因为跟老师分享了我最黑暗的秘密,我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装作一副谦恭的好学生的模样,说到底,有几个好学生会吸毒呢。

“你倒是挺有挨打的觉悟。”老师笑了笑,“我也不是非要问出来去报案的,只是怕你毒瘾上来了又去找你朋友买,回头藏在我家还好,顶多就是打你一顿,要是藏在学校里,查出来你是要被开除的。”老师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着,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的感觉,好像午夜电台的播音员,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

“都让您查出来了,我还哪儿敢啊,不让我买还不简单,您把我每月的零花钱都管起来,平时不让我出门,我想买也买不到不就行了。要是您再发现我吸,您就别管我了,直接告诉父亲,让他把我打死算了。”不再是平板的语气,倒像是在撒娇了。其实我心里是怕父亲的,所以说的也是实话。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若是父亲发现了沙发下面的秘密,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怎样的失望,怎样狠心的惩罚我。然而在潜意识中,我甚至是期待父亲能够发现的,若是父亲发现了,大概就会更经常的回家了吧,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心的准备了两天,结果还是没能在一起吃上一顿饭。

老师似乎任由我自己发愣,过一会儿红灯了,才又问我,“你爸经常打你?”

“没,不怎么打的,总共就打过三次吧,但每次都打得挺狠的,跟家教没得比。”我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脑中还在勾勒若是父亲发现了我的秘密,会怎么样处置我。

“我听说你成绩不错,你爸还给你请家教啊?”老师也没有细问父亲打得多狠这种尴尬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的问起家教来。我初中的成绩的确不错,但不算是拔尖的那种,而且时高时低,很少有稳定的时候。好的时候可以考全班第一,差的时候能掉出前十,甚至前二十,但总还是好的时候多。但所有学科中,最好的还是语文。我的语文成绩向来都是第一的,我的作文向来都是范文,据说这是遗传的,父亲上学的时候,语文就是极好的。

“嗯,父亲不怎么管我,成绩上的事情都是家教管的。他也不怎么教我做题什么的,就是帮我签签字开开家长会什么的。”不知不觉中,我的语气似乎不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随意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老师似乎也挺满意的,随意的跟我聊起了他的家庭。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也了解到,老师跟父亲是同乡,都是内蒙的;师母前两年去了国外进修,家里就只有老师一个人住了;老师没有孩子,因为师母还年轻,打算事业稳定了再要孩子;老师从毕业就在我们学校教书了,教龄已经跟我的年龄相仿了……一路上相谈甚欢,让我几乎忘记了,要挨打的事情。

恐惧

小修改了一下老师家在学校南门边上,离学校很近,家里不是很大,却显得很宽敞,三居室,主卧室显然是老师的房间,我并没有进去。另一间比较大的是书房,三面都是落地的大书架,整齐的摆满了书,比我的书还要多些,书架旁边有梯子,应该是用来取用上层的书册的,窗前有一张很大的桌子,桌上只放着笔筒和几个相框,其中还有父亲和老师的合影,看来父亲和老师,真的关系不错的样子。老师将我的书包放在桌子上,没有让我过多的参观,便拉我出去指着客厅的墙角跟我说,“先站那吧。”

我乖觉的走过去站直,凝神听老师的动向,老师将我的行李提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应该是客房吧,我心里想着,不一会老师便出来,手里的板子一掂一掂的拍着另一只手,发出清脆的声音,听得我心里毛毛的,却又实在不敢回头看。老师走过来,在我后面大概一步的距离停住,便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周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老师掂着板子的“啪、啪”的声音。我努力站得更直些,免得被老师挑出什么毛病来,每一次心跳的时候全身都好像要一同颤抖一般。过了一会儿,老师也不再动了,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只有钟表嗒嗒的声响和我仿佛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全身不停地颤抖起来。

我害怕了。

其实通常挨打的时候,我都是很坦然的,大约是没怎么被狠打过的关系。家教大概因为我早上学,年纪比较小的缘故,也没怎么真打过我,每次打的数目倒是不少,多的时候能打到三百下,但不怎么使力的,板子一停下就感觉不到疼了。教钢琴的文老师倒是打得狠些,但多半都是我自责到自己也觉得自己该被打一顿了,文老师才会打我,每次挨他的板子都会疼上两三天,但也就坐的时间长了才疼点儿,活动还是如常的。因此我心里从不害怕挨打的,只要一说要打了,我立刻乖觉的褪了外裤,或者掀起裙子,趴到琴凳上,撅好了屁股,咬牙等着惩罚。

只有父亲打我的时候,我才会害怕。他打我的时候,从来不多话,裤子是要全部脱掉的,甚至也不许穿鞋和袜子,光着下半身对墙站着,手扶墙,臀上翘,摆好了姿势之后,板子就会落下来。父亲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躲板子。

第一次挨打的时候,是小学三年级。那时候妈妈刚去世不久,我搬到北京来和父亲住。新的城市,新的学校,远离我从前的朋友们,甚至连妈妈的墓都不在这里。我开始编造各种理由请假,逃课,两个月里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次我逃学整整一个星期去图书大厦看书,老师找了父亲几天,终于还是告了状,周五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常常在家的保姆不知道被父亲打发到哪里去了,只有父亲在家里等我,手里拿着板子坐在沙发上。我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败露了,紧张的要死,但父亲只是看了我一眼,问了句:“去哪儿了?”

我低下头如实的说去了书店,也告诉父亲一周都没有去上过课。其实那并不是我第一次逃学了,但着实是几个月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父亲听我说去了书店,倒也没有骂我,反而从钱包里给我拿了张信用卡,说,“以后在书店看到喜欢的书就直接买回来,不用在那看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卡,放在茶几上,说,“谢谢爸爸。”然后瞥了眼父亲放在沙发上的板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家法板子,在当时我眼里,那板子简直大的吓人,不要说被打,就是看一眼,也是怕得紧的。我知道左右逃不过打,还不如早早认错,自觉一点儿也好少挨些。咬咬嘴唇,还是认了错,“爸爸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给您添麻烦了。”

“嗯,”父亲也没有怎么责备,说教,数落,只是嗯了一声,又微微一沉吟,问我,“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愿意接受惩罚么?”

我自然是不愿意挨打的,但父亲定然不会因为我不想挨打就不打了,因而也只能说愿意,何况我已然认了错,也没什么立场反对,但如电视上那般的“XX知错了,请父亲重罚”之类的话我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于是便默然的点点头。然后依然低头站着。

父亲也没有逼我说,仿佛很满意的样子,好像也没有期待我回答得更加乖觉一般,把我拉到身边坐下,问我,“到北京来之后,是不是不习惯?老师说你请了不少假,假条都给我拿来了,”说着便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打开之后,里面夹的果然都是我写的假条。上面有我伪造的妈妈的签字。旁边还有一份我的出勤记录。

我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紧紧得攥了攥拳头,沉默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有两天是真的发烧了,很不舒服,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编的。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爸爸别生气。”

父亲没有多说我什么,指了指墙边,“裤子和袜子都脱掉,手扶着墙站那儿,屁股撅起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躲板子。躲一下之前打过的就都不算,重新再打。听明白了么?”

我没有动,愣愣地看了看父亲,怯怯地问,“要打多少下啊?”

父亲翻翻老师送来的出勤记录,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逃一节课打一下,不算多吧。”

我不知道到底逃了多少课,却也没敢再讨价还价,每天六节课,一周就是三十节,加上之前零零星星的逃的,约摸有50多节吧。我背过身去,慢慢地脱了裤子,袜子,光着脚走到墙边,家里的地板是花岗石的,踩在上边冰凉冰凉,冬天虽然家里有暖气,但不穿裤子我还是觉得冷飕飕的,只是几步的功夫,就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碰着墙的时候浑身一颤,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当时虽然只是7岁的孩子,但依然觉得在父亲面前脱掉内裤十分不妥,便没有脱,觉得撅起屁股的姿势太过羞耻,实在做不出来,一直手着扶墙站了好久,父亲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房间里一直很安静,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概直到自己冷得不行了,才慢慢把塌下去,翘起轻轻颤抖的屁股。

父亲依然没有过来,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内裤不算裤子么?”

我原本只是微微打颤的屁股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全身都被带动着颤抖,我直起身子,用力深呼吸,却依然止不住,连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抱紧自己,贴着墙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依然不起作用,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我不敢回头去看父亲,只是自己试图调整着呼吸,我想开口求求父亲能不能穿着内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周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好像只有不断颤抖的自己。最后实在站不起来了,便蹲在地上,紧紧的得抱着双腿,闭上眼睛喘息着抽泣。我一边哭一边安慰着自己,我知道今天若是我不能平静下来乖乖摆好姿势挨打,估计父亲就会一直和我耗下去。我强压下内心里的委屈,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平静呼吸,慢慢站了起来。脸上因为泪水肆虐而慢慢发烫,脸贴着冰凉的墙站了一会儿,舒服多了,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肩膀还会偶尔的抽动,但眼泪总算是止住了。闹过一番之后,大概也明白父亲是不会通融的,认命一般的扯下内裤,扔到一边,又深吸了两口气,才弯下腰,摆好了姿势。

屁股刚刚撅起来,就听到父亲大步走过来的声音,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啪!”屁股上已然挨了第一下,腿顺着板子的势头本能地弯了一下,疼痛就迅速蔓延开来,屁股仿佛灼伤般的,火辣辣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外面冰凉的空气似乎起劲地往那些刚刚打开的毛孔中挤窜着,肌肉的钝痛和皮肤的麻痒连在一起,让我痛得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做出反应,第二板已经携着破空的声音狠狠得打下来,分毫不差的位置,如初一辙的力度,带来的,却是五倍,甚至十倍的疼痛,让我痛得甚至叫出声来。疼痛似乎让时间流动无限减慢,让感觉无限敏锐,我可以明晰地听到从自己喉咙中逸出的惨叫声音量一点点的增加,和板子击打后骨头的震动叠加在一起,震得耳膜生疼。我能感觉到汗液一点点的在臀锋的皮下聚集,然后顶着四处乱窜的冷风,丝丝渗透出来。我甚至能在尖叫声中,辨析出皮肤之下,肌肉无力碎裂的声音,仿佛绝望的,无声的嘶鸣,湮没我仅有的理智。

几秒钟前还以为不会有什么比褪下裤子,撅着屁股迎着板子的屈辱更加痛苦难堪了,挨了两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在这种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疼痛面前,屈辱,不过是附属物而已。父亲其实只是单纯的希望我痛吧,并没有想要让我羞得无地自容。一瞬间,我甚至希望父亲更严厉的骂我,羞辱我,只要他的板子能够轻些,再轻些。

第三板并没有因为我的尖叫而留情,反而更加有力的打来。比前两下响得多,甚至在房间里听到了回音,疼痛随着击打深入到肌肉的最深处,一瞬间刺痛,钝痛,胀痛,从皮肤表面层层深入,混合起来连成了一片。我再也站不住,“嗵”的一声跪下来,膝盖狠狠地砸在坚硬光滑的石头地板上,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我蜷起身子跪坐着,又不敢压着屁股,只得一直手护着屁股,另一支手擦拭着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肆意满脸的泪水。

父亲并没因为我的泪水而产生一丝怜悯,“重复一遍刚才我的要求。”他依然平板的语调让我深深的怀疑,我眼前的他是否真的是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父亲。

“不能……不能躲……躲板子,”我哭着,断断续续地努力完成着句子,“否……否则,要重新……重新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这样机械地说出父亲的要求的,不敢反抗,不敢求饶,甚至连求父亲让我趴在床上挨打的话也说不出来,我是那样的害怕,似乎不是害怕挨打的屈辱,也不是害怕剧烈的疼痛,只是害怕违抗父亲时,房间里那种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手里握着板子站着,平静地注视着我,便如同适才坐在沙发上时一般。我抬起头,眼神和父亲的相接的时候,突然吓得低下头来,顾不上臀上撕裂的疼痛,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甚至头晕得厉害,眼前一片昏黄。我手扶着墙,抵着晕眩摆好姿势,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对不起。”哪怕下一瞬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早一刻脱离这种孕育着绝望的安静。

“啪,”又是一下,落在臀锋处肌肉最厚实的地方,细细密密的汗珠将落板的声音变得更加清脆。神经并没有如设想的一般渐渐习惯这样的疼痛,而是在一遍遍的夯砸之中,更加敏感的叫嚣着。我闭着眼,咬着牙,用尽一切注意力,绷着膝,生怕一次不争气的屈膝,被父亲当作逃打的“罪证”。

“坚持,”我无声的对自己说,没有再尖叫,因为似乎哭喊并不能带来父亲的宽仁,只能空耗已然捉襟见肘的体力来描摹自己的疼痛。我闭着眼睛集中这全部的精神,极力地忽略臀上节律性的剧痛,拼命地想着早些时候在书中看到的故事,想着那个故事里叫做塞西莉亚的女孩,想着她穿着舞鞋翩翩起舞,疼痛一次次将我拉回现实,我又一次次地将自己埋进脑中构筑的“乐园”。有什么办法呢?在这样的疼痛中,如果肉体不能逃避,那么就将心灵放逐吧。

然而,似乎身体不满于我这样不负责任的抛弃,疯狂地叫嚣起来,疼痛消磨了最后所剩无几的意志,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挨了多少板子,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承受多少下这样的重击,痛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痛到分辨不出板子落下的感觉,只能听到耳边凄厉的破空之声和沉闷而绝望的肌肉的嘶鸣。我的手仿佛牵线木偶般的,脱离了自己意志,用力地向后一扫,打到父亲举起的板子上。

“哐当!”板子,竟然这样轻巧地被我拍落在地上。

我瞬间被自己的胆大妄为吓得说不出话来,意识似乎一下子夺回了领地,我想要道歉,想要分辨自己不是故意的,想要逃离这又一次来临的,地狱一样可怕的安静。但我只是无力地抖动着干裂的嘴唇,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父亲楞了一会儿,俯身拾起板子,又看了一眼我臀上的伤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规矩定了就要遵守,不惯你逃打的毛病,先吃点儿东西吧,吃完了再打。”

其实我从早上出门到晚上回来,还没有吃过东西。饥饿的空虚感搅动着腹中空荡荡的内脏,带来另一种恍若能将人掏空的痛。但此时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够罚我不吃晚饭,抵过那一遍遍刷洗着我的肉体的苦痛。

立威

改错字改错字~“害怕我么?”老师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回,沉静如水一般的声音,即使在惩罚的时候,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再怎么样,也不会比那次更惨吧。没有回头看老师,但身体的抖动好像渐渐舒缓了。呵,只是一句话,便被收买了么?我自己还真是个孩子呢。我自嘲着,试图缓解内心滋生的紧张,却没有回答老师的问话。

“嗯,”老师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对我的无理忽视也没有怪罪,只是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轻轻叹气,“先别站这儿了,给你爸打个电话吧,就说已经到我家安顿好了,开学之前都住在这儿。”

原来,老师手里拿了板子,竟然不是立时便要打了,面壁了几分钟,难道要我是思过么?想起来似乎有些好笑了,却因为惩罚之前空气中压抑的气氛,始终没有笑出来,连嘴角牵动这样细微的动作都不曾有,似乎连我自己都害怕破坏了这种紧张感。我拿了电话,却没有拨号,回头看着老师,一个问题萦在嘴边,却问不出口。

“今天的事还是别说了,你要是坚持不瞒你爸爸,只说是犯了错,我要打你就行。你爸知道是我,应该也不会细问的,日后他要是知道了,一过不二罚,也不会太为难你,我帮你跟他解释就行。”老师一句一句细细道来,字字分明,全是为我考虑,解了我欲语还休的尴尬。

我心下又有些暖了。一边拨着号,一边想着从见他的第一刻起,他给我的印象便是温暖的,如冬日午后安静跳动的阳光,照到心底,映衬着冰雪,让人贪恋,让人留连。电话通了,我还在想着老师下午念课文的样子,专注而陶醉的眼神,和现在的如此不同。

电话那头父亲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随意的语调,“喂?谿?怎么不说话啊?”

我瞬间从神游中生生被拽回,来不及怀疑父亲语气的不同寻常,倒先是被着实吓了一跳。“父亲?对不起,打扰您工作了。”我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显得平静、恭谨。

“哦,顾影啊,我回酒店了,不忙,你说吧。”父亲的语气立时转变了,令先时没意识到父亲态度不同的我一阵尴尬。

然而父亲的事情,我向来是不多问的,或者说,是不敢多问的。因而也没有太好奇,立时说了正事,“我跟言老师商议,开学前暂时住在老师家,现在已经搬过来安顿好了,父亲若找我,打这里的电话就行。”

“还真搬过去了,”父亲语气里有一丝惊异,微一沉吟,便开始交代,“也好,言老师有胃病,妻子也不在身边,你厨艺不错,经常给他做点儿养胃的东西,他也舒服些。你就当老师是爸爸一样就行,不用太拘礼。我也托了他管教你,省的你抱怨我总在外面工作,不管你了。”

“是,我知道了。父亲回来之后是也到老师来还是我暂时回家?”

“到时候再说吧,言老师家离学校也不远,你开学就不用住宿了。我给你的卡里还有钱吧?够交学费么?”

“够的,谢谢父亲劳心了,一直住在老师家会不会不方便,我……”

“没事,我待会儿跟他说,你学习忙么?不忙帮我看点儿东西。”父亲最近一两年总是交代我做些文案的工作,大多是复核一些文书,原来父亲都是亲力亲为的,现在更忙了些,因为我看东西快,心又细,还是廉价劳动力,父亲也就渐渐使唤起来。后来也做些别的,出过些错,父亲总说要打,记在账上,但回来的时候总是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时间用来教训我,就一直拖着了。

“嗯,还好,父亲把材料发给我吧,老师这边电脑要借用,我尽快好了。”

“我知道了,你把电话给老师吧,”父亲似乎交代得差不多了,便不打算多说了,看来,即使我想要坦白,父亲也没那个耐心继续听下去了吧。

“好的,父亲晚安。”我说着,便把听筒交给了老师。

老师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发现了我好奇的眼神,没好气的指了指墙角,“站过去反省。”

我走过去,一边听着老师和父亲的对话,大约是隔得远了,父亲的声音含糊不清。只能听到老师的回答,多半是半开玩笑的随便语气,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兄弟。

“也没什么,你家丫头我不能打啊?”

“到时候别心疼就行。”

“知道了,顾影在我这儿,你就直接上我这儿来吧,孩子可想你了。”

“嗯,还在呢,你不怕她打游戏耽误了学习?”

“这倒方便,对了,你每个月给她多少钱?”

“你倒是挺慷慨,她一个孩子,能花多少。”

“哦,这我倒没想到,以后我带她去吧。钢琴要给她搬过来么?这个我家可没有。”

“好,过几天吧,这几天买了也没用。”

“当然,自己的学生嘛。”

“我看她底子不错,还想教点儿别的,你以后就别管她了,那些事儿给秘书做就行,别总找女儿麻烦。我教你个办法,你把顾影零花钱减一半,就够再找个秘书的了。肯定比她称职。”

“到底是你的女儿,我还能抢过来啊,看不出你还挺爱瞎操心的。”

“行了,我知道。没事我挂了。”

“我还有事儿,你也早点儿睡吧,找顾影给我打电话就行。”

我听着老师的声音,极力地想象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应该也是这样随便的吧。父亲在家里是长子,连跟叔叔们说话,也是严肃命令的口吻。然而刚才我无意中听到父亲对老师随意的称呼,让我不禁怀疑,父亲和老师对话,一直便是如此的自然,好像电话中的不是我熟知的一向严肃父亲,而是另一个人一般。我对老师和父亲的关系好奇极了,两人看来定然是十分好的朋友,为何我从未在家中见到过?为何突然之间便冒出来了?为何我竟这样糊里糊涂地住进了他的家里?为何父亲会让我把他当成爸爸来看待?一切的疑问在心中滋生着,想要知道,自然不能问父亲,大概,是可以问老师的吧。满脑子都是要怎么套老师的话,却忘了今天老师是根本不会给我套话的机会的。

“过来吧,想得怎么样?都错哪儿了,说说吧。”老师挂了电话,语意含笑,并不像父亲一般严肃。似乎在老师眼里,挨打也是件轻松的事儿。

我走过去低着头,感到一阵窘迫。父亲是从不会问我“都错哪儿了”、“怎么错了”这样的问题的,要打便是直接就打,只要挨打的时候规矩些,打够数了便会停下来,不会要求别的。因而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这样一直僵持也不是办法,便只得硬着头皮说,“老师的问题太开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师忽然笑了,“你爸说你就是欠打,我还有点儿不信,现在看来倒是不假,认错不会,顶嘴倒是挺有套路的嘛。”

“对不起,”我有些凄惨地笑笑,“我不是故意不回答,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

话音未落,老师便一把抄起板子,拉过我来狠狠打了一记,如同早些时候在我家里时一般。夏日里校服本就是轻薄的面料,隔着裤子也疼得紧,又是猝不及防,打得我一惊,我猛地挣开老师,向后撤了一步。

“怎么?不但顶嘴,还敢跑了?”老师的目光玩味地审视着我,嘴角依然是笑着的,却仿佛有些森然了,“胆子不小啊。”

我被老师看得心里发毛,没怎么考虑,便鞠了个躬,上前一步,“对不起,老师打吧。”话说出来自己就先被吓了一跳,这样“请罚”的话,即使是对着父亲,我也说不出来的。幸而,父亲也并不这样要求我。

老师自然不会惊讶,我说了要他打,他也就不含糊,一把拽过我来,按在沙发上,板子便重重砸在我臀腿之间,打在裤子上声音有些闷闷的,却丝毫没有阻碍侵袭而来的痛感。一连十下,没有间歇的落在一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从臀肉中弥散开来,一波接一波的叠加上去,几秒钟内疼得好像心跳都停歇了。我粗重地呼吸着,汗一下子湿透了原本就不厚的校服,面料黏在皮肤上,仿佛火灼一般。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穿着裤子挨打,也是可以这样痛的。

“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么?”老师并没理会我跟疼痛做着怎样的斗争,而是继续无情地问着那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都错哪儿了?”

我不敢再说自己不会回答,可又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我……”正在吞吞吐吐之间,又是一记板子携着风声又落下来,下面的话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换做一声低吟,“噢喔”。

“穿着裤子答不上来是不是?”我趴在沙发上,看不清老师的神情,但语气明显是严厉多了,“嫌不够疼吧。”我甚至来不及申辩,裤子就被老师一把扯下来,“嘶啦啦啦”开线的声音响起,校服就这样被老师扯破了褪到膝上。我顾不得“伤残”的裤子,羞惭到了极处,身体紧紧地缩着,却终究没有伸手去捂。停了大概两三秒的功夫,我突然感到老师的手触到了内裤,我仿佛被点击一般地发抖,难道跟父亲的规矩一样,连内裤都不能留么?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存了一个念头:老师是男人啊。

一瞬间,臀上忽然失去了遮蔽,原来老师只是将内裤两侧拉起,向上拽了拽,我的大半屁股便都露了出来。我一时心中矛盾至极,羞惭得浑身发烫,却忍不住感到一丝庆幸。老师没有说话,将我的双手反钳在背后压牢,接着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仿佛自豪的歌者旁若无人的试音。板子深深陷入肉中,又被弹起,臀肉随着板子的击打,又颤了几颤才渐渐平息。疼痛随着颤动一波波的强烈刺激着神经,仿佛几把刀子狠狠地剜入肉中,刚刚从毛孔中渗出的汗液又随着痛感钻回去,刺得伤处生疼,好似对我原本就不强大的忍耐力最辛辣的嘲讽。

我这才发现原来父亲打我也是未尽全力的,若是老师的板子算是惩戒的话,父亲的大概最多只是警示罢了。挨打之前,还在想再怎么样也不会比逃课那次挨得更狠,现在看来,不过是我自己的天真罢了。毕竟,是吸毒啊。

每日的责罚

“啪啪啪啪啪”一连五下,都落在臀锋上。这每一下仿佛都不甚重,但如此连续地击打,让我疼得喘不过起来,一板下去,正是痛极的时候,下一板就接踵而至,不断地挑战着疼痛的极限,神经非但无法适应疼痛,反而变本加厉的对每一丝痛觉都更加敏感。皮肤向外胀着,好像表皮的细胞嫌周围太过拥挤,用力得往外撑。我瞬间想到一个词:皮开肉绽,也许这块板子真能就这样打得皮肉崩裂,鲜血四溅吧。

板子一停下来,我好似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一般,在沙发上扭动着,本能地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身体上难以承受的痛感,两条腿也不停地乱蹬,双手也极力得挣扎着,试图摆脱老师的控制。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来这样的惩罚方式已经够丢脸的了,想起这样的自己被老师尽收眼底,便更加无地自容。我瞬间绷直了身体,侧过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原本是为了适才的挣扎道歉的,老师却理解为我依然不愿回答他的问题,“还不回答是吧?”老师的语气显得有些生气和急躁,很快,老师的愤怒就化成力量,又是一板,狠狠地落在臀腿相交的地方。

我瞬间痛极,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疼痛透骨而来,却沉在胸臆之间,压得我透不过起来。还好,只是一下。

“老师我错了,当时不该好奇尝试,更不该一错再错继续吸,不该藏在家里,”我飞快地说着,带着哭腔,甚至来不起喘上一口气,好像停顿片刻,老师的板子就会又一次无情地落下来,让我痛到不能自制。然而我还是停下来了,因为喘不上气来,大声地抽泣着,肩膀不停地颤动,再也停不下来。

老师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狠绝的再落一板,而是将我托起,一边轻轻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一边说着,“别着急,深呼吸,深呼吸。”看我气息调整均匀了,便放了板子,坐了下来,拉了条毛巾被给我盖上,让我枕着他的腿,又帮我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才温柔地说,“慢慢说,老师听你解释。”语音舒缓悠扬,听得我心中一暖,瞬间脱离了方才的绝望。

我此时已然停了哭泣,气仿佛也顺多了。侧卧着,臀上的伤处似乎也不那么疼了,想来原本也没打几下,不至于怎样的,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暗里虽然别扭的想着:“刚才打得那么狠,现在又过来安慰,”却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说的,也就顺从地开始漫长的认错过程。

“整件事情我错的相当彻底,刚才是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初二的时候,我有一次运气好考得不错,之后压力就很大,因为父亲是不能容忍大幅度地退步的。当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人,经常跟他说自己的不快,后来就约了见面。”我停了停,“我自己也知道不对,但因为很新奇,就瞒着父亲和家教,偷偷去了。这个大概算是第一个错误吧。”

老师并没有插话,认真地听着,我也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约在紫竹苑那边见面,随便逛了一会儿就一起去玩儿轮滑了,他有几个朋友也在那里,结果没玩儿多久,他们一拨人就跟另外几个打了起来,我被当成他们一伙的牵连进去,所以也打了架。这应该是第二个错儿了。

“打架的时候我受伤了,左手手腕脱臼了。我当时想去医院,无奈他们一群人都不去,我也怕父亲知道,就没去。这是第三个错误。他的朋友里有个人说可以帮我接回去的,就是很疼。他说他带了大麻,问我要不要吸点,这样接手腕的时候也不用忍得太辛苦。我当时疼得厉害,就吸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连上瘾的可能性都没想过,后来觉得自己当时做的错得离谱,几次想跟父亲说,又实在害怕父亲打我,就一直隐瞒着。

“那次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吸过,大概一年前,偏头痛实在太厉害,所有止痛的药都不管用,疼到不行,就想起了这个,千方百计弄到手,实在疼到不行才吸一支的。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用了大麻之后,虽然缓解了不少,但头疼却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还会咳嗽。半年之前我自己试着戒过,但最后还是没戒掉,”我停了话头,看了看老师,又心虚地把目光移开,“整件事情我都错得离谱,而且是明知故犯的,对不起。”

“说完了?”老师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既然认错了,我对你见网友打架之类的小事都不计较,但吸毒的事不能不罚。既然帮你瞒着学校,瞒着你爸,就不能姑息你。你知道大麻停用之后,会在体内残留多长时间么?”

“不知道,大概跟烟差不多吧,一两个星期?”我有些疑惑的回望老师,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和罚我有什么相关。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每周都会带你去检查血液里是否含有毒品成分。从今天开始,直到你检测水平恢复正常,我每天都打你20下,如果我查出你瞒着我再次吸食,也不会多打你,每天的数目翻倍,一样打到你的身体把毒素清干净为止。同意吗?”

20下,其实并不是很多的,忍一忍其实很快就过去了,依老师的意思,今天大概也是20下,不会多打的,倒让我有些意外了。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打得下不来床的准备,反正也是假期里,竞赛课大不了就不去了,没什么要紧,但老师却如此冷静地定了一个不大的数目,连个翘课的理由都不给我。更加让我不安的是,虽然数目不大,但每天都要打,这样难为情的事,经历一次就足以让我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来了,我想象着自己每天捧着板子到老师面前请罚的样子,难过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因而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不置可否地发着呆,脑中不自觉地勾勒起那个乖顺的褪了裤子撅起屁股的自己,胃里一阵阵恶心。

“数目是不会变的,你要是不想每天都挨打,我不介意每周结算一次。”老师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语气又恢复了教训我时的那种严厉。

刚刚还觉得每天都要打颇有些难为情,被老师如此一说,却发现原来分开惩处更是一种恩赐。140下在家教姐姐温柔的手里虽然不怎么样,但换了老师来打,就是个天文数字了。也许会痛的晕过去,也许会又一次印证了我在父亲的板子下得出的真理,尊严在疼痛面前,实在是一钱不值的。在极致的疼痛面前,理智永远争不过本能的。

“我……愿意……每天受罚,”我的声音细若蚊蚋,理智强烈的抗拒着,最终还是被恐惧战胜,原本只是在潜意识里的念头就这样用一种不甘的方式公诸于世。争不过,也就只能屈服了吧。

老师好像故意装作没有听到,揪起我的耳朵轻轻一拧,“大声点儿,我没听见,老师是长辈,长辈罚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概是看我服了软,老师的语气便缓和多了,半开玩笑的调侃,却始终不失威严。

就好像堤坝被洪水冲开了口子,很快就会轰然倒塌。有些话一旦说了出来,似乎再说得委曲求全些也没什么要紧了,我深吸了口气,握握拳头,壮着胆子大声说,“我愿意每天接受20下板子的惩罚,直到检查结果符合老师的标准。”

“你要是觉得20下太多,说不定求求我就给你减一半儿的。我先说好了,你爸爸让我当你是自己孩子一样对待,你要是犯了其他的错儿,我可是一样要打的。”

老师这样一说,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父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就算自己没时间收拾我,交代给家教来处罚,也一定要打足数。先下老师如此说,难道真的是让我讨饶么?我小心鉴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求饶的话不会说,更加说不出口,也只有硬着头皮,逞强一般的说,“嗯,我尽力不犯错儿就是了。”

大约是老师见我一副别扭的样子,实在好笑,竟然就真的笑了起来,让我躺在他的腿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起来也不是,接着躺着也不是,窘得耳根发烫,不安极了。

老师伸手拍拍我的屁股,隔着薄被,又没怎么用力,竟还是有些疼的,“行了,歇够了就开始吧,你爸怎么罚你的,我们就照他的规矩来,我反正是替人管教女儿,还是依着人家的规矩来吧。”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好像炸开了一般。

爱或痛

虽然知道没什么意义,我还是穿上了校服的裤子,站了起来。心里还暗暗可惜了一番:开学才是高一,校服还是新领回来的,居然就这么报销了。裤腰左侧的裤缝裂了一个十几公分的口子,我不自然地用手拎着,姿势大概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当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自己拎着裤子的样子有多可笑,当时我的心底是在斗争的:要不要随便往沙发上一趴,然后告诉老师父亲就是这样罚我的?就算以后拆穿了,大概也轮不到老师来打我了。当时在父亲面前脱下内裤已然是迫不得已,即使是自己的父亲,即使当时只是个小孩子,已然那样难为情,更何况老师这样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男人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那么,要撒谎么?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尊严而做另一件令自己不齿的事情么?还是不要吧,也许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非此即彼的,应该还可以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脑中忽然想起刚才老师的话,“说不定求求我就……”是啊,也许可以求求他吧。相比于父亲可怖的规矩,低声下气一些总还是可以忍受的啊。

“老师,您来定规矩吧,父亲的规矩,在您的面前,我做不来的。”我终于憋出一句话,虽说语焉不详,但已然是我的极限了。我将头埋得很低很低,拽着裤子的左手一个劲儿得搓着手里的衣角,恨不得此时这里出现个时空漩涡之流的东西,将我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你爸给你提什么诡异要求了?还不能让我知道?说来听听。”

“父亲让我……”我挤出四个字,就再也开不了口,狠狠得咬了咬嘴唇,“求求您了!我……我……真的说不出口。”

“行了行了,看你可怜的样子,不问了不问了。再问你一准儿哭出来了。按我的规矩来是吧?可别后悔。”

老师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倒不像是骗我的。我内心里盘算着,刚才老师没有让我脱掉内裤,想来应该也不会要求这个吧。也许有些别的诡异要求,但总不会比这个更加难堪了。我也不敢太过放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老师一手拍拍沙发的靠背,一手拾起放在一边的板子,“跪在沙发上,趴这儿,裤子脱了,我打一下,你说一句‘我再也不吸毒了’。”

我的心又一次缩紧,却还是存了一丝希望,怯生生地问,“内裤……也要脱么?”

“嗯,”老师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沙发靠背,“过来吧。”

“就像刚才那样,不行么?”我有些不安的盯着鞋尖,揉搓着手中被攥地处处是褶子的裤子,不敢看老师的脸。

“当然不行,刚才就是随便打你几下,现在是正式的惩罚,一定要脱了。”老师笑了笑,“你难道就因为你爸打你要脱了裤子所以才不好意思说?你以为只有板子才是惩罚么?这个程序也是惩罚的一种,羞耻可以让疼痛的记忆更加深刻。你要是不愿意自己脱,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过,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惩罚就是惩罚,我绝不会因为理解而姑息你。”

老师说着便将我拉过去,我顺从地跪在沙发上,脑中各种声音交织着。父亲的声音,老师的声音,父亲说,要将老师当做他一样看待,难道指的竟是这个?老师说脱裤子也是种惩罚,是了,父亲那时候也将这个当成是惩罚了吧?老师说自己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当时定然也羞耻,也难堪的,为何现在又要如此对我?父亲也这样罚我,也是因为原来爷爷也是这样责罚他的么?很多疑问在脑中一个个炸开,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紧紧皱着眉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不能褪了内裤,无论如何也不行。忽然臀上一凉,内裤已然被老师褪到大腿根儿了。

我陡然一惊,立时伸手去拉,迅速地将内裤提起,转过身来,跪坐在沙发上,我抬眼看着微微惊讶的老师,尽量显得委屈一点儿,低声地求着“求您了,您罚点儿别的吧,多打几下也行,我只求这个,对不起……对不起……求您了……”原本是在演戏,但最后自己竟然也被骗了,就那样一直哀求着,哭了出来。

“好,别哭了,老师同意。就像刚才那样打吧,也不多打你,但罚你每日抄一篇《古文观止》,这可不许偷懒。”老师忽然将我搂在怀里哄着我,那样的温暖好像将我能灼伤一般,原来怀抱的温度竟然是如此的令人流连。我才猛然忆起,自从母亲走后,我便再没有被人这样揽在怀里了。

可惜,幸福总是稍纵即逝的。老师很快松开了我,拍拍我的脑袋,和蔼的说,“趴过去吧。”我顺从的做了,却有些心惊:这是真的要打我么?即使是家教姐姐,要打之前总要摆个佯怒的模样的,老师却一派平和,浑然不见通常打人之人常有的凶神恶煞或是不怒自威。当然,身后的疼痛提醒着我这个男人的危险。刚才仅仅挨了几下而已,加上穿着裤子挨的也不超过二十下,又已经过了许久,却依然在隐隐作痛。

“记着我刚才的要求了么?每挨一下要说一句什么?”正说着,第一板便随着微微拖长的语音,就这样落了下来,“啪!”清脆而响亮的,在房中回荡。我甚至感觉不到板子落在何处了,整个臀上全是热辣辣的灼痛,意识好像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上圆下尖、恍若倒置水滴的形状,在脑中徘徊旋转,渐行渐远。它消失的一刹那,眼睛突然又看到了周围的世界,耳朵也听到了身后老师的声音,知觉从头顶倒灌下来,我才突然想到,老师适才,是问了个问题吧?

“……是不说,这一下可不算的。”老师的声音由模糊而清晰,“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

我陡然一惊,来不及细想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脑的运行好像被刚才那个诡异的“形状”拖得慢了起来,费尽地想起老师适才提过的要求。正要说出口,却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傻到家了,而没挨一下就要说一句的我岂不是更傻?就像小孩子抄写句子一样一遍遍重复一句我再也不如何如何的话,每说一次还有一块板子无情地击打在不着寸缕的臀上,抒写着疼痛,昭示着耻辱。原来,即使上了高中,我还依然是个孩子,被打着屁股,一遍遍重复自己不能犯什么样的错误。说了,就是承认了,就是妥协了吧?我咬着嘴唇,不愿说出口。

“不说?”老师的声音不再那么和蔼了,“你还真是不能给好脸看啊。”说着手使劲按住我的后背,将我压在沙发上,“啪啪啪啪啪!”又是快速落下的5下,不是很重,却痛彻心腑。大概这就是打得快的恐怖,一下连着一下,疼痛在时间空间上都总和起来,让人难过得要死。我感到唇齿间一丝腥涩,也许实在忍不过,咬破了,可抿抿嘴唇,却感觉不到痛。才想到大概所有的痛觉都被身后毫无间歇的击打缩填满,以至于一时间,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描绘着臀上无休止的痛。

“我,我再也不吸毒了。”颤颤巍巍的,口吃已经不甚清晰了,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自己仿佛也觉得自己太没骨气,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恍惚间觉得有些屈打成招的味道,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却也来不及分辨清楚,“啪!”又是一下,落在臀锋上,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感官不那么敏锐了,竟然觉得,板子的声音,似乎不那么清脆了。

“这是第二下,”老师松开了压住我的手,大概是怕我挨不住痛,又呼吸不畅,会痛晕过去吧,“中间的五下是给你提个醒,别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是,谢谢老师,”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实在是贱得要死,被人这样掠尽尊严的揍还要感恩戴德一番,好像生怕人家打得不狠似的。其实有些时候,尊严放下了,反而不觉得羞耻了,只是厌弃这样的自己罢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我再也不吸毒了。”

全身紧绷的肌肉却没有迎来预想中下一次疼痛的洗礼,老师意外的停下来,我仿佛感到老师举起的右手缓缓放下,然后是有些颓然的声音,“恨我了?”

我愕然了。恨么?我问自己。也许,还是恨了比较轻松吧。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该打我,恨得咬牙切齿,把一切都归罪给老师,对自己说,一切都是他逼我的,可能会好过得多吧。痛是他给的,羞耻是他给的,所以,即使恨了,大约也理所应当。但,正如自己不恨父亲一样,其实,也是不恨老师的啊。

我摇头,臀上的疼痛灼烧着皮肤,想伸手去揉揉,却还是忍住了。突然老师的手覆上来,轻轻揉着,“疼了吧,老师也不想这么逼你,你是个好姑娘,不能被毒品毁了。只要能戒掉,恨我也没关系。”叹息般的,让人不由得心痛,“都打肿了,后面的我打的轻点儿,疼就叫出来,没关系的。”

不知为什么,竟然因为老师的话突然伤感起来,老师是在心疼我么?即使今天才刚刚认识,老师就相信我是个好姑娘么?之所以会打我,只是因为不想我误入歧途么?若是老师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多半和“好”字不太沾边儿的话,会不会就失望到不想管我了?“老师您打吧,我没那么不禁打。我真没恨您,真的。”我试图说得更真诚些,心底还是希望老师能相信的。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即使是给你疼痛的人,也可能是爱着你的。

老师是如此,那么父亲,也是如此么?

“对不起,老师别生我气了。”看老师不说话,我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好,跪直了身子,屁股撅了撅,也没觉得丧气了。心里竟然希望老师打了我,心情就能好些,只盼着能乖乖挨过剩下的板子,扑在老师的怀里,撒一次娇,哭上一次。这些从未对父亲做过的事情,却都想着落在老师身上了。

“好了,没生气,”老师又拍拍我的头,“我打了,你准备好”说着,板子轻轻地压在臀上,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老师揉的太好,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痛了。

“啪!”声音明显小了些,老师似乎手下留情了,可能是有准备的原因,这下的痛并没那么难捱,依然咬着唇挺过去,紧接着就乖乖的说,“我再也不吸毒了。”陈述的语气,平和的语调,即使痛的难受,也尽量说得如日常对话一般。

“三下了。”老师报着数目,又把板子放了上来。灼痛的感觉立刻袭来,其实,再怎么样,却不像初时那么害怕了,仿佛有了盼头,疼痛也不那么骇人了。

“啪!”这下稍稍重了些,我疼得一颤,紧紧地抓住沙发的靠背,试图用这样无力的举动舒缓一下自己的疼痛。突然意识到,老师要求我说这恼人的话,大约还有另一层意义。若是不用说话,我大可以想些别的,想象挨打的不是自己,用意识的出离来缓解难捱的痛楚。现在却只能直面痛苦,适时重复着老师规定的句子,用脆弱的神经消化每一次袭来的痛。

……

“我再也不吸毒了。”我的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这已经是第十九下了,右半边屁股已经痛到麻木了,大概是老师一直站在我左边的关系,右边总是挨得重些。我始终都没有叫疼,即使已经疼到觉得自己心脏负荷过重了,也没有叫出声来,大约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忍耐,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没用吧。

“啪!”最后一板落下的时候,我如释重负,甚至没有给自己消化疼痛的时间,便急切的说:“我再也不吸毒了。”一瞬间,所有的忍耐筑起的壁垒都轰然倒塌,我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跪坐着转过身来,扑到了老师的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就靠一会儿,就一会儿。”眼泪成片的濡湿了老师的衬衫,我边哭边呢喃着“对不起”,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道歉,为什么而哭泣。

爸爸

大家劳动节快乐~

假期快乐哦~老师拥着我,默不作声的。许久,他才摸着我的头,有些突兀地说了句,“下次你爸回来,叫他爸爸吧,他喜欢听。”

我瞬间仿佛冻结了一般呆住了。肩膀仿佛忘记了自己正在抽泣中一样,停息了所有的颤动,只余下自己难以平息的粗重的呼吸声。爸爸,是个多么遥远的词啊。

印象里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我和妈妈,到北京来工作。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大概也是正是开始记事的年纪。那时父亲正教我背春江花月夜,一字一句的重复着,亲手将纸页上我不认识的字注上音,细心地纠正我背串了的句子。那正是春日里,江水涨起来的时候,父亲抱着我,眼里满溢着宠溺。我刚学到“捣衣砧上拂还来”却无论如何也背不对了,怎么念都是“捣衣砧上还拂来”,父亲有些着急,便威胁我再错就要打了,假装生气的神情,一看就是在哄我的样子。我撒着娇说困了,不想背那些长长的句子,父亲也不强迫我,将他仔细誊写的诗句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帮我洗了澡,哄我睡了。那时候,我总会甜甜地叫着“爸爸,爸爸”,好像永远也不会腻一般。

第二天父亲就离开了,只余下书桌上压着的那张默了《春江花月夜》的稿纸。妈妈说,爸爸出门了,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我想:很久大概也没有多久吧,也许我背完诗,爸爸就会回来教我新的了。然而一首《春江花月夜》背全了,父亲没有回来。我又想:也许把以前背过的诗再多背上几遍,爸爸就会回来了吧。我将床头父亲给我抄的诗稿的小箱子翻出来,一首一首复习,一百多首唐诗,连诗里最艰涩的字句都熟识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于是我开始接着背诗,直到几乎背完了《唐诗三百首》,父亲也只是打了几个电话而已。

父亲一走就是三年,直到我已然忘记父亲的怀抱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决定回家看我。那是我刚刚要上学的日子。年幼的自己知道爸爸要回来啦,紧张得几夜都没睡好。我想我是要给他背诗的,背《长恨歌》,背《蜀道难》,背他临走时教到一半的《春江花月夜》。有关父亲的记忆当时已然忘记了大半,只余下那个春日里的夜晚,他抱着我,一字一句的讲着春江花月夜。

结果父亲并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参加了学校的开学仪式,到我身边来嘱咐了一句好好学习,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轻轻的对他的背影呢喃着来不及说出口的“爸爸”。

再见到父亲,就是两年后妈妈生病的时了。那时候我们心情都不算好,以至于互相间的称呼都十分勉强。父亲于我,早就与陌生人无异了。我不知道,不确定,他是否还是我印象里那个抱着我教我背诗的男人。

妈妈并没有坚持多久,手术之后只活了三天,睡了很久很久,醒来了一小会儿,便再睡了过去,就再也没醒来了。后事是在家乡办的,墓地也选在家乡,我那时是茫然无措的,好像人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母亲,当时几乎是我全部的世界,而父亲却与我形同陌路。但我必须跟他走,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去哪里。我的心里却总还是有幻想的,幻想他能体会我的绝望,能安抚我的悲伤,能抽出一点儿时间,再听我背一背那些儿时记忆里美丽的诗篇。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依然是叫着爸爸的。

直到那一天。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不留情面的,不带一丝温情的惩罚,让我再也叫不出那两个字。那天晚饭后,我是怎样挺过那五十板的,其实已经忘记了。或者,因为连知道它藏在记忆的深处都会太过痛苦,所以干脆地抛弃了。那一天,我感到父亲真的不爱我了,那冰冷的沉默和清脆的击打声埋葬了我对儿时那个慈爱的男人的全部幻想。那一刻,我诚然不知道他是否还像我记忆里的那样爱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爱他了。于是剩下的,便只有尊敬、谦恭、顺从,想着忍过去就好了,很快,很快我就会长大了。

其实,不是没有恨过。拖着青肿的屁股,一本正经的翻看《民法》,《刑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之类,在父亲高大的书架上翻找着一本本厚的吓人的书,案例一个接一个地翻阅,想要从里面找到一线希望,想要保护自己再也不受这样近乎虐待的责打,想要报复父亲对我的无情狠心。父亲看在眼里,并不生气,也并不制止,仿佛一种无声地鼓励。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连阻止父亲再一次惩罚我的能力都没有,更何谈报复了。大概只有离家出走了吧。我可以带着父亲给我的钱,回到家乡去,先住在同学家里,再想办法生活下去。我计划了很久,却在准备离开的前夜,发现了父亲放在钱夹里的那张纸片。

纸上有5个字:爸爸我爱你。我握着那张纸,哭得喘不过起来。

那是我最初学会写字的时候,写给父亲的第一封信。只有五个字,我写了很多天,爱字实在太难写,我一遍遍看着字帖临摹,几个字练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挑了最满意的一张,寄给了父亲。妈妈说漂亮极了,爸爸一定会喜欢的,但父亲一直没有回信。原来,竟在这里。

不知是因为害怕那种无依无靠的日子,是还是真的被那张古旧的纸片触动了,我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却将那张纸片烧掉了。看着火焰中飞灰湮灭的字迹,我仿佛觉得,那个饱含了崇敬和依赖的称呼,也随着青烟,燃尽了。

后来委屈淡了,恨意也淡了。也许,我还是爱父亲的,我为他去学按摩的手法,学做他喜欢吃的意大利菜,学他喜欢听的钢琴曲,在他回家的日子讨好他,很多曾经想为妈妈做却来不及做的事,都一一为他做了。又或者,我对父亲的爱,随着那张纸片燃尽了,剩下的,只是对妈妈的无处排遣的思念。后来的后来,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已经习惯了。

“叫父亲不好么?不是更加尊敬,更加正式么?”许久的沉默后,我这样回答老师。

“我要是你爸,就把你按到腿上,打到你叫了为止,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想的,容你这么扭着他。”老师说着,忽然坐了下来,一把把我拉过来,真的将我按在了腿上。

我吓了一跳,以为又要挨打,顿时委屈得紧,刚刚缩回去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怕什么?不是打你,我给你看看,要是打出淤血了,得揉散了才行。”老师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我屁股两下,不是很疼,却让我害羞到极处。

“我自己揉吧,老师就别辛苦了,我不好意思。”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实在是疼得脱力了,动弹不得。

“还打得不够是不是,怎么就不知道听话呢。你就乖乖趴着吧,自己揉下不了手的。我给你揉一会儿,你还得给你爸做小童工呢。先擦点儿红花油吧,我回头给你买点儿三七回来,咱们做点三七炖螃蟹,化瘀效果特别好。”老师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下面拿了一瓶红色的液体,刺鼻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红花油的味道,居然十分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闻到过了。

既然挣脱不开,我索性也就趴在那里不动了。老师将药油倒在手上,然后两手搓了一会儿,“我揉了啊,你忍着疼。”油从皮肤里渗进去,热辣辣地痛,刀割一样,接着老师双手的力度渐渐增大,强烈的疼痛让我有些惊讶,“嗷呜,疼!”不知为什么,挨打的时候忍得牙都快咬碎了,现在却这样没骨气地,趴在老师腿上叫着疼。

“忍着,你爸给你揉你也这么叫啊?哪有那么疼。”老师说着,手上的力却丝毫不松,大力的按揉着。

“嘶,痛死了,父亲打完了就完了,才没这么多事。”喊痛的间歇,我不服气的顶着嘴。

“啪!”老师用手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净胡说,还顶嘴了。你爸特意交代我打得重了给你把淤血揉散,再弄点儿三七炖蟹吃,说这样好得快,怎么可能没给你揉过。”说着,巴掌好像又要拍下来。

“老师别打!您信我吧,我真没说谎,父亲就是一般打完了就直接把我扔到房间里反省了。”我急切地申辩着,却突然想起,房间里那种怪怪的味道,似乎总是出现在挨过打之后的,难道是父亲趁我睡着的时候来给擦了药?

“你这么一口一个父亲父亲的,你爸多伤心啊。你爸说你是因为被他揍了,记恨他,所以连爸爸不叫了?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故意气他,原来当别人面儿也一直这么叫。”老师放下了巴掌,却狠狠的揉了上去,疼得我龇牙咧嘴。

“父亲没说过不喜欢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故意惹父亲生气。”我依然别扭的顶着嘴,疼着,却不自觉的扬着嘴角,“做”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即使,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

“还顶嘴,”这回老师没有再打我,只是手上加了力道,“那我们说好了,你爸要是回来了,至少在我面前,你得给我乖乖的叫爸爸。我反正不怕你记恨,也不会给你爸面子,当了他我也揍你,打到你叫了为止。听见了吗?”

“不要。”我坚决的摇了头,自知这样的回答定然是逃不过老师的摧残了,咬了嘴唇,等着老师的巴掌。

意外的,老师依然没有停止手上按揉的动作。“没事儿,我每天都问一问,咱们两个日子长着呢,我就不信到你爸回来还收不服你这个小东西了。实在不行我真当了你爸面儿打,就不信你不叫。”

“老师一直这么打学生么?这样会影响事业的,不太好吧。”我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随便找了个话头,来攻击老师。

“当然不是,这是你的个人殊荣。而且也没把你当学生打,完全把你当女儿教训的。要只是学生,我就直接把家长找来了。”

“老师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去告你?说不定我给校长或者哪个写封匿名信,老师的教职就有危险了。”我大着胆子跟老师说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大概只是想确定什么吧。

“嗯,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没看错人。”老师说得诚恳,让我心里安定极了,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你定然能戒掉的,别太担心。”然后帮我提上裤子,在我臀上一拍,“起来吧,我给你拿电脑。”

我如释重负,却不禁觉得,心底有块空落落的地方,被慢慢填满了。

朋友

过渡章,短一些,这章就这么点儿~新人物叶子衿参上~帅帅的美少年啊,不过这章只有声音登场天明的时候,我依然没有入睡,十分彻底的失眠了。其实做完父亲交代的工作就已经过了午夜,二十几份份企划案,挑出来了5份,精简了一下内容,又标注了各自的特点,核对了一遍发过去之后,已经快要累趴下了。漫长得有些过分的一天,早上早早起来准备晚饭,上课,回家,收拾东西来老师家,挨打,做父亲留下来的工作,紧凑得没有一丝空余,困倦、疼痛、疲惫已经快要将我榨干了。我洗了澡趴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淡淡的红花油的味道,不知为何,一直残留在空气里,扰得我不得安宁。

心不静了。平时这样的时候,我是会吸上几口的。它会让我陷入那种温暖的回忆里,可以那样生动的忆起妈妈,仿佛她就在我的身边,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去。那样具体和真实的,令人安心。此时失去了这样的慰藉,倒仿佛心灵上比身体上更加需要这样的幻境呢。

突然想起,似乎该给子衿报个平安。他甚至还不知道,我搬到这里来住了。叶子衿,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我们就一直是同桌。这大概算是一种神奇的缘分,于是我们也顺应天意,成了好哥们儿。他是我知道的唯一比我还惨的家伙,虽然双亲俱在,但他爸简直就是,嗯……禽兽。父亲打我最起码还都是有因头的,犯了错才会罚,只要不逃板子,也不会打得太狠。他爸只要喝醉了,定然会拿皮带抽他一顿,而且是没头没脑的乱打,这孩子大概一年又三成时间都是带着伤的。记得我第一次无意看到他身上的伤,问他怎么弄的,他就那样不经意的笑,一副淡然的样子说是爸爸打的。我当时慌了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口不择言的说了我父亲也打我。于是这样稀里糊涂的,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昨天答应了子衿,要是父亲回来之后,平安无事,就给他打个电话。

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子衿是知道我吸大麻的,劝过我很多次,也指出要是被发现了,一定死的很惨,但我依然戒不掉。他能理解我对那些具象的幻境的依赖,能理解我舒缓疼痛的迫切,也十分担心我被父亲发现。现在发现的不是父亲,我却真的挨了打,大约,有些难以启齿。无论怎样,搬了地方,总要让他知道的。

在床上躺倒六点半,天已经大亮了。穿了衣服起来,正要下楼去打电话,突然想起父亲交代要给老师做饭的,又去厨房翻了翻,冰箱空空如也,不禁一汗,留了条子说要出去买东西,就下楼了。下楼的时候才觉得臀上痛楚熬人,一点点儿挪下去,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子衿的手机。

电话接起来了,子衿却没说话。还睡着?平时这时候,大概早就醒了啊。“子衿,我是顾影,你还没起床么?”

“嗯,我爸昨天又喝酒了,”子衿说得很平淡,“这次大概喝的多了些,你呢?没事吧?”

喝的多了些……我心里不禁一痛。其实有时看着子衿一身的伤,我甚至会觉得父亲对我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虐打我。“我父亲没回来,还留在上海。”我一时说不出挨打的事,便只有避重就轻,“我现在搬到言溪老师家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语文老师。打电话挺不方便的,估计以后连出来都难了。你怎么样,要我过去么?”

“我没事,喷了点儿云南白药,待会儿还能去学校打球呢。估计今天我爸醒来想起来了,明儿我卡里又能多不少钱,要不送你一个手机得了,省的找你老特麻烦。倒是你,怎么住到老师家里去了,你父亲让你去的?”子衿明显在逞强,每次挨了打,他几乎都要这样作践自己一番:带着浑身的伤痛打很久的篮球。我不赞成,却依然理解他:我们都太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

“嗯,言溪跟我父亲认识的,”没有当着老师的时候,我们一般都直呼其名,“也是我自己愿意住过来的,他发现了我藏的大麻。同意帮我瞒着父亲,他帮我戒。”

“切,说的好听,又是你爸找来打你的吧。把你扔给个男人打,也真够可以的。打得重么?”子衿有时候实在是聪明得过分,这样一点就透,最难以启齿的部分,有时根本不用我亲自说出口。

“还好吧,我没怎么看。还能走,不算重吧,我待会儿还得回去做饭,他家什么都没有,还得去趟菜市场呢。”

“你对他还挺不错啊。看来这人还可以,要是真能帮你戒掉也好,就是怕你太吃苦了。”子衿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他是学校老师,应该就在学校附近吧,你住他家不方便,我给你买个手机带过去吧,刚好今天要去学校。你要什么样的?”

我之所以不用手机,是害怕那种随时会被父亲找到的感觉。和朋友联系倒也没有太麻烦,平时我一个人在家,直接打家里电话就行。现在大概真的需要了,我倒也不太在意买上一个。“你给我挑吧,随便买个就行,我回头给你钱,不用你送这个的。不过,今天言溪要带我去做检查,大概要化验THC,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回来去球场找你?”

“成,你就一直住他家了?嘶……啊……”子衿听起来似乎在穿衣服,大概衣料压在伤口上疼得厉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有些压抑的,似乎实在忍不住了,从牙缝中溢出来一般。

“你疼得厉害就别起来了,每次总这么发泄也不是个办法啊。”我顿了顿,子衿没有回答。“子衿,子衿?怎么不说话?”子衿依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就这么断了。

我又打回去,却没有人接了,打到家里也是一样,我瞬间想象了所有的可能性,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要不要告诉老师,让他陪我一起去,却终于还是决定自己打车去了。毕竟,这是子衿的私事。

子衿,一定要没事才好,一定要没事才好啊。

我到叶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一路飞驰而来,好在,子衿住的也不是太远。因为是周末,所以赶着上班的人也不甚多,出租车的收音机里一路上都在放“一路畅通”,平时听得津津有味的节目,现在也失去了兴致,一心想着子衿到底怎么样了。

赶到他家门前的时候,却想起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没办法进去,按了几次门铃,也没有反应,刚想去找保安看看能不能帮我开门进去看看,负责打扫的阿姨就到了。周日是阿姨来大扫除的日子,还好,还好。

叶家我是常来的,尤其是这栋房子,不算是很大的复式住宅,两户一栋的三层小楼,多半时候都是子衿一个人住,因而周末的时候,我总是耽在这里,算是两个人相互陪伴吧。只要我来了,定然会做饭给他吃,做各种各样我新学的菜式,让他来尝尝味道,然后选好吃的做给父亲。这里,大概也算是我的半个家了。子衿的妈妈因为没有女儿,对我也十分好,家里留了我专用的房间,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因为父亲工作忙,我有一半年夜饭都是在叶家吃的。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各种错误责罚我,也不会有父亲偶尔为之的突然袭击,我反而比在自己家里更加放松了。

我进了屋子,一刻不停地奔上二楼子衿的卧室,敲了两下门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推门进去。子衿只穿了条三角裤,左腿牛仔裤套到一半,四肢伸展着趴在床上,背上,腿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还好,看上去没有出血。床边扔着一件淡蓝色的T,脏兮兮的皱成一团,被子显然是被提到地上了,手机扔在旁边,人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走过去推推他,指尖感到的温度却明显有些高,难道是发烧了?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厉害,我捡起他的手机,大概不小心按到了哪个键,屏幕亮了起来。电话本的界面,光标停在我家的电话上。我心里不禁一痛,又去翻了通话记录,23条已拨记录,全是我家的电话,我突然心里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直在找我吧,找不到我,一定很失望,早上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疼,好疼,爸,别打了,疼……”这时才听清他嘴里一直咕哝的话,我心里又是一酸,竟掉下泪来。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给他处理伤口了。子衿的母亲喻阿姨身体不好,常年不在北京住,是不是就需要到国外去看病疗养,大多数时候,子衿都是自己住在这里的。喻阿姨不在的时候,叶叔叔就总是喝酒,每次喝醉了,几乎都要打子衿,打完了,又后悔不已,做出一副好爸爸的样子,给子衿买这买那的赔罪,后来看子衿不喜欢他买的东西,就索性给钱了,钱给得也大方得很,以至于我觉得子衿卡里的钱都够买一套小点儿的公寓了。子衿为了不让喻阿姨担心,每次挨打也不会告诉她,通常都是打电话告诉我,只要能起身了,他一般都会去打球,我也经常是陪着的,害怕他出什么事情。但今天,要不是他电话打到一半突然就没声儿了,我大概就不会来了吧。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背叛者,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弃了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兄弟。心里的难过和愧疚,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我透不过起来。

我从地上捡起被子叠起来,又去柜子里翻了一轻一点儿的绸料做的丝被给他盖上,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晃了晃他,想叫他起来,问问他都哪里不舒服,却怎么也叫不醒。我有些着急,不知道要不要叫医生来,这个热度,应该在38度左右了,要赶紧吃退烧药,补充水分才行,他一直不醒,该怎么办呢。

我一看表,已经快八点了,突然想到昨晚老师说要带我去医院的熟人那里检查,不会留病历的,大概老师有相熟的医生?拿起子衿的手机要给老师打电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老师的号码。窘境,大概就是指这样的境况吧。

我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您好,我是顾潞城。”父亲很快的接起来,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而威严。

“父亲,是我。打搅您了。”

“你在哪儿?用的谁的电话啊?言老师刚才打电话来跟我说你一大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正着急呢。”

“我在子衿这里,他生病了,发烧昏迷不醒,我想在这里照顾他,您能告诉我老师的电话么?我打给他。”

“嗯,,”父亲报出一串数字,我匆忙的记了,“他病得很严重么?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医生过去帮他看看?”父亲接着问,似乎很热心的样子。

“呃,”我有些吃惊,不知道是否该接受,我从未请求过父亲帮什么忙,现在父亲突然要帮我给子衿找医生,我一时有些发懵了,看了看眼前昏昏沉沉的子衿,咬了咬嘴唇,还是答应了,“嗯,麻烦父亲了,您给我医生的联系方式就行,我自己说明情况就好。多谢您了。”

“好的,你别太辛苦,照顾病人很累的,我一会儿给叶启辉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来照顾。”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父亲的语气竟然好像是在安慰我一样。

“不用了,谢谢父亲挂怀,您告诉我医生的联络方式就行,叶叔叔那儿我去通知就可以。昨天您安排的工作我也做好了,已经发过去了,您有空收一下。”

“嗯,我看到了,你忙吧,记得弄点儿三七根,炖点蟹吃。”

还没等我说再见,电话已经挂了。三七,看来父亲是真的嘱咐过老师了,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还有些不相信。一时也顾不上考虑太多,只想着三七,应该是活血化瘀的,给子衿吃应该是很合适的。于是一边吩咐阿姨出去买点儿三七根和螃蟹,一边拨着老师的电话。

老师有些生气,有些着急,语气里都是迫切。听起来是到菜市场找我去了,电话里嘈杂的很,隐约听了些问价的声音。我说了在同学家,因为同学生病了没人照顾,所以今天可能不回去了,也不等老师回答,就回了一句父亲已经同意了,挂了电话。医生的问题已经有父亲帮忙了,没必要再麻烦老师了吧。虽然有些对不起老师,但紧急情况嘛,也是没办法的事。

刚挂了电话,父亲的短信就发过来了:言毅医生,。

不会,这么巧吧……姓言的,应该没有这么多见吧?难道父亲和老师找上的,都是这个言医生么?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床上趴着的好友,还是拨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言毅。”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只是声音,就与老师有三分相似了,看来可能真的是兄弟。

“言医生您好,我是顾影,顾潞城先生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冒昧地打搅您实在抱歉。”

“哦,潞城的闺女啊。叫叔叔就行,有事儿说吧,别客气。”听了是我,医生的语气和气了不少,好像是知道我的,而且跟父亲关系不错的样子。

“是,言叔叔,我有个朋友发烧一直昏迷,他受了外伤,又不方便去医院,能麻烦您出诊一趟,来给他看看么?”

“嗯,好的,我这就走,他烧到多少度?因为什么发烧的?有外伤是不是感染了?”

“他没清醒我不敢给他试体温,我估计在38度5左右,伤有多处,但都是皮下出血,没有创口,应该不是感染,不过他昨晚好像一直没盖被子,可能是着凉了。”我小心的回答着。医生还没来,我不愿就这样说出子衿是被打了,但事情往往是难遂人愿的。

“他是不是被打了?头部有没有伤?”医生倒是毫不避讳的问了。

“是,伤多在背上,脖子上也有一道伤痕,但不严重,头部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他是在跟我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晕过去的。”既然问了,为了不耽误病情,我也只好如实回答。

“用什么伤的?”医生那边窸窸窣窣,大概是在收拾东西。

“皮带。”我忍住心痛,勉强地回答.

“哦,”医生顿了顿,微微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

我报了地址,又说了待会儿把地址发到言医生的手机里,才挂了电话,再去看子衿,他倒比适才睡得更熟了些,话也不说了,拉着我的手贴在脸上,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背脊上的肌肉似乎也一张一弛的动着,尖尖的下巴卡在我的指节上,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似乎在昏迷中,也在辛苦的忍痛。

我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额上的乱发,看着他英俊的睡颜,一时有些失神了。他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把我的手握的更加紧了,唇齿微动,仿佛说了一个字。我附耳过去,想要听清,却始终模模糊糊的。

“子衿,想要什么?”我轻声地问着,虽然知道他还昏睡着,却固执得认为他也许能够听到。

“饮……饮……我要……饮……料”子衿断断续续地说着,十分艰难。

要饮料么?我正要起身,却发现子衿已然醒了。眼睛微微张着,眉间也舒展了,嘴角轻轻牵动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只有在醒着的时候,才能带着这样的伤痛,依然淡淡的笑吧。

父与子

子衿醒来之后一直乖乖趴着,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的那样挣扎着起来,大概,是疼得狠了吧。体温测了一下,倒真是烧得厉害了,有38度7,平时白皙的皮肤里渗出一丝浅绯色,气息也急促了些,有些微喘的,透着虚弱的感觉,手攥着我的衣角,完全没有平时嬉闹的样子。我用以前备下的草药煮了一小盆药汤,想用毛巾为他擦拭伤口。伤口中心是有些发白的,起了一层皮;周围是暗紫色,明显的皮下出血,点点的紫痧让人有些心惊;再向外便是发青的颜色,像是因为淤血不散,在周围凝成的。每条伤口都有两指来宽,纵横交错在他原本就不是很宽阔的背脊上,交叠的地方高高的隆起,暗如墨色,我握着手中的毛巾,紧紧咬着嘴唇,才能忍住不再次掉下泪来。伤势,比平常重得多。我深知疼痛的感觉,这样严重的伤,定然比我想象中痛得多的。手里的毛巾轻轻触了他一下,立时便抬起来了。自己的背脊一阵发凉,钻心的痛,臀上的伤好像也开始叫嚣起来,我放下毛巾,一时竟无法下手了。

“要不,等医生来了,让他帮你擦吧。”我看着他,小心的掩饰着眼里的悲伤和心痛,“我下不了手。你早上说谎的吧,昨天根本没喷白药。”

“嗯,骗你的,太疼了。”他承认得倒是十分干脆。依然笑着,只有眉心轻轻地拧在一起,应该是痛得难过了,“还是你来吧,帮我擦一下伤口,喷点儿外用的白药。医生肯定不如你动作轻,到时候更疼。”

“也许医生来了能给你点儿止痛的药呢。”

“我不用那个,这次忍不过用了,下次呢?以后每次都这样?”他的笑容有些淡了,只有眉皱着,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痛苦。

在怪我么?我心里一揪,看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帮你,但真的不能拿毛巾擦,我用无纺布吧,就是那种做面膜的,那个纤维细一点,可能不是那么痛。”我抽了张面巾纸给他擦擦额上的汗,“你先放开我,我去拿。”

他紧握着的手一点点松开,指节似乎有些僵硬了,“松不开了,你帮我揉揉,”不特别疼的时候,子衿总是爱撒娇的,便如现在这样,求着我给他做着做那的。真疼得受不了,就一直静默着,大概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去忍痛,一丝多余的劲力都没有了一般。因而,这样有些耍赖的话,倒让我多少安心了些。把他的手指放到我的掌心中,轻轻的揉搓着,却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过来了。

子衿右手一伸,将身后的薄被拽过来,藏蓝色的绸布,轻轻将他的身体裹住,他咬了咬唇,竟生生得转过身来,改成了侧卧。方要坐起来,我握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推门进来的,是叶启辉,子衿的父亲。虽然我并没有通知他,但还是来了,也许是觉得打得太重,不过来看看实在说不过去吧。我把头转过去,不愿意给他好脸看,但在子衿面前,我实在不愿斥责他,内心里却早把这个男人骂了千遍万遍。无论他事后摆出怎样的歉疚嘴脸,都不能改变他是禽兽的事实。

“爸,”子衿看见他进来,倒是更加卖力地笑了。我一直不理解,为何子衿可以一点儿也不恨他,不反抗地承受他毫无理由的虐打。甚至若无其事的对着这个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痛苦的人,殷勤地叫着“爸”。

“我来看看你。昨天我醉了,失去了理智,对不起。打得太重了吧?让爸看看行么?”叶启辉叹息一样地道歉。

“没事儿,爸你去忙吧,我这儿有顾影呢,她也帮我找了医生,一会儿就来家里看我,没什么大碍的。”子衿催促着,我望向他,他居然连适才锁紧的眉心都舒展开了,看来似乎很快活。那样磨人的疼痛,居然被他藏得滴水不漏。

“你妈妈那边……”

还没等他说完,子衿便接口道:“我不会说的。妈身体不好,犯不着为了这点儿事情,再回来一趟。爸有空去看看她吧。”

“嗯,好,我叫秘书再给你打点儿钱过去,你想买什么就自己买吧。”他伸手摸摸子衿的头,一副慈爱的摸样。不知为何,此时我却觉得心里阵阵恶心。

“哦,我上高中了学习比较紧,我妈也不常回来,我在学校旁边租一套房子住行么?顾影这学期也住在那边,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子衿平淡的陈述着,似乎不是在请求,只是在通知叶启辉一个事实,“我妈要是回来了,我再搬回来住。”终于,子衿终于还是决定搬出来住了。这个建议我几年前就提过,子衿却没有同意。现在却这样毫无征兆地提起来,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了吧。

“也好,你长大了,也能照顾自己了,搬出去就搬出去吧。你不用租房子了,你们学校西门那边新盖了几栋房子,你自己看着合适的买一套,记在你妈妈名下就行。”出乎我意料的,叶启辉答应得极为干脆,“跟你妈也说一下,她同意了才行。就跟她说顾影也搬到学校那边住,她一定会同意的。”

喻阿姨很喜欢我,也很爱开一些无聊的玩笑,不过,她自己却没把这些当成玩笑的。比如我和子衿何时结婚云云,让人实在无语。子衿有时也会跟我谈些阿姨如何指导他来追我的事情来说笑,但喻阿姨却一直很认真,每次我一来都大谈特谈我们两个如何般配。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叶启辉是做地产的,我父亲做的是建筑材料生意。自从我跟子衿成了朋友,父亲和叶启辉的合作也愈发频繁。我和子衿都是独生子女,子衿一副懒散样子,成日就是打球画画,对家里的生意倒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感兴趣,我却在父亲的威逼之下,时不时地帮他打理一些比较散碎的事务:整理报价,搜集市场信息,关注政策改变,有时也会给父亲提些建议。父亲在这方面倒还算是肯定我的,也更放心的交代更多的事情让我来做。大约因为考虑到我们在一起之后叶家的生意也不会没有着落,所以喻阿姨才对我们的关系这么上心吧。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喻阿姨会时不时地这样逗我们,想不到叶启辉也会这样旁敲侧击地提出来,让我有些意外了。

我看向子衿,他倒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没有什么波澜。“好,我自己看着办了。爸去忙吧,不用操心我的事了。”子衿是在下“逐客令”了。我转头看他,额上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大概是忍得辛苦,实在受不住了。

再见到父亲,就是两年后妈妈生病的时了。那时候我们心情都不算好,以至于互相间的称呼都十分勉强。父亲于我,早就与陌生人无异了。我不知道,不确定,他是否还是我印象里那个抱着我教我背诗的男人。

妈妈并没有坚持多久,手术之后只活了三天,睡了很久很久,醒来了一小会儿,便再睡了过去,就再也没醒来了。后事是在家乡办的,墓地也选在家乡,我那时是茫然无措的,好像人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母亲,当时几乎是我全部的世界,而父亲却与我形同陌路。但我必须跟他走,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去哪里。我的心里却总还是有幻想的,幻想他能体会我的绝望,能安抚我的悲伤,能抽出一点儿时间,再听我背一背那些儿时记忆里美丽的诗篇。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依然是叫着爸爸的。

直到那一天。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不留情面的,不带一丝温情的惩罚,让我再也叫不出那两个字。那天晚饭后,我是怎样挺过那五十板的,其实已经忘记了。或者,因为连知道它藏在记忆的深处都会太过痛苦,所以干脆地抛弃了。那一天,我感到父亲真的不爱我了,那冰冷的沉默和清脆的击打声埋葬了我对儿时那个慈爱的男人的全部幻想。那一刻,我诚然不知道他是否还像我记忆里的那样爱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爱他了。于是剩下的,便只有尊敬、谦恭、顺从,想着忍过去就好了,很快,很快我就会长大了。

其实,不是没有恨过。拖着青肿的屁股,一本正经的翻看《民法》,《刑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之类,在父亲高大的书架上翻找着一本本厚的吓人的书,案例一个接一个地翻阅,想要从里面找到一线希望,想要保护自己再也不受这样近乎虐待的责打,想要报复父亲对我的无情狠心。父亲看在眼里,并不生气,也并不制止,仿佛一种无声地鼓励。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连阻止父亲再一次惩罚我的能力都没有,更何谈报复了。大概只有离家出走了吧。我可以带着父亲给我的钱,回到家乡去,先住在同学家里,再想办法生活下去。我计划了很久,却在准备离开的前夜,发现了父亲放在钱夹里的那张纸片。

纸上有5个字:爸爸我爱你。我握着那张纸,哭得喘不过起来。

那是我最初学会写字的时候,写给父亲的第一封信。只有五个字,我写了很多天,爱字实在太难写,我一遍遍看着字帖临摹,几个字练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挑了最满意的一张,寄给了父亲。妈妈说漂亮极了,爸爸一定会喜欢的,但父亲一直没有回信。原来,竟在这里。

不知是因为害怕那种无依无靠的日子,是还是真的被那张古旧的纸片触动了,我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却将那张纸片烧掉了。看着火焰中飞灰湮灭的字迹,我仿佛觉得,那个饱含了崇敬和依赖的称呼,也随着青烟,燃尽了。

后来委屈淡了,恨意也淡了。也许,我还是爱父亲的,我为他去学按摩的手法,学做他喜欢吃的意大利菜,学他喜欢听的钢琴曲,在他回家的日子讨好他,很多曾经想为妈妈做却来不及做的事,都一一为他做了。又或者,我对父亲的爱,随着那张纸片燃尽了,剩下的,只是对妈妈的无处排遣的思念。后来的后来,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已经习惯了。

“叫父亲不好么?不是更加尊敬,更加正式么?”许久的沉默后,我这样回答老师。

“我要是你爸,就把你按到腿上,打到你叫了为止,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想的,容你这么扭着他。”老师说着,忽然坐了下来,一把把我拉过来,真的将我按在了腿上。

我吓了一跳,以为又要挨打,顿时委屈得紧,刚刚缩回去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怕什么?不是打你,我给你看看,要是打出淤血了,得揉散了才行。”老师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我屁股两下,不是很疼,却让我害羞到极处。

“我自己揉吧,老师就别辛苦了,我不好意思。”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实在是疼得脱力了,动弹不得。

“还打得不够是不是,怎么就不知道听话呢。你就乖乖趴着吧,自己揉下不了手的。我给你揉一会儿,你还得给你爸做小童工呢。先擦点儿红花油吧,我回头给你买点儿三七回来,咱们做点三七炖螃蟹,化瘀效果特别好。”老师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下面拿了一瓶红色的液体,刺鼻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红花油的味道,居然十分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闻到过了。

既然挣脱不开,我索性也就趴在那里不动了。老师将药油倒在手上,然后两手搓了一会儿,“我揉了啊,你忍着疼。”油从皮肤里渗进去,热辣辣地痛,刀割一样,接着老师双手的力度渐渐增大,强烈的疼痛让我有些惊讶,“嗷呜,疼!”不知为什么,挨打的时候忍得牙都快咬碎了,现在却这样没骨气地,趴在老师腿上叫着疼。

“忍着,你爸给你揉你也这么叫啊?哪有那么疼。”老师说着,手上的力却丝毫不松,大力的按揉着。

“嘶,痛死了,父亲打完了就完了,才没这么多事。”喊痛的间歇,我不服气的顶着嘴。

“啪!”老师用手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净胡说,还顶嘴了。你爸特意交代我打得重了给你把淤血揉散,再弄点儿三七炖蟹吃,说这样好得快,怎么可能没给你揉过。”说着,巴掌好像又要拍下来。

“老师别打!您信我吧,我真没说谎,父亲就是一般打完了就直接把我扔到房间里反省了。”我急切地申辩着,却突然想起,房间里那种怪怪的味道,似乎总是出现在挨过打之后的,难道是父亲趁我睡着的时候来给擦了药?

“你这么一口一个父亲父亲的,你爸多伤心啊。你爸说你是因为被他揍了,记恨他,所以连爸爸不叫了?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故意气他,原来当别人面儿也一直这么叫。”老师放下了巴掌,却狠狠的揉了上去,疼得我龇牙咧嘴。

“父亲没说过不喜欢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故意惹父亲生气。”我依然别扭的顶着嘴,疼着,却不自觉的扬着嘴角,“做”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即使,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

“还顶嘴,”这回老师没有再打我,只是手上加了力道,“那我们说好了,你爸要是回来了,至少在我面前,你得给我乖乖的叫爸爸。我反正不怕你记恨,也不会给你爸面子,当了他我也揍你,打到你叫了为止。听见了吗?”

“不要。”我坚决的摇了头,自知这样的回答定然是逃不过老师的摧残了,咬了嘴唇,等着老师的巴掌。

意外的,老师依然没有停止手上按揉的动作。“没事儿,我每天都问一问,咱们两个日子长着呢,我就不信到你爸回来还收不服你这个小东西了。实在不行我真当了你爸面儿打,就不信你不叫。”

“老师一直这么打学生么?这样会影响事业的,不太好吧。”我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随便找了个话头,来攻击老师。

“当然不是,这是你的个人殊荣。而且也没把你当学生打,完全把你当女儿教训的。要只是学生,我就直接把家长找来了。”

“老师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去告你?说不定我给校长或者哪个写封匿名信,老师的教职就有危险了。”我大着胆子跟老师说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大概只是想确定什么吧。

“嗯,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没看错人。”老师说得诚恳,让我心里安定极了,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你定然能戒掉的,别太担心。”然后帮我提上裤子,在我臀上一拍,“起来吧,我给你拿电脑。”

我如释重负,却不禁觉得,心底有块空落落的地方,被慢慢填满了。

朋友

过渡章,短一些,这章就这么点儿~新人物叶子衿参上~帅帅的美少年啊,不过这章只有声音登场天明的时候,我依然没有入睡,十分彻底的失眠了。其实做完父亲交代的工作就已经过了午夜,二十几份份企划案,挑出来了5份,精简了一下内容,又标注了各自的特点,核对了一遍发过去之后,已经快要累趴下了。漫长得有些过分的一天,早上早早起来准备晚饭,上课,回家,收拾东西来老师家,挨打,做父亲留下来的工作,紧凑得没有一丝空余,困倦、疼痛、疲惫已经快要将我榨干了。我洗了澡趴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淡淡的红花油的味道,不知为何,一直残留在空气里,扰得我不得安宁。

心不静了。平时这样的时候,我是会吸上几口的。它会让我陷入那种温暖的回忆里,可以那样生动的忆起妈妈,仿佛她就在我的身边,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去。那样具体和真实的,令人安心。此时失去了这样的慰藉,倒仿佛心灵上比身体上更加需要这样的幻境呢。

突然想起,似乎该给子衿报个平安。他甚至还不知道,我搬到这里来住了。叶子衿,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我们就一直是同桌。这大概算是一种神奇的缘分,于是我们也顺应天意,成了好哥们儿。他是我知道的唯一比我还惨的家伙,虽然双亲俱在,但他爸简直就是,嗯……禽兽。父亲打我最起码还都是有因头的,犯了错才会罚,只要不逃板子,也不会打得太狠。他爸只要喝醉了,定然会拿皮带抽他一顿,而且是没头没脑的乱打,这孩子大概一年又三成时间都是带着伤的。记得我第一次无意看到他身上的伤,问他怎么弄的,他就那样不经意的笑,一副淡然的样子说是爸爸打的。我当时慌了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口不择言的说了我父亲也打我。于是这样稀里糊涂的,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昨天答应了子衿,要是父亲回来之后,平安无事,就给他打个电话。

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子衿是知道我吸大麻的,劝过我很多次,也指出要是被发现了,一定死的很惨,但我依然戒不掉。他能理解我对那些具象的幻境的依赖,能理解我舒缓疼痛的迫切,也十分担心我被父亲发现。现在发现的不是父亲,我却真的挨了打,大约,有些难以启齿。无论怎样,搬了地方,总要让他知道的。

在床上躺倒六点半,天已经大亮了。穿了衣服起来,正要下楼去打电话,突然想起父亲交代要给老师做饭的,又去厨房翻了翻,冰箱空空如也,不禁一汗,留了条子说要出去买东西,就下楼了。下楼的时候才觉得臀上痛楚熬人,一点点儿挪下去,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子衿的手机。

电话接起来了,子衿却没说话。还睡着?平时这时候,大概早就醒了啊。“子衿,我是顾影,你还没起床么?”

“嗯,我爸昨天又喝酒了,”子衿说得很平淡,“这次大概喝的多了些,你呢?没事吧?”

喝的多了些……我心里不禁一痛。其实有时看着子衿一身的伤,我甚至会觉得父亲对我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虐打我。“我父亲没回来,还留在上海。”我一时说不出挨打的事,便只有避重就轻,“我现在搬到言溪老师家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语文老师。打电话挺不方便的,估计以后连出来都难了。你怎么样,要我过去么?”

“我没事,喷了点儿云南白药,待会儿还能去学校打球呢。估计今天我爸醒来想起来了,明儿我卡里又能多不少钱,要不送你一个手机得了,省的找你老特麻烦。倒是你,怎么住到老师家里去了,你父亲让你去的?”子衿明显在逞强,每次挨了打,他几乎都要这样作践自己一番:带着浑身的伤痛打很久的篮球。我不赞成,却依然理解他:我们都太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

“嗯,言溪跟我父亲认识的,”没有当着老师的时候,我们一般都直呼其名,“也是我自己愿意住过来的,他发现了我藏的大麻。同意帮我瞒着父亲,他帮我戒。”

“切,说的好听,又是你爸找来打你的吧。把你扔给个男人打,也真够可以的。打得重么?”子衿有时候实在是聪明得过分,这样一点就透,最难以启齿的部分,有时根本不用我亲自说出口。

“还好吧,我没怎么看。还能走,不算重吧,我待会儿还得回去做饭,他家什么都没有,还得去趟菜市场呢。”

“你对他还挺不错啊。看来这人还可以,要是真能帮你戒掉也好,就是怕你太吃苦了。”子衿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他是学校老师,应该就在学校附近吧,你住他家不方便,我给你买个手机带过去吧,刚好今天要去学校。你要什么样的?”

我之所以不用手机,是害怕那种随时会被父亲找到的感觉。和朋友联系倒也没有太麻烦,平时我一个人在家,直接打家里电话就行。现在大概真的需要了,我倒也不太在意买上一个。“你给我挑吧,随便买个就行,我回头给你钱,不用你送这个的。不过,今天言溪要带我去做检查,大概要化验THC,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回来去球场找你?”

“成,你就一直住他家了?嘶……啊……”子衿听起来似乎在穿衣服,大概衣料压在伤口上疼得厉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有些压抑的,似乎实在忍不住了,从牙缝中溢出来一般。

“你疼得厉害就别起来了,每次总这么发泄也不是个办法啊。”我顿了顿,子衿没有回答。“子衿,子衿?怎么不说话?”子衿依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就这么断了。

我又打回去,却没有人接了,打到家里也是一样,我瞬间想象了所有的可能性,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要不要告诉老师,让他陪我一起去,却终于还是决定自己打车去了。毕竟,这是子衿的私事。

子衿,一定要没事才好,一定要没事才好啊。

我到叶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一路飞驰而来,好在,子衿住的也不是太远。因为是周末,所以赶着上班的人也不甚多,出租车的收音机里一路上都在放“一路畅通”,平时听得津津有味的节目,现在也失去了兴致,一心想着子衿到底怎么样了。

赶到他家门前的时候,却想起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没办法进去,按了几次门铃,也没有反应,刚想去找保安看看能不能帮我开门进去看看,负责打扫的阿姨就到了。周日是阿姨来大扫除的日子,还好,还好。

叶家我是常来的,尤其是这栋房子,不算是很大的复式住宅,两户一栋的三层小楼,多半时候都是子衿一个人住,因而周末的时候,我总是耽在这里,算是两个人相互陪伴吧。只要我来了,定然会做饭给他吃,做各种各样我新学的菜式,让他来尝尝味道,然后选好吃的做给父亲。这里,大概也算是我的半个家了。子衿的妈妈因为没有女儿,对我也十分好,家里留了我专用的房间,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因为父亲工作忙,我有一半年夜饭都是在叶家吃的。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各种错误责罚我,也不会有父亲偶尔为之的突然袭击,我反而比在自己家里更加放松了。

我进了屋子,一刻不停地奔上二楼子衿的卧室,敲了两下门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推门进去。子衿只穿了条三角裤,左腿牛仔裤套到一半,四肢伸展着趴在床上,背上,腿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还好,看上去没有出血。床边扔着一件淡蓝色的T,脏兮兮的皱成一团,被子显然是被提到地上了,手机扔在旁边,人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走过去推推他,指尖感到的温度却明显有些高,难道是发烧了?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厉害,我捡起他的手机,大概不小心按到了哪个键,屏幕亮了起来。电话本的界面,光标停在我家的电话上。我心里不禁一痛,又去翻了通话记录,23条已拨记录,全是我家的电话,我突然心里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直在找我吧,找不到我,一定很失望,早上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疼,好疼,爸,别打了,疼……”这时才听清他嘴里一直咕哝的话,我心里又是一酸,竟掉下泪来。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给他处理伤口了。子衿的母亲喻阿姨身体不好,常年不在北京住,是不是就需要到国外去看病疗养,大多数时候,子衿都是自己住在这里的。喻阿姨不在的时候,叶叔叔就总是喝酒,每次喝醉了,几乎都要打子衿,打完了,又后悔不已,做出一副好爸爸的样子,给子衿买这买那的赔罪,后来看子衿不喜欢他买的东西,就索性给钱了,钱给得也大方得很,以至于我觉得子衿卡里的钱都够买一套小点儿的公寓了。子衿为了不让喻阿姨担心,每次挨打也不会告诉她,通常都是打电话告诉我,只要能起身了,他一般都会去打球,我也经常是陪着的,害怕他出什么事情。但今天,要不是他电话打到一半突然就没声儿了,我大概就不会来了吧。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背叛者,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弃了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兄弟。心里的难过和愧疚,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我透不过起来。

我从地上捡起被子叠起来,又去柜子里翻了一轻一点儿的绸料做的丝被给他盖上,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晃了晃他,想叫他起来,问问他都哪里不舒服,却怎么也叫不醒。我有些着急,不知道要不要叫医生来,这个热度,应该在38度左右了,要赶紧吃退烧药,补充水分才行,他一直不醒,该怎么办呢。

我一看表,已经快八点了,突然想到昨晚老师说要带我去医院的熟人那里检查,不会留病历的,大概老师有相熟的医生?拿起子衿的手机要给老师打电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老师的号码。窘境,大概就是指这样的境况吧。

我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您好,我是顾潞城。”父亲很快的接起来,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而威严。

“父亲,是我。打搅您了。”

“你在哪儿?用的谁的电话啊?言老师刚才打电话来跟我说你一大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正着急呢。”

“我在子衿这里,他生病了,发烧昏迷不醒,我想在这里照顾他,您能告诉我老师的电话么?我打给他。”

“嗯,,”父亲报出一串数字,我匆忙的记了,“他病得很严重么?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医生过去帮他看看?”父亲接着问,似乎很热心的样子。

“呃,”我有些吃惊,不知道是否该接受,我从未请求过父亲帮什么忙,现在父亲突然要帮我给子衿找医生,我一时有些发懵了,看了看眼前昏昏沉沉的子衿,咬了咬嘴唇,还是答应了,“嗯,麻烦父亲了,您给我医生的联系方式就行,我自己说明情况就好。多谢您了。”

“好的,你别太辛苦,照顾病人很累的,我一会儿给叶启辉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来照顾。”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父亲的语气竟然好像是在安慰我一样。

“不用了,谢谢父亲挂怀,您告诉我医生的联络方式就行,叶叔叔那儿我去通知就可以。昨天您安排的工作我也做好了,已经发过去了,您有空收一下。”

“嗯,我看到了,你忙吧,记得弄点儿三七根,炖点蟹吃。”

还没等我说再见,电话已经挂了。三七,看来父亲是真的嘱咐过老师了,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还有些不相信。一时也顾不上考虑太多,只想着三七,应该是活血化瘀的,给子衿吃应该是很合适的。于是一边吩咐阿姨出去买点儿三七根和螃蟹,一边拨着老师的电话。

老师有些生气,有些着急,语气里都是迫切。听起来是到菜市场找我去了,电话里嘈杂的很,隐约听了些问价的声音。我说了在同学家,因为同学生病了没人照顾,所以今天可能不回去了,也不等老师回答,就回了一句父亲已经同意了,挂了电话。医生的问题已经有父亲帮忙了,没必要再麻烦老师了吧。虽然有些对不起老师,但紧急情况嘛,也是没办法的事。

刚挂了电话,父亲的短信就发过来了:言毅医生,。

不会,这么巧吧……姓言的,应该没有这么多见吧?难道父亲和老师找上的,都是这个言医生么?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床上趴着的好友,还是拨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言毅。”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只是声音,就与老师有三分相似了,看来可能真的是兄弟。

“言医生您好,我是顾影,顾潞城先生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冒昧地打搅您实在抱歉。”

“哦,潞城的闺女啊。叫叔叔就行,有事儿说吧,别客气。”听了是我,医生的语气和气了不少,好像是知道我的,而且跟父亲关系不错的样子。

“是,言叔叔,我有个朋友发烧一直昏迷,他受了外伤,又不方便去医院,能麻烦您出诊一趟,来给他看看么?”

“嗯,好的,我这就走,他烧到多少度?因为什么发烧的?有外伤是不是感染了?”

“他没清醒我不敢给他试体温,我估计在38度5左右,伤有多处,但都是皮下出血,没有创口,应该不是感染,不过他昨晚好像一直没盖被子,可能是着凉了。”我小心的回答着。医生还没来,我不愿就这样说出子衿是被打了,但事情往往是难遂人愿的。

“他是不是被打了?头部有没有伤?”医生倒是毫不避讳的问了。

“是,伤多在背上,脖子上也有一道伤痕,但不严重,头部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他是在跟我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晕过去的。”既然问了,为了不耽误病情,我也只好如实回答。

“用什么伤的?”医生那边窸窸窣窣,大概是在收拾东西。

“皮带。”我忍住心痛,勉强地回答.

“哦,”医生顿了顿,微微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

我报了地址,又说了待会儿把地址发到言医生的手机里,才挂了电话,再去看子衿,他倒比适才睡得更熟了些,话也不说了,拉着我的手贴在脸上,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背脊上的肌肉似乎也一张一弛的动着,尖尖的下巴卡在我的指节上,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似乎在昏迷中,也在辛苦的忍痛。

我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额上的乱发,看着他英俊的睡颜,一时有些失神了。他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把我的手握的更加紧了,唇齿微动,仿佛说了一个字。我附耳过去,想要听清,却始终模模糊糊的。

“子衿,想要什么?”我轻声地问着,虽然知道他还昏睡着,却固执得认为他也许能够听到。

“饮……饮……我要……饮……料”子衿断断续续地说着,十分艰难。

要饮料么?我正要起身,却发现子衿已然醒了。眼睛微微张着,眉间也舒展了,嘴角轻轻牵动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只有在醒着的时候,才能带着这样的伤痛,依然淡淡的笑吧。

父与子

子衿醒来之后一直乖乖趴着,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的那样挣扎着起来,大概,是疼得狠了吧。体温测了一下,倒真是烧得厉害了,有38度7,平时白皙的皮肤里渗出一丝浅绯色,气息也急促了些,有些微喘的,透着虚弱的感觉,手攥着我的衣角,完全没有平时嬉闹的样子。我用以前备下的草药煮了一小盆药汤,想用毛巾为他擦拭伤口。伤口中心是有些发白的,起了一层皮;周围是暗紫色,明显的皮下出血,点点的紫痧让人有些心惊;再向外便是发青的颜色,像是因为淤血不散,在周围凝成的。每条伤口都有两指来宽,纵横交错在他原本就不是很宽阔的背脊上,交叠的地方高高的隆起,暗如墨色,我握着手中的毛巾,紧紧咬着嘴唇,才能忍住不再次掉下泪来。伤势,比平常重得多。我深知疼痛的感觉,这样严重的伤,定然比我想象中痛得多的。手里的毛巾轻轻触了他一下,立时便抬起来了。自己的背脊一阵发凉,钻心的痛,臀上的伤好像也开始叫嚣起来,我放下毛巾,一时竟无法下手了。

“要不,等医生来了,让他帮你擦吧。”我看着他,小心的掩饰着眼里的悲伤和心痛,“我下不了手。你早上说谎的吧,昨天根本没喷白药。”

“嗯,骗你的,太疼了。”他承认得倒是十分干脆。依然笑着,只有眉心轻轻地拧在一起,应该是痛得难过了,“还是你来吧,帮我擦一下伤口,喷点儿外用的白药。医生肯定不如你动作轻,到时候更疼。”

“也许医生来了能给你点儿止痛的药呢。”

“我不用那个,这次忍不过用了,下次呢?以后每次都这样?”他的笑容有些淡了,只有眉皱着,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痛苦。

在怪我么?我心里一揪,看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帮你,但真的不能拿毛巾擦,我用无纺布吧,就是那种做面膜的,那个纤维细一点,可能不是那么痛。”我抽了张面巾纸给他擦擦额上的汗,“你先放开我,我去拿。”

他紧握着的手一点点松开,指节似乎有些僵硬了,“松不开了,你帮我揉揉,”不特别疼的时候,子衿总是爱撒娇的,便如现在这样,求着我给他做着做那的。真疼得受不了,就一直静默着,大概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去忍痛,一丝多余的劲力都没有了一般。因而,这样有些耍赖的话,倒让我多少安心了些。把他的手指放到我的掌心中,轻轻的揉搓着,却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过来了。

子衿右手一伸,将身后的薄被拽过来,藏蓝色的绸布,轻轻将他的身体裹住,他咬了咬唇,竟生生得转过身来,改成了侧卧。方要坐起来,我握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推门进来的,是叶启辉,子衿的父亲。虽然我并没有通知他,但还是来了,也许是觉得打得太重,不过来看看实在说不过去吧。我把头转过去,不愿意给他好脸看,但在子衿面前,我实在不愿斥责他,内心里却早把这个男人骂了千遍万遍。无论他事后摆出怎样的歉疚嘴脸,都不能改变他是禽兽的事实。

“爸,”子衿看见他进来,倒是更加卖力地笑了。我一直不理解,为何子衿可以一点儿也不恨他,不反抗地承受他毫无理由的虐打。甚至若无其事的对着这个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痛苦的人,殷勤地叫着“爸”。

“我来看看你。昨天我醉了,失去了理智,对不起。打得太重了吧?让爸看看行么?”叶启辉叹息一样地道歉。

“没事儿,爸你去忙吧,我这儿有顾影呢,她也帮我找了医生,一会儿就来家里看我,没什么大碍的。”子衿催促着,我望向他,他居然连适才锁紧的眉心都舒展开了,看来似乎很快活。那样磨人的疼痛,居然被他藏得滴水不漏。

“你妈妈那边……”

还没等他说完,子衿便接口道:“我不会说的。妈身体不好,犯不着为了这点儿事情,再回来一趟。爸有空去看看她吧。”

“嗯,好,我叫秘书再给你打点儿钱过去,你想买什么就自己买吧。”他伸手摸摸子衿的头,一副慈爱的摸样。不知为何,此时我却觉得心里阵阵恶心。

“哦,我上高中了学习比较紧,我妈也不常回来,我在学校旁边租一套房子住行么?顾影这学期也住在那边,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子衿平淡的陈述着,似乎不是在请求,只是在通知叶启辉一个事实,“我妈要是回来了,我再搬回来住。”终于,子衿终于还是决定搬出来住了。这个建议我几年前就提过,子衿却没有同意。现在却这样毫无征兆地提起来,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了吧。

“也好,你长大了,也能照顾自己了,搬出去就搬出去吧。你不用租房子了,你们学校西门那边新盖了几栋房子,你自己看着合适的买一套,记在你妈妈名下就行。”出乎我意料的,叶启辉答应得极为干脆,“跟你妈也说一下,她同意了才行。就跟她说顾影也搬到学校那边住,她一定会同意的。”

喻阿姨很喜欢我,也很爱开一些无聊的玩笑,不过,她自己却没把这些当成玩笑的。比如我和子衿何时结婚云云,让人实在无语。子衿有时也会跟我谈些阿姨如何指导他来追我的事情来说笑,但喻阿姨却一直很认真,每次我一来都大谈特谈我们两个如何般配。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叶启辉是做地产的,我父亲做的是建筑材料生意。自从我跟子衿成了朋友,父亲和叶启辉的合作也愈发频繁。我和子衿都是独生子女,子衿一副懒散样子,成日就是打球画画,对家里的生意倒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感兴趣,我却在父亲的威逼之下,时不时地帮他打理一些比较散碎的事务:整理报价,搜集市场信息,关注政策改变,有时也会给父亲提些建议。父亲在这方面倒还算是肯定我的,也更放心的交代更多的事情让我来做。大约因为考虑到我们在一起之后叶家的生意也不会没有着落,所以喻阿姨才对我们的关系这么上心吧。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喻阿姨会时不时地这样逗我们,想不到叶启辉也会这样旁敲侧击地提出来,让我有些意外了。

我看向子衿,他倒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没有什么波澜。“好,我自己看着办了。爸去忙吧,不用操心我的事了。”子衿是在下“逐客令”了。我转头看他,额上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大概是忍得辛苦,实在受不住了。

“你好好休息,今天就别出去了,”叶启辉刚要转身,又回头来跟我说,“麻烦顾影多照顾他了。”

“您要是戒了酒,我也不用如此费事了。”我冷冷的,并没有给他好脸色。虽然算是长辈,但我对他却没有丝毫的认同。他只有酒后才会打子衿,所以也跟我们提过几次要戒酒,但还是一次比一次喝得多。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说别的,转身走了。

子衿仿佛松了口气,又昏睡过去。看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也没怎么担心着急,也不去叫他。晕过去了,也许就不那么痛了吧。

小心将他的身体翻过来,用药水轻轻擦拭着,轻轻叹了口气,不禁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叶启辉的情境。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秋天,九月,子衿的生日。喻阿姨在欧洲,因为病情恶化没有回来。子衿央我与他一道过生日,我到了他家里,买了他喜欢的巧克力蛋糕,还给他煮了长寿面,两人正是开心的时候,叶启辉就回来了。醉醺醺的样子,歪歪倒倒的,站都站不稳。见我们在吃蛋糕,便一把拉过子衿,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子衿还没站稳,他反手又打了子衿一耳光。我在一旁看得愣了,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子衿的父亲。

“你凭什么打他?”我虽然知道没有用处,却依然质问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眼前被打,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你就是顾潞城的女儿?”不知为何,他首先提起的,竟是父亲。

“是,我是顾影。”我回答他,却一直看着子衿。子衿脸色煞白,两颊各有三条指印,在他清瘦白皙的脸上,落下了明显的痕迹。他也看着我,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自己的落魄。

“你回家吧,我要打儿子。”他就这样没有任何铺垫的说出来,一丝一毫都不避讳。我抬眼看他,皱着眉,眼睛半闭着,浑身恶心的酒气。明显可以看出,他的思维并不是清晰的,时不时摇摇头,好像非要如此才能保持清醒。

我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身拉起子衿就往外跑。子衿稍微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跟我一起跑了,我们在夏日的夕阳下,跑得满身大汗,很久才停下来。我以为叶启辉会追出来,但我们在暗处观察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就一起到我家去了。

我当时很疑惑,问子衿,“你明明可以跑出来的,以前为什么不跑?你可以搬出来自己住啊,为什么一定要乖乖地挨打?”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你爸打你的时候,你不是也不会反抗么?”

“那不一样,父亲打我的时候都很清醒,而且我也打不过他,跑不掉,怎么都会被抓回来的。”我回答他,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还真是不同。我不会搬出来的,那儿是我家,他是我爸,我总不能与因为他喝醉了要打我几下,就连家也不要了吧。”当时的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世上老子可以随便打儿子,就是亘古真理一般。

但是今天,他终于还是决定,要搬出这栋房子了。大概是真的不堪重负了吧。

乳名

打扫的阿姨已经帮忙买了三七和大闸蟹回来,我想到子衿发烧胃口不好,便用三七磨了粉,加到蟹子粥里熬着,等他醒来时喝。约摸九点半,门铃响了,我洗了手出去迎,应该是医生来了吧。

走到门厅,便看到两个人。让我倍感意外的是,其中一个竟然是言老师。另一个比他瘦高些,面貌倒有三分相似,看着似乎比老师还要年轻。

看到老师的时候,不自觉的身子一紧,后背拔得很直,大有一种军人行走时张肩拔背之态。可能虽然只被老师打过一次,但由于未来的日子都要在他的魔掌下度过,所以竟然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老师见了我却依然是笑,拉了我过去,一手搭在我肩上,跟我说,“这是我哥哥,言毅医生。”

我心里一阵窃笑,却依然忍住了,决定一会儿做个因头来嘲笑老师,现在碍于有医生在,自然不能太过放肆了。我轻轻欠身,鞠了一躬,“言叔叔,病人在楼上,我带您过去。老师,请您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下来给您赔罪。”

“呦,三儿,孩子怎么惹着你了?”言医生回头看老师,说得一本正经。我却差点儿憋出内伤了。原来老师有个这么俗套的小名儿。

“潞城把她寄养在我家,昨天才搬过来,谁知道一早起来人就没了,我找了她一早上。要不是给潞城打了电话,我还不知道大哥你也要到这儿来呢。喏,我昨天跟你说要验血的,就是给她验。刚好你看完病接她到你那儿化验一下。”老师并没有明说,只是一带而过,我却脸上发烫。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的秘密,便又多了一个人知晓。这个人,竟然也是跟父亲认识的。

“哦,”医生并没有多说,看向我的目光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快带我上去吧,你把情况跟我说说。”

“嗯,我打过电话之后,中间他曾经醒来一次,不过又晕过去了。高烧到38度7,身上的伤口用中药擦过,又喷了云南白药,但可能还是太疼了。估计是从昨天开始应该都没吃剩么东西,没什么体力,我煮了点儿清淡的蟹子粥,加了三七根的,想等他醒来给他吃。”我飞快地说着,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生怕说的慢些,就会说漏了什么一样。

“好,我知道了。”医生回答得非常冷静干脆,和一般医院里的大夫不置可否吊儿郎当的态度不同,倒让我有种肃然起敬之感。进到屋里,医生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吩咐我:“粥你温着,醒来给他喝,我看看他身上的伤,你先出去吧,可能有些地方是你没法帮着料理的。”说着就将我打发出去,我才看到楼下的老师笑得意味不明的看着我,我突然反射性的,臀上一痛。

“我给你机会解释,今天早上怎么回事?”老师看我正下楼,便有些严肃了。我一时也不敢在开玩笑,但那一句“三儿”,确实在太好笑,我憋得太辛苦,也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了。

“笑什么?”老师用食指敲敲我的脑袋,看我一副憋得辛苦的样子,居然把我拉过来,魔掌就这样朝我屁股招呼过去。

声音很闷,却疼得不行,大概是叠在昨天打过的地方了。“老师别打,我错了,这是在同学家,您回家再收拾我,不行么?”我着紧着求饶,这大概是老师和父亲的不同吧。对着父亲,即使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我也是绝不敢求饶的。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昨天嫌我手下留情了是吧?今天早晨怎么回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人就跑的没影儿了?打个电话也不等我说完就敢挂了?你爸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啊?我怎么没见你挂他的电话。”老师眼神凌厉地看着我,我小心地和他对视着,心里却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三儿”。

“还笑!”声音提了几分,怒意似乎更胜了。我这才彻底怯了,揪着衣角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老师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自己径直走到沙发那里坐了,我看老师的神色有些缓和,便凑过去,故作乖巧的样子,“老师还没吃早饭吧,我熬了粥,给您盛一碗去。”

老师沉默着,也没答理我,我于是自顾自的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粥,又拿了一罐盐。父亲口味重,子衿家喜欢吃清淡的,想来老师口味必然跟父亲相近。又从冰箱里拿了几样小咸菜,一并放到托盘里端了,给老师送去。

老师见我送来了吃的,没说什么,倒也没拒绝,自己径自喝了一口粥,又夹了点咸菜吃了,看我一直站在一边,就拍拍沙发,“坐过来吧,老师又没罚站。”

我听话的坐过去,却也没敢太放松着,只一小半屁股挨了沙发,背也挺着,生怕老师挑出什么不是来。平时对父亲,大概也是这样的吧,我才恍然发觉,原来在老师生气的时候,我都会不自觉的,如对父亲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行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这粥是你熬的?怪好吃的。你爸还挺有口福。”看我还是一般样子,便接着说,“我在学校里出了名的脾气好,你看看上我的课的时候,干什么的都有,平时跟我顶嘴的孩子多了,没想到你这个从来不给语文老师面子的学生如今对我这么恭谨。我算是给我之前的同事除了口恶气了。”老师话说得夸张,倒像是故意逗我,显然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老师怎么知道我不给语文老师面子?不过,我们初中的语文老师水平都不怎么样,教的也不怎么好,我不听课,不做作业,一样可以考得很好,所以才……”话说到这里我就觉得仿佛上了套,声音越来越低,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却又觉得这样实在太没出息,又接口道:“要是她们讲课都像您这样,我自然会认真听的。”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点儿好听的总没有错吧?

老师的神色似乎平静了些,也没见愠怒之色,“我是语文组长,她们教学上有难处自然会来问我。”说到这里,老师一停,目光又逼向我,却是眼中含笑,“你够能耐的啊,不听课不做作业,次次语文都能考第一?我还听说你写了篇文来讽刺老师留作业的?从《捕蛇者说》化过来的?要不要给我背背?什么‘付氏之毒有甚是蛇者乎’之类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脑子一蒙,这些事我是做了,图一时快意,反正父亲也没时间管这些无聊的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事,当时改了文章,也没想到会让那个女老师看见,老师姓付,刚好同了“赋”,于是就改了《捕蛇者说》。最初只是在同学之中流传开来,后来有人多事,就传到她那里,后来还当着我们面儿哭了。班主任跟我说过让我去道歉,我也没去过,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篇闹着玩儿的文章而已,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言老师居然也知道了。

“老师您饶了我吧,我犯过的这样的小错多了,自己也记不清了。您先把东西吃了,省的胃疼,一会儿再教育我。”我站起来,把粥碗向老师推了推,也并没坐下,低着头作恭聆圣训状。

老师居然真的没有再说什么,拿了碗筷开始埋头吃东西,吃得倒也不甚快,但安静得很,我一个人傻乎乎的站在一边儿,尴尬得很。老师不一会儿吃完了,抬眼看我还乖乖的站着,笑了笑,大约是表示没生我的气,“说吧,你刚才觉得什么好笑?说出来笑笑就得了,要不你回头想起来了,憋也憋不住,我看了还要打你。”

“言毅叔叔真是您哥哥?看着比您还年轻呢。”我不好直接跟老师说让我憋笑憋出内伤的原因,只好这样旁敲侧击的敷衍。

“对啊,他是你爸的高中同班同学,比你爸稍微小点儿吧,但也是同岁的。”老师这样回答我,“看着年轻吧?他会保养,就是做内科医生的,一周也不上几天班儿,琢磨好多养生的玩意儿。”老师沉吟了片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我后脑一下,“臭丫头,我是老三,我大哥叫我三儿有什么好笑?你还没个小名儿了?”

“没,所以才新鲜啊。父亲没给我取过,妈妈也就叫我顾影。”

“是吗?那可能你爸有乳名阴影,所以也没给你取。你不知道你爸小名儿叫什么吧?”好像为了转移我的注意,老师特意说了个跟父亲有关的话题,对父亲,我不是不好奇,不是不想知道他的过去,只是不敢问,也没什么时间听他说。“你爸爸的小名儿,叫阿财。钱财的财。”

“噗嗤……哈哈哈……”我一时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扶着沙发蹲了下来,笑了个前仰后合。原来父亲的小名儿,竟是像狗儿的名字一般。怪不得父亲没有提起过。

老师不但因为我失礼训斥我,反而跟我一起笑了,甚至还不放过我,仿佛嫌我笑得不够欢似的,接着解说道:“你看,他现在别得都不管,就知道天天赚钱,可见这小名儿叫的多准,他那时候还不愿意别人这么叫呢。”说着,便一起笑起来,客厅里回荡着我们的笑声,一早上的紧张和忧虑,顿时飞散到九霄云外了。

自省

话说,我把这章里面的涉及的故事稍微讲一下~里面这篇文章《郑伯克段于鄢》是选自《左传》的,看过的亲们可以直接跳过这段废话

里面主要就讲了这么个故事,郑武公的老婆姜氏,春秋的时候就叫武姜,生了两个儿子,因为大儿子生的时候难产了,所以给他取名叫“寤生”,不太喜欢他,小儿子叫共叔段,是武姜的心头肉。后来寤生即位,共叔段陈兵,寤生也没怎么理他,反而跟大臣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于是这个共叔段就不负众望的叛变了,打郑国都城的时候,太后大人帮共叔段开城门里应外合,但这个寤生非常牛逼,还是打赢了,就把自己母亲拉到城上立誓,说不到黄泉永不相见。后来自己后悔了,又派人在地下挖了个隧道,一直挖到有地下水的地方,是谓“黄泉”,就在这里见了面,最后母子和好如初了。

后来的时光过得很是平常,紧张却毫无波澜,疲惫而毫无意外。子衿输了液,退了烧,在家里睡觉。我没有陪他,跟老师一起去了言毅叔叔的医院,做了检查。大约因为我买的货好,所以检查的结果相当不乐观,以致我发现言毅叔叔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戚然。后来又去添置了些我的私用,顺便去超市采购了一番。老师又给我买了架钢琴,虽然只是珠江的那种教学琴,远不如家里的的那架,我当时还是为老师的“大出血”小惊讶了一把,后来知道是父亲交代的,也就不觉得意外了。晚饭是我做的,吃饭的时候两人还一起看了新闻,一副其乐融融的祥和。

然而,我心里并不平静。即使老师一天之中,没有一次提起“例行惩罚”的事,但我的意识一直紧绷着,既不好直接提起,做这种“自请责罚”的事,又不相信老师会将此事忘了,因而整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也没怎么在意周围的事了。

晚饭之后老师去洗碗,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拿起一本小说翻着,却一直停在一页上发呆,心里不停地觉得自己没用,只是再打一顿而已,为何会这样害怕呢?自己慌忙给自己的焦虑找着理由,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没连着两天挨打吧。不禁由心底里嘲笑自己的怯懦,却也无能为力,恐惧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反而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凝而不散,久了,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紧张和委屈随着恐惧迅速地蔓延,以至于老师还没洗完碗,我已然快要哭出来了。

我迅速地逃离了那个空间,去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样瘦了。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颜色也深得多了,两颊颧骨甚至有些突了,连鼻子似乎都有些高耸起来。自从上次戒毒未成之后,已经吸食的增加得厉害,平时没有生病的时候,也经常莫名地咳嗽起来。从那时起,大概连食欲也所剩无几,人也愈发清减了。子衿跟我说过几次,我却始终没有在意。依然沉醉在大麻所带来的幻境中,在那些短暂的过程里,有时可以看到妈妈,看到从前的朋友们,甚至,看到那个我几乎忘记的,对我百般慈爱宠溺的父亲。虽然也只是在头痛时才吸,但那时开始,大约只有一点点疼痛,我就已经在放纵自己,每每从疼痛中解放出来,便觉得无比快意。甚至有些怀疑,身体是因为太依赖那些眼前出现的太过具象的虚幻而“伪造”一些痛出来,让我对自己的放纵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一直对自己说着,想要戒掉随时都可以,对自己说着那不过是用来止痛的,对自己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沉迷,但究竟,陷入得如此之深了。那一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深深的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我厌弃:恨自己的无助,恨自己的虚伪,恨自己的不坚定,恨自己竟然暗自希望,老师的板子,能带我逃离这一切的绝望。

出去后老师已经收拾停当,我着紧地扫视老师周围3m之内的地方,没有看到板子,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的,不禁想嘲笑自己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通,可就是拗不过劲儿来。老师却没理会我太多,从手边拿来一本册子给我,也没抬眼看我,自己看着手边的材料,“喏,把这本书拿去,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抄了,句读点一下。可以查字典,但不能上网查资料。我一会儿查,错一处加一下。”

很大的一本书,封皮上面赫然题着“古文观止一”五个毛笔字,苍劲有力,但墨迹依然有些褪色了,像是常年放在柜子里,沁了灰。纸张是上好的楮皮笺纸,是否泾州所产,实是不得而知,也是我火候不够,看不出来,但经年之后仍是三分韧劲,书是线装的,约半寸厚,翻开一看,里面竟都是手书的小楷,工整至极,繁体竖版无句读的,足有八分古意。扉页上写着“澄台手书”,边上一个篆印,仔细看竟是“言澄台印”。难道,这本册子竟是老师抄的?

翻了第一页来看,便见到了老师说的郑伯克段于鄢:“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公叔段庄公寤生惊……”长长的一篇,平日很好懂的《左传》,突然之间好像上了符咒一样。倒不是不懂了,只是该断在何处,有几处都是模棱两可的,不知该如何决断。这时脑中便只存了老师的最后一句“错一处加一下”,颇觉得实在太过苛刻了,终于还是对疼痛的恐惧占了上峰,忍不住申辩:“这不公平。”

老师却笑了,终于抬眼看我,抱着双臂,自得其乐的神态,可气得很,“说吧,怎么不公平了?”

“句读没有点对,又不是大是大非的错误,为什么因为这个就要打我?何况这里面都是没有学过的文章,不会的东西做错了,不是很正常吗?为这个惩罚我,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开了话头,我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要不是老师一个制止的眼神,估计真的会长篇大论地说上许久的。

“昨天我要打你的时候,你倒没说不公平,就是承认你犯的是大是大非的错误了?”老师对我的质疑不置可否,却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即便在昨天,我依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惊天动地大是大非的大错儿,虽然还是认了,但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没有一句话切中要害,甚至是以一个受害者的心理,以认错的方式来陈述自己的委屈。昨天有的,只是害怕,害怕被父亲知道,害怕挨打,更加害怕那些恐怖的附加条件。若让我承认自己犯了大是大非的错误,我定然是不干的,就算真的认了,怕也是因为屈打成招,内心里定然不服气的。但今天,却已然不同了。我亲眼看到自己的检测结果里惊人的数字,清楚的看到自己对毒品的轻视和依赖,对镜自视的那一刻,我已然从心底里承认自己做错了。

“对,”我承认得很干脆,老师的目光里似乎有些惊讶的意味,我低了头,直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老师,“我不应该吸毒,对毒品依赖是脆弱的表现,哪怕只是大麻。无论任何原因,任何方式,对毒品依赖就是错的,应该受到惩罚。我没有因为这样无知和幼稚的行为失去周围的亲人朋友,没有被送到戒毒所去,没有被学校处分,甚至连自责都没有过。所以老师用家法来责我,并没有不妥。犯了错误,总要受到些惩罚的,肉体上一时的痛,总比失去自我要好得多了。”

“这才像是认错,”老师满意地笑了笑,“刚才说句读点错了要打你,其实是逗你的。不过抄书要认真,错字可是要罚的。断句要是错了,老师会讲给你听的。”

我听了颇为心安,又觉得不对,刚想问:抄错了不会也要打吧?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便改成,“抄错了要怎么罚呢?”

老师看我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颇觉得好笑,“不罚板子,不过,我查出错一字,错在哪一段,那段就必须背下来,若是通篇错了两字,整篇都要背下来,三字以上……”老师顿了顿,没说下去,看了看我。我有些发憷地向后撤了半步,却依然站定了望着老师。旋即,老师便笑了,拉了我的右手,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们便学古时候教书先生那样,打你戒尺,如何?”

“老师和我分明都是现代人,为何非要循古制?”我看老师并没反驳,拉着老师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不打不行么?老师又不是我父亲那样的野……”话头停在这里却说不下去了,说父亲是野蛮人,实在是过分了。父亲对我,虽然不像老师这般恩威并施,但毕竟,是不错的。我无法接受他打我时的冷酷,更无法接受他将责打我的“权柄”轻易授予他人,但父亲给了我丰厚的物质生活,让我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并接信任我培养我成为他事业上的臂助,对于这些,我还是感恩的。却不知为何突然迷了心窍,将这样放肆的话近乎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老师的眼睛里突然射出凌厉的光,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低了头,不再敢看老师的眼睛,咬了咬唇,攥紧了手里的书,不再敢申辩什么,深深地一鞠躬,“我去抄书了。”转身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没有胆量再回头看老师一眼,心里的自责快要将自己吞没了。老师在外面,大概已经气得不行了吧。

我一直觉得,虽然自己不算是个极好的女儿,但最起码不会做辱骂父亲这种混账事,只是有些时候背着父亲做一些给自己牟利的事情。父亲交代的事情,我事事都尽力去完成。初三的时候有一次父亲交代说有急用的甲方资料,让我帮忙整理妥当,材料科把资料发过来的时候,我看着茫无头绪的庞杂资料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却依然熬了两天,什么都没做把所有材料看过一遍,寻出关键的切入点,写了一份建议。虽然我知道其实父亲并不指望我,即使我说太难了我做不完,公司里也有其他人会做好,我还是不愿让他失望。当时已经开始期末考试,我满脑子都是甲方的各种人事财政信息,卷子答得一塌糊涂,成绩差得史无前例,甚至因为这个被父亲严责,我都没有后悔,因为那一笔生意,父亲采纳了我的建议,甚至在回家吃饭的时候夸我做得不错。

虽然渐渐长大了,但父亲在我眼里依然是高大的,威严的,不可违抗的,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抬手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却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只觉得这世上人人都轻贱我,不留情面的责打我,若是自己也轻贱自己,岂不是太可悲了?又想到自己向老师求饶时的话来,说得好像老师比自己的父亲还好一般,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可理喻。各种各样的想法充斥在脑中,感到自己的头脑再也装不下这些,快要被撑得裂开了。

一边抄着文章,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看文章里寤生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突然骇然,觉得自己只是挨了父亲的板子,就在别人面前说父亲的不是,怕有一天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被父亲发现,或是被人背叛拆穿,最终自食其果,该怎么办?又看武姜和庄公寤生两人虽为母子,却发了那种“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誓言,内心不禁戚戚,怕自己真有一日与父亲闹到这样的地步。若是如此,我与那寤生一样,定然也是要悔的吧。又看文章最后,两人掘地及泉而见,只是一句“母子如初”作为结语,立时悲从中来,且不说是否真的“如初”了,两人本就是母不母、子不子的,就算真的“母子如初”又能怎么样呢?陡然有些心惊,我和父亲,难道也是如此么?

搁了笔,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了。

重责

文章已经抄完了,反复检查了四五次,若是从前,只怕早就可以逐字背诵了。然而现在……想起原来年幼的时候,父亲经常为我的过目不忘感到自豪,逢人就抱起我,拉着我的小手说着,我顾某人得了个小天才。后来却因为几支大麻烟,断送了这人人艳羡的记忆力。想起当时对着一篇英语课文,念了六七遍还没有背下来的时候,自己竟然一笑置之,故作成熟的笑自己老了,却始终没有后悔过这样胡闹的举动。

我静下心来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老师似乎还在客厅里,并没回房间。我一眼扫见家法板子竟在我的床头,狠了狠心,拿在手上,又拿了抄好文章的本子,准备出去领死,却始终没有胆量打开那扇被我锁上的门。咬着唇呆呆地盯着门上的纹路,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似乎这些纹路就自己动了起来,弯弯曲曲的,描绘着一种绝望的形状。

幻象。自从上次戒毒失败后,我眼前就经常出现这种幻象,不止幻视,幻听也是经常的。有一次看着看着书,耳边竟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我猛地一惊,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才发现父亲并没在,只是我的幻觉。有时甚至会在考试的时候听到一个机械地念着“ABCD”的声音,每一次,竟然都是正确答案。我开始在感受到各种抽象的感觉时,看到一些动态的形状,比如昨天挨打的时候,比如现在。

我闭了眼睛,使劲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恼人的曲线从我的脑中甩脱一般。未料到其实真的很有效果,轻轻笑笑,刚要伸手去拧门锁,门,就忽然打开了。

老师看了站在门边正要出去的我,又扫了一眼我握在手里的板子,讶异一闪而过,然后便是掩饰不住的愤怒。“抄完了为什么不出去?”

老师生气了,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口不择言的骂了父亲,又不顾一切地自己躲到屋子里,不理会老师,换了谁,都会生气的。老师没有看见我立刻摁倒就揍,已经算是相当有涵养了。我在脑中模拟了几次,都觉得若我是老师,那自己必然逃不脱这样的命运了。此时我真的不求老师能轻饶过我,只想被严责一顿,压下心里快要将我湮没的自责。我低了头,捧起板子,“对不起,您,您打我吧。”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老师依然是没好气的,指了电话道:“去,打电话告诉你爸,你都说了他些什么。也让他看清楚了,他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眼狼。”

我抬头看着老师,心里难过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是被我强睁着眼睛,才没有流出来,我大概没有流泪的资格了吧。“求您了,我不能告诉父亲。我……不想让父亲失望。”

“还是个孝顺的女儿呢。你爸看来也没白疼你是吧。”老师的话语气并没有讽刺,只是淡淡的,却不知为何,刺得我心里生疼。

“求您了,老师,您跟父亲不是是朋友吗?您也不想让父亲失望,让父亲伤心吧。您罚我就行,我认打认罚,只求您,别告诉父亲,不能告诉父亲。”我急切地说着,终于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捧在手里的板子上。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我的泪几乎湿透了板子,老师才指了墙角的位置,“你爸打你是要站着的吧,你也给我站过去,手扶墙撑好了,咱们就按你爸的规矩打,就打今天这20下,你要是敢躲一下,就从头再来,听见没有?”老师的话是严厉的,我却有些安心了。与老师相识虽然不到2日,但老师是父亲交代待他如父的,我大概可以认为,这是父亲在教训我吧。生平第一次,我希望自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希望那让我恐惧万分的板子,能够洗清我无法承担的罪孽。

我没有迟疑,没有求饶,将板子递到老师手里,鞠了一躬,便径直走到墙边,脱了鞋袜,脱了外裤,放在一边,手在内裤上停了一下,脸上烧得厉害,却还是狠狠一咬牙,自己脱了下来。又将上衣向上别了别,手撑着墙,又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屁股撅了起来。父亲的要求,我做了十足,即使后面等着要罚我的人就是父亲,我也从没做的这样干脆利落过。夏天的傍晚,应该是荡漾着热浪的,我却冷得发抖,愧得打颤,却觉得这种无地自容的羞耻,冲淡了对父亲无止境的歉仄。

老师大步的走过来,根本没有停下,板子随着行走向前的势头,就那么狠狠地拍上来了。“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臀上的肉还在拍打的余力下不停的颤动。疼,疼得几乎分不清到底老师打到了什么位置,疼得一瞬间,仿佛脑中所有的神经都麻木了,没有多余的能量再去胡思乱想,所有的一切都在阐述着这个简单的字,疼。然而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天真,这样的疼不是简单的,而是丰满而有层次感的。板子湿漉漉的,沾了我的泪水拍上来,慎入了皮肤,那是沙麻的刺痛;叠在昨日的旧伤之上,几处淤血的地方仿佛激烈的冲撞着,慢慢地连成一片,那是闷闷的钝痛;臀上不自觉地发烫,灼得皮肤一阵阵缩紧,那是熬人的灼痛,各种疼痛的感觉一时间在神经通路中挣来抢去,仿佛一时这个得了先机,一时那种又占了上风。我却只能两腿并得紧紧的,不自在地撅着屁股,一动不动地默默承受着。我却不知,默默,有时也能成为一种恩赐。

“报数。”老师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全不像是那个我初见时,在霖雨初霁的午后,细细读着一篇古文的老师了。

“一。”我没有反抗的立场,没有逃脱的权利,认打认罚是我自己说的,我只能这样无助地站在这里,保持着这个让我羞惭至极的姿势,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迎接每一次疼痛的侵蚀。“父亲,对不起。”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仿佛这样伴着疼痛和羞耻的道歉,能随着这些刻骨的记忆,一起融进我的骨髓之中,再也不会分离。就在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是爱他的,爱到不容许任何人指摘他的不是,即使是我自己。

没有等我从疼痛中缓过劲儿来,第二板就挟着劲风来了,板子破空的声音仿佛划破了我的心,除了恐惧和战栗之外,还带来一种莫名的伤感。然而板子凄厉的击打声立时拍碎了我所有的杂念,比刚才更加难忍的疼痛呼啸而来,从臀上冲撞着上行,冲入了大脑,在颅中回旋着,胸中气息一滞,脑袋一蒙,“疼……”我没敢躲开,只是轻轻地,叫出声来。

老师给我没有任何怜悯,左手将我狠狠摁到墙上,“啪啪啪啪啪……”连着打了许多下,每下都痛彻心扉,丝毫不留情面地叠在一处,我疼得喘不过起来,分不清打在了哪里,分不清打了多少,眼泪一股股地涌出,墙上湿了一片,墙灰仿佛糊在脸上,却依然嫌泪水不够多,似乎这咸涩的液体便是疼痛,流出来,自己就能解脱了。

“疼了?”老师的声音里依然不带一丝温情,我瞬间有些心冷,大概老师觉得我无药可救了吧,“疼了忍着,不许叫,让你报数就好好报,重来!”

老师放开了我,我深吸了几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却十分的艰难,臀上的痛楚如刀割一般,再撅起来的时候,感觉皮肤就在这样的伸展中裂开了,疼得双腿发软。泪依然在掉着,“嗒,嗒”地落在地板上,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响。我被这声音一惊,赶紧闭上了眼睛,想要阻止泪水的掉落,不想让老师误会我觉得委屈。

“啪!”这一下格外的响,也格外的疼,胸中郁积的滞气方要化作一声痛呼,却终于还是在声音发出之前勉强摆了个口型,“一!”我叫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却不甚清晰。老师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板子刚刚被肌肉弹起,就又被老师举高,再一次狠狠拍落下来。“二!”我的报数声中已经带着明显的哭腔,膝盖在颤抖着,肩膀在颤抖着,疼得站都站不稳,却依然努力地保持着这个痛苦的姿势。“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父亲,不知道这样屈辱,这样的疼痛,是否能获得你的原谅呢?你要的,可是我这样卑微的顺从?

平息

我报出“三!”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一下都承受不了了,昨天的伤势我没有看过,不敢去看,害怕自己看了,今天就没有勇气再接受惩罚了。现在却觉得,也许自己看过了,现在也不会如此恐惧。从来没有连续两天受过家法,觉得昨天凝注的血块,今天又再一次被拍散了,创口扩大,内出血,想必也更加严重了吧。

“四!”疼痛不断地冲击着我的底线,我发现老师似乎每一次都是在我报出数目之后,下一板才会拍落。平时的我,确实是不屑于耍这种小心思的,但实在是疼得太过,让我不得不想办法生存下去。耳畔已经听不到眼泪低落得声音,也听不到板子的呼啸声了,只余下一种嗡嗡的声音,响彻在脑中,连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都仿佛变得遥远了。下一板,让我稍微缓一下吧,忍住痛呼,等一会儿,再报数吧。

“啪……”板子的声音还是清脆的,但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模糊了,只有疼痛,依然是清晰而鲜明的,穿透了皮肉穿梭而来,撕咬着我的意志,蚕食着我所剩不多的忍耐力。“忍着点,忍着点儿,再有一会儿,再有几秒钟就好”我这样无声的鼓励着自己,我喘息着,疼痛依然在蔓延,但并不像刚刚打上来那么尖锐了。老师似乎也在等着,并没有因为我的迟钝而加倍责打。“五。”停了几秒,我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啪!”好像失去的意识一下子都回来了,声音震得耳膜发疼,皮肉在击打地余力下晃动着,泪水涌出的声音、老师呼吸的声音、楼道里传来的说话的声音都一股脑的涌进来,疼痛总在我小看它的时候,以让我最为刻骨铭心的方式嘲笑着我。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仿佛抓住一样东西,就能够抵御这熬人的痛苦。指甲拼命地抠着墙皮,却传来另一种钻心的疼痛。因为常年练钢琴,我的指甲向来是两天一剪,短的吓人,大概是手指太过用力,墙灰陷进指甲缝中,疼得我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拳头紧紧攥起来顶在墙上,再也不敢用力抓什么了。

“连报数都不会了?”老师依然是训斥的语气,但声音明显是压低的,大概老师也听见外面有人,顾及我的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隔壁就是我们化学竞赛的李老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回家的时候还打过招呼,要是让李老师知道我被言老师这样教训,实在是丢死人。

“老师,对不起,六。”几个字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气力。我依然坚持着,全靠着意志,靠着自我暗示。不能叫,不能动,每一下都要报数,每下都痛彻心扉。我开始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恐惧,触动了我曾经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强行忘记的那些不美好的片段。

“啪!”板子并不给我任何追忆感伤的机会,只是径自打着,疼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师的力度依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减少,绝望从身后蔓延开来。我早已经不是八年之前那个第一次挨打的小姑娘,我也知道,这样几记板子是打不死人的,却依然阻止不了,内心里滋生的绝望。已经这样疼了,还不够么?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吸毒糟践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父亲几顿家法就怀恨在心,知道自己不应该把那封写给父亲的信烧掉,知道了,都知道了,如果老师现在能够停下,我愿意去道歉,愿意跪在他面前请求他原谅,愿意,再叫他一声,爸爸。我不知道当时如果我把这番话说出来,老师会不会停下,但我究竟是没说的。我抿了抿被我咬破的嘴唇,伴着血液的腥甜,隐忍地报了一声:“七!”

后面的板子有没有更重一些,或是更轻一些,我都已经分不清了,甚至何时打上来的,我也不甚明了了,只觉得身后一直在痛,痛得似乎掉了一块肉一般。想起小时候,被院子里的大石头砸了脚,小脚指骨裂了,只是肿起来,连石膏都没打,但疼得我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这次,似乎更疼一些呢。那大概是我和父亲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没有去公司,一直在边上陪我,我不敢向父亲撒娇喊疼,他也不过来安慰我,只是安静的坐在床头看着文件,显示器的光映在他身上,衬得他格外高大。两天两夜,我躺在床上咬着唇,时不时看看书,去还是不能忘记疼痛,他却一直坐在写字台边,有时出去给我倒杯水。我于是总利用他出去的时间小声地呻吟一会儿,他回来便又安静了。那时候我是怨的,怨他为何不出去,为何一直在旁边,害我连呻吟,流泪,喊叫这样的发泄都不能够,只能疼得浑身发颤,冷汗直冒。现在想来,父亲是在陪伴我吧,怕我觉得寂寞,怕我觉得他不再爱我了。他却也不愿娇惯我,所以没有安慰,没有拥抱,没有宠溺。他之所以会对我如此严苛,莫非是因为,他以为我已经长大了?却不知道,在那些沉溺在失去母亲的悲痛的日子里,我依然只是个孩子,渴望重新得到童年拥有的父爱的孩子。

父亲是爱我的。至少在床头陪伴我的时候,还是爱我的。后来呢?现在呢?还爱我么?老师说父亲喜欢我叫他爸爸,应该是真的吧,也许父亲一直在等,在等我放弃自己无谓的坚持,在等我把笼罩在自己周身的那尖利的刺卸下,像小时候一样乖巧地讨他欢心。但我一直都是这样冷冷的,相比女儿,我更像是父亲的下属,在父亲面前噤若寒蝉,小心翼翼,也许父亲这么多年之后,终于累了,不再爱我了吧。

突然间更不想让父亲知道我做下的种种,如果能有一丝希望能和父亲恢复到从前在家乡时的那种亲昵,我是否要放弃三年来在外经营的各种“生意”?毕竟,那些东西要是被查出来,只是会拖累父亲的,没人会相信,那些只是我的游戏。即使事情时我做下的,但钱,毕竟是父亲的。

“小影?小影?”我听到十分温和的声音在叫着我,有些急切的,是父亲么?不会的,从我到北京开始,父亲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顾影的。我费力地将眼睛张开一条缝隙,是言老师。我瞬间有些恐惧,我……应该是晕过去了。那么板子,大概要重新打吧。突然想要接着装作没有醒来,有害怕要是被发现了,又要加罚。

“老师,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子,被老师抱在怀里,“对不起,我这就站回去,您接着罚我吧。”我挣了挣,老师没有放开我,我低了头咬着唇,痛得皱起眉头来。

“打疼了吧?”老师笑了笑,却带着三分苦涩。

“嗯,”我小声的答着,“我知道错了,老师别气了。”

“对不起,打得重了。老师也是一时之气,手下就没留情。”老师语气明显轻松了些,还用一只手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缩了下头,也笑了,却还是疼得太厉害,小声呻吟了一下,又突然想起适才我喊疼之后老师不留情面的板子,赶紧用手捂了嘴,不想再叫出声来。

老师一手将我捂着嘴的手拨开,又笑着说:“疼就叫出来吧,老师不打你了,哭得眼睛都肿得不行了,有这么疼吗?没挨几下,就晕过去了?”

“我不太禁打啦,老师别笑我。”我瞥了一眼桌上的本子,心里又惦念了其他的事情,“我抄的文章……老师看了么?”

“看了,繁体简体混杂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断句倒是没错几处,算你过关了吧。以后抄文章都用简体字就行了。”老师故作严肃,看来却更加和蔼了。

“哦,知道了。”我一吐舌头,偷偷看了看老师,“老师不生气了?”

“还生气,等着你醒来好好认个错,我就不生气了。”

“对不起,真的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那样说父亲的,以前也从来没有过,真的是第一次,只是求您别打了,真的太疼了,我记住了,真的会再犯了,您要罚能罚点儿别的么?抄文章也可以,做家务也可以,写检查也可以,只要您别告诉父亲,我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给您。”

“好,再打我也不忍心,我罚你在你爸回来之后,改了称呼,叫爸爸。”

我瞬间愣住了,心结虽然已经开了,但真的能够这么轻易地叫出口么?

伤势,其实并不十分骇人的,只是略微重了些,两侧的臀锋上,都有一块不算太大的淤血,透着深青的颜色。我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看着,还是有些怕人的。

套了条睡裙,从床上挣扎着站起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要给父亲打个电话,也顺便告诉父亲买了手机的事情。我斜靠在窗边,拨通了父亲的号码,已经入夜了,父亲的应酬,应该都结束了吧。

“喂?您好,我是顾潞城。”

“父亲,是我。”我尽量将语气表现得欣喜一些,“我今天跟老师一起去买了手机,这个是我的号码,您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我了。”

“嗯,好。”父亲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手边还在做着别的事情,“你怎么了?子衿病情严重了?”父亲像是听出了什么玄机,有些认真的追问我。

“没有,子衿很好,言叔叔去看过了,也输了液,已经好多了,谢谢父亲。”我不自觉的,又用了那种拒人于千里的语气,颇觉得有些后悔,轻轻拧了自己大腿一下。

“那你哭什么?”父亲的问题单刀直入。

“我……没在哭啊。父亲……”说到这里才想自己想要跟父亲改善关系,到了嘴边的“多虑了”三个字,便硬生生地让我吞回肚子里。

“刚才哭了吧?挨打了?”父亲依然穷追不舍。从未发现,父亲的感觉竟然如此敏锐。

“嗯。”除了这样,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打得重么?”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这样问我。我有些傻了,从前父亲从未问过我受罚之后疼不疼,打得重不重的问题,这样突然一问,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重?我疼得都晕过去了。重?其实也没打几下。

“不重,”我回答,声音却有些发颤了,心里不觉想到,若是这样还不算重,重打要是什么样呢?

“你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他连着两天都打你?”父亲终于还是问了,问了我最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不能对父亲说谎,却也不想对父亲说真话了。两难之间,我只能选择拖着。

“父亲回来我当面跟您说吧,总之是我不好。”这样回答,大概万无一失了吧。

“你把电话给言老师,我自己问他。”能听出父亲有些生气,应该是气我吧。我不禁有点儿委屈:我还真是不讨父亲喜欢,三两句话就惹父亲生气了。

老师不在我的房间里,我又不能大声叫老师进来,便只有拿着电话出去。我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慢慢挪着,身后的皮肤仿佛要撕裂一样的疼,父亲就在电话的那头,不想让父亲知道我疼得连路都走不了,却也没有那种意志力可以强忍着疼快走几步。正在矛盾和疼痛交织之间,我脚下一软,“哐当”一声,双膝狠狠地砸在地上。手机也一个不稳,脱手掉到地上。

我猛地一惊,不顾疼痛膝行几步,将手机拿在手里。老师大概是听到了响动,立刻进来了。我拿着电话,不知该先向父亲道歉,还是直接把电话给老师。

“顾影?顾影?你怎么了?”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老师看了我一眼,直接将手机接了过去。“潞城?小影没事,就是摔倒了。”说着便拿了电话,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跪在房间中间,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扶着床沿,几次试图起来,却都因为疼痛而放弃了。老师会不会因为父亲的追问,而将实情告诉父亲呢?

我因为起不来,索性便伏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若是父亲回来了,怎么开口跟父亲说自己吸毒的事情。要不要跪下来?要不要做父亲喜欢吃的饭菜?或者干脆写一封自白书?大概要老师在边上时才行。父亲当着老师的面儿,总不会太难为我的,老师,应该会帮我向父亲说情吧。早知道,当时做这种蠢事就好了。

正想着,老师拿了电话进来交给我,“你爸要跟你说话。”

“父亲,对不起。”对不起,这大概是我这些年来对父亲说的最多的一个词了,“刚才我不小心摔倒了。”

“没事儿,你疼得厉害么?我跟老师说了,让他别再打你了。我这边的事情尽量快点儿弄完,回去看看你。”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在父亲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关切,顿时鼻子一酸,眼泪似乎就要落下来了。“父亲,我……我想您了。”

“知道了,我也想你了。早上发过来的文件我看了,做得不错。我……爸爸以后还需要你帮忙呢,注意身体。”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父亲,就这样挂了电话。爸爸……还是他先说出口了么?自从注意到我称呼的突然改变,父亲也好像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到这个词了。从前很小的时候,父亲从单位上回来,进门时总会大声地说着“小影过来让爸爸抱抱”。那样高大的身影,张开双臂迎接着我,我刚刚学会走路,还走不稳当,满怀欣喜地撞过去,扑进那个天下最温暖最安全的怀抱。那个时候,我爱他,甚至是超过爱妈妈的。从我开始叫他父亲起,他的自称也再没用过那两个字。今天,竟然就这样突然地说出来。

我以为,如果我没有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叫他父亲,我便输了。但现在竟然有种被他抢先的感觉。泪水似乎乘了先时的方便,喷涌而出,我透过眼泪看着影像模糊的老师,有种发自内心的感恩。是老师跟父亲说了吧,我答应等他回来,我就改口,叫他……叫他……

戒断反应

第一次戒断反应的来临,比我料想的要快得多,也剧烈地多。那是在老师家的第三天凌晨开始的,又是一整夜的失眠,疼痛紧紧伴随着,不止是身后家法带来的苦楚,还有强烈的,让人几乎失去求生信念的头痛。像是一条细小的虫从耳上三寸的地方钻入脑髓,疼痛缓慢地向颅心侵蚀,却又如波纹一般向四周蔓延开来,先时我洗了毛巾塞在嘴里强忍着疼痛,我抓着床上的栏杆,狠狠咬紧牙关,疼得一时发寒,如浸冰潭,一时发热,如浴沸汤。

为了转移注意,我不时地想着一些其他的事情来排解。月坛那边的场子,是不是什么时候把钱撤了,怎么跟兄弟们交代,银行的账户是用个不相干的人手续开的,怎么能无声无息得销了,我又不用出面。现在又想,要是当时更干净些,干脆在国外开了户就好了,我们这种小案子,八成也不会惊动什么势力一定要查到国外去的。阿笃他们私下里倒腾了些货,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的,本来兄弟们也不是跟了我的,只是我出钱开了个场子给大家玩乐的,赚点儿外块也无可厚非,我也没制止,现在也来不及告诫他们了,大概都要散伙了吧。本来自从网上的场子有了实际的依托,两年多来我也没去过几次。现在大家都赚了不少,阿笃他们年纪不小了,总想着要多赚一些,跟我总是不同的,虽然平时只是打打电话,但两年下来合作得不错,现在要散了,还是有些不舍得的。平日里大家都当我是小妹妹一般的照顾,如今要怎么告诉他们,我再也不想沾这个了呢?

疼痛越来剧烈,想得脑袋昏昏沉沉,却没有一丝头绪。若是现在能够吸上一口……想到这个念头,我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上一次,上一次就是因为忍不困倦,忍不住疼痛,不想被父亲发现,才……冷汗一层层落下,湿透了床单。手脚不自觉地抽搐,恐惧仿佛一块大石,压在心口,难过至极,泪水又不自觉地陨落。顿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疼痛。困倦阵阵袭来,想来大约已经是两日未曾安眠了。

熬到天亮的时候,已经是身心俱疲了,忽然胃中阵阵恶心,把堵在口中的毛巾取出,一阵反胃,竟然就吐了出来,我没什么胃口,几日来吃得都少得很,倒也没什么污秽食糜,只是吐了些许胃水出来,一时从口至心,都烧的难受。

我起身收拾一地的凌乱,大概是动作不够轻,还是吵醒了老师,老师也没出房间,只是在自己房里洗漱收拾,我将地板擦净,头已然快被那“小虫”分作两半了。起身的时候又带动了身后的伤痕,疼得眼前发黑,却并没有晕过去。心中竟然隐隐觉得遗憾,只觉得,若是晕过去了,大约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吧。一时又暗暗希望,老师见我现在这副样子,一生气,再将我打晕过去。或者,找点儿安眠药吃吧,也许能有些作用。

我拿了手机给子衿打电话,已经是早上了,也应该问问他好些了没有,心中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只盼跟他说了,那些熬人的苦痛便能削减一分半分,让我好过些。若非如此,我可能连一天,也熬不过去了。

电话虽然通了,但子衿却没接,我急躁极了,呼吸也变得急促,手指颤抖着给子衿发了条短信:醒了给我电话,影。然后气得把手机扔在床上,扶着墙边,就用头向墙上撞。有时候一种疼法太过难受,反而想要用另一种疼法来代替,头撞在墙上,反而另有种清明之感。

只撞了三五下,老师便在外敲门了,我胡乱套上件衣服,深吸了几口气,却始终没敢看自己镜中的模样,扶着墙慢慢挪过去,开了门。

老师穿了件深蓝色的T恤衫,深色的牛仔裤,还扎了皮带,穿戴甚为整齐。脸上是关切之情,“小影,你不舒服?”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老师,说我想吸上几口?我犹豫着,却还是说了句,“没事儿,我歇会儿就好了。”

老师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轻声说了“不烧”,便打横抱起我,将我安置在床上,我折腾了一个晚上,此时早已力尽,连站着都有些摇晃了。老师将我翻身过来,便要掀起我的睡袍,我心里一惊,以为老师要打,也管不了太多了,什么尊严啊矜持啊,在疼痛的威胁下当然无存,急忙捂住,尽可能用最凄惨最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也不敢提父亲说的什么不再打我的话,只是说“老师,求您了!”

老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笑了,又用食指的指背刮刮我的鼻子,便是一句,“老师不打,就是帮你看看,是不是打肿了,要是你不愿意让我看,我把我哥叫来,他是大夫,总可以的吧。”

“不想给老师看。我晚上自己看过,没什么大碍的,就是有些疼而已,老师打我,本来就是让我痛的,现在不是刚好么?”话说得有些赌气,也不像平时那样恭敬了,自己头疼得很,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原先说话之前总要思虑几遍,现在哪里有那样的闲情了。只是随着性子,胡乱应付一番。

“那,你自己休息,我先出去了。”老师并没有跟我多计较,竟然起身就要出去了,却在桌上看到了我咬了一整夜的毛巾。毛巾上一排牙印,十分鲜明,老师拿起来端详了一阵,又坐下了,“疼得不行了么?要咬着毛巾才能忍住?”

我轻轻咬咬唇,老师进来这会儿,我已经忍得辛苦极了,此时被老师发现,反倒轻松了些,坦言道:“头疼得厉害,已经连续两天失眠了,刚刚还吐过。要不是亲眼看着老师把大麻处理了,我早就在翻箱倒柜了。”

“你不是说吸得不多么?我问了大哥,说大麻要是依赖性不强,没什么严重的戒断反应的啊。说谎了?”老师的眼神有些凌厉,我却也没空分辨了。闭了眼睛皱起眉头,两手狠狠压着太阳穴,疼得撕心裂肺一般。

“也不算说谎,就是有些避重就轻了,原来吸得是很少,但最近两个月……老师,我求您件事儿,他们说纳曲酮可以治这种戒断反应,我以前怕父亲发现,所以也没敢用过,现在早晚要让父亲知道了,能不能让言叔叔帮我弄点儿来?”

老师神情严肃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给言叔叔打了电话。

“哥,起来了么?”

“有个事儿,顾影今天早晨有很严重的毒品戒断反应,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想办法给他弄到纳曲酮?”

“这样?我知道了,君复康是吧,好的。”

“她说头疼,失眠,刚刚还吐了一次。”

“嗯,好。”说着,老师便把电话给了我,“你言叔叔要问问你情况。”

“言叔叔,我是顾影。”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明显的有些虚弱,大概是太过疲惫了。

“你都有哪里不舒服?一项一项跟我说说,这方面我也不是专家,但可以帮你问问相关的同事,也可以帮你查查资料什么的。”他的声音很有耐心,让人不自觉得平静了。

“主要就是头疼,疼得很厉害。”

“把疼痛打个分,1-10,10级是最疼,你觉得大概有多少?”

“多数时间在6吧,但疼得厉害时会到9,是阵痛式的,”我思索了一下回答,10级太过极端了,我没有体会过天下所有的痛,也不敢妄称10级,9级,大约就如老师打我时那样的痛吧。只是挨板子,只是板子提起之后的一瞬间最疼,过后也好些了,不像头疼这般旷日持久地折磨。

“嗯,还有什么?出汗很多么?”

“是,很多,有点儿轻微的脱水,还特别恶心,早上吐了些水出来,因为昨晚也没吃什么东西。”想起早上那湿透了的床单,不禁有些害怕……难道每天都要如此么?过上几天,不是脱水得厉害了?

“没有胃口?”

“是,什么都吃不下。”连续两天都吃得很少,要不是老师看着,我可能干脆就不吃了。我原本就不胖,现在真的是只剩下骨头了。

“好,我知道了,你说的纳曲酮,我不能给你,你昨天尿检和血检都没有发现阿片类毒品,纳曲酮是专门针对吗啡之类的阿片毒品的。一般大麻不会有你这么强的戒断反应,可能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吧。有没有那种全身好像蚂蚁在爬的的感觉?”

“没有,应该有么?”似乎,听人家说过的吧,如万虫噬咬的感觉。但也许毒品类别不同,所以没有这样的感觉吧。

“不是,只是确定一下,我待会儿过去一趟,给你输点儿葡萄糖,你这样不吃东西也不行,要是实在太严重了,我大概只能把你爸找回来,让他帮你找个专业的医生了。”

“谢谢您,我知道了。”我挂了电话,看看老师,一时又疼得受不了,一把抓过毛巾塞到嘴里,蜷缩着身子,浑身颤抖着。

“小影,你要不做点儿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我给你弄点儿东西吃?想吃点儿什么?”老师拍拍我的肩膀,问得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了我。

我右手飞起,打开了老师放在我肩上的手,脱口而出,“滚,别烦我。”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我抬眼看着老师,目光里的关爱凝固在那一刻,好像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老师,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么可笑,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老师的神情还是有些呆呆的停在那里,我害怕极了,试探着伸出手,抓住老师的右手食指,轻轻摇摇,老师把手抽回,看也没看我,转身便走了。我看着缓缓关上的门,怔忡了许久,泪,又一次下来了。

似乎这两天,我一直在哭,因为疼痛,因为感动,因为委屈,因为无助,因为悔恨,因为许多的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在不停地哭。为什么子衿还不打电话过来?是老天在惩罚我昨天的背叛么?看着关上了的房门,想着老师离去的背影,绝望,侵蚀了我内心的最后一丝希冀,我拿起电话,在两天内第三次主动拨通了父亲电话。

电话通了,我没等父亲说出一个字,就抢先说了一句近乎自杀的自白,“父亲,我吸毒了。”没等父亲做出任何反应,我就这样挂掉了电话,连手机也一并关机了。

拥抱

一直到父亲回来之前,我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大概疼得过分,以至于精神都有些涣散了。只有些零星的片段闪烁在脑海里。老师大概给我做了些东西吃,我先是摔了,又急忙求老师原谅,继而破口大骂,老师家被我折腾得一片狼籍。我起初还躺在床上,后来不知怎么,就滚到地上,后来大概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感到自己在输液,言叔叔似乎来了,又走了,我胃里有些不舒服,吐了又吐,却只是些酸水。大概还打电话给大夯,让他给我送点儿烟过来,后来电话被老师抢过去了,我又开始骂骂咧咧,说了许多平时一个字都不敢说的话。

直到傍晚的时候,有人一把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拎起我的领子,就是两个耳光,震得我双耳嗡嗡直响,我才算是勉强醒过来。我抬眼看到的西装是黑色的GA,还是我半年前亲自买的,是父亲。我有些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脸上火烧一样的痛,心里不知是该窃喜还是该难过,抬眼看到父亲的眼睛,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原来也有皱纹了。

父亲很高,清癯的身材,没有中年人常见的啤酒肚,犀利的眼神更是显得精干。因而我一直觉得,父亲是很年轻的,像很多年前离开家时那样年轻,未剃干净的胡茬蹭着我粉嘟嘟的手,笑容满面地问我:“扎么?”很长时间以来,我都不敢再直视父亲的眼睛,甚至没有发现,在父亲的眉间,已经凝成浅浅的两道皱纹了。

“父亲,您老了。”我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手抚上父亲的眉间,拂过那两道细痕,像要熨平那岁月的痕迹一般。父亲也是一愣,手松开了我,我跪坐在床上,有些痴痴傻傻地笑着。

“走,跟我回家。”父亲随手拨开我放在他额上的右手,又拽了我左臂,硬拖着我出了我的房间。老师在外面,大概看我被父亲拽着的样子太过狼狈,伸手拦了一下,“不是托付给我了么?怎么?要带走?”

“老师……对不起,我今天胡闹了,日后给您赔……”

话音未落,父亲便放开我,我一个趔趄,跌坐在沙发上,臀上的伤一时受了压迫,疼得冷汗直窜。父亲冷冷看我一眼,“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毒瘾发了,怎么胡闹了?说说吧。”

“潞城,我已经罚过她了,你别这么苛刻,你原来……”老师的话突然打结,急忙转了话头,对我说,“小影,你昨天答应我什么来着?你爸回来要改口的。”

“我……”我看着父亲,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脸上热辣辣的感觉,手轻轻抚上,却是肿了起来。心里五味杂陈,却一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父亲,心里多少次想要叫出口的那个词,却因了脸上的羞痛,凝在嘴边了。

“说吧,到底怎么胡闹了?都吸了些什么玩意儿?”父亲依然是严肃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是不怒自威。

“父亲,我吸食大麻,已经有两年多了……今天毒瘾发作,对老师无礼,老师他,还没原谅我。”我挣扎着站起来,垂首道。

“跪下。”父亲的声音是平静的,没有刚才刚刚进门时的怒气了。

我呆呆站在那里,看看父亲,又看看老师,怎么也跪不下去。从小到大,我从没跪过什么人,即使是在妈妈灵前,也没有跪过。如今,父亲竟然要我跪下?

不跪又如何?我咬唇垂首,依然没有动作。父亲会一脚踢在我膝弯,把我踹跪在地么?我心里轻笑着,想着,踹吧,反正父亲连耳光都打了,迫我跪下又有什么?

父亲看我没动,却也没有生气,又轻声说了一遍,“跪下!”声音更小,语气更缓,却丝毫不容质疑。

我抬头看他,他面上似乎波澜不惊,眼神也是平静的,见我看他,也凝视着我,眼角似乎还带着半分笑意。我突然心里一冷,这样的父亲,是真的怒极了。各种回忆的画面在脑中浮现,竟然惊得我臀上反射似的一痛,双腿一软,“嗵”的一声,两膝齐齐地砸在了地板上。本来应该是很痛的,我却好像是麻木了一般,呆滞地盯着父亲。猛然间想起自己的可笑,父亲,又何曾迫我做过何事?每一次惩罚,父亲都一定要我先认罪伏法,才开始打,若是我不从,父亲便将我晾在一边一言不发,用那种可怕的安静来折磨我。神色永远是那样没有一丝波澜的,冷得仿佛我是个陌生人。

老师听到我跪地的声音,像是如梦初醒,蹲下身来扶我,我冲老师摇摇头,依然直直地跪着。他回头看父亲,有些埋怨:“你就是这样给人家当爹的?”我心里一时有些委屈,连老师都觉得我这个女儿当得甚是艰难了吧。我看着父亲,心里突然想起昨日抄写的那篇古文,想起老师说寻常人家父女之间如何随意,想起自己昨日受责时内心的渴望,我太想要父亲能够爱我,而不是这样一味刻板的教训。又想起儿时在妈妈膝上背过的《孝经》,里面讲,居致敬,养致乐,病致忧、丧致哀、祭致严*,我非但一条都做不到,还因为父亲打了我几次便心存怨怼。为人儿女,先对父母不孝,又怎么能奢求,父母一如既往的爱呢?若我是父亲,也许根本就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儿吧。

父亲没有理会老师的话,更不知道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对我说:“给你言老师认错。”大概是见我跪了,父亲语气有一丝缓和。神情依然是冷冷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令我双腿微微发颤。

“是,父亲,”说着转向老师“老师,这几天学生给您添麻烦了,今天又出言不逊,请……”我话还没说完,老师便接着说,“好了,老师没怪你,也不会让你爸带你走的,”又跟父亲说,“可以让她起来了吧?”老师的回护是那样明显,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即使我做得这样过分,老师还想让我留下来么?他与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待我这样好呢?

“谿,孩子今天我一定要带回去,你劝也没用。”父亲过来拉我,“起来吧,跟爸爸回家。”

我愣住了。

原以为,父亲知道了我这些无可救药的“恶行”,把我撵出家门都有可能,绝无原谅我之理。但听到父亲这样的自称,便好像原来已然一片灰黑的世界,突然点亮了一盏明灯。父亲的目光里虽然没有亲切,语气里虽然没有慈爱,但我望着他高大而有些疲惫的身影,忽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他说,跟爸爸回家。这句话一直在脑中回荡着,我闭了眼睛,倾听着,再睁开,已经噙满了泪水。

“爸。”我的声音很小,小到自己几乎不知道这个字到底有没有说出声。心似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般,紧张得浑身僵硬。我看到父亲微微皱了下眉,看到老师目光中的喜悦和惊讶,大约,我是说出来了吧。

“爸爸,我……错了,您……能原谅我吗?”我轻轻地揪着父亲的裤脚,艰难地说出这个昨天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的句子,想象中自己说得乖巧恳切,绝不像现在这样,肿着双颊,留着眼泪,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甚至连气都险些喘不上来。我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表情,竭力跪得笔直,头在痛,臀在痛,膝也在痛,但我在这一刻,竟然全然顾不上这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等待着,父亲的答案。

但父亲像是愣住了,久久都不说话。我跪在那里,茫然无措,父亲没有听清么?要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再一次拿出那样的勇气,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的手,抚上了我的头。

父亲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出了让我瞠目结舌的话,“爸爸从前,也吸过毒。”我的脑中忽然出现各种零星的片段:老师到我家的时候拿着那袋“烟”说以为我会说是父亲的;父亲进来之后便说看我一副毒瘾发作的样子;老师刚刚言而未尽的话;还有我刚刚上学时时候,父亲回家乡看我时消瘦的身体和深陷的眼眶。忽然间我觉得自己有了希望,他知道的,他知道我是怎样的渴望那些虚幻缥缈的感觉,他知道的我是怎样渴求再一次的沦陷,他知道现在的我是多么的绝望和难受,他一定,都知道的。因为理解,所以,大概也能原谅吧。

“我会罚你,罚到一辈子想起那玩意儿就彻骨的痛,也会帮你,直到你彻底摆脱那些控制你心性的毒物,会陪着你,在你完全戒掉之前,我哪儿也不去。”父亲摸着我的头,“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就像我到现在也不能原谅自己。无论是什么,都不能成为你吸毒的借口!”父亲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该如何形容。父亲从未对我说过这样恳切的话,从未承诺过我会陪我做什么,我的心底,是应该感到温暖的吧,但是,那心里仿佛撕裂一样的痛,又是什么?若是我没有沾过那些,现在的父亲,会不会原谅我之前的不懂事,将我扶起来,把我搂在怀里呢?

但父亲竟然蹲下来,将我扶起,又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我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第一次真切的感到,我们之间,血脉相连。

秘密

一次性把这几天写了的都放出来,虽然没多少……

电脑变压器坏了,还属于那种比较罕见的,不知道多久后能买到新的,所以这几天都写不了文了,希望能在三天之内更,要是更不了大家也别着急~再等一两天估计怎么都好了

另,建了个群,想加的亲可以加一下~不过最近几天我有可能没时间批……

群号是

名字是溪·影

敲门暗号是文里任何一个人物的名字~

完毕,撤走~我也许是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照在被子上,干燥而温暖的,让人舒适,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未散尽的红花油的味道。父亲坐在我的床边,轻轻的握着我的手,并没有在一旁做些其他的公务。我猛地闭上眼睛,又再睁开,父亲竟然还在,望着窗子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原来昨天的那些,并不是梦,父亲,真的回来了。我揉揉眼睛,头不痛了,整个人清明了不少,臀上的伤似乎也好多了,只是眼睛有些浮肿,约摸是这两天哭得多了。我对父亲一笑,低声唤他,“爸。”

“醒来了?”父亲声音有些沙哑,却很舒缓温和。

“爸早上好,您渴不渴?我去给您倒杯水吧。”我想要尽量做得恭敬,却实在止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个早上,实在太过美好,太过梦幻了。

“还早上呢,都已经下午了,早上竞赛课我帮你请了假。你言老师都去学校了,快起来吧。”父亲催促着,“还不舒服么?”

我笑着摇摇头,父亲把桌上的马克杯递给我,“都喝了,我就在这儿看着你,省的你偷偷倒了。”

我悄悄撇了撇嘴,,里面是一大杯凉白开,平时,我几乎是不喝的,即使父亲在家的时候嘱咐我喝,我也经常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倒了,没想到父亲竟然都知道。但现在,即使是白开水也很难破坏我的好心情:握着父亲的手醒来,不用去上课,而且疼痛好像都消失了。仿佛之前一直背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大包袱,现在忽然间卸下了一般轻松愉快。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杯中温温凉凉的水,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咸味儿,大概是父亲见我睡觉时除了不少汗,特意调了淡盐水给我,顿时心里有些甜滋滋的。

但幸福的时光往往是不会长久的,父亲接过空杯子,便问了一句,“家法板子呢?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藏起来了?”父亲随意的语气让我背脊发凉,还是要打么?我确实该打,但心里总还是存了些希望,希望父亲能饶了我。现在看来,定然是不可能了。

“昨天,老师就放在床头上,”我说着回身去取,心里想着既然总是要打,我不如乖一些,等父亲打完了罚完了,大概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跟我亲近一些吧?转身便看到床头空空入也,什么都没有。我连忙翻身起来,看看桌边,又看看床下,不像是掉落在下面,难道真的丢了?我顺势跪在父亲腿边,辩解着,“爸,我真不知道板子到哪里去了,昨天真的还在这里的。要不……”我本想求父亲别打,却发现要是真这么说了,不等于招认东西就是我藏的么?一咬牙一狠心,便跪直了说,“要不您先用别的代替吧。”

“起来吧,没让你跪着,我谅你也不敢藏,可能是谿不知道放哪儿了。你先去洗个澡,我再找找,找不到再说吧。”今天父亲似乎格外多话,全没了往日的沉静威严,最然依然吝惜笑容,却平易近人了许多。

“哦,”我吐了吐舌头,偷偷看看父亲,见他神色如常,才缓缓舒了口气,想起自己从前这样的情境下都会规规矩矩地说“是,父亲”,不禁有些失笑。进了浴室才觉得今日气氛的诡异,从前父亲说要打了,我都怕得要死,连话都说不利落了,现在居然连笑的心情都有了。其实自己是很容易满足的,只求一个星期能有一天跟在父亲身边,能跟父亲平心静气地说上会儿话,我便十分知足了。

水有些凉,我反而开到最大,迎头浇下,强迫自己在冷水中坚持着,不一会儿便狠狠哆嗦了一下,精神仿佛也来了,细细规划起开学前的这些日子。父亲说要陪着我,大概在开学前,我也就只有洗澡的时候能认真地考虑些事情了,不妨趁着这会儿还没挨打,精神清楚的时候都想明白。

我从去年开始出资经营北京的地下赛车赛事,就是半夜里驱车绕二环一圈儿,我们叫04,指0-400米持续加速。我接触这个,还要从玩儿开始。小学的时候在月坛那边玩儿单排轮,认识了当时在阿笃,他大约算是个待业青年,U型台玩得极好,他看我孺子可教,得空便传授我一些,后来我因为人小,凭了身子轻灵,竟能做出许多高难度的动作来。我跟着他们几个同道组了个野队,周末的时候便在公园里表演赚点外快。那时北京的地下赛车刚刚起步,阿笃在修车厂打零工,也凑趣参加。我觉得这玩意儿蛮有意思,就用代理服务器开了个网站,专门赌地下赛事的输赢的,队里每个人都凑了份儿。有一次机会好,竟赢了不少钱。于是我们趁势把这赌局办大,赛事的组织、裁判、大部分的改装几乎都包办了,偶尔有些自己组的车参赛,多半都是来送钱的,真有本事的我也不吝啬,奖金给得丰厚,再稍加拉拢,便也成了自己人。

这六七个月来,发展得相当迅速,每月大概有四五场小赛,记录不断地被刷新,钱也赚了不少。因为比赛不定期,又涉及到四个区,每次都是半夜,也没出过什么安全事故,所以没怎么被警察重视过。期间被抄过一次场子,但没什么损失,大家口风都严,也就没查到我这儿来。前几日我得到消息,说过些日子二环晚上可能就要修路了,因而在八月末的时候,办了一场大赛。准备在歇业之前,打捞一笔。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可能连课也上不了,更不要说监管月坛那边的场子了,也是我自己找事儿,若不是神志不清醒的时候打电话给父亲,可能晚上还是能偷偷溜出去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只能等子衿来找我的时候,托他带个信儿了。原来还希望指着秋末的这场大赛大赚一笔,然后直接撤,现在反倒有些担心,全交给阿笃哥,万一遗漏了什么细节,这么大的比赛,赔了钱倒是小事,万一被警察抓了把柄可就坏了。

为今之计,只能把注意的细节写下来让子衿交给阿笃哥了,我再试试能不能在那天玩晚上把父亲老师骗过了,逃出去亲自打理。种种我平时亲力亲为的事儿,一起涌上心头,顿觉有些心力交瘁了,一项项在脑中理清,也来不及做什么记录,就急急忙忙出去了,毕竟,还有父亲在等啊。

如初

为了保持章节的连贯性,我把几天前发在上一章的一些内容移到这一章来了

看过的亲可以从分界线之后开始看

这章,大概算是父亲的告别礼了,从这章之后,父亲大概就一直酱油了……当然如果大家坚持要看父亲的戏份,我可以写写番外什么的,总之就跟主线无关了。

其实我还是很喜欢潞城这个角色的,他在我心里有很多无奈,很多故事,总之,是个很好的人。

这样一个好人就快要告别了,我挥泪一下,把他的感情写得外露了一些,希望大家也能喜欢他吧。父亲依然没有找到那随了我多年的板子,皱着眉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的,是昨天老师扎的那条皮带。我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立时被清干净了,臀上一紧,倒像是已经挨了几下似的抽痛。

父亲看我一副畏惧的样子,仿佛有些失笑,却又笑得不深明了,这足可以算是我最恐惧的神情了,每次一见,定然吓得我心惊肉跳。我瑟缩地蹭过去,站在一边,看了一眼皮带,又急忙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看,似乎连看一眼,身上都会多增一分痛楚似的。

“你这几天不舒服,就爬床上吧,也不用站着挨了。”父亲拍拍床边放着的两个枕头,示意我趴在上面。我先是慢慢向前蹭了几步,又觉得这样实在丢人,索性闭了眼,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去,自以为带了一种“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坦然。但当我跪下,肚子压在垫高的枕头上时,我能清晰地感到脸颊从冰凉开始慢慢发烫,一直烫到耳根。我把头埋在床单里,甚至企图要把自己憋死了。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羞了。跪在床边,小腹被两个枕头托起,臀就那样自然的翘起来,连缩回去的余地都没有。更不要说这个姿势像极了小孩子不听话,被家长按在床上揍的感觉。总之,千分不好,万分糟糕。

父亲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倒像是恩赐了什么一般。见我一伏在床上就不动了,似乎有些生气,有些不耐烦地语气,“裙子掀起来。”我先是呆了一阵,消化了一会儿难以抗拒的羞耻,然后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毅然决然地直起身来,转身对父亲说:“爸,我已经长大了,您能不能,给我留点颜面,别……别那样打了?”

父亲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请求。他蹙了眉想了一会儿,右手拿皮带轻轻打着左手手心,“在我面前也害羞啊?你要是不愿意,内裤就不用脱了。”父亲依然是带着微笑的,若是我不了解他,说不定会误以为他现在一副无害的样子……

我根本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这样好说话,反而自已有些不自在了。就像打群架的,一个人挑十几个,本来是抱着能把敌人撂倒几个就算占便宜的心理上的,结果打了一拳出去,对面儿的都跑干净了一样,未免会觉得对方设下什么埋伏,心里有些疑惑了。于是我做了个之后很长时间都一直非常后悔的决定:既然是认罪伏法了,不妨做得虔诚一些,我小心地把裙子折了几折,支挽到腰间,然后把内裤向上提了提,夹在臀瓣之间,臀,还是大半露出来了。

我当然知道,这样会很疼很疼,想起子衿每次的伤口。隔着衣服尚且如此,若是直抽在肉上……当时只是一时冲动,想要向父亲表示自己并不是想要逃避疼痛的。父亲在身后叹了口气,俯身拍拍我的肩膀,“爸爸要打了。”我埋着头“嗯”了一声,自己听起来,声音都是闷闷的。

第一下落下来的时候,我便后悔了。和板子不一样,皮带抽上去是那样单纯的灼烧胀裂的痛,凝在肌肉的表面,却不像板子那样痛入骨髓。但因为力不深入,痛感却是加倍的。板子着力时毕竟只有臀锋处的两点受力最重,其余地方,因为被肌肉减了势头,所以也只是疼上一时半刻而已。皮带则完全不同的,响声虽然不那么清脆,但每一寸挨到的肌肤都好像要寸寸撕裂一般。

我一把抱住身前的一个抱枕,把呻吟狠狠地埋进去。虽然父亲不禁止我在挨打的时候哭叫,但,这毕竟是教师公寓,我在这学校三年,虽然算不上第一号风云人物,但毕竟算是个知名的,可不想因为被父亲教训,成为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想被老师们知道之后,连番跑到父亲这里来告状。

皮带的破空之声很是惊人,那样撕裂空气的感觉让人不禁胆寒,第二下的时候我已经在颤抖了,相比于板子,皮带对于心理的震慑更大,痛感倒还在其次了。我强忍着战栗,生怕父亲发现了我对这种新刑具的畏惧后,日后发扬光大了。

惩罚还在继续,我却已经在想别的了。在父亲罚我时神游是我的习惯。我不喜欢集中全部精神去应对那种痛苦,反而喜欢将精神放逐出去,想象那个没用的趴在床上挨打的是别人,也会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可怜了。此时我想的,是昨天发出去那条短信。子衿当时没有给我回电话,后来我就把手机关了,也就没接到子衿的电话,已经快两天了,现在他一定很着急,子衿其实是很奇异的粘人的,一天不打电话就好像过不下去了一样,待会儿要通知他一下才行;想起他伤还没好,可别又出去打球了;这两天叶启辉也不知道有没有找个人给他做饭,照子衿的性子,估计又吃些方便面度日了。接着又觉得自己可笑,说不定再过上十几分钟,我就比子衿还惨了。

有时竭力逃脱,却往往适得其反,越束越紧。二十下过后,我的思绪已经逃不出身体的范围了,反而越是要逃,就觉得越痛。父亲打得极慢,每下抽下来,先是脑子一蒙,而后两三秒,是裂开一样的痛,最痛的那三五秒里,我真恨不得全身的毛孔都一同喊叫起来,眼前更是一片幻象,各种各样混乱的形状在眼前此起彼伏挥之不去。再几秒过去,疼痛也渐渐不那么剧烈,一直要等到大约半分钟过去了,才慢慢消退。这时父亲才会再打一下。房间里极为安静,只有偶尔的皮带和皮肉相撞时的响声,我不哭叫,父亲也不训斥,我跪伏着,渐渐的,连膝盖都有些痛了。

每次挨打,我都会觉得委屈。就算一开始觉得自己错了,打一顿也没什么,但打到后来,总是觉得父亲打得太重,疼得太甚。但这一次,我却是很坦然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疼也是疼的,怕也是怕的,父亲也是一贯的安静,却觉得这样的责打不像往常那么难熬了。

慢慢的,每一次击打留下的疼痛开始无法被时间耗尽,一点点地积攒在臀上。我的双腿开始不自主的颤抖,父亲每打完一下,我都控制不了自己扭动的身体,我知道,这动作的羞耻和丑陋,但我依然那样卑微的,试图用这样的动作来化解那散不开的痛。

四十下了。

父亲依然没有停。伤处压着伤处,一下叠着一下。我害怕极了,疼极了,不知道身后已经成了什么样子,难道真要打到我皮开肉绽才算完么?父亲,是想给我留下一道永久的伤痕,让我再不敢忘么?若是如此,我情愿一刀刺在我的身上,也不用这样缓慢冗长的方式,折磨着肉体和心灵。

五十下……

我能感到皮带落在我身体上的声音已经变了,我咬着抱枕的一角,疼的满身是汗,身体一个劲儿地扭着,眼泪几次将要涌出,我都生生地憋了回去。父亲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可能打我也是个体力活吧,打得太久,父亲也累了,既然累了,父亲为何不歇一歇呢?我疼得快死了,父亲知道么?为什么这样疼,我还是不能晕过去呢?

五十五下……我流泪了。

父亲的频率明显减了下来,两下之间相隔甚至有一分钟了。外面的阳光似乎已经不那么刺眼,竟然像是快到傍晚了,父亲究竟打了多久?泪水那样肆意地涌着,臀抽搐着,我终于在父亲深深吸了口气,挥起皮带的时候,用力往上一拱,想要躲开落下的皮带。“啪!”皮带抽到了大腿上,声音又清脆起来,疼得我倒吸一口气。我赶紧趴会原位,两个枕头被我的动作带动,铺的平了,屁股也撅得不是那么高了。我不敢回头看父亲,怕他责我“逃打”,要再重新打这五十六下皮带。

“怎么打到腿上了?”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像是自言自语,倒没有责怪我的意思。难道,他没有看到我的动作?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是言老师回来了?

我正在想着,父亲又是一下,这下打得准极了,正落在臀峰上,我因为听到外面的声音,完全没有准备好抵御疼痛,便叫出声来。痛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减缓,我狠狠地堵住嘴,却依然堵不住自己难听的嘶叫。

老师是冲进门来的,他两步便走到我们中间,对父亲说,“她身上还有我打过的旧伤,你也忍心打她?”他顿了顿,却没给父亲说话的机会,“你看看,都打成什么样了?你前天打电话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孩子怕疼,别打得太狠了,别连着打?合着跟我装慈父呢?你一回来就恨不得把孩子打死?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说不打不打,我怕你出尔反尔,还专门把你的板子带出去了,你就这么心急着要打?她是错了,第一天我打她的时候还不知道错,但昨天跟你认错的时候的都跪下了,你还想让孩子怎么样?”

老师说得很快,我却一句一句都听得真切,本来心里一丝委屈也没有,老师这样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委屈得紧,不再只是流泪,小声地抽泣起来。

父亲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我趴在床上哭,老师却一直说个不停。

“她是多好的孩子,你不知道?她是吸毒了,没错,但她自己还尝试戒过呢,你呢?你当时吸毒的时候,还不是我逼着你戒的?她是因为你打她,有点儿记恨你,但她对你有过反抗么?这么小的孩子,饭做得好吃极了,我那天去你家,看她因为你回来,特意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意大利菜,你见过哪家的孩子这么懂事的?你让她帮你处理公司的事情,她刚被我打完,还熬夜看了那么久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企划,你见过哪家的孩子这么能干的?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喜欢这个孩子,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打,让我来管,别惯坏了,原来你就是这样惯着孩子的?这么天天被你惯着,可不早晚要坏了。你昨天坐在这里一晚上陪着她,我还当你多关心自己女儿,原来为了就是等她醒来痛打一顿么?”

“谿……你别骂了,我不打了,让我看看顾影怎么样了。总行吧?”父亲语气有些无奈,像是越过了老师,要到我身边来。我哭得气憋,难受极了,听到父亲要过来,连忙收声,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我感到父亲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我烧的难过的伤处,好疼。“小影,爸爸打疼你了,对不起。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父亲的声音好像很温柔,很慈爱,似乎,我记忆里那个父亲,又回来了。他也跪下来,将我拢进怀里,抱得紧紧的,用他昂贵的衬衫擦着自己的鼻涕眼泪,

“老师说的,都是真的么?”我平息了一会儿,趴在父亲的肩上问他。裙子因为我直起身来,已经滑落下去,紧紧贴着屁股,疼得要死,我也顾不上管了。心里都是老师那番话里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父亲,其实还是喜欢我的。他跟老师说过,喜欢我,他昨天在我床前坐了一夜,他竟然还答应过不打我了……

“嗯,他说的对,爸爸,的确打得重了。小影别怪爸爸,行么?”父亲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背脊,为我顺着气。

“您真的在我床前坐了一夜?”我从父亲的怀中挣出来,抬头看着他。即使都是跪着的,他也比我高出许多。

“嗯,怕你醒了又想吸,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儿来。原来我戒毒的时候,最怕醒来时身边没有人,爸爸不想你害怕。昨天,就是因为害怕,才给我打电话的吧。”父亲的语气是我已经快要遗忘的缓和,我点点头,泪又不停地下来了。

“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应该多陪陪你,多跟你聊聊天的,以前工作太忙了,总是没有时间,现在爸爸把那些都放下了,一直陪你到开学,好不好?爸爸像小时候一样,接着教你背诗,给你讲故事,行么?”父亲一边说,一边温柔地笑着,我突然觉得一切美好得有些不自然。他缓缓起身,又拦腰将我抱起。轻轻侧放在床上,顺手打开抽屉,拿了一瓶云南白药。

我止不住泪水,却笑了。十分辛酸的笑,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也只是会教我背诗,给我讲故事而已。那我所期待的呢?其实也不过是让父亲听我背一背,那早已烂熟于心的《春江花月夜》。

真相

今天的情节很囧很狗血,请大家自带板砖避雷针,欢迎拍砖,不要打脸~

顶锅盖发文……在今天之前,我几乎是不相信人生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变的。即使,父亲在一夜醒来之后悄然离开,即使母亲在手术之后再没有醒来,即使再回到父亲身边时,我已然感受不到他曾经的爱,我都没有相信过。但现在,我却相信了。

四个小时之前,我带着满身的伤痕,从言老师的公寓里逃出来,原本每走一步,身后的疼痛都能将我的意志啃噬得干干净净,但,我却已经麻木了。也许心太痛了,痛得盖过了一切。

老师的房子,隔音是很差的。我恨透了学校这种豆腐渣工程。如果,如果当时我真的睡着了,如果墙壁再厚一些,如果父亲和老师根本没有提起过那些往事,我会不会,从此便真的幸福了呢?我不介意,做一个无知的傻子,一直幸福的被欺骗下去。

原来,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我只是母亲背叛父亲的证据。所以,一切才会是这个样子。我回想起父亲临走前那个晚上,我半夜里惊醒,似乎听见了一直恩爱的父母,激烈的争吵声。我回想起母亲对我说父亲走了的时候,笑容里暗藏的泪水。我回想起父亲走了很久很久才给我打了第一个电话。我回想起父亲第一次回来看我,只是看了我的开学典礼,就直接回去了,甚至连家都没有回过。回想起自己刚刚来到北京时,父亲天天都不在家,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也回想起了,自己通过伪造父亲签名拿到的母亲的遗产里,有一封让我上完大学再打开来看的信。

其实听了父亲和老师的谈话,我已经信了7成,但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可能!他拥着我的时候,明明就那么温暖,他把我写的信放在钱包里,他在我生病的时候一直陪在床头,他给我买最好的钢琴,请来最好的老师,他将公司里各种事务一一教给我,他开着玩笑说以后整个公司都是我的,还有每次挨过打之后总会出现的三七炖蟹,夜里萦绕不散的红花油香,他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于是我落荒而逃了。趁着父亲和老师睡着,只拿了钥匙就回家了。在家里的暗格里,我打开了母亲留给我的信。

她说,我不是父亲的孩子。她说,让我感激他收养了我。她说,不能忘本。她说,对不起。

我拿着那封长长的信,怔怔呆坐了好久。原来,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决定离开,像我7岁时决定的那般。只是一切,都不同了。我想起几个小时之前,我还想着给父亲朗诵那首他教我的唐诗,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转,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一盘空的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按下红色的按钮,我轻声地背了起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

只录了一遍。声音很小,我也不太在乎,父亲大概永远也不会听的,不过是我自己骗骗自己,给自己这么多年来无处排遣的情感一个宣泄的出口罢了。我拿出磁带,放在桌上,把钱包和信用卡也放下了,只拿了一百块钱。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又觉得,还是给父亲留个便条吧。

我抽出一张纸来。只写了“父亲”两个字,泪水,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了吧。我七岁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要离开您,那时候是因为害怕被您责打,怨恨您对我的冷漠,但我最终还是没走,是因为对无家可归的恐惧,也是因为,即使您当时离家四年多,在我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依然觉得,您是我的父亲。虽然不再像儿时那样对我百般宠爱,但毕竟,是血脉相连。所以我带着怨恨,改口叫了父亲。没想到,我终究,还是应该走的,甚至走时连这个称呼,也不能叫了。

留这样一封信,是想告诉您,我不是带着怨恨离开的。在我知道您并非我亲生父亲的那一刻,对您所有的怨恨,都消失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感恩。我是母亲对您不忠的证据,您在得知的时候,离我们而去,我不怨您。母亲没有勇气对我说出事情的真相,您为了不伤害我,一直隐瞒着,我也不怨您。母亲去世之后,您将我带到北京来,给我衣食,供我读书,让我吃穿用度一切无忧,得到了最好的教育,我感激您。您待我虽严,但事事无不为我着想,七年未曾再娶,膝下始终无子,我更无以为报。

我也不恨母亲,我坚信,她心里始终还是爱您的。那时母亲教我背《孝经》,也告诉我要敬您爱您,在她心里,我始终是您的孩子。在我心里,也是如此。

有福气能做您的女儿,是幸福的。您是个好人,值得拥有自己的孩子,比我更好的孩子。我长大了,能够自食其力了。这些年来养育的恩情,我不敢有一刻遗忘。您给的卡我留在桌上了,现在我没有能力偿还您在我身上的花用,能还给您的,只有这张信用卡了。以后我赚了钱,定然会一笔一笔汇到您的账户里,不敢说尽还您的恩情,但必以绵薄之力,养您终老。

吸毒的事情,对不起,惹您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也再不敢奢求您的原谅。请您放心,从今之后我绝不再吸了,毕竟曾经做过您的女儿,希望您相信我自己也能够挺过来的。请您帮忙跟文老师说声抱歉,钢琴我也许不再弹了,不能再做她的学生,聆听她的演奏,我深表遗憾。也谢谢言老师几天来对我的照顾和教导,《古文观止》我会继续抄写的,文章很好,能启迪人心,板子我就不再回来领了,权当用那些皮带,顶替了吧。

这是我写给您的第二封信,第一封被我烧掉了,很抱歉。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只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恨。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心里一直是怨您的,总认为您不爱我,我又何必爱您。当我终于解开了心里的死结,想要再一次得到您的关爱时,却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了。没能跟您道别,对不起,不能再给您弹奏您喜欢的曲子,对不起,不能再给您做一餐您爱吃的饭菜,对不起,这些年来没能做一个让您骄傲的女儿,对不起……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与您相处这七年多,说得最多的,便是对不起。从来想跟您像真正的父女一样,说些心里话,但想不到,第一次说出这些心里话的时候,却知道了,我和您,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父女。

桌上的磁带里,是我的录音,这些年来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能让您听一听,我背的《春江花月夜》。这是小时候您离开前教我的,那时候我没有背全,心里总惦着这事儿,现在也没机会亲口背给您听了,只能借由这磁带,圆了心中的梦了。

您颈椎和腰椎都不好,记得不要久坐,睡觉不要垫太高的枕头,有空去找按摩师做做按摩。公司里应酬太多也不要多喝烈酒,太过伤身体,您还要长命百岁。找个您喜欢的女人结婚吧,您需要有个孩子。到时候不要太忙于工作了,毕竟还是家人重要一些,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需要父亲的陪伴的。

明天上午九点半,我会让律师带着监护权转让的文件去您的办公室,请您抽出时间签了,从此您也就不必为我的顽劣操心负责了。这些年来,您辛苦了。我想在日后继续保有您的姓氏,若是您不愿,也请一并与律师说明,我会遵照您的要求,改姓母姓。

我爱您。

影字

写完了这些,心里突然一阵空虚。我知道自己的离去对父亲来说大概等同于母亲的背叛。但我总认为自己是没有选择的。从前的一切,我可以感恩,但我却不能控制,当父亲再一次举起他的“家法”板子时,我不会回头大声的吼叫,我根本不是你家的……我不是怨恨,只是,无法面对罢了。

我没有收拾行装,出门打了个车,到了月坛我租的车库。今晚,原来是有赛事的,车库里空空荡荡,我扔了一床被子在行军床上,爬了过去,想了又想,还是给子衿打了电话。此时的我,若是不相信子衿,只怕也难以相信别人了。

“子衿,是我。”我握着手中的听筒,声音有些发颤。毕竟,哭了太久,疼得太厉害。

“你死到哪儿去了?手机不开机,不回电话,学校也没去,我就差给你爸打电话了。”子衿说得很快,很急切。

“我,”我沉吟着,选择着措辞,“我已经离开家了。你能不能帮我保密?我……父亲要是问起你我的消息,你就说不知道就好。”

“好。”子衿没有考虑。毕竟,他是我的朋友。

“你伤好得怎么样了?”

“没事儿了,你现在在哪里?言谿家?”

“不是,我一个人在外面躲着。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好,我马上过去。”子衿回答得很干脆。“地址?”

“月坛溜冰世界后面,你快到了再打这个电话就行。我等你。”我喘着气,却感到了一丝安慰。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有个人可以说说话,真好。“对了,你带点儿外伤药过来行么?”

“言谿又打你了?靠!他不就是个老师么?有什么了不起?”

“不是老师,是我父亲亲自打的。他,回来了。”

我挂了电话,一阵怅然。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阿笃他们,大概也快回来了吧……

刚挂了电话,阿笃便搂了个姑娘,从外面进来了。这地方是我租的,但他为了方便,也经常在这里住。车库里有个简易的u型台,我们没事儿时消遣的。阿笃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来,一见我,猛地松开抱着姑娘的手,几步走到床前,一拳捶在我肩膀上,大笑着,“棒棒?你怎么回事儿,今天连个电话都不打,我还以为你爸又回来收拾你了呢,正说着明儿哥儿几个一起去雍和宫拜拜,给你祈个福呢。一转眼,竟然就出现在家里了。”棒棒是阿笃给我起的外号,叫了不少年,我觉得还算可爱,便也一直让他这样叫着。

肩上的一下到不要紧,关键是我受了伤腿上本就没劲儿,一个不稳,跌在了床上。疼得皱起了眉,“嘶”的一声。“你丫轻点儿,我在家被老爷子揍了,跑出来了还不行嘛?我在这儿住几天,笃哥帮我在附近找处房子吧,我不回去了。”我一边从床上,撑起来,一边说着。

“打得站都站不稳了?啧,啧,可真够狠心的。你偷他钱出来摆局的事儿被发现了?”阿笃一边扶我,一边问着。不带避讳的,却很是热忱。

“没,就是抽大麻的事儿,这边他还不知道,我寻思着要是被发现了,估计得活活打死,就干脆投奔你们来了。”我说笑着,眼睛还是红肿的,但沉重的心情,已然轻松了不少。虽然不是能交底的朋友,但和他们在一起,总是简单而开心的。

“操!真他妈不是东西,你一个姑娘,哪能这么打啊。不就是点儿大麻嘛,又不是白粉,紧张个鸟。”阿笃性子看我疼得发颤的样子,骂骂咧咧的,很是可爱。

“得得得,全天下都惹着您笃爷了?打的是我我都没说啥,您就消停点儿吧。谁还没被自己老爷子打过几下。我这不是奋起反抗了嘛,以后就指着兄弟们养着我了,行吧?”我笑着,看看那个站在一边儿的姑娘,十六七岁,穿的倒是挺妖挺露的,可也不像是出来卖的,倒是一副装鸡的学生样儿。我指指她,问,“这是嫂子?”

“对,刚找的,旁边儿学校的。”阿笃冲她招招手,“过来,这个,是棒棒姐。”刚说完,自己便憋不住,笑了起来。女生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我,一副纯良模样。

“□大爷!”我伸手向他腰间,使劲拧了一把,“成日价没个正经,小心人家甩了你。”又看看那女生,勉强笑了笑,“嫂子别听他的,我是Cindy,比你小多了,算是笃哥的干妹子。嫂子随意点儿就行。今儿嫂子跟着一起出车了?”

“嗯!”女孩一脸幸福状,花痴地看着阿笃。说实话,阿笃不算帅,样貌算是中上吧,最难得的确是天生一股痞气,比较对年少不懂事的某些花痴的胃口。车开得快,滑板单排都不错,也算是有才,时不时玩玩儿吉他啥的,完全不入流,但经常写些看着就让人皱眉的谱子。办起事情来,倒是挺利落的,就是有时心思不够细,考虑不够周全。比如这姑娘,底细都不清楚,竟然就带过来了,还带着一起去出车。我不禁有些无语,万一被警察找上呢?

“嫂子这么晚了,还不用回家么?笃哥快送人家回去吧,明儿给嫂子买点儿首饰,就当妹妹的见面礼了。”看他们的样子,今晚是打算在这里逍遥的。我不想围观人家的好事儿,因而只能赶他们去别处了。

“她父母今儿不在,所以带她出来见识见识。”阿笃又将她搂入怀中,“棒棒今儿在这儿住,我就还是把她送回去吧。明天我给你在这边找处房子,你好搬过去住。”说着,楼了女孩儿出去了,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你自己上点儿药!”

我笑着摇摇头,无奈地扶了床趴下,没过多久,子衿便到了。

子衿是开着自己的车来的。进门便是一幅风风火火,还拿了一个大大的手提箱,把我放在他家的衣服十之八九都带了过来,自己的吃穿用度也带了个齐全,竟像是我们二人要合伙私奔一般。

“影,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我这几天也不回去了,给我爸留了个条子,说要出去旅游。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子衿说得倒是坦荡轻巧。我却看着那个大号的旅行箱,瞠目结舌。

“哥们儿,我不是离家出走,是真的不再回去了。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出来,我早晚被他们发现,抓回去不可。”我叹了口气,暗想跟子衿说话就是轻松,想什么说什么,完全不用考虑后果。

“行,我知道。要我说,你不就是被打了一顿嘛,从前也不是没被打过,你爸对你不好么?好极了啊,总比我爸强,平时啥也不管,醉了就一顿暴走,我这样了,都没离家出走,你逃个啥劲儿啊。再说,你这样逃了,怎么过日子。你平时虽然没什么开销,我养着你也没什么问题,但这样总归不是办法的。”子衿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我几次想打断,却总是没有机会。

“子衿,子衿,你听我说。我不是因为他打我才离开家的。我走,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父亲的女儿。”我晃着他的胳膊,近乎喊叫的声音。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时间停止了。整个晚上,原本只是梦境一样,我机械地凭着本能,一件一件做下这些荒唐之极的事情。心里有个念头一直在说着,也许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都是假的,都是我内心深处对父亲积攒的怨恨爆发,产生的荒诞不经的梦。但此时,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拉着他的手臂,大声地说了这样一个让我心如刀割的句子,我心里所有幻想,都瞬间碎裂了。我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真切的,事实,竟然如此恐怖。

“你是领养的?”子衿看着我,神情也忽然严肃起来,但目光之中,依然带着不解。

“不是,我是妈妈跟别人生的孩子,父亲起初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才离开了我们。”我一时间竟然连目光都聚不起来了。深切的自卑感立时涌上心头,古时候,他们是怎么叫我们这样的孩子的?野种?哈,顾影,任你平时再聪慧再清高,实际上也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子衿慢慢将我抱在他的怀中,我枕在他的肩窝,有些膈人的锁骨,但却安心多了。脑中胡思乱想的念头也渐渐消隐了。“这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无意中听到了父亲和言谿聊天,他们说起的。”我伏在他的身上,轻轻说着。

“也就是说,你爸爸,并不想让你知道了?”子衿的语气略微重了些,我却没什么心思考虑其中的奥妙。

“也不能说是,父亲,原本以为我知道的,所以我这些年来才一直别扭着。你知道么?昨天,我管他叫爸爸了,他打了我,却还给我上了药,陪了我好久,给我讲了很多以前的事。他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疼我……”我说道这里,已然泣不成声了。

“影,回家去吧。你想做他女儿吧,想要在他身边,为他分忧吧。他自己都不介意你是不是亲生的,对你一样关注,一样疼爱,你就不能当他就是你亲生的爸爸吗?”子衿抚着我的背脊,帮我顺着气息。他说的很慢,很温柔。我抱着他,心里突然觉得,即使没有了父亲,只要有子衿,我就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无论发生了什么,至少这个体贴的男孩儿,总会陪伴着我的。

“子衿,我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我满意地靠在他的怀里,轻声的说着,“父亲这些年来,之所以待我不如从前亲密,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女儿。现在虽然好像不在意这些了,但心里,始终还是有个结的。当年他无法原谅我妈妈,现在又怎么可能原谅我。我走了,没有跟他商量,没有告别,还留了一封信,把话说得很绝,仿佛起誓今生永不相见一样,所以就算回去了,要再建立起那样毫无罅隙的父女关系,也不可能了。他看开这件事儿,用了十几年,我却是刚刚知道。我们虽然不是父女,但我随他长大,性子和他,真的很像,要我看开这事儿,岂不是又要十年八年?我渐渐也大了,就算心里敬他,但赶到话上,难免不会不服他管教,难免不会口出不逊之言,那时候,他一定,更加心凉了吧。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认为我看不开,让他觉得我不懂事,时间长了,也就能不再想着,以前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也许就再找一个妻子,再生一个孩子,也会幸福的多的。我这两年,用妈妈留下的遗产和父亲给的钱做了点儿小生意,赚了不少,供自己读到大学毕业也没什么大问题,经济上已经可以独立了。至于监护人,我想让父亲把监护权,转让给喻阿姨,可以么?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

“影,你这不是胡闹嘛,你一向想事情都很周全的,你爸爸不可能把监护权叫出来,我妈妈也不可能平白的就把你的监护权拿走啊。”

“我爸那边,我可以用现在身上的伤来威胁他,他要是不肯签字,我就去公安局做伤情鉴定,直接剥夺他的监护权。你妈妈哪儿,我也用同样的方法哭诉一番,说父亲经常责打我,我受不了了要告他。”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其实,能不能办成,我自己完全没有把握,只是一厢情愿地想当然而已。

“你真的会去做伤情鉴定么?你不会!我知道,你爸也知道,他既然知道,又何必受你威胁?倒是你,不是说不想伤他的心么?不是想让他过得幸福么?让律师拿着文件去逼他交出监护权,他就不伤心了?”子衿放开我,说得义正词严,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里面却没有话语中的质疑,倒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嗯,”我答应了,低着头没有看他。身上的伤痛一时间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不再有仓库,不再有U型台,也不再子衿了。我的眼前是一片汪洋,我站在水上,用力地喊着,“子衿!子衿!”

幻境转瞬即逝。子衿面孔很快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第一次具象而彻底的幻境,我有些害怕,害怕这样的幻境还会再一次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眼前。

“子衿,刚才,我看不到你了。”我试图说得很平静,不想让他担心,却始终掩饰不了,语气里明显的恐慌。

“怎么了?是不是这里光线太暗?我们换一盏亮一点儿的灯,也许就好了。”子衿语气是很焦急的,他害怕,似乎,比我更加害怕。

“不要紧的,又出现幻觉了。应该是戒毒的原因吧,别多想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一副安慰的样子,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我陪你去,拍几个片子,看看是不是真的得病了,成吗?”

“不用了,到时候还要说我是在戒毒中,会留下档案的。等我彻底戒了,再说吧。过上两三个月,好么?”

“嗯。”子衿点点头,便出其不意地把我横抱起来,我挣扎了几下,却还是任由他把我抱到床上,盖了毛巾被,他坐在床边,从兜里拿出一罐云南白药给我,“我背过身去,你先喷点儿吧,我也不能给你看。”说着便起身走了几步,背对着我站着,看着一边的U型台问我:“我可以玩儿会儿么?”

“你省省吧,就你滑的那个臭水平,还想玩儿U型台?你要真想玩儿,我待会儿教你。”我一边说着,一边用一种诡异的姿势随便给臀上喷了点药,没有镜子,也看不见全貌,入眼所及的地方倒真是肿了一片,我轻轻用手摸摸,似乎皮肤也不像之前那样平滑,起了很多小疙瘩,几个楞子突兀地横在臀上,手放在上面,都没有知觉,只是疼着,一直疼着。

“对了,你还没跟我说过,这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秘密据点。”子衿看着这地方,似乎觉得十分新奇。

“我租的,租了好几年了。你知道我以前跟你说,我在外面有几个朋友,大家一起玩儿轮滑的吧,这是我们小队的据点,怎么样,不错吧。我就是把墙涂了黑漆,装了几个灯管,买了一个U型台给我们练习的。你要是想玩儿,那个U型台后面的柜子里有鞋,你看看哪双大小合适,自己穿上滑吧,我懒得理你了。”

“这地方这么靠近市中心,我看足有个两百平米,你倒挺有办法。话说我一直觉得奇怪,你钱分明没有我的多,为什么你的钱好像永远花不完似的。”子衿过去打开鞋架,里面几十双谢估计吓着他了,他一边翻着那些鞋子,“这些鞋有啥讲究啊?看起来还都不太一样。”

“算你有见识,不同的地面用的鞋子不太一样的。在最下面那排挑一双吧,待会儿记着放回去就行。”说话间,我已经喷好药了,药物清凉的感觉让我在疼痛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他拿起一双,坐在一边穿着,一边问着:“你还去上学吧。”

我其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想来,却似乎是最重要的。我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上学,但一定还是要去的吧,只是,现在再办转学手续,估计来不及了。只要回学校上课,就一定会被找到的。一时间,我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我,应该去吧。到时候再说,我还没想好。”

“你考虑各种事情都挺周全,竟然没想到自己还要上学啊。”子衿说着,倒有了笑意。“你不会真的就想一辈子在这儿跟这些人一起混吧。上学也花不了你多大精力,我从来没见你怎么学习过,不也每次考得都跟我差不多嘛。再说了,你要是不上学,以后我该多寂寞,你还是到学校来,继续当我的绯闻女主角吧。”语调上扬的,典型的子衿调侃的味道。

在学校里我们两个是同桌,而且关系极好,成绩又经常很有默契的考得一样,所以早就被人传遍了。我为此也受了不少其他班级女生的白眼。子衿在学校是校草级的人物,画画一流,经常随手几笔速写,就能深得神韵,更不要说,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控卫,保守地讲,我们年级三分之一的女生都暗恋叶子衿。初二的时候子衿人品爆发,考了年级第三,拿了学校的一等奖学金,我亲眼看到17班一个十分漂亮的女生,拿了一个不知道签了哪个大牌名字的篮球送给他祝贺,当时子衿一脸假笑,我看了差点儿恶心吐了。据可靠消息讲,那个女生正是我校初中的校花。

我在学校里声名鹊起还是因为子衿。初一的时候子衿已经成为大部分女生的梦中情人了,我那时候在文学社做个小编辑,写写稿子发发校报什么的,就借由子衿的关系,写了篇篮球队的轶事锦集。由这篇文章“一炮而红”,成了叶子衿同学的绯闻女友。以至于后来我做了文学社社长,做了电视台的主持,我最出名的身份,依然是叶子衿的绯闻女友。我从来没申辩过什么,不是默认,只是,不在乎。

学校的点点滴滴,就着样慢慢回忆起来。那时候觉得学校的生活是那么平淡的,无聊的,没有新意的,我拿了很多稿件在上课的时候审稿,时不时被点起来回答个问题,中午和下午的时候和子衿一起去校外吃些好东西,晚上自习的时候经常睡觉,早上起来拿了子衿的作业拼命地抄。那些简单机械又十分细碎的片段,一直被我忽略着,仿佛我的生活只是周末出来和阿笃他们滑冰,只是夜晚偷偷打开笔记本处理着网站的琐事,只是在熬不住的时候回家偷偷吞云吐雾。我太过在意那些被我隐藏在暗处的东西,却不知道,学校里的一切,原来竟有一种分外真实的美好。

“我回去上课,行了吧。你怎么办,拿了这么多东西出来,陪我住啊?住到什么时候?”我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穿上鞋子,还站不太稳的子衿。

“我们干脆租个房子,在一起住呗,我跟我爸说,我们买了票,去南方玩儿了,开学之前再回来。然后让他帮忙转告你爸,你到了开学的时候,要是还不想回家,我们再考虑怎么办。”

“就是说,你要跟我一起潜逃了?我还没到跟你私奔的份儿上。你开车过来的吧,车上没装GPS?手机也得关了吧。你平时又没什么事儿,为啥非要跟我住在一起啊。我回头找到地方,告诉你不就得了?”我并不是不想子衿陪着,只是有些害怕,被他发现我在做的事情而已,这样的事儿,少一个人知道,就安全三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天不见你我就坐立不安了。我一回去,万一被跟踪了怎么办?我现在把车送回去,然后再打车过来。你就让我陪着嘛,你身上有伤还没好,看你行动也挺不方便的,一个人怎么过日子啊。我来伺候你嘛。我转身了啊,你上好药没?”

“早好了。转过来吧。”

子衿三两下滑了过来,在床前停下,扶了墙看着我,“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这问题问的很奇怪,但我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肚子却一点儿也不饿,我害怕吃了会恶心,会反胃,会一个劲儿地吐个不停。“不知道,好几天了吧。”

“你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怎么能一个人住,这是存心找死吧。影,你在戒毒,你要想清楚,我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下你不管的。”子衿的语气很坚定,也并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他又滑了几下到了鞋柜前,把鞋脱了,拿了钥匙,再回来床边,轻轻的吻了我的额头,他说,“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来。”那是他第一次吻我,嘴唇冰凉柔软,十足温柔。

我没有睡着,又失眠了。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想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妈妈坐在琴凳上弹琴的样子,想她晚上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月亮,想那个时候,到底是谁,代替那个人成为了我的生父。三年前,我认识了一个做公证的叔叔,他待我很好,他帮我作假,领出了母亲的遗产,现在,他是否还会帮我作假,把父亲的监护权转让出去?他为何要帮我?甚至不惜丢掉牌照?三年前的我也许会相信,是因为我们投缘,但现在,却觉得,这整件事情,蹊跷得很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咖啡厅里,那是一家我常去的咖啡厅,他也常去,我喜欢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他喜欢坐在吧台边上。有一次我去吧台倒一杯柠檬水,不小心洒在他身上,我请喝了杯咖啡,就那样认识了。

我叫他沈叔叔,他看起来很温和可靠,我跟他讲了很多自己的经历,起初毕竟是不认识的人,所以也没什么防备。那时候,我刚刚十一岁,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子,可以做下一番事业。他鼓励我,帮我搞定了法律文件,我伪造了父亲的签名,他作为公证员,签了章,我们就这样瞒着父亲,合伙提出了母亲留给我的财产。

后来我在网上搞了个网站,注册的空头公司,伪造的账目,还有安全账户,都是他帮我办好的。甚至最后发展到了实际的赛车,大笔的现金交易,他也会抽空帮我补全各种漏洞。我跟他学了很多,却从没有怀疑过,他为何,会那样义无反顾的帮我?

也许,该去查一查吧。做完这次大赛,就把赛车停上一段时间,找人去查一查沈叔叔到底与我有什么渊源吧。

生父

从那天起,我正式和子衿开始了同居生活。没有最初想象的尴尬,而是十分轻松自在。我如同老年人一样觉少,早上起得很早,四点半的时候便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烧开水煮一点儿奶茶,那是我唯一可以下喝下的液体。不同于仙踪林那种甜甜的珍珠奶茶,我用砖茶煮上半个小时,再加上牛奶,放一点儿盐,这是草原上的奶茶,带着一种自由的味道。我把奶茶倒在一个大大的水壶里,然后出去散步。

五点多钟,天已经大亮了,却还没有太热,小区里会有一些晨练的老人。我抱着水壶一边散步一边喝,有时会坐在秋千上玩儿一会儿。我喜欢秋千,它让我感到自由。

回到家里的时候子衿大概就醒了,他会喝一点牛奶,然后鄙视一下我的“非主流”奶茶,然后随手拿起纸来画画。一些时候,他会画我,画我坐在书桌前上网,画我看书,画我睡觉,但更多的时候,他画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形状的组合,色彩的变化,有时候只是涂涂抹抹,画完了,就会扔掉。

我有时会看电视。假期里播的幼稚无比的电视剧是我的心爱之物,我喜欢看电视里男男女女傻傻的做出一些夸张无比的表情,说一些肉麻至死的话。有时会看书,诸如《彼岸花》,《榭寄生》之类流行的网络小说,从前我都是不看的,此时却觉得看起来格外轻松。有时看到故事的结尾,我会不停地哭泣,后来又迷上了杜拉斯,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间一发不可收拾地,吞噬着这些有些悲伤的爱情故事。似乎因为这些故事哭泣,便不是我的脆弱了。

晚上的时候,我会出去。步行到仓库那边,和阿笃商量晚上的事项,几点开始,如何通知,审查每一个环节,子衿没有多问过我在干什么,只是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准时接我回去。他打一个叫做石器时代的网游,这大概算是他在画画之余唯一的娱乐了。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平静安逸得出奇,我在到北京之后,第一次感到了身心双重的自由,没有束缚,没有限制,每天任意地做着我想做的事。我把原先账户里的钱瞒着沈叔叔一点点转到另一个安全账户里,我已经开始计划着一步一步抽身出来,以后不再涉足此事,将钱委托给喻阿姨存在国外,也好安全些。事情好像慢慢都走上了正轨,却都因为他那一天的出现,而变得复杂起来。

大赛的前夜,我出门的时候,他斜靠在门边,手里拿了一本杂志,看得正出神。我呆住了,就那样站在门口,动也动不了。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怎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是那样轻巧地问着,好像我们真的是久违的朋友一般。

“言老师。”我撤了一步,给自己留了一个安全距离,“进来喝杯茶吧。”“好,”他合上杂志,悠闲地踱进来,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暴力”情节,我脑中念头换了千遍,却仍然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找到我的。

子衿听我又回来,忙从屋子里出来,见了老师,也没有很惊讶,只是淡淡道了声:“您好,我是影的朋友。”

“叶子衿吧,”老师笑了,走过去拍了拍子衿的肩膀,子衿身材很高,因此老师的动作倒是有三分滑稽,“我是言谿,你们两个不是去南方玩儿了嘛,怎么一起藏到这里来了?”

“言老师,我们……”我话没说完,就被老师打了个手势制止,我看看子衿,他倒是笑了笑,一副坦然的样子,道,“我们骗人了。”

此话大概大出老师意料之外。老师轻笑了一声,没再理他,从手里的书中拿出一张纸,转过身来扔给我,“这是你写的吧?要不要我给你念念?”老师话里讥讽的语气是那样明显,刺得我有些难过。

“这是我写的,您不用念了。”我低着头,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心里想着:幸好,说这话的,不是父亲。却又不知道若是来的真的是父亲,我是否还会如此的难过?

“叶子衿,我有话跟顾影说,你先进屋去吧。学校刚开学要有个摸底考试,据说你成绩不错,这回可别考砸了丢了面子。你的亲卫队们已经开始在学校里给你贴标语了。”老师用打趣的口吻打发着子衿,若是平时,我定然会笑一笑的,谈论子衿亲卫队的疯狂举动,几乎总是能让我开心起来的,但现在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子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却并没有离开,“我回头会复习的,您说吧,我就在这儿陪着她,您不用避讳,就算我先进屋去了,她回头也都会告诉我的。”子衿看着我,想确定我的意思,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的确,有他在身边,我会觉得一切都不是太难面对。

“也好,顾影,你原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间接受不了,心理上受了冲击,我能理解。你现在要是跟我回去,你爸爸不会怪你的,他是真心将你当做自己女儿的,不知你愿意跟我走么?”老师说得很慢,若要真用个词形容,大概算是语重心长吧?只是我长到这么大,从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我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现在,是断不能回去的。大赛在即,无论如何,我也要先把这个赛事安全的办好,不能砸了我Cindy的金字招牌。毕竟这摊子我是打算在赛事过后卖出去的,要是要紧的关头出了事,卖不了好价钱倒还是次要,关键是我自己都不一定脱得了身。其实我想过,我这主事的身份,若是被查出来,怕是要进少管所待上几年了。虽然明面上都是阿笃做主的,重要文件我都加了密码,只要阿笃不背叛我,旁人其实倒真无所谓。只是,怕个万一而已。

他见我没有回答,便接着问,“怎么?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考虑清楚?”

我不是没考虑清楚,是压根没有考虑过。这几天脑子里都是报名参赛的车手,车型,报名费,账目之类,再就是各种爱情故事里始终不能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根本没有给过自己一丝一毫的时间考虑,若是有人来接我回家,我该怎么办?

子衿是知道我这几日里忙忙叨叨的常往外跑的,见我不回答,便自接口道,“影不是不想回家,只是这几日她可能有什么事,要参加个轮滑的比赛,所以想在外面准备,等比完了再回家。”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说了,他却好像故意似的装作没看见。子衿没有问过我每天去哪个仓库干什么。但每天去接我隐约听我们提到比赛,我又说是为了赚自己以后的学费,再看我们那里一柜子的轮滑鞋和大规格的U型台,就以为我要参加个极限运动比赛,这几日是为了赢奖金。他第一次说什么训练别太辛苦,伤还没有好之类的话时我还有些错愕,知道他原来是这么想的,不禁十分佩服子衿的想象力。细想之下又觉得好像他的想法更符合常识一些,是我的做法太过异想天开了。

“哦?这么说,你是愿意回家的了?”老师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又指指手里的信,“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去了呢。”

我看着当时写下的一字一句,那些清晰的声音回荡在脑中。真的就这样回去么?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不甘心?当时出来,其实是怀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心的,想要告诉父亲,没有他的“悉心教导”,没有他的“祖宗家业”,我一样可以养活自己,让自己过得很好。走出来,是一种志向,想要证明自己并不需要父亲的垂怜庇护,但若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岂不是真成了小孩子赌气离家出走了?我不是不愿意回去,是不能回去。从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想回去。他既然不是我父亲,那知春里那套房子,也就不是我家。”我甚至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也不敢看子衿,低着头说着那些自己明知道是口是心非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全然不受理智控制了。

“哦?看来你人不大,主意还挺硬的。那你爸呢,你打算怎么办?我看你信里写想要让他把监护权转让了,是这个意思么?”

“是,我想跟……顾先生断绝关系,他与我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理应将监护权转让给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办过我的领养手续,所以,他作为我的监护人,应该是不合法的吧。”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把这些话说完了。

“影!”子衿拉拉我的衣袖,制止我继续说下去,我却不动声色的甩开了他。

我以为老师会生气,会骂我,会一个耳光抽过来,但他都没有。他笑了。拿出一份监护权完全转让的文件,放在我的眼前,我看着文件右下角的签名,分分明明地写着两个字:言谿。“你不是想要监护权在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手里吗?”他说着将文件翻过一页,后面正是一份亲子鉴定的鉴定结果,竟然是我和老师的血液样本化验的,鉴定结果上或然率的字样让我瞬间石化,言老师是我的生父?!

他似乎没有看到我惊讶道近乎呆滞的神情,“你不是要亲属来监护你嘛,我就是你的亲属,所以我把监护权要回来了,你满意么?”我看着他笑意渐浓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我细细看着这份文件,却感到一种不可思议地恐慌。父亲把监护权转让了?他终究还是不要我了。我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签的文件,现在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左下角顾潞城三个字,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父亲的笔迹。老师跟我的亲子关系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老师跟妈妈生下了我,父亲怎么会跟他关系这么要好?

“这不可能!我绝不是老师的女儿,这文件是假的!”我说的斩钉截铁。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女儿?”老师说得很轻,却字字分明。“你的生父,是我的孪生哥哥,言渚。”

新房客

“你妈妈和我二哥,是高中同学。两个人当时关系很好,就像你和叶子衿这样。”老师顿了顿,看了看我们两个,子衿羞赧的低了头,“高三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恋爱了,那时候不像现在,连大学里都是不能恋爱的,更不要说高中了。我爸知道了之后,把二哥吊在家里,打了很久,他也不同意分手,那时候我甚至害怕二哥就这样被打死了。后来我爸还是强制的让他转学了,你妈妈那边,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后来怎样了,但据说也是转了学,两边再没联系过。

“你妈她后来念了两年大学就毕业了,毕业回来,就跟你爸相亲,然后结婚了。你爸跟我大哥是同班同学,跟我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他们两人只见了三面,就决定结婚了,我们也都没听说,直到请柬送来,二哥都不能相信,他一直喜欢的林扬要嫁给潞城哥了。婚礼之前我二哥去见了你妈妈,大概就是那时候,怀上的你。最后婚礼他没有去,颓废了很久之后,决定要出国了。你爸爸发现你不是他女儿,也是看了你血液化验结果,他当时也是失去了理智,所以一怒之下,就走了。

“后来他们两个离婚了,可能也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爸爸的意思是,让我二哥来照顾你们。但你妈妈不同意,坚持要自己抚养你,也不想告诉我哥哥,你是他的骨肉。你妈妈病危的时候,我哥哥从国外回来看她,我不知道你当时见过他没有,你爸爸那时候才知道你是他的孩子,却没有告诉哥哥。我那时候也不太了解,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二哥回了美国,大病了一场。也渐渐恢复过来,结婚生子了。你爸爸带着你到了北京,为了给你好的生活,你爸爸日日辛苦工作,虽然对你要求严了些,但平心而论,总算对你不错吧。我其实也是最近才听你爸爸说,你是我哥哥的女儿,我当时也跟他大吵了一架,觉得他这样对你不公平,对我哥哥也不公平,但细想想,你不认识我哥,也从未见过他,让你在母亲辞世之际再面对父母离异,跟着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远渡重洋,对你也未见得就好,你爸爸,也是用心良苦。

“现在我哥哥人在国外,有家有业,虽然不知有你这个女儿,但是一旦知道,一定会回来接你走的。小影,我和你爸爸,都觉得你是大孩子了,你既然觉得还是跟亲人在一起好,我们也相信你的决定。你要是觉得跟着我过好,我和大哥,都是你的亲人,以后也会带你回去见我父母,你要是想跟你生父在一起,我们这就给我哥哥打电话,我们办好签证,让他接你过去。你也不用担心跟他在一起不熟悉,反正我们两人是孪生兄弟,长得很像,你就当他是我,也可以的。他很爱你妈妈,一定比我和你爸爸,都疼你。”

老师说完拉了我的手拍了拍。眼前这个人,跟我的生父一模一样。原来他一直就当我是亲人一样对待,我虽然在老师家只住了几日,却真的感到了许久未有过的温暖。我记得他把我放在膝上,一边给我揉着伤,一边跟我说话,他把我搂在怀里,安静地听我哭泣,他在打我的时候,还会问我疼不疼,要不要轻些。

他说,我的生父是他的孪生哥哥,那应该跟他有着同样的样貌,却不知道是不是有着同样的性情?他会不会也像老师一样将我拢进怀里,让我靠着哭泣?他要是接我回去,他是根本不会打我,而是像父亲从前那样,将我宠到天上?还是会恨我破坏了他的家庭,让他生活变成一团糟?我不知道。我其实,是害怕的。我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父亲不喜欢我,与我素不相识的他,又怎么会对我宠爱有加呢?

我不想出国,至少,不想现在就出国,更不想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带走。如同我不想成为父亲的累赘一样,我也不想成为那个男人的累赘。那么,要不要跟老师在一起呢?我不想做他的侄女,不想叫他三叔,我只是想做他的学生。这些太乱,太复杂,太难以接受了,我情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父亲还是父亲,老师,还是老师。

“我不想出国去,我想暂时住在您家里。”我低了头回答,“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老师似乎也没觉得我讲条件有什么过分,一副我说出来他就答应的口气。

“我能还叫您老师么?这些事情太突然了,我一时接受不了。”

“当然可以。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是我班主任,我也一直叫他言老师的。”老师笑了笑,又拍拍我的肩膀。

“我……爸他,还好吧。”其实,我想问,父亲他去哪里了?父亲为什么不来找我?父亲为什么就这样不要我了?但我说不出口,问不出口,犹豫再三,便也只是这不温不火的一句。其实我心里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始终,还是放不下父亲的。

“这会儿会叫爸了?你刚才怎么说的?顾先生?断绝关系?你都断绝关系了,你爸还能怎么样?拿板子抽你逼你管他叫爸爸?他不好,找了你几天,没有消息,公司里有急事,去意大利了。临走拜托我一定要找到你,跟你说想找亲人没关系,他帮你找,想让他放弃监护权也没关系,他签了转让文件,让你一定别有压力,什么时候想他了,就给她打个电话。”

“爸……”我声音很轻,心里像刀绞一样。我知道自己这时胡闹,却也实在做不到在听到那样的消息之后,静默的转身,当做云烟浮尘,全不在意。我想要发泄,我想要逃开,我觉得自己受伤了,因此不顾一切发自本能的,刺伤了与我最亲近的人。我在心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若是能有选择,我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只一场盛大繁华的梦。

“影,给顾叔叔打个电话吧。”子衿在一旁,晃晃我的腿,轻声地劝着。说着便将手机打开,递了过来。

我有些茫然的接过来,在手中把玩,却不知道该不该播出那个号码。手指停在“1”的位置上。碰了碰按键,却还是将手缩回来握成了拳。就算打了电话,又能说什么呢?有些话注定只能藏在心里,无法挂在嘴上的。那么,真的让父亲一直误会着么?我用拇指指甲狠狠掐了食指一下,抬头看了言老师一眼,才握了手机,飞快地编了条短信:爸爸,我一切都好,切勿挂怀,顾影。

点了发送键之后,屏上出了一个小勾,我受惊一般的,用力按下那个红色的挂机按钮,不到两秒钟,便是一片漆黑。父亲在意大利,短信应该很久之后才能收到,这样手机已经关掉了,大概就免去了与他通话的尴尬了吧。我不知道说什么,真的不知道。

“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吧。”老师的话让我陡然一惊。现在就走?那我的烂摊子怎么办?我故作可怜地看着老师,央求着,“老师,您能否宽限几日啊,我们这房子租到月底,等到期了我再搬回您家里住不迟嘛。我这几日……还有事情。”虽然不知道这样含糊不清的解释是否能够搪塞过去,但若没有理由,老师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吧,什么事儿?”老师颇有兴味儿地看着我,似乎只要刨根问底,就一定能够发现什么秘密一般。其实,他如果真的一点点细问,我还真是拿他没有丝毫办法。也许那藏了很久的我的“第二重身份”,也会被他直接挖掘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在这儿生活比较自由,环境也安静,我最近经常睡不着觉,老师家的卧室又是冲着马路的,夜里噪音太大,就更加难以入睡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想出这样一个胡扯到极致的理由,不过细想想却还真有三分真实,心下也不由得为自己的思路敏捷得意一小下。

老师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颇有道理,“好,你开学前可以在这儿住,但我也有要求,我要暂时住过来陪着你。”

我一时无语,不能同意,也不能不同意,老师在家里住着,我明天可如何半夜里溜出去?倒是子衿插了个话头,“言老师,您要是住过来,我住哪儿啊?这房子可是我跟顾影合租的,您不能硬把我赶出去吧。”

我登时直想将子衿抱住亲上一口,得友如此,吾复何求?一个感激的眼神递过去,那边也是一个得意的眼神递回来。却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老师沙发上一翘二郎腿,拍了拍柔软的垫子,随意地说:“不打紧的,你们平时怎么过的,还怎么过,我又不抢你俩的房间,睡沙发就行了。”

还没等我拒绝,老师就站起来,又拍了拍沙发的靠垫,对我说:“顾影,跪上来吧,咱们算一算刚才的帐。”又转向子衿,“我收拾她,你也要看么?”

父爱

“我收拾她,你也要看么?”

“言老师……”子衿刚想要说什么,却被我的眼神逼退回去。我知道他想要给我求情,我也不想挨打,只是其一子衿求情不见得有什么作用,其二实在太过丢人了。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话说得太过分,一时逞了英雄,觉得不就是挨几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坦然地跪在沙发上,子衿见我如此,便也知道拗不过,转身进了房间,把门锁上了。

老师却很久都没有说话。我这才想到,老师可能原来并没有想到要在这里打我,板子也没有带过来,估计是在屋子里寻找趁手的“刑具”。我偷偷回过头看他,见他果然是四下寻找中,心中不禁暗暗祈祷,不要找到趁手的工具才好。结果我一眼便看到一个合适的:那是我买来用来提鞋的一个长柄的提鞋器,木质的,约有个六十来公分长,下头为了提鞋方便,做成扁平的弧形,两三指宽,虽然不及我家的板子那样骇人,若用来打人,看上去也很是趁手。当时看到只是觉得方便,穿鞋连弯腰都不用,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质地又好,于是就爽快地掏了腰包,上天作证,要是当时我能想到此物有此用处,倒贴我十万块,我也决不买。

我急忙把视线移开,却已然来不及了,老师也一眼看见了那稀罕物。几步走过去拎起来,又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见我看他,便问:“这玩意儿干什么的?还挺结实。”好像他真的很好奇一样。

我可怜兮兮地跪在沙发上,呶了呶嘴,“在鞋柜边上放着,还能是干什么的?提鞋的呗。”

“嗬,小丫头气性还不小,说吧,怎么错了,我等着你。”老师挥动那不知算是板子还是棍子的东西,给了我一下。我捂了屁股揉了揉,还真是疼啊。

“老师,您能不能上来就直接打啊,我知道错了,以后也会改的,不会再犯了,但每次都要说怎么错了,有点儿太难堪了。”老师此时的样子看着并不生气,我于是也有些得寸进尺,开始讨价还价起来。在父亲那里,只要说知道错了便好,父亲从不会迫我把心剖开,把那些念头一项一项罗列出来,他总是信我的,信我能够明辨是非,信我即使做错了,也只是一时之糊涂,打了,罚了,便不会再犯了。

“不行。你不说说自己哪里错了,错在哪儿了,我怎么能知道,你认识错误有多深刻?”老师说着,又给了我一下,即使穿着裤子,也疼得我全身一紧。“快说,不说我可打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审问的犯人,不禁有些委屈,手捂着被打的地方,回头看着老师,“爸爸都不让我说怎么错了的。”说完了自己便后悔了,这话说得实在太欠揍,我要是言老师,定然不遗余力地将这个不知死活乱说话的丫头活活打死。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师的神情,见他不说话,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这才恍然意识到,老师和父亲的不同:即使我还是个孩子,父亲依然把我当成一个思想成熟的大人,明明我已经长大了,老师却依然当我是个孩子。

“你不用给我道歉,我也不是潞城,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怎么教育你,我说了算,别给我提潞城那套。他就是太信任你,我还不信任,要是想让我信任你,你先做出可以让我信任的样子来。”老师说得也不是很凶,但我却觉得,这几句话,分外沉重。重到失去了和老师讲条件的勇气,重到觉得屋顶渐渐压了下来,重到心里有什么地方狠狠地碎裂了。

臀上也好像要碎裂了一般,老师用侧面狠狠打在我的臀锋处,疼痛从肉至骨,穿透而来,我咬紧了唇,睁大了眼睛,才能止住立时便要溢出的泪水。

“对不起。”道歉,已经是我最习惯做的事情,但老师要求的,却不止是这个。反省是让人痛苦的,道歉却没有任何的难度。“我任性了。不但没有理解爸爸的难处,还在心里存了不敬之心,我逃出来,其实有怨恨的关系,虽然不怨他打我,但还是疼得要死,觉得爸爸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没有权利这样责打我。我也害怕,害怕爸爸突然间对我那样明显的关心是在同情我,迷惑我,害怕有一天听到他说他其实根本就讨厌我,因为我不是他的孩子,是……我不想自己受到伤害,无论是肉体上,还是心灵上,所以就离开了,觉得即使自己在外面再思念他,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可以想象他很担心,很着急,可以期待他会来找我,可以骗自己,虽然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但爸爸他还是爱我的。可我没有一刻想过他的感受,我太自私,以为钱还清了,债就能还清。我叫他顾先生,其实不是心里不当他是爸爸了,只是想说服自己下定离开他的决心,不想在他跟前碍眼而已。”

“啪!啪!啪!”三下,都打在臀腿之间的地方,全是侧面打的,所以响声不大,但疼得好像骨头都要断了,我全身僵硬,双腿止不住的抖动着,双手死死地抠住沙发的靠背,死死地咬住想要叫出声的嘴唇,喉咙间发出“嗯”的一声。我不知道这样挺着,他会不会打得更重,只是子衿在房里,若是我叫的太响,子衿也许会出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丢人的样子。

“你爸爸打你,你心生怨恨,也是正常的。”老师突然间像是善解人意了一般,“我不想让你怨恨他,他也不想被你怨恨,所以我们这么处理,打你的事儿,都归我来管,我反正不怕你恨,我们这么做,你拿着电话,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他那边该是中午,也没什么大事儿。你要么打电话给他道歉,要么我们两个就在这儿耗着,你要是不嫌疼,我也不嫌累。”

老师说着便将手机递给我,我当即决定不要跟手里拿着板子的人作对,我是个倔强的人,但绝不是傻子。可惜,身体却不听我的,手僵在靠背上,紧紧地抓着,怎么叶松不开,不要说接过手机来打电话,就算是抬起来都是奢望。“啪!”这一下甚是清脆,但竟然不那么疼了。应该是老师“仁慈”的换了宽的那面来打,老师是说话算数的,只要我不打电话,他大概会一直打下去。

“老师,您帮我拨号可以么,我手僵了,抬不起来。”平白多挨了一下,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委屈的,话说的便有了一丝怨气,竟然像是故意赌气一般。我以为这回就算手上不挨,屁股上也会惨遭一番荼毒,才能幸免。但老师竟然伸手过来,在我的小臂上按揉几下,又抓起我的手,轻轻从指间开始帮我揉搓,他的眼神很温柔,丝毫没有愠怒之意,我突然有种想要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些愤怒的冲动。于是动了动左手,能动了之后,又伸了右手出来,“呶,这只也不能动了。”

老师却笑得更开心了些,摇了摇头道,“到底还是个孩子。”我瞬间仿佛泄气了,觉得自己这做法的确幼稚得可笑,想要把手收回来,老师却依然抓着,又细细帮我揉起来。他的手指并非那种修长好看的,甚至还没有我的手指长。但是很瘦,瘦到指节有些微微的膨起来,拇指和食指指肚的地方有些细茧,大约是长久的教书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我怔怔地看他,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力图从他身上找出些和我共同的地方来。

“可以动了么?”老师又从兜里掏出电话,在我眼前晃了晃,“可以打了吧,你不打电话,我可打你了啊。”说着又挥起那长长的骇人凶器,我身子一颤,抓过电话,跪坐下来,一手紧紧抓住那根提鞋的木头,“老师别打,我这就打电话。”翻开手机的盖子,便播了父亲的号码。

老师笑着把那提鞋的木棍放回了远处,回来坐在了沙发上,电话便通了。电话那头响起的,又是那有些不熟悉的随意的语气,又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谿,找到小影了吗?你哥打电话过来说在他们家的小区里看见了。我刚刚还收到她的短息,再打过去,手机就关机了。”

这儿居然是言医生的小区!唉,真是天要亡我。我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用老师的手机给父亲打电话了,听到父亲这种安然随意的声音,我总会不自觉的,感到些许嫉妒。“爸爸,是我,顾影。”我力图将声音放得平静,但早已凝在唇边的哽咽并不配合,只是六个字,就让许久的努力付之东流了。

“怎么哭了?言谿又打你了?”父亲的声音,却是不同往日里的温和,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从心里涌了出来,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我默默点点头,嘴里却说着,“没事儿,就是想您了。”

“爸爸前几天打重了,本来你言老师已经罚过你了,我就不该再打了,对不起,别怪爸爸,好吗?”父亲的声音很轻,信号也不是很好,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了他向我道歉。我心里的父亲,一直是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他居然也跟我说,对不起。我心里的委屈和难过,一下子全都被我释放出来,一时间,我也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

“爸爸一直没告诉你亲生父亲是谁,是因为怕你担心,怕你受委屈。你从小心事就重,你妈妈也交代等你大了再告诉你,所以才一直瞒着,爸爸也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能原谅我吗?”父亲一直说着,我好想叫他停下来,不要说了,让他能够回到从前那个严肃的,一直不给我好脸色的父亲,若是那样,也许我还可以怨他,但现在,只有深深的自责,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爸爸在意大利有很多事儿,可能很久都不能回去,就把你交给老师来管了,小影要听老师的话……大麻对身体不好,不要吸了……失眠太严重也别吃安眠药……没有食欲也不要一直饿着,对胃不好,身体也受不了……爸爸给你找了个心理医生,你每周去他那里,有什么不敢跟我说,不敢跟老师说的事情,总要找个人谈谈,心情才会好些……钢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不想学了也可以……高中学习忙了,不想帮爸爸处理公司里的杂事儿了,爸爸也不会迫你的……爸爸在米兰这边,给你买了几身漂亮的衣服,过几天大概就寄回去了……从前爸爸对你太严厉,以后不会了,别再一个人走了,好么?”

我的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安静而汹涌的夺眶而出。这样絮絮叨叨的父亲,让我无法抑制内心里的脆弱。他其实和我,也是一样的吧?他也会害怕,害怕我不爱他,害怕我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基因的纽带,而离开他么?可能自怨自艾得多了,有时候竟然忘了,他其实是那样好的一个父亲。他很用心地给我讲解公司里各种各样的事情,他拿出一份份精心整理出的案例教我各种各样的情形应该怎么处理,他在外工作不能回家,每天晚上总会打电话回来问我一天的情形,跟我道晚安,即使有时在地球的另一边,已然是深夜。有时他打了我,便自己一个人出去喝酒,直到夜里我睡着了,才会回来。我在这种不太明显的关爱之中,过了很多年,却没有丝毫的察觉出他的爱,只是不断地回想着那些被他打过之后的痛苦,一遍一遍品尝着,直到自己相信,他根本不爱我。

“爸,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我喃喃地说着,断断续续,接不成句子的话,却是我用尽全力表达的,最诚挚的歉意。泪水从嘴角滑入,咸涩的液体,那样温暖的,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我颤抖着,却被老师拥在了怀里。

电话打了很久,我一直在哭,父亲一直在说着些话,好像把几年之间我们落下的话都说了一样。最后是老师的电话没有电了,才挂断的。垃圾桶已经被我擦眼泪的纸巾堆得半满了,老师帮我擦干了泪水,又捏了捏我红红的鼻子,轻声地说,“傻孩子,你爸爸,一直都非常非常爱你。以后断绝关系的话,不许再说了。你不认我哥,可以,不认潞城,看我不打死你。”

我下意识地一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今晚是预演走程序,我没有去开会,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比赛前夜

经过漫长的闭关复习之后,我终于在今天上午考完了!!

不要问我怎么样,我已经焦了,大家看文吧,今天比较平淡,明天,可能也会比较平淡……我其实并不懂赛车,我当时之所以在这个北京并不时兴的项目上下了血本,看重的,其实是它的前景。两年前,刚刚知道二环晚上偶尔几个爱飙车的年轻人相约赌赛,速度开到快得咋舌的地步,比之极限运动的刺激,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便知道,这项目在北京,定然能发展起来。

那时候,北京带着一种急促的态度进入了新的千年,每个人的心里几乎都是浮躁而压抑的。速度,大概是释放这些压力最好的途径。有钱有胆量的当然可以亲身上阵,但没那个本钱,或者惜命的,其实看看人家赛,也未尝不是种发泄。

我开的网站“驰掣”,最早,其实是卖这些地下赛车的视频的。视频是兄弟们开车录的,效果其实很一般,不要说跟F1那种正式赛事,就算是跟结婚礼车的录像,都是没法比的,然而,却带着一种黑暗里野性的喧嚣,让人深深沉醉。我小学时做过电视台的台长,对剪片子,虽然不是太得心应手,但最起码也做得,又买了了些软件的教程,像模像样地学了一阵,每次赛车之后,都会把视频剪辑成短片,传到网上,供人收费下载。

生意起初做得并不怎么好,这也是我预想到的。地下赛车毕竟是非法的,我却是想细水长流,不想被警察抓个现行。那时候北京还没有网警,我却做得十分小心谨慎,每天几乎分出十二分的心思来打理,代理服务器几乎几天一换,也并没花钱做过什么广告,因而网站也不是那么广为人知。当然,有心的人总还是能找到的。

三个月里,大概有2000人看过我们的视频。我并没赚到什么钱,却看到了来钱的希望,设赌。那时候地下车手不多,圈子很小,车也少得很,约摸也就五六个人,也包括阿笃,大家水平相差不多,车也没有改的很过分,加加减震换换刹车之类,车开得虽然也快,但远没到风驰电掣的水平。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在网上设赌的,比赛之前会给出几个车手的战绩和视频,大家可以任意观看,选出自己心仪的,填上车手的代号和金额。也有组合买法,赔率高些,运营的方式倒与赌马相差无几。

我为什么会做上这个,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父亲是做正经的传统生意的,公司还是个纳税大户,连偷税漏税都不太多。我每月可以支取的零花钱很多,父亲并不限制,就算我经常买些奢侈品也不会感到拮据。但也许是父亲管束之下的生活太过压抑,我在极限运动中找不到的那种心理上的刺激感,都能从经营这个小网站的日夜悬心中体会到。有自己的事业,是快乐的,即使这事业多么上不得台面,多么幼稚,多么危险,依然是快乐的。

我通过网上赌车赚到第一笔钱之后,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兴奋。20万,对于当时只有13岁的我来说,真的是个不小的数字。我以为自己会将母亲留下的钱全部赔进去,结果非但没有,还大赚了一笔。我开始踟蹰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钱越来越多,再做下去,万一被抓到了,我自己深陷其中,倒是小事,最多不过罚点儿钱,在少管所待上几年,万一扯出无辜的父亲来,要怎么收场呢?

沈叔叔那时和我关系很好,我便在再三犹豫之下,告诉了他我的“生意”。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从前是个律师,却不知为何离职不干,只做个小小的公证员,那时他真的是废寝忘食地帮我查资料,查案例,他说我的做法其实是很新潮的,中国还没有过网上赌博的先例,更不要说我这种未成年人设赌的先例了。他为我设计了很多钻法律空子的做法,甚至给了我让这种虚拟的赌赛走出网络的信心。又帮我回到家乡,把母亲留给我的房子也卖了,又换了不少钱,作为扩大生意的资本。

其实有了实际的场子,还是因为染了毒。其实这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阿笃和兄弟们,都相继沾上了,我算是最晚的。起初我让他们戒过,可根本不管用。他们不像我,平日里可以花父亲的。本来就是混日子的人,自然没什么收入来源,除了工作,便是我给的钱。有了毒这一项,他们日常的开销就拮据了不少,自然也会管我要钱,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为了养得起这些“爷”们,逼不得已,定要将规模扩大了。

在沈叔叔的提醒下,我又搭上了西城区的交通支队的副队长的线。贿赂副队长自然有些亏本儿,我搭上的却是他的情妇。这个小杨和我们极限溜冰队的张勇是同学,张勇虽然不跟我们一起搞赛车,但“赌车”却也时不时玩一玩。便把这层关系介绍给了阿笃,我觉得可以一用,便从这个小杨身上,打听到不少诸如周几查夜,周几临检,何时封路之类。花的钱也不多,她要求也不高,有时一件父亲买给我的衣服,便能从她嘴里知道很多有用的情报。

参加赛车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车手是从国外留学回来,见我们组织,便也跟着玩儿。另一些便如阿笃这样,本身便是修车或者改装的。第一部分人算是比较有钱的,有钱修车改车,却又没钱做真正的职业车手,便只能在街上跑跑过过干瘾。另一类其实更加拮据,主要还是自己做着这个生意,想借此拉拉客源之类。到了我初二的时候,北京这样的车手稀稀拉拉已经有了20来人了。我让阿笃用我给的钱开了个改装店,专门负责改装各式的车,也算给他们提供点儿技术支持。以此,也聚拢了一批爱改车飙车的。他们一干人等聚在一起,讨论的,多是车,几人一起,便凑成了个车队,队长不是阿笃,却是海龟。

海龟有个很正经的名字,叫王梓,我们却从来不这样叫他。顾名思义,海龟是个海归的,家境不算极好的,却也实在不错,和我相差不多。个字不高,人很瘦,脑袋却有点儿大,却是很像“小萝卜头”。开一辆国内不多见的奥迪TT,正经的跑车,却不那么张扬。二环是直道,海龟开的奇快,不减速,油门一脚到底,大有种不要命的态势。海龟人很不错,但英语很差,家里想法子给他送到了国外,他玩了一两年,没拿学位便回来了,说是听不懂老美说话。回来之后也没工作,在网上看到我们的网站就直接给我发了,说是要找录像里的车手挑战。我于是把阿笃介绍给他,两人一拍即和,成了哥们儿。

海龟很会改车,也许在国外飙车的经历让他有了各种新得,海龟便经常煞有介事的指导他们减震器应该用什么牌子的,挡泥板应该换成什么样的,那种轮胎的抓力比较强,车开得不漂,把车底的钢板换成铝的,好减轻车的重量……

我和海龟见面次数不多,多半是在改装店见到的,他并不知道我是“驰掣”的“老板”,只知道我是阿笃的一个小妹妹,我们却十分谈得来。自从我们开了现场的赌局,海龟也会赌,一般都是赌自己赢。赌得也不大,因为他也不是常赢。他的车好,胆子大,赢面确实不错,可惜他控制有些欠缺,每每路况一般的时候,便有些超不过去了。

这趟的赛事,海龟也是参加的。赔率3.2,不算是高的,因为赛事定在夜里一点十分,二环的路况不错,所以他的赢面也大。阿笃因为要统管,便不再出车,队里另一个大热门,小木头,倒是要出车的。一共二十七个车手,我大部分都没见过面,手里的资料却是相当齐全的,每个人身体状态如何,车的状态如何,我都了如指掌,车手里只有海龟和陈路是赌的,别人倒只是玩车,没人交200块,赢了的,便能得到5400块的奖金,我一分不抽成,但观众们的世界,便几乎都是我的天下了。

赛事前夜我没有去,但晚上还是趁着老师睡着了,到阳台上打了电话,叮嘱了他们现场的资金一定不能乱,午夜下注开始,到比赛开始之前10分钟下注结束,之后资金立即转移,绝不留在现场。所有的资金分批在不同地点入账,下注的账目全部用商量好的代号记录,结算之后从现场带走,比赛结束之后利钱五百以下的当场兑换,大额的资金全部在第二天电汇入账户。账目核对由我亲自把关,现场在比赛结束之后立即撤离,不管是场子里还是相关人员身上,都不能携带毒品,也不留一点儿跟赌博有关系的证据,就算当场被人设路障截下来了,最多也是拘留几天,够不上刑事犯罪。

我打电话时,声音很轻,全不想,被隔壁的子衿听去了一半。我正准备开电脑,最后再确认一下网上下注开始。却听见阳台上,子衿轻声叫着:“影?影?”

我皱了皱眉,从阳台走出去。我和子衿的屋子,在阳台上是联通的,也算是一种特殊格局吧。本以为子衿已经睡着了,才小心的去阳台打电话,为的是不吵醒老师,却不想还是把子衿吵醒了。刚刚我声音很小,子衿应该没听到什么吧。我去开门,子衿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外,出口便是一句:“明天我掩护你。”

踩点儿

日更第二天,依然平淡,勉强算是揭晓了沈叔叔的身份,大家看看满意否?合理否?欢迎拍砖

叶子衿可不是个乖孩子,不然我们也不会成为哥们儿。比如现在,他正开着自己的悍马驾着我名目张胆的在二环路上无照驾驶。子衿喜欢车,从前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子衿便常常买一些名车志之类的杂志。我那时常常看旅游杂志,他就开完笑说要买一辆悍马,带着我横穿塔克拉玛干,说完之后,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后来他还真讹来了一辆悍马,大大的排气管,浓浓的柴油味道,开起来有种轰鸣的感觉。虽然没有本儿,但子衿的车技还是不错,是叶启辉找人教的。学会了也不太禁止他开,子衿打篮球的,个字高,也不显得小,一般上路,只要不出问题,倒也真没人查他。

子衿是个聪明人,昨晚听了我的电话便猜出我要办个比赛,还要用这个比赛开个赌局。一时间却是兴奋居多。子衿长到这么大,还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当然,除了无照驾驶。虽然平时不算乖觉,在学校也偶尔翻翻墙逃逃课打打架什么的,但这样大胆而明显的犯罪,却是他从未想过的。他并没怪我没告诉他这些“地下生活”,而是拉着我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最后还冒出一句:“顾影你实话实说,你到底是不是黑社会老大啊?”搞得我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今天一早,子衿便回家取了车,带着我跑了,根本没惊动老师。我们两人趁着夜色,在二环上踩点儿,在鼓楼桥出发的地点处转了几圈,子衿一晚上都处于兴奋状态,直到听闻我还有个汽车改装店,更加羡慕不已,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些忘乎所以了,“影,你都是怎么想到的啊,我这么喜欢车,都没想到在这个上面赚一笔,最多想过以后去学汽车设计。你们的比赛对车手有什么要求没?我也想参加,回头让我爸给我买台跑车,我也去你的改装店改装改装,参加你们这个赛车,哈哈,影要给我走后门哦。”

“你看着点儿路!你连本儿都没有,还想赛车啊?不是给我找事儿呢嘛。等你啥时候十八了,我还没给人关进去,你要是想赛,我也不拦你。”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了老师,突然看到我们两个都跑了,会不会担心?这样跑出来,也没有留下个字条之类的,再回去的时候,大概又要挨一顿打了吧?车上的位子并不甚软,坐在上面依然会有些生疼,我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很怕事情败露,很怕老师知道,更怕之后到来的那顿严惩。我知道现在停止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下注已经开始了,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讲信誉。我的手有些颤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矮矮灌木,蓦地有些失神了。

“影?影?你在这二环路上,踩什么点儿啊?二环不是天天走嘛,还能一天就变了不成?”子衿打着方向盘超车,边问着我。

“哦,路面无所谓的,主要是看主路上有没有多安摄像头。原来二环主要的摄像头都在桥下红绿灯之类的地方,桥上很少有的,如果他们提前知道了赛事,摄像头在二环主路各处一定会多出来几个,方便测速搜集证据。虽然赛车都是不挂车牌的,但警察要是有了监控,在哪个地方待命,再设路障截车,赛事就完不成了。我来就是沿途看看,除了我原来标记出来的地方,还有哪里有多出来的摄像头,是不是有原先坏了的,在今天换了新的。要是我们的比赛被发觉了,总会在这些事上露出些端倪,不能不防吧?”我向窗外望着,二环过了一半,仍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极处容易赌车的地方都是原来的摄像头,没有换过新的,我却依然没有放下心来,细细想着还有哪里被我遗漏了,如何做才能在警察已经发觉的情况下把比赛完成。

“这也要看啊?二环开得快了,一圈儿也就十几分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子衿在车流中穿梭,驾驶技术算是一流了。我看了看他的表盘,提醒了一句,“注意,别超速。晚上你也跟我一起?”

“嗯,跟你一起。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吧。你这儿踩完点儿,还要做什么?”

“那晚上比赛之前再带我开一圈儿吧,我们那儿的人,知道我的不多,估计赛前也没什么心情带我再踩一次点儿,他们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做事情也不是很细,就算他们查过了,我还是想自己再确认一下,周围没有警队埋伏。上午就没什么事儿了,下午我要去见个人,你就别去了,把我送到东单那边,你去体育场找人打会儿球吧,完事儿了再来接我,行么?”主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我有些担心子衿被人拦下来,整个二环两个方向各走了一圈儿,便已经是上班的高峰,北二环上车速几乎要降到三十公里了。

“成,你看完了吧?咱们现在去哪里?肯定不能回去了,言谿绝不会让你再这样出来的。”

“回你家吧,你得吃点儿东西,睡上一会儿,我家的钥匙我已经留给父亲了。”

“好啊,”子衿说着便下了主路,又神秘地笑笑,“正好让你看看我新买的房子,就在学校西门对面,跟你离得也不远,从学校里穿过去,走十五分钟就到了。”

“子衿兄真是大手笔啊,还真买了一套啊,佩服佩服。”眼看着车出了二环,我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就放松下来。从两年前知道他们这个赛车的事儿开始,我便一直关注着二环主路的摄像头,我曾经进交通队总控室参观过一次,甚至这些东西的厉害,二环主路一共25处安装了摄像头,主要是监视道路畅通情况的,真正制裁超速的,倒并不是很多,晚上路上也不会像香港或是美国,总有些值班的交警拿着测速器晃来晃去的,所以地下赛车才能在二环这种北京市的绝对中心路段发展起来。但这些摄像头,却总能清晰地记录路面每一刻发生的状况,我在赌,每一次的赛车,都是在赌,赌这一天,不会发生重大事故,带子不会被调出来看,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半夜里飞驰的汽车,其实不只是超速这样简单。我在脑中快速地回忆了一下一早上看到的各处摄像头,似乎没有新增,却依然没有放下心来,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是他们不打算彻查,大可以多安几个摄像头吓唬吓唬我们,但若是真要一锅端了我们,一定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打草惊蛇的。

“行了,少说笑了。你伤怎么样了,还疼么?”子衿的话打乱了我脑中简单画就的那张二环路上摄像头的分布图,趁着红灯,回头来看我,眼神里的关切,不言自明。

“有点儿吧,青了几道,但没怎么肿起来,不压着,就不怎么疼。”

“那你还这样跑出来?不用给言谿打个电话?你再回去言谿估计又要打了,我看言谿还不如你爸呢,三天两头的打,以后在学校一举一动也被他看住了,就你在学校里那懒散的样子,真被他看到了,估计你就惨死了。”

“那有什么办法,今天估计是逃不过了,还好昨天打得不狠,今儿回去最多不过再挨一顿呗,今天的事儿完了之后,我就把场子交出去了。这样太危险,我也太累了。以后北京肯定查得越来越严,我上学也会越来越忙,赚头虽然大了,风险也跟着上来。我要是自己一个,担点儿风险没什么,主要怕连累了父亲。现在已经赚了一些了,大不了以后干点儿别的。”

“不做了?做生意哪有不犯法的,我爸的生意就不干净,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我好不容易知道你干了这么个有意思的事儿,还弄得不错,怎么就收手了?怪不得我爸常夸你手段高明,我原来想你也就帮顾叔叔干点儿杂事儿,就算很高明也看不出来啊,现在看来,果然让人佩服。你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

子衿还没说完,我便打岔了,“你说什么?你爸夸我手段高明?我有什么手段了,就算有,他又怎么能知道?”

子衿一时也愣住了,大概是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竟没注意到,已经绿灯了,后面鸣笛不止,他才一脚油门,向前开去,眉间紧蹙,也是大惑不解。

我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虑,回头便问子衿,“沈立生这个名字,你有印象么?他是个公证员,以前是个商业律师。”

“沈立生?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但我爸之前的法律顾问,就是个姓沈的律师,原来到过我们家,我有个印象的。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意见不合,所以沈律师就离开了。我我爸才换了现在这个杨律师。”子衿自己似乎也猜到些什么,我只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子衿,你还记得这个人么?我下午要去见的,就是个沈律师。要不你跟我同去,我们也好印证一下心理的想法。如果确实,我们再考虑怎么办。我只是不理解,你爸为何要找人帮我做这些在他眼里如同小孩子游戏的生意,这有些不合道理啊。”

“其实没什么不合理,我爸不想把生意交给我,自然要替自己物色继承人,我妈喜欢你,他自然也希望以后你来接手他的生意。在他眼里,我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天天就知道玩儿,哪能跟你这样的实干家相比。”

“子衿不高兴了?你家的公司当然要你来继承啊,我一个外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就算让我做,我也做不来啊。下午跟我去见一下沈叔叔,问问清楚就好,我们别在这儿瞎猜了,好么?”

“要是我们两个以后在一起了,你做了他的儿媳,应该就能名正言顺了吧?”子衿没有回头看我,随意地说了这样一句。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暗涌

一直到了子衿的新家,我们都没说过话。他专注地开着车,我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说实话,子衿这样的一番话,吓到我了。从前我们提到这些,都是当做玩笑的,他眼里话语里的笑意,我都能明晰地感到,但今天他语气中的淡然和随便,却像尖刺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我从没有想象过,我的未来若真是与子衿联系在一起了,会是怎么样的。星辉置地,是个大公司,我也不得不承认,叶启辉作为一个商人,是很成功的,甚至比父亲要成功。他圆滑世故,治下有铁腕,政府有关系,我还怀疑他有不少的商业间谍,每次竞标,总能知道别家的标底。他做的很多事儿,都是父亲不想做,不屑做,但做了,总归是有益无害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我欣赏他。做生意的,有几个是干净的?只要部署周密打点得当,收服人心,别像赖昌星那样犯了众怒,立足于合法,辅之以非法,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父亲是坚决不允的,我一直觉得父亲是个少见的儒商,不为不义之财所动,诚信立身,仁义为本。父亲也喜欢做慈善,却不是那种一下捐很多钱的,而是那种有针对性的捐助,麻烦之至,但他却喜欢那种知道自己的钱的确用在慈善上的感觉。叶启辉也做慈善,却免不了作秀之嫌。一张巨额的支票开出去,还要搞个捐赠仪式,让人觉得假到极致。我却觉得,若是我,只怕会像叶启辉一样,毕竟这样是有利于名声,有利于生意的。

所以,我能理解叶启辉看重我的原因。我不是个好人,即使做商人,也定然不是儒商。他看透了我,为商必奸,只怕还是巨奸的特质。我们都认为父亲的做法迂腐,都有能为了利头不顾一切的潜质,这一点上,我们臭味相投。

但我不能继承他公司,无论如何都不能。子衿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从小到大一直陪伴我的人,他对我,甚至比父亲还要重要。我可以从任何人手中把这偌大的利益抢走,唯独他不行,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让任何人倾家荡产,唯独他,不行。而跟子衿在一起,是我不能想象的,子衿帅气浪漫,有时又有些不羁的痞气,魅力十足,但我从心里,真的只把他当成哥哥。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因为这样的我,根本不具备爱人的能力,我想要让他幸福,就像我相信,他也想要让我幸福一样。更重要的是,我担心叶启辉如此大费周章,不可能只是为了将我培养成继承人而已。

“子衿,我不会接受叶启辉的施舍的,我也不想要他的公司,我们只要确定了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安排的,我就抽身走人,决不留恋,好么?再多的钱,再大的公司,在我眼里,都没有我们的友情重要。”我从后面拉住他的手,子衿的指尖濡湿冰凉,甚至有些颤抖。这样酸到我自己牙都要倒了的话,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说,也不需要说。子衿应该信我的啊,无论我多么唯利是图,也绝不会做出这样鸠占鹊巢的事来。

“影,我知道。”他没有回过头来,因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拉着我的手稍微攥紧了些,又牵着我走了几步,才回头笑着看我,“咱们先不想这个了,跟我去看看我的新房子,还有你的房间呢。”

这桩事情,后来也就再没提起,直到下午我们一起去东单,见沈立生。

我和子衿一起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我看到沈立生手里的调匙,滑落到杯中。只是一瞬间的惊讶,我就已经知道,他是子衿所说的,那个沈律师。

沈立生身上的衣着很是朴素,不是名牌的职业装,倒像是木樨园的批发市场里淘来的货色。料子一般至极,衬衣虽然是棉的,看上去却不透气。汗渍隐隐约约的渗透出来,看上去就不甚舒服。我公事化地笑笑,拉了子衿过来,殷勤地介绍着,“子衿,这位是沈立生律师,沈叔叔,这位是星辉置地叶董的公子,叶子衿,也是我的好朋友。”

子衿笑意盈盈得伸出右手,沈叔叔也亲切地笑了,手和子衿握在一起。“我们又见面了,”子衿松开手坐下,随意地说,“上次见到沈律师,还是在西山别墅,有个两三年了吧。听说您现在离开了星辉,不知在哪里高就啊?”

“叶公子说笑了,我离开星辉,就做了公证员,这工作虽然工资一般,但没什么压力,油水也不少,人也轻松很多。”沈立生看自己被揭穿了,似乎也并不慌乱,依然继续编着故事。

“沈叔叔,这两年你帮我很多,我也很感激你,学会了不少东西。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儿,所以也没考虑过,像你这么有本事的人,为何会屈就帮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子。那套看我可怜之类的说辞,骗骗十二岁的我,还勉强算是雪中送炭,但如今我已经大了,不信您这套漏洞百出的话了。说实话,你知道我这么多秘密,我之前也没防着你,要是你把我卖了,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我不信你是来害我的,我倒更愿意觉得,你是受人所托,来帮我的,而这个托你之人,应该就是叶叔叔吧?”

“Cindy既然都猜出来了,为何不直接问我叶董的目的呢?”沈叔叔目光里有赞许之意,但并未看着我,而是看着子衿。

“我不想知道,因为无论叶叔叔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在乎。也请他不必想着拿着关于我的证据去要挟顾先生了,”子衿立刻回头看我,我心里一叹,却也没有办法,手在桌子下面轻轻掐了他一下,“顾先生与我并非父女关系,他已经放弃了我的监护权,远在意大利了。我也不再是他的法定唯一继承人,顾先生也不会做这种与虎谋皮的蠢事的,为了亲生女儿倒尚有可能,为了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只怕不会付出自己毕生心血的。”

沈叔叔脸色还是微微变了一下,却很快换上了笑容,“Cindy这说得是哪里的话,好像叶董和我是专门图谋你家延华建材一样。这全是你猜测而已,其实叶董是因为夫人喜欢你,所以想让我在你身边帮忙,以后你跟公子结婚了,也好接手公司里的事务。”

“沈叔叔,你现在可是当着星辉少东家的面这样说的,”我冲子衿笑了笑,“叶子衿是叶董的独子,理应是星辉的继承人,星辉的事务关我屁事儿,我跟他叶子衿订婚了还是恋爱了,你这么说出来,就不怕子衿多想么?”

“这……Cindy,你跟叶公子是朋友,应该也了解他,他亲口跟叶董说不要公司的,这才逼得叶董找你来代替。这两年我跟着你,一方面是叶董让我成为你的左右手,一方面也是他考验你是否够资格接手星辉。”沈立生依然很镇定,但眼神已经开始闪烁了。

考验?如果沈立生说的是真的,这整个事件是叶启辉的一道试题,那么今晚的赛事,就不会那么简单。叶启辉定然会把这个消息卖给警方来检验我是否能够躲开追捕。如果我被抓了,被人出卖了,我们的家底被一锅端了,那我就是个残次品,叶启辉就会用他手上掌握的我的犯罪证据要挟父亲,让他低价收购延华建材,如此也不枉了他两年来的辛苦经营,或者干脆把证据交给警方,父亲是我的监护人,一定会被我连累,也许是牵连入狱,也许是巨额罚款,毕竟是设赌,而且盈利不少,虽然我没成年,不会有太大影响,但父亲和公司不同。尤其按父亲的性子,很有可能自己把罪名一力承担下来,大不了揍我一顿罢了。

如果我成功了,大约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延华也不会急着收购,他会慢慢的从幕后走出,用手里掌握的证据要挟我,一步步收购父亲的公司,然后再让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经营公司的奴隶。这样子衿能够安心地当着他的公司董事,我却要每天拼死拼活的帮他赚钱,叶启辉是算准了,我不会图谋子衿的东西么?用心果然不是一般的险恶。为今之计,只能先唬住沈叔叔,让他告诉我我的计划他出卖了多少,罪证那些掌握在叶启辉手里,先度过今晚这一关,再想办法销毁叶启辉手里的证据。

“沈叔叔,他这番说辞,你真的相信么?不要说您,就是我一个小孩子,听了都存三分疑虑。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商的更是如此。我一个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就算能入得了他叶董的法眼,最多不过算是奇货可居罢了。他手里攥了我的证据,第一可以拿来要挟顾先生,第二也可以送到警局,无论是那种,他都已经视延华为囊中之物了吧?你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如果我是叶董,定然不会留你。第一条路,如果有人知道你的存在,这就是宗商业敲诈,第二条路,如果你如实招供,顾先生对此事丝毫不之情,顾先生和延华也不会受到连累。所以唯一能保证成功的方法,就是……”我笑了,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沈立生和子衿都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地恐惧。

“沈叔叔,您应该跟过叶董挺长时间的吧,总该知道他的手段,让一个人从这世界上消失,其实并不是很困难吧?请您实话告诉我,几天晚上的我的计划,是不是已经全盘被出卖了?晚上参加的人里,有几个条子?”

算计

走出咖啡厅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父亲打电话,子衿的车里,他坐在边上看着我,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电话接通之后,是父亲有些沙哑的声音。尽管心里稍微担心了一下,却也没有过多的问候。

“爸,我收到可靠消息,星辉置地的叶叔叔想要低价收购延华,您最近提高警惕,最好资金回笼,做好反收购的准备,防患于未然。”

“这我知道,我已经在准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些惊讶,却故不上考虑父亲的消息来源,接着说,“您先别问我,还有,叶叔叔一定会用手上一些关于我的东西作交换,骗取您手中的股份,请您一定要坚定地说已经做过亲子鉴定,我们并非父女,您已经放弃我的全部监护权利,将其转让给我的直系亲属。我的一切都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他手上有什么?”父亲的声音似乎也有些疑惑了。

“无论给您看什么,您都拒绝交易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可以么?”父亲没有说话,像是在迟疑,我便接着说下去,“我犯了个很大的错儿,您怎么罚我都行,只是求您,别为了我做任何让步,爸,女儿这么多年,从没求过您什么,现在求求您,答应我,可以么?”

“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儿?”父亲的声音是严厉而坚决的。

“求您了!”我没有说,只是重复着乞求的话语,如果父亲做好准备,我即使不赢,也不会输的。

“你没有贩毒吧?”父亲声音变得小了些,似乎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真的如此。

“没有!求您答应我吧,可以么?”

“好。”听到这一个字,我的心顿时放下来。挂了电话,深深吸了口气,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子衿。心里想的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想到的事情:子衿和这整件事情有没有干系?我能不能信任他?叶启辉和我之间,他会选谁?我该怎么做才能确保子衿站在我这边呢?

“你这么信任我?”子衿倒是先把我心里的疑虑提出来了,他总是这样体贴,体贴到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爸想收购你家的公司,利用沈律师拿到对你不利的证据来要挟你,你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该跟我在一起吧。”

“我相信你。即使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出卖我,你叶子衿也不会。”我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有几分真心,但我必须说,即使这不是真的,即使我心里自己也完全不相信,我也必须骗过自己,叶子衿不会将我出卖给他的父亲。

“谢谢。我不知道我爸的全盘计划,但他说过让我跟你出去的时候,想办法……”子衿顿了顿,没有说话,却又还是接了下去,“跟你一起睡。”

我咯咯咯地笑起来,他叶启辉当我是什么人,传统中国妇女么?失了身就失了终身?我看着子衿,拉过他的手,“亲爱的,你之前怎么不说?”

他看我笑了,却有些手足无措,“之前怕你误会,我以为我爸也跟我妈一样无聊,只是想了个过激的方法让我追到你。我没跟你说,是……怕你误会。现在想起来……我爸虽然平时就不那么正大光明,但这次的手段也太阴狠了吧?”

“你也觉得?那我给他打电话,也会算计算计他,你可别不高兴。好么?”

子衿先是松开我的手,又拉了起来,十指相扣,紧紧握住,又点了点头,“好,我知道的,攻敌之不得不守嘛。你也是迫不得已。”

我一边拨着叶启辉的手机号,一边笑着,“谁说咱们子衿大少爷不会做生意,这不是精明着呢嘛。”

电话通了,那边是叶启辉公事般的语气。

“叶董啊,我是顾影,打扰您工作了。”叶启辉应承了一声,我便接下去说,“我打电话过来,就是告诉您一声,您知心的沈律师已经把你卖了,他的剩余价值我是榨干了,您想怎么解决怎么解决,我反正不操心了。您想用手头的证据把我送少管所待几年,我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顾影啊,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叶启辉在电话里依然装着傻。

“您也不必太担心了,依着我的道行,绝不可能反过来把您算计一通的,我这是困兽之斗,但求自保而已。”我说完,便挂了电话。

“影,你把沈立生出卖我爸的事儿告诉他,沈立生还能活么?”子衿有些担心地皱皱眉,“要不是他,咱么也不知道这整个计划哪里出问题了啊。”

“呵呵,别担心,他不会死的。”我伸出另一只手帮子衿打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你爸一定知道,沈立生若是死了,我有足够的证据指证是他派人杀的,所以大概不会动手。最起码,我还能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不会动手的。子衿,你爸在中关村那边,是不是有个项目?我记得有一处商住两用的房子,是临四环的,对吧?你去,能把顶层的那个大宴会厅借来么?”

“可以啊。你要用来干什么?”子衿皱着眉,一脸迷惑。

“这样,我们现在赶过去,先把钥匙拿到手,我找人联系厨师,赶紧采办材料,我要在你爸爸新项目的顶楼,办一个宴会,宴请来观看比赛的宾客。子衿,参加的很多人,你都是认识的,有做房地产的,也有些合资和外企的高层,很多都是国外回来的,可以帮我招呼一下么?”

“怪不得我爸说你手段高明,你这样栽到他头上,他今晚无论如何也害不了你了。最多把那几个超速的抓起来开个罚单。成,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了,我就假充一回这幕后的老板,你要不要给我介绍下具体情况啊?”

“不用,就说些场面话就行,谈谈你杂志上看的那种跑车经验,什么保时捷法拉利兰博基尼之类了,关于投注的介绍我已经找人印了册子,会场里会发的。你要是想看,到时候看看就行。不过,你这么帮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能贪天之功为己有,把这幕后的老板位置都拿下,就算有什么麻烦,也值当的了。不过,你拿什么来酬谢我啊?”

“呦,帮朋友忙还要酬谢啊。这样好了,我卖你个人情,夏奕打电话跟我说,她们已经准备好成立一个学生社团,叫悠悠我心,负责学校篮球队的后援和宣传工作。你想办法解决一下吧,团委还没批,不过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回头纳新的时候,把你的照片发得满世界都是,看你以后怎么在学校里做人。”

“靠,这帮女人不是逼着我转学呢嘛,还‘悠悠我心’,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这名儿谁起的啊?”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我起的,本来想有这么个东西能足足笑你三五年了,谁知道你要帮我这么个大忙,我索性就出卖点儿自己未来的快乐,来求自己今日的平安吧。”说着掩着嘴笑了起来,子衿在旁边一副苦笑的样子,把钥匙往车上一插,一拍方向盘,叹了口气,“我这辈子算是败给你了,走吧,再不去来不及了。”

我又咯咯地笑了会儿,才平复了心情,马上给阿笃打了电话交代了各种事情,宴会可以让大夯来办,他爸就是高级厨师,应该有不少的门路,别心疼钱,怎么豪华怎么来。整个现场的地点全部转移到中关村,时间提前到晚上十一点半,车手全部通知到位,比赛路线换为四环一圈,他们赛前可以根据情况换车。比赛结束之后立即疏散,不要停下,疏散路线由小廖来安排。所有五千块以下的单子一概不收,全部用现金支票,车手里混了一个警察,这人本身车子就不是改装车,就不必通知他了,告诉他还是两点钟到鼓楼去,宴会十点开始,车手要是想参加也可以一起来,尤其是海龟,让他一定要过来……

各种事情交代了得有二十分钟,说得子衿在一边儿直笑。挂了电话,子衿才说,“从前你当班长的时候,怎么从没觉得你这么事儿的,现在什么的都管啊。什么人干什么事儿,倒是安排得头头是道。”

“切,我那时候是无为而治,咱班里人多自觉啊,能跟我这帮乌合之众比么?要是都像你这样聪明,我也省事儿多。”我攥着电话,心里念头急转,想着有什么遗漏。

“知道你厉害,胡扯最厉害,还无为而治呢,咱们快到了,你倒是想想,要是今晚宴会的时候,我爸来了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要是他真的来了呢?我闭了眼睛,心里想着,若我是叶启辉,会怎么想怎么做,怎么应对我的各种变化。算尽了各种可能,始终觉得,他不可能来,却还是想好了应对之策,给喻阿姨打了电话,撺掇她打电话给叶启辉,让他趁着没事儿去看看她。

身旁的子衿笑着指指我,“你倒是把我全家都算计了一遍。”

“我这不也是迫不得已嘛。”我们两人拿了7号楼顶层宴会厅的钥匙,相视而笑。

黯然

夜幕,渐渐降下来,所有的步骤,都按部就班,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我站在小区的院子里望着天色,红日西沉,映红了半边天空。真是美景啊,今日正是处暑,又是十五月朗之日,晚上,应该也是一片沉静如水的夜色吧。只盼着喧嚣去尽,今晚,不要有什么大事才好。成,则可功成身退,金盆洗手,证据销毁殆尽,从此再不染赌;败,则会牵连亲友,陷身囹圄,令名毁于一旦,以致万劫不复。看,说了不再赌,但人生何日不赌,何时不赌?我今天种种决定,都是在赌,赌子衿会帮我,赌父亲会信我,赌叶启辉不敢轻进,赌喻阿姨能不负所托,一招棋错,也许就满盘皆输。

也许,在知晓了这一切已经被出卖的一刻,我应该果断放弃的,网上已经下注的客户钱财赔付10%,再发回去。自己赔一点儿钱,以求平安,也能保父亲不会陷入被动,但我还是下定决心,以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无法转圜,即使冒着奇险,也要把这筹划了足足三个月之久的事情促成,即使,利头已经不如事先预想那样大了,风险却成倍地翻长上来,我也还是不惜一切地将自己所有的亲人朋友一并压上赌桌,来证明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会被叶启辉乘虚而入,骗的团团转的小姑娘。这,是我的任性,也是我的执念。

正想着,倏地有人从后面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阿笃来了。他拿了一本册子,印刷很精致,全黑的封面之中一架银色的跑车拖着残影而出,驰掣二字如闪电一样耀眼。这是我熬夜设计几日的成果,不算是出众,却因为是自己的成果,而倍感欢欣。我抚着这个册子,心里有些惆怅,明天,无论事成事败,这一切,大概就都与我无干了。

册子里是些车手的爱车和简单介绍,我仔细地翻阅一遍,内容本来就是我拟就的,排版,设计,无一不是我亲力亲为,我却依然不放心,定然要亲自过目一遍。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事事亲为,又不出面,很是麻烦,但在这种繁琐和操劳之中,也渐渐有了感情。本来觉得不是自己的心头所好,抛弃了也不可惜,如今看着这精美的册子,两年之间的辛苦辗转殚精竭虑历历在目,如同自己花了所有的心血,养成一个孩童,本不是亲生的,以为送他远去,不会有什么不舍,却在临别之际,徒然生出几分惜别之意来。

“笃哥,今天要是出了事情,你们会不会怪我?”我回头冲阿笃笑笑,自己都觉得这笑容中着实掺了几分愁苦和无奈。

“要是没有你,我们早就出事儿了,怎么可能怪你,别多想了,今天这计划,万无一失。”阿笃正如他的名字那样笃定的,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万无一失?今天早上,我还觉得自己原来的计划万无一失呢,下午就发现自己被卖给警局了。也别说什么万无一失了,咱们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我现在理解为何做生意的,混江湖的,都信个天数,拜着关公。实在是能依托的东西太少,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我喟然感叹着,“Alex你们都安排好了吧,今晚的宴会,都交给他,他虽然没跟大家见过,是生面孔,好在也像个样子。我自己出面,其实倒不如他能镇得住场子。”Alex,是子衿的名字,这样的场合,我们都习惯用这些不为人知的英文名,一来不算欺人,二来也不至于累及家里。比如,阿笃一直不知道我叫顾影,Cindy,或者C,才是我在这群人中的代号。

“嗯,Alex人挺好,在楼上跟兄弟们聊天,好像也挺投缘的。”阿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兀自笑笑,也是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

“找个人看住他,别让他打电话上网什么的,跟外界联系一律切断。”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心如刀绞。眼里都是他的样子,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像防贼一样的,防着他。

“这……不至于吧?”阿笃似乎有些疑惑。

“按我说的做吧,这计划之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大概就是他了。”我叹了口气,头一下子疼得快要裂开一样。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把册子还给阿笃,道,“笃哥,今天这桩大买卖做完,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我上高中了,课程紧了,怕腾不出时间了。”我的语气有些颓然,这其实早已是我生活里的一部分,一夜之间,让我割舍,不要说那些一手建立起来的系统和人脉,单是这些兄弟们,就让我放心不下。

“什么?你不是,不回去了么?”阿笃突然间异常吃惊。

“其实有我与没我,没什么大的分别,我平时不也不经常管么?你们每次不也弄得好好的,继续就行了。这次赚下的钱,兄弟们分分吧,我也不需要了。你也说说他们,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生意更是危险,要做起来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有武力依托,最好,还是不要做了。在北京混这口饭,不容易。”

他像是在考虑什么,并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

“投在改装店的钱,我不会收回来的,那儿都是你的了,也相信你能经营得越来越好的。改车可以,不过我还是觉得要听海龟的,NOS不要轻易装,太危险。咱们玩,虽然都是赌命的,却也最是惜命。”我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自己就要死了,一件一件的交代后事。想想大概也对,从此以后,我的另一半就要消隐在这夜色里了,从此我只是那个学校里光鲜的顾影,不会再有独揽一面、指挥若定的Cindy了。

“哼,”阿笃冷笑一声,“你这算什么?辞行么?”说完,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连一个让我说再见的机会都没给。我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声:“兄弟们,永别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七月流火,天气果然已经不那么炎热了,傍晚的徐风,竟然激起了一丝寒意。臀上的伤还是痛的,我看四下无人,偷偷的揉了揉,又想起了老师,他也真是狠心,唉,不知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会不会也如此暴力?

安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揉着太阳穴,享受着这大战来临之前的安宁,却是个麻烦的人打电话过来了。这人,是海龟。他非要问我,今晚去不去阿笃的宴会,呵呵,这被蒙在鼓里的傻家伙,一直都不知道其实那是我办的宴会。

“你一起来嘛,他说很豪华的,高档次的,不是你看不上那种。我这就要过去了,你在哪儿,我接你去。”一边说着,一边能听到耳边轮胎打滑的刺啦刺啦的声音。

“你开车呢,别打电话不行么?”我先是骂了一句,我与海龟之间其实是很熟的,说话也不太注意他比我大很多,全是当成朋友一般。“我在中关村这边,学琴呢,能走得开再说罢。”说谎自然要三分真,七分假,万一他来的时候看见我起了疑心,我也好搪塞。

“宴会刚好就是在中关村诶,你上完课一定要来啊,话说,我有天在街上看见你照片儿了,你离家出走了?告示在我们这儿可贴的到处都是,还有片儿警过来问呢。我一想,你要是从家里跑出来了,一定不想给人找回去,就说不认识你,呵呵,够意思吧?”海龟依然忘我地讲着电话,全不顾我的劝阻。

“谁不知道你海龟最讲义气啊,成了成了,赶紧挂了吧,回头你再撞了,就什么宴会也参加不上了。”我调笑着他,丝毫没有顾忌。原来父亲还曾经报警了,也难为他了,这次的事情完了之后,一定得诚心向父亲道歉才行。

“呸呸呸,我今儿晚上还有比赛呢,别咒我啊,你什么号码,我先去给你买套小晚装再去,免得你到时候没有衣服穿。”他这人就是厚脸皮,丝毫不管我说的开车不能打电话一类的忠言,反而总爱顾左右而言他的胡扯。

“你成心寒颤我,是吧?我还没发育呢,你就拣瘦的买吧,鞋欧码37号的,都买黑的就行了,省的颜色不好看,回头我给你钱。”我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应承着。

“呵呵,记下啦,钱就算了吧。完事儿了给我电话,我去接你。”说完,还作势隔空吻了我一下,才挂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戛然而止的声音想着,大概,这也是最后一次跟海龟通话了吧。

一时怅然,却收到一个短信。是我雇佣的私家侦探,内容很简单:“C,一切用具准备停当,照片和录音到时候怎么给你?”

我想了想,回复了一个邮箱,又加上一句:“行动一定要隐秘,切切。”然后连同那个发来的短信一起,全部删掉了。

这才是这宴会的重点,与会的所有人参加赌博的证据,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尤其是,叶子衿。

赛事

其实行事已经至这一步,我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事必躬亲,步步谨慎,我不是天生的奇才,没有那种过目不忘通天彻地的本领,也不是天生的商人,没有那种亲族不问唯利是图的狠心,更不是天生的领导者,没有那样让智勇之人皆精诚效力的风度气度。我其实只是个高中生,再骄傲,再成熟,也只是个孩子,这些我都知道,都明白。我从不高看自己,我深知自己不是老奸巨猾的叶启辉的对手,不是这首善之地诸多经验丰富的交警的对手,所以不惜冒着跟子衿结下误会,不惜临时更换比赛地点,不惜深入敌人后方,不惜改变交易规则,在赛前想破脑袋,费尽心机,做足一切可以做的准备,用尽一切可以用的心思。纵然如此,若说安然度过今晚,我也只有三成把握。

我不是那种傲到天上去的人,也不是眼里只能看到自己,全看不到别人的人,我只是有些固执,有些着急,性子里有些不服输罢了。真到夜幕降下来时,我已经手脚冰凉,大汗淋漓了。脑中一遍遍的算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叶启辉找有小区的管理人员来收这屋子怎么办?叶子衿要是与我不是一心临时变卦怎么办?要是发出的帖子邀来的“豪客”们不愿来此怎么办?临时出现巡查的警力怎么办?下注时有人不按规矩,想偷拍证据怎么办?车手们要是比赛时争抢出了事故怎么办?这群人要是不慎被警察抓走怎么办?二环的警力发现苗头不对即使转向怎么办?……

一项一项,如何应对,如何撤离,如何断后,我都在心中过电一样的想着。不多时,便已经浑身发抖,力不能支了,却想到我若是不在,有各种情况大家无法应对,倒是出了状况,如何能救?这才勉强支撑起有些疲惫的身体。我昨晚并没有睡觉,上午在子衿家中也一直在处理今晚变故的事务,安排侦探,拟定线路,初定晚上的各处变动安排,预定赛道各处的摄像,都是趁着上午子衿睡着时做的。因为戒毒,我一直没有食欲,失眠得厉害,身体本来就透支过度,在加上今天头脑根本没有片刻休息,我此时仍然能醒着,其实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但我仍然不能停下,我的大脑只要停止了思虑,我的心,就片刻也平静不下来。然而一切却全非我所料,事情顺利得让我无法置信。

晚间十点的时候,宴会开始,我邀请过来的那些或对赛车、或对赌博有些狂热之情的中青年“豪客”们,都纷纷驾着私车而来。这样的宴会,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办,前几次是在工体外的酒吧包场,这一次,干脆搬到这赛道顶端,从空中便可以看到赛事的开始和结束,五处四环的复杂路段已经找人在最合适的时候驾转播车驶至,只拍摄转播三十秒就立即撤退,全路段的现场直播做不到,但这分路段的一小段直播,也能及时传到宴会大厅去。这本就是我熟悉的技术,拍摄转播之类电视台的杂事儿,我全是跟学校电视台的摄像老师学的,但因为我学的时候十分有心,所以应用推广起来也就驾轻就熟。

网上下注不限最小金额,但现场下注的最小金额已经被我限定在5000块之上。第一,因为小赌本的本来赚头就不大,这5000块,对很多人来说虽然很多,但对今晚我请来的人,却是九牛一毛,如同儿戏,就算对我和子衿这样的孩子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给父亲买一身西装,有时都要十万出头,不会吝惜这些小钱。第二,这提升下注今额也能严防一些公安的人混进来,普通人赌,不会一把买5000这样一个大数,也就打消了投注之念,生意人若要赌,底线设在5000,不拿出一万两万,自己都有些说不过去,反正他们每晚打麻将也差不离,这种好似赌马样的赌法,有些人都是十几万地下注的,只有警察的人,要拿公费,时间来不及批示,所以不好多挥霍,投注定然是刚好,以免这钱以后追不回来了,还要自己掏腰包。第三,5000以上就不好携带现金了,这些“豪客”也不方便带如此多现金前来,赌场有成规,不出现金,就只有不具名的现金支票,这种支票容易兑换,而且比现金容易转移得多,就算出了事儿,带着逃跑也绝不会成为累赘。

我就藏身在宴会厅楼下的一间没有买出的房间里,灯火在四环两侧照得通明,四环上的车龙稀稀疏疏地行进着,渐渐也就接不成队了,我看看表,下注已经开始半个钟头了,不知道情况如何呢?我听着楼上鼎沸的人声,看着窗外祥和的灯火,却仍旧静不下心来。看来,即使不是因为父亲,我也要抽身而退了,我太浮躁,做这样的事情,不适合我,就算今天侥幸成功了,以后也断然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刚想着,就是一条短信发来:60万。没有旁的,只是这样一个数字。半个小时,已经有这样的数字,算是不俗了。他们敢下如此重注,跟子衿在此处也不无关系。原来只是个幕后之人操控的小局,一夜之间得知竟然是星辉在幕后,便也去了心中隐忧,大胆地投注起来。开局只有半小时,就已经有这样的数字,现场投注果然不是网上这样的小局面能够比拟的。我删了短信,看了看膝上的本子,里面网上投注的数字5秒一刷,却始终停在5万之上,似乎再不能上升了一般。我关了页面,清空浏览历史,合上电脑,接着闭目思索着,周围是一片黑暗,我不开灯,是因为不能让人发现我的动向,楼上的他们都在明处,总要有人在暗处的,不然,只能是陷入一片被动。

海龟的电话和短信还是不间断的纷涌而来,不知这人是不是鬼上身了,这马上要比赛了,他还联系我做什么?我不胜其烦地将他拖进了“黑名单”里,皱了皱眉,两手都揉着太阳穴,不禁暴躁起来:这疼痛还有完没完?就不能消停会儿!我不由得攥紧拳头,狠狠两拳,砸在自己头上。虽然甚是疼痛,脑中那木木地钝痛被这拳头打来的锐痛一冲,神志竟然清明了些,我急喘了几口气,拿出手机编了一条短信:立即转移。然后又阖上眼睛,细想着今晚和明晚交代下去的善后工作还有什么思虑不周的地方。

时间就在我不断地试图静下心来凝神思索之中悄然流逝,下注的整个过程,顺利地让我心神不定,我疑神疑鬼,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最后把支票都收拢在怀里的时候,才有些安下心来。几百万的支票,被我放在身上。我穿着专门缝制的裙子,在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有个隐秘的口袋,可以将支票夹整个放进去,贴身携带,这钱交给别人,我自然是不放心的,很怕哪个人贪念心起,将钱携带私逃,所以每次有稍大些的赌局,我都会亲自来取收上来的赌金,因而特意设计了这个裙子。我是个小女孩,如果不是过关,根本不会被搜身,也不太会被人重视,所以也好应对。

我去洗手间中将支票夹藏好,我近日来瘦了很多,这次夹子虽然厚些,却也藏得十分妥帖,我对着镜子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异样,又学着搜身的手法将自己检查一遍,触手或是柔软的身体,或是嶙峋的瘦骨,摸不到异样。顿时定了定心神,趁着夜色,从这楼中出去了,是非之地,还是在远处看顾比较好,免得回头他们成了目标,我也溜之不及。

从楼中出来,便是小区的围栏,隔着就能望到四环,大概六七百米之外,能看到许多车泊在一起,他们是分批来的。而且来时走的多是小路,很少有从环路上直接过来的,北京现在改装车不多,我不想让交警们通过“电子眼”追踪到我的车手们齐聚在此,因此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他们多在为大赛做着最后的整备,

我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二十,我向来有提前开场的习惯,远远看那边大多车手都闲下来,拿出手机,发了个“Go”,这是开始号令,四环上车辆已经很少,开始比赛,也不会引起什么大的骚动了。

号令一发,我将手机拿出来,清空了里面所有信息,关机之后,又将电话卡取出,用手绢擦擦上边的指纹,用包里的剪刀剪成碎片,扔到临近的草丛里。又拿出另外一张电话卡,装了进去,开了机。立时就听到耳畔轰鸣之声大起,原来十几辆赛车发动之前的响声,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啊。

我不由得向上望一眼,宴会厅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那里是热闹的,他们言笑着,戏谈着,享用美食,品尝醇酒,居高临下,有种让人艳羡的不真实。我内心里其实也是希望能跟他们一起的,希望能在人前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但我知道,这不现实。突然心下不由得一阵凄凉,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十几辆改装赛车在我疏神之间,风驰电掣一般,各色的掠影,倏忽之间,从眼前如电闪雷鸣般驰骋而过。四环这种路面,怕是能跑到一百八两百左右了吧?一辆白色的高尔夫似乎冲在最前,我向远处望去,忽然一时眩晕,立时人事不知了。

醒来的时候我被很多人围在中间,有人在掐着我的人中,我不在地上,却在一辆车上。我睁开眼睛,明晃晃的警徽晃得我身体一颤,这是警车?我被抓起来了?

我揉揉眼睛,他们都是一副欣喜的样子,我感到身上的支票夹还在,手上也没有被戴上手铐,我定了心神,才想起自己刚刚晕倒了。听这警车似乎也没有打开警笛,身边一个中年警官笑着问我,“顾影,醒了?”我点点头,冲他笑笑,他又转向司机,“成了成了,不用去医院了,收队。”

我反应过来,不由得大惊。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赛车结束了么?会场情况怎么样?种种疑问悬在心头,让我一时失措。

那中年警察又回身跟我说,“小姑娘,你爸找了你好久了,我们现在送你回家。你叔叔在家里等着你呢。啧,啧,看你这小脸儿瘦的,比照片上瘦了好多,离家出走不容易吧?你爸也跟我们承认错误了,说不该打你,你也别记恨他,你回家去,他指不定多高兴呢……”老警察絮絮叨叨不停,让我哭笑不得。

“唉,怎么四环也有飙车的了啊。”司机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向窗外一看,原来是车手们已经回程了,先头的一辆高尔夫已经从四环下来,向旁边的小路拐过去了。看来,一切都还顺利吧。

我想到了一切,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大家都安全,只有我要被一队警察挟持着,押送回家了。在家等着我的叔叔,应该就是言老师吧。一天之内又是音讯全无,他定然已经气疯了,屁股上的旧伤依然疼着,却不免又要添上新伤了吧。

暖意

警车是直接开到知春里,我自己的家中的。晚上路况好,中关村离着也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我在路上坐直了身子,跟警察叔叔随口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紧张,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身上的支票,所以我要从容,要表现出回家的无奈。那一瞬间,我似乎发现,自己还是很有演戏的天赋的,唉,玩儿赌博不成,也许我以后应该去玩儿诈骗?

警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小区的保安很奇怪地探头打量着,午夜时分,正是他们呢快要交班儿的时候,我在这儿住了很久,他们大多认识我,看我被一票警察带着,都伸头探脑的,有几个跟我相熟的,还在说着,“小影啊,终于回家啦。”

言老师在小区的门口等着我。神情严肃至极,脸色都是阴沉的。见我们来了,稍微缓和了些,却依然没有平时那种暖人的笑意。他礼节性地对送我回来的警察表示感谢,又给了一个红包,看来很厚的样子。怪不得,送我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儿回家,居然有这么多警察大半夜的一起来。看来父亲之前也是给了不少的,我心里有些愧疚,好好的钱,何必给他们腐败呢。

老师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进小区,大门口的车位上,停了老师的车,宝蓝色的大宇,很少见的韩国车,倒挺好认的。老师打开车门进去也不理我,我急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上车去。

老师是径直带着我回了他家中的,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我几次叫了老师,他都没有理我。他神情并不怎么愤怒,一副淡然的样子,只是仿佛不存在我这样一个人一般。我咬着嘴唇,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心跳很剧烈,一下一下冲击着我的身体,几乎要从胸口撞出来了。我一直偷偷地看着老师,希望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些端倪,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失望了,是不是不在意?但我什么都看不出,他只是安静地开着车,有时目光向我瞟来,却仿佛是直直地穿透了我,看向了窗外。

进门的时候,我几乎是蹿进来的,若是慢了一步,恐怕就要被老师关在外面。老师并没有说一句话,我看了老师一眼,老师似乎依然是平静的,我站在厅里,手足无措。

但老师并没有让我尴尬太久。他进屋里拿了板子,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拎到沙发边上,一句话都没说,把我按在沙发上就打。裙子几乎不能给我抵挡一点儿板子的冲力,老师的板子,快而狠,一板连着一板,让我疼得眼前发黑。

昨天的旧伤打出几道乌青来,我今天又几乎是坐了一天,也没有时间喷些药剂,全凭着思想被全部占据,注意力转移来止痛。现在这样被那厚重的板子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得打下来,新痛冲击着旧痛,一时间打得我有些懵了。

老师不是每次都容我先想一想,让我剖心剖腹地诚恳认错,怎么都要打得我心服口服才行么?怎么今晚二话不说,上来就打?这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占据头脑太长时间,板子不给我丝毫可以喘息的机会,依然疯狂地撕咬着我。

我好累,好困,昨天刚挨过打,又哭了很久,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睡过,多长时间没吃过东西,甚至从下午开始,我连水也不曾喝过一口。期间唯一休息的一刻,还是自己力不能支,晕倒在地。幸好如此,神经大概此时已经麻木了,所以我虽然疼,但只是眼前发黑,手脚发软,别说喊叫,连咬紧牙关,对我而言,都是十分吃力的。我全身软软地垂在沙发上,身上唯一能动的肌肉大概就只剩心脏了。一些薄汗渗出来,我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凄凉。

我昨日才知道,老师就是我的亲叔叔,他跟我亲生父亲一般样貌,我甚至有一刻,心中暗自想着他的容貌比对过,我何处像他,何处像母亲,一时兴起,竟然找出两三处有一二分相似来,心里边生了些温情。而父亲让我侍之如父的他,在我心里几次将他当成父亲一样的他,竟然在我晕倒之后,在我带着一身伤的时候,抡起板子,这样不由分说地打我。我命该如此么?所有的孺慕之思,都注定被一顿板子,打得烟消云散么?

板子却兀自乱拍着,有时落在我的臀上,腿上,我耳中都是“啪、啪、啪、啪”绵绵密密的声音,神智都有些乱了,伸了双手堵住耳朵,那声音却越来越响了。老师怎么还不停下,真的要将我活活打死么?想到这里,我反倒淡然了。死了多好,多安静,多清明,不用再理会这些琐事,不用再承受这些痛苦,不用管自己究竟是谁的孩子,不用想以后怎么跟子衿相处,一切那么简单,那么自由,这时的感觉,竟然就像一下子吸了两三支大麻。我两眼虽然闭着,但一片光芒在黑暗尽头出现,我步履有些蹒跚地走着,身后的痛楚就像一下子抽空了一样,远处的光芒里传出一支动听的曲子,那是李斯特的狂想曲,那是,妈妈。

“哐当!”板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惊雷一样震碎了我过分美好的幻境,我跳起来,又抽搐地瑟缩着,我怕,真的,很怕很怕。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因为不自觉中拍飞了板子,被爸爸打得终生不敢再忆起那一刻的小女孩儿了,但幼年时的很多东西,其实总是根深蒂固地刻在心里。我似乎在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却又似乎没有说出声,我全身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身后的疼痛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过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疯了,觉得这世界好像也跟着我一起疯了。

但他没有再打我,没有再粗暴的将我拉起来,没有把我按在沙发上,他把我抱起来,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说,“小影,别跑了,好么?老师很怕,怕你不见了。”

我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了,眼前的景象似乎分外的光亮。我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再忽然睁开,这恍似梦境的光芒,才消隐不见。“老师,我不走,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话音落下的时候,那渐渐远去的钢琴声,终于消散了最后一个音符。我看到客厅里多出来的那架钢琴,突然间心里一阵酸涩。

我突然想起妈妈,其实我已经很少会想起妈妈了,即使是在弹钢琴的时候,也不太会想起了。我从小就弹钢琴,从4岁开始。那时是母亲亲自教我,把鸡蛋让我握在手里,摆出好看的手型,汤普森,巴赫,哈农,车尔尼,每天一本一本地弹。那时候记忆力很好,弹上几遍就能把谱子背下来,妈妈总是很开心地夸我,将我抱在怀里。妈妈是喜欢李斯特的,但他的曲子大多很难,我是弹不好的,她也不勉强我,只是自己经常弹着,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有些自我陶醉,有些出神。然后抱起我,轻轻地笑着,我那时以为,她是在思念爸爸,但现在想象起来,大约,是在想着那个人吧。爸爸喜欢施特劳斯,喜欢莫扎特,喜欢悠扬柔美的乐曲,她其实并不爱爸爸,爸爸呢?爱她么?

“老师,那个人,他喜欢李斯特么?”我有些突兀地问着。不知道老师能不能听懂。

“嗯,”说着,他自顾自地哼起二号匈牙利狂想曲里,一小段轻快的旋律。“我也很喜欢的,那时候林扬在学校里弹过这个。”

“您认识我妈妈?”我惊讶极了,他只是说,那个人跟妈妈关系很好,他只是说他们是同学,他从来没说过,原来他也认识妈妈。

他笑了,眼里似乎有些泪水,他将我搂在怀里,轻声说着,“认识,你跟她,长得很像。我们高一的时候,还是同桌呢。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叫错我和言渚,比潞城厉害多了。我一心以为,她会成为我的嫂子,却没有想到……嗨,说这些干什么。”他停住了,双手抓着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你告诉我,你这些年偷偷在外面拿了钱开赌场,搞城市赛车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叶启辉告诉他的?我的脑子炸开一片,再也考虑不清楚事情了。这些天各种各样的冲击接踵而至,各种各样的麻烦、问题,把我的精力消耗得分毫不剩。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供认不讳,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傻子。我笑了笑,转身过去,轻易地从衣服里,拿出了那个支票夹。

我递给他,又笑了笑,“这是证据,我今天收的支票。没有想到吧?您认识我的爸爸妈妈,您是我生父的孪生弟弟,可曾想过他们的女儿还没成年就变成了一个罪犯?”说着,我揉了揉胸前被支票夹硌得有些难受的地方,又重新趴在沙发上,“你打吧,打完了,我可以睡一会儿么?我好累。”我没有理会他震惊地神情,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把支票扔在一边,然后蹲下身子将我横抱起来。我没有挣扎,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力气了。他将我放到沙发上,沙发很软,并不像床上那样硬硬的,所以即使躺着,伤也不会太疼。然后自己坐在一边,又抽了两张纸巾给我擦了擦额上的汗,“老师打疼你了吧?今天不打了。老师也不想每天都要打你一顿,但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儿心?帐咱们明天再算,今天好好休息,好不好,老师陪着你。”

他说着,笑了笑,又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鼻子。然后拉起我的手,握了握,又探身接了杯水给我,插了根吸管在杯子里递给我,“喝点儿水,看你嘴唇干成什么样了。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还天天往外跑,我看就应该拿个手铐,天天把你锁在家里。”说完自己仿佛觉得很好笑,淡淡地笑了笑,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到了电视前面,放了一张光碟在碟机里,然后匈牙利狂想曲的音乐,就这样又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来。

“想妈妈了吧?我给你说些,你妈妈的故事,好不好?”他搬了个小凳坐在我身边,声音温暖极了,我喝着水,仿佛也觉得有一丝甘甜。“我是在高一认识林扬的。她那时候长长的头发,一直到腰间,束一条简单的马尾辫,每天几乎都是在笑着的……”

他的声音一直是那样平静中透着暖意的,像是午夜电台说着动人故事的DJ,几乎没有间断地讲着,像是在念着一篇动人的散文。我想起那个下午,他念着课文的声音,遥远得好像在几个世纪之前一样。但那种感觉是不会变的,暖人的蜂蜜柚子茶,让人沉醉的蜂蜜柚子茶。这声音在有些激扬的乐曲里,穿透了我的心,让我有些欲罢不能的难过。我在这声音里落下泪来,不是因为故事,而是因为这样醉人的温暖。

认错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老师并不在屋子里。我揉揉眼睛,看到茶几上压着的一张字条,上书:我出去开会,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许离开家里一步,否则后果自负。言sir。

我看着这字条不禁失笑,言sir,哈,这称呼还真是不错,看来是他常用的。这一觉睡得极好,可能是实在累了。我看到桌上有半瓶红花油,再略微动了动身子,好像并不是很疼,看来昨天在我睡着之后,他帮我上了药。想着便是脸上一热,虽然他是父辈,也帮我做过这样的事儿,却还是有些羞惭。正要起身,才想那重要的一叠支票,倒不知去了何处了。

我当下四处寻了一会儿,便找到了,我将自己账户里的钱调配给阿笃他们支用,这些支票,其实就是我的私房钱了。不知他们赚了多少,但估计两三百万不成问题,我既然已经决定抽身而走,也不理会他们,只给子衿打了个电话。子衿昨晚自己开车回家,路上竟然也没有人盘查,听说我在老师家里,便要过来看我。我想起老师昨晚的话语,大概今天又是一顿棰楚,也就没让子衿过来。

傍晚老师便回来了,扔给我一大摞卷子,我翻了翻,有些是化学竞赛的卷子,有些大概是他下午上的那个试讲时发的卷子,加起来大概有个三十来张,真是多得恐怖了,我写字很慢,做题更不算是迅速,每次考试也多有做不完的时候。这莫说是在拔尖的学生里,在实验班也是少见的慢。因而看到这样大一摞试题,我不可能有任何好感。

他似乎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倒像是很随和似的,我突然想起早上字条上那个“言sir”的署名,觉得这样叫起来大概比老师随便些。于是笑着问他,“言sir,怎么这么多啊?我写字慢,没有十天半个月,做不完的。”

他倒是高兴地很,回答着,“嗯,以后都这么叫吧,这个叫得也不那么生硬,省的你们在背后叫我言谿了。”在我们学校里,其实对老师一向不是十分尊敬,大概因为学生都太过聪明的原因,老师其实往往沦落为被百般刁难的对象。经常有老师被学生气得辞职不干,真正受学生喜爱的老师,其实不是那种老得掉渣的,倒是那种不算太年轻,相当有经验,但能与时俱进,跟上学生新奇而先进的思路的老师,三十岁到四十岁,正是言老师这样的年纪。

言谿其实是个相当出名的老师。我认识他之前,就已经听过他的名字。我们初一时的语文老师曾经跟他带过一届学生,曾经跟我们说起这样一位言老师。据说他是学校里有名的才子,喜欢写诗,写文,刚刚教课的时候,心思还都不在课上,每天课余就拿了稿纸疯狂地写小说,后来出版了两本,但卖的却不是很好。他这才收了心,潜心在教学上。他每年都要参加高考阅卷,他带的学生高考成绩很高,还跟他称兄道弟。据说他上一届班里的一个学姐,得了刚刚兴起的那个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还有一条让人不能忽视的,他在三年前,我刚刚进入这个学校的时候,就已经是语文教学主任。言谿现在最多三十五岁,三年前,也就刚刚三十出头,一般的博士才刚刚毕业,进学校教书,我初三的时候写文章讽刺的那个付老师就是三十岁了,才博士毕业,到我们学校教书,却水平很差,被我一篇小文,气得辞职不干了。言老师能在我们学校当上语文组长,定有他极为出众的一面。

当然,我最初并没怎么在意的。时间名不符其实者众多,所以第一次听他讲课,我还是被惊艳到了。他好像对课堂有种天生的掌控,我喜欢他的语文课,虽然只上过一节,我也十分确定。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儿,我应该会很喜欢他,成为他的得意门生,说不定为了他的声名,也去考个什么作文的奖回来。也许我会企盼那些以前天天睡过去的语文课,也许我会认真地去考每一次语文考试,我会尽力地去修改自己的每一篇作文。但现在,我却有些怕他了,对他,其实有些避之唯恐不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你想什么呢?”他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我似乎有反应,才接着说,“化学卷子是你们竞赛老师让我带给你的,说是竞赛开课前让你做完,还说你假期落下的课太多,让你过几天去他家,他给你补上。语文卷子是我试讲时候印的,总共只有五张,明天晚上之前你都给我做完就行,我看看你的基础。这样不紧张了吧?语文不是你的长项嘛,我听说你还夸下海口,说是别的科目不敢保证,语文一定不会掉出第一?”

“额,言sir,叶子衿不是你的间谍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在外面……”我停了停,选择了一下措辞,却终究没有说出设赌或是赛车的字眼,“做生意的事情,是睡告诉你的?”大概是称呼改了的原因,我竟然不自觉的,开始摒弃了“您”,而以“你”来称呼老师了。

“昨天我去你家找你,有人打电话来找你爸爸,我接了电话,告诉他我是你临时监护人,他就告诉我这些,还说他手里掌握了证据。我本来不相信,但你爸又打电话过来找我,说你今天给他打了个奇奇怪怪的电话,问我你在不在家里,到底去了哪儿。我就有一点儿怀疑了,想着还是要问一问。昨天晚上你承认了,我其实还是挺生气的,但你之前被打得连都开始喊妈妈了,我听着可怜,也没忍心。”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桌边判着卷子,并没有看我。

原来昨天我在那白光里看到妈妈的时候,不自觉地叫出声来了。想起来不禁有些窘迫,却也无可奈何,昨天打电话的人,大概不是叶启辉就是沈立生,但背后一定是叶启辉。估计是看阻止我有困难,就告到我爸那儿,好让我好好被修理一顿。想到此刻,我便坦然了,站起身来,到老师身后停下,郑重地说,“我承认,我跟一个律师合作,伪造了爸爸的批示,拿到了妈妈的遗产,然后把所有地产全都变卖,当成资本,开了个赌车的行当。两年了,赚了不少钱,不过我昨晚做了一票大单子之后收手了,现在剩下来的,就是这些支票了。我没做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下了的我都承认,怎么处理我,您看着办吧。”

老师放下手中的事情,转身过来看着我,眼神肃穆,颇有深意。他问道:“你知道自己都错在哪里呢么?”

来了,这句话就像老师的一个签名,每次要教训我之前,都会有类似一句抛出来,让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今天,这个问题我想了一天,认错嘛,深刻一些,自然他就满意了。立时答道,“第一,不该枉顾法律,伪造文书,私自动用妈妈留下的财产。妈妈留给我这些东西,是给我以后安身立命用的,不是让我刚上了初中就偷偷背着爸爸拿出来做违法犯罪的事情的,这是对妈妈的不敬,是对她声明的侮辱。”无论是什么错,只要往大了说,大概就是深刻了吧。

“第二,我不该轻信他人,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与一个陌生人手上,没有加以防范。以至于让他拿到我所有犯罪的真凭实据,让自己陷入被动不说,还连累了爸爸的公司,连累爸爸在公司这样艰难的条件下,还要打一场反收购战。我对不起爸爸多年对我的教导,他告诉我怎样以对手之心测其言行,谋定而后动。我都没有想到,而是一味被人利用,导致一切陷入僵局,险些让爸爸收到连累。

“第三,我不该为了自己脱险,将自己的朋友带入那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胁迫他为我担上罪名。我利用他来要挟他的父亲,不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事情。第四,我在言sir你好不容易找到我的时候,不留任何信息就自己逃走,让您担心了,对不起。”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并没有说下去。我看着他,他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改变,似乎还要继续听我说下去一样。我有些窘迫地低了头,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我说完了。”

他这才脸色一变,似乎有些冷笑着问我,“真说完了?”

我想了想,感觉自己该认的错儿都认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突然被我激怒了一样。有些发窘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似乎总是这样,即使我想得再好,准备得在充分,只是认错二字,也总能让我手足无措。

他见我不说话,也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说着,“本来觉得,要是你真能知道自己都错在哪里了,今天就不打你了,放过了你这一回。连着两天打了你,昨晚给你上药的时候,看见好几处都还青着,我也心疼你,让你安静地想了一天,你这一天,就想到这些不成?好了,板子给我拿过来,你自己想不清楚,我让板子帮着你想想。”

我瞬间就像被扔进冰窖里一样。我不喜欢挨打,那种我天生恐惧的疼痛和屈辱,就像心上的一把利刃扎下来。我也不喜欢被人控制在手里的感觉,当那样俯下身子,迎着疼痛地到来的时候,所有的骄傲和固执都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是服从。但我却从未反抗过,我想过逃走,甚至不止一次,但从没有反抗过,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还是因为心底里的顾忌。我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转身进屋拿了板子出来,放在桌上。

老师也没有废话,一指沙发,我跪上去,没有犹豫,就把裙子提了起来。我看过自己的伤势,比我出走之前,老师打得要重的多,虽然都是隔了衣物,留了面子,但老师显然并没有留手,老师看样子还是心疼我的,看着这样的伤势,大概不忍心怎样苛责吧?

不出我所料,老师拿着板子过来的时候,愣了一下,却还是把板子压在我的臀上。只是肌肤轻轻碰着,就已经又麻又痒,好像有股暗火,从身后滚过。“你说吧,还有哪里错了。都说出来,我就饶了你。”

我却一时没有答话,意识到板子已经离开我身体的时候,我两臀一紧,一下下颤抖起来,板子没有丝毫留情,极狠地拍了上来,打得我全身都在晃动,脑子一阵发懵,疼痛才排山倒海一样压倒了我,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啊,”声音不大,却连我自己都觉得凄惨。

“疼么?”老师那样淡淡地语气,刺得我心里一阵阵难受。你自己打的,还要让我歌功颂德不成么?

生命是什么

“疼么?”老师那样淡淡地语气,刺得我心里一阵阵难受。你自己打的,还要让我歌功颂德不成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忍痛不是我的强项,死扛也不是我的作风,我一向以为自己是聪明的,从来不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但此时,我却怎样都不愿意低头。中邪了么?大概是吧。我僵直着身子,想伸手去摸一摸像油滚刀割过一般生疼灼热的屁股,却还是攥紧了沙发上的垫子,终于忍住没有做出这样丢脸的举动,放松了臀上的肌肉,准备着板子下一次的来临。

“怎么,连问题都不愿意回答了?”他似乎觉得我这样的赌气有些不可理喻地可笑,鼻子里有声微微的轻哼,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心里在说着,“我怎么敢啊,”阴阳怪气的,要是真的说出来,定然能将老师气个好歹。但我不敢,我是真不敢。我敢于用无声地沉默抗拒他的无情,却不敢用不敬的语气来反驳他的话语。

“再给你一次机会,别给我得寸进尺,再不说话,我把你的小屁股打烂,你也一样得给我乖乖认错答话。”他的声音凌厉起来,好像故意要挟我一样。板子又压在臀上,我就算心里再说着自己不怕不怕,臀上的肌肉却屈服于这板子的淫威之下,不住地抖动着,将我满心的恐惧都毫无保留地昭示给他。

我将身子伏了下来,脑袋埋在臂弯里,臀着实更加翘高了些,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这个姿势,对我来说,其实是极痛的,原本臀上肉厚,板子压下来虽然灼热疼痛,但也没什么。这样一伏下去,伤痛牵扯不说,臀上的肌肉层也好像薄了不少,竟然连板子贴在上面,都像是一种重负一般。

我对自己有些不满意,我这是在置什么气,又有什么必要跟老师置这种不必要的气?害的老师生气,我自己疼得难受不算,甚至连半分好处都没有。我心里想要拒绝自己这种孩子气的反抗,却始终拉不下脸来,诚心地认个错。

老师似乎也没再给我认错地机会,照准了臀腿之间,我最怕疼的地方,一连三板子,一下重胜一下,直疼得我两腿乱蹬,下身几乎抽搐。太疼了,疼得我的牙齿咬上了胳膊,也没有任何知觉,疼得我在那一瞬间心里狠狠地诅咒他。

板子停下了,我的颤抖,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依然把板子放在伤痕之上,灼热得好像烫伤一般折磨着我。我的脑子里所有的思想好像都抽空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向我叫嚣着,好疼,好疼,好疼。眼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疯狂地涌了出来,我不想流着这些不争气地泪水,但他们似乎就是身体里的细胞选出的选民,愤怒地向我抗议着他们的不满。

本来以为,挨打再怎么疼,疼的也只是屁股。但我现在竟然好像全身没有一处不疼一般。疼痛像是一种强劲的电流,过电一样的蹿遍我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蚕食着我的血肉,我的意志,让我无暇再顾及,老师是否无情,伤情是否加重,姿势是否羞耻,甚至无暇去思索,老师让我回答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伏在沙发的靠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肆意地哭泣着,我感觉自己哭得很大声,旁若无人一般。我想起昨天自己被按在这里狠狠地惩罚的时候,妈妈在远处的光亮里弹琴的样子,分外的无助。妈妈要是还在,一定不会让他们这样打我的吧,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无论是爸爸还是老师,他们平时再喜欢我,再疼爱我,我也不是他们亲生的骨肉,无论我怎样的哭,怎样的痛,他们都一样,不会心疼我的。

我似乎哭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有哭多久一样,疼痛让我连对时间的感觉都消失了。我一瞬间十分希望,那个被老师成为哥哥的人,可以来解救我,可以将我接到远隔重洋的海外去,可以真的像一个父亲宠溺孩子一样宠溺着我。那种对未来的茫然和陌生,在板子压在身上时,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后悔了,我后悔答应老师留在他的家里,后悔自己不想知道他的一切,我想知道,真的想知道,想要有一天,能够再得到那种纯粹的,关乎亲情的爱,不是教导,我受够了各式各样的教导。

但如果,他并非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呢?子衿是叶启辉的亲生骨肉,那浑然如初一辙的样貌骗不了人的,但他每次打起子衿来,一道道交叠的伤痕,让我看着心惊肉跳。这也是亲情么?难道只有母亲,才会有不计一切的关爱,才会原谅我偶尔为之的胡闹,才会在任何时候,无条件地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有些糊涂了,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疼痛。这时候,我听见老师的问话:“现在呢,疼么?”

我在心里多想坚持着,不再回答,但身体已经提前为我做出了回答——我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却还是屈服了。我为自己的不坚定感到无力,看,严刑逼供对我多有作用,坚强不屈,果然不适合我啊。

老师将板子拿了起来,放在一边。臀上顿时感到一阵凉意。灼热胀裂的感觉,舒缓了不少,我在心里不由得嘲笑自己,早知如此,嘴硬什么?

“现在知道疼了?还挺坚强的。”老师说着,似乎有一种隐然的笑意,接着,又收敛起来,“你挨了几下板子,就疼成这样,你想过没有,要是你的车队在路上出了事故,车手会疼成什么样,无辜被连累的人会疼成什么样,疼,还是轻的,如果,死了呢?”他的语气里有种叹息的意味,听得我呼吸都是一滞。

“车手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危险,极限,玩儿的就是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至于路人,人各有命而已,被撞死了只算是自己倒霉罢了。我又不认识他们,管他们疼不疼,死不死的干什么。”我直起身子,脸上依然都是泪,但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笑话,言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这种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能有几个人切身关心他人的?不过作秀而已。他跟我爸果然是朋友,连迂的方式都相差无几,以己度人?哈哈,我心里不禁笑了起来,连疼痛都快要忘记了。我承认,你们是君子,但我一个女孩儿,没必要要求我也做个君子吧。在这个世上,做君子太累,做小人,却逍遥得多了。

他听了我说的话,先是一愣,接下去便是一幅不可置信地神色,右手扬了起来,像是要给我一个耳光。我内心里一阵凄苦,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打我。

我等了很久,却也没有等到那落下的巴掌。睁开眼睛再看他,他只是有些无奈的神情,问我,“不认识的人,死了,就没有关系么?即使是因为你而死的,你也不会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么?”他不像是在说教,倒像是叹息一般。

“什么叫因为我而死的?难道因为我组织车手们赛车,出了事故,有人伤亡,就是因为我而死的了?人又不是我撞的,大不了我多出钱安抚就是了,我的……”还没等我说完,一个耳光,重重落在我的左脸上,耳朵里“嗡”的一声,上颚阵阵发麻。我被余力带倒在沙发上,好疼。

我不是没想过安全问题,我想过,真的。车手们是赌命的,我真的担心他们,每次出车之前都会叮嘱阿笃让他们仔细检查一下车的状况。他们买不了保险,我也理解,因而从自己那里拿出一份钱来,专门作事故基金的,谁受了伤,我都会帮忙报销,要是不小心撞到了人,出了交通事故,也方便私了。

我用手抚着刚刚被他扇过的面颊,撑着沙发的靠背,缓缓跪直。双眼含着泪,愤恨地看着他。

“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钱了不起是吧?连命都能买了,是吧?顾影,我算是开了眼界,你给我说说,生命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他声音很大,语气很严厉,没有一丝怜惜。就在半个来月前,我挨了父亲的耳光,他还在一边,劝解着帮我,现在,就这样恶狠狠地,一巴掌扇过来。

好,你问我,生命在我眼里是什么,我就来告诉你。我想着,吸了口气,放下捂着脸颊的手,回答道,“生命?生命什么都不是。人活着就是在挣扎,在痛苦。您一定没有见过亲近的人离去,我见过,见过很多次。第一次,是我妈妈。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我告诉你,是我害死的,我害死的!”我一边哭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似乎要将自己的心、肝、肺一起喊出来。

“那天我从学校回来,自己去练琴,她走过来,皱着眉头骂了我一句,让我别弹了,她心情不好,头疼地厉害。我赌气,自己把自己关进房子里,她在外面叫我,怎么叫我都不理她。那时候她癫痫发作了,想要叫我帮她,你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听音乐,我宁可把自己的耳朵震聋也不愿意听到她的声音。我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晕倒了。我叫她,叫救护车,可已经太晚了,她只活了三天。你说,她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是没有我,我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她出轨过,要是没有我,她就不会被我害死,但她就是那样轻易地死了。我自责么?没有,我从来没有自责过,因为那时她的命,她命该如此。我害死了她,没人知道,我其实一点儿也不难过,她死了比活着强多了。死了能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再也不用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落泪,她也不会连弹着钢琴的时候都不快乐。

“我后来见到一次车祸,有一个妈妈,抱着孩子,被一辆卡车撞了,妈妈被撞的瞬间松开了手,把孩子掉了。然后孩子摔在地上,被卡车压烂了脑袋,脑浆溅了那个妈妈一身。孩子立刻就死了,妈妈也马上疯了,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孩子死了,但他解脱了,妈妈活着,但她会痛苦一辈子。

“所以你看,活着,有什么好?我活着,可我哪一天真的高兴过?我倒希望自己真的也死了,死了,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死了,就不会有人拿着板子一下一下地打我,死了,就不会每天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你问我,生命在我眼里是什么?我告诉你,生命是负担,是痛苦,是还不清的债。要是真有人因为我搞了个赛车,就死了,我倒是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儿。给中国减轻了点儿人口负担,又把他们从痛苦里解脱出来了,多好。”

我说完了,喘着粗气,看着老师。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老师说出这些,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是我内心里最阴暗的角落,这样剖心剖腹地说出来,我好怕。我觉得自己似乎要蒸发不见了,一切都是场混乱的梦境。

老师惊愕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生死

老师惊愕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我看着他惊讶的表情,一时间,竟然有一种快意。是的,快意。我觉得似乎是自己的那些发泄一样说出的乱七八糟地话打败了他,他知难而退了,大概不打算管我了。我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子,完全面向着他,然后一只手轻轻地去揉了揉疼得已经受不了的屁股。臀上的肌肤已经没有了原来光滑嫩的感觉,干燥得像是一张揉烂地纸,毫无生气的感觉。肌肤下面是几处硬块,轻轻一碰,便疼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他却很快的从那种错愕中,解脱出来。将我的身子扶正,把我的姿势又重新摆回那伏在沙发上的模样。我顺从地任他摆布着,大概是之前的板子和那些话耗尽了我的所有力气。他没给我任何缓和的机会,又重新把板子,压在了我的臀锋上。这回他压得稍微用力些,我狠狠地咬住了牙,没有痛呼出声。

“小影,你听着,老师下面跟你说的话很重要。”他顿了顿,语气是有些凝重的,“老师不知道,在你的心里会藏着这么多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为何你心里会有一些这样的想法。这一部分是你爸爸的过失,他工作忙,不经常在你身边,没有空教导你这些大道理,即使有空教你,教的也多半是他生意上的事儿。这是他做父亲的失职,我会帮他弥补的。一方面也是以前教过你的老师对你关心不够,没有注意到你对生命的轻忽,我会慢慢帮你解释,你能安静下来,认真听我说么?”他的语气里没有之前严厉的一面,那种尊重和探讨的感觉让我险些有些信以为真。只是,当这块板子压在我残破不堪的臀上,我的注意力都是在强加的痛觉里集中,这样的状态,我不知道,何来尊重可言。

但我还是点头了,因为我其实只是个胆小的人。我不怕死,却很怕疼。我不知道如果死之前会经历痛彻心扉的疼痛的话,我是否也会一样惧怕死亡。但我此时却实在是怕那板子再一次落下来,怕那种混合着绝望和屈辱的疼痛。

他没有继续采用这个用板子压着我的方式,看我点头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把板子放在一边,帮我把裙子拉下来,轻轻扶着我,让我慢慢的转过身来。他总共没打几下,但真的很痛很痛,轻轻一动就会牵动伤处,连丝质的薄薄的裙子盖在上边,都会疼得我身子一抖。大概是我太不禁打了吧。

他将沙发上的靠垫叠起来两个,让我趴在上面,上半身垫高了些,也不觉得气闷。他将我放好,去厨房里给我倒了一杯冰镇的绿豆汤,放好吸管递给我,自己也拿了一杯。这原本是我白天里熬的,他倒是借花献佛,自然得很。“喝点儿水吧,一边喝一边听我说。”

我勉强冲他笑笑,接过杯子,头还轻轻点了一下,做微鞠个躬的样子,道,“谢谢,麻烦您了。”说完又觉得仿佛不对,这样恭谨的语气里,似乎又回到了初见之时那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淡,连忙在后面又加了句,“言sir。”我不恨他,也不想让他觉得我恨他,挨着那一下重似一下的板子的时候,经历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的时候,也许也是恨的,但我似乎是有些贱的,打得再重,只要他摸摸我的头,戳戳我的鼻子,给我一杯水,闪出一个微笑来,我便可以将那些疼痛在心上留下的伤痕都抛却,依然带着一种对长者的崇敬和亲近。我想起父亲说的管理学里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不由得觉得自己大概就是那只蠢笨的驴子,即使屁股上挨了棍子,有胡萝卜在前,也一个劲儿地拉着磨盘跑了。

他听我叫他言sir,也是一笑,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一边帮我擦着脸上未干的泪水,一边说着,“擦擦,擦擦,快变成小花猫了。”声音很轻,我却听得分明。绿豆汤冰凉甘甜,我用杯子冰了冰滚烫的脸颊,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我不在乎他要说什么,也不太相信他能说得过我,我只是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被他照顾着,关心着的感觉。

“小影,首先我要告诉你,你妈妈不是你害死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有这样的心思的,但你妈妈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当时你及时地叫来救护车,你妈妈也不会活下来的。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病痛,却不愿意告诉任何人,遗嘱早就立好,后事都处理妥当了,医生都说她求生意志不强,所以救不活了,你怎么能把这么大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呢?”老师的手拂过我的头发,声音很温柔,眼神也很温柔。我瞬间有些迷醉,竟好似分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不是我害死的妈妈?”我这时似乎变成了一个孩子,疑惑地看着他。在我心里,其实一直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母亲当时病了很久,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却一点儿都没有发现。那时候母亲脾气很坏,经常会骂我,我也任性得很,动不动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去。母亲去世以后,我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母亲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才会连手术都没有救回她的性命,所以后来无论父亲怎样责备我,我心里怎样难受,怎样委屈,都会忍下来。死者已逝,我不愿遗憾,再一次发生在还活着的人身上,这大概就是我的偏执。

“不是,当然不是。林扬从小身体就不好,经常头痛,在学校里也晕倒过。她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所以心底里绝望,求生意志也不强,所以才会被病痛打败的。相信我,老师不会骗你的。”老师这样回答着我,我知道他是想要开解我,他大概认为,母亲的死是我如此“荒谬”的思想的源头。但其实,不是的。

“就算她不是我害死的,又怎么样呢?我爱她,真的,很爱。我有时候会希望,她能一直活着,活着来等着我变得更乖巧,活着吃到我做的饭菜,活着听到我弹得曲子,但我还是没有悲伤,她死的时候我一滴泪都没有掉过。她活着,并不快乐,我不是那个可以带给她快乐的人,所以到宁可她死了,可以躲开这一切。

“老师,我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刚才我不怕您误会,但现在却有些怕了。我知道赛车的危险,也知道极限运动的危险,但您知道么?要是我不管这摊子事情,他们绝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赛车,没有人管理和组织,他们都是些喜欢挑战极限,根本不会考虑他人性命的人,如果在白天,车流量大的时候比赛,更容易出事故。我是用这个设局赌博了,但我又不是骗钱的,参加的人都是些像我爸爸,像叶叔叔这样有余钱来玩玩儿的人,都是你情我愿,难道不可以么?我没有骗学生的钱,没有骗穷人的钱,我是犯法了,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您,但我真的错了么?”我说到最后,不知为何,自己实在觉得太委屈,竟然又落下泪来。

“你错了,你在用你的智慧,保护他们做有安全隐患的事情。如果没有你,他们也许有人早就被警察抓起来,剩下的人也不会再去比赛了。你想要自己赚一点儿钱,这没有错,老师也不会阻止你,我支持,但不要用这种让我们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方式。”他故意不看我下落的泪水,淡淡地说。

“老师从没觉得你是个冷血的人,刚才的话,我相信,是你一时之气,静下心来想一想,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承认,人活着,的确有很多痛苦,老师比你年长,经历的事情比你多,也有压抑的时候,也有绝望的时候,不能说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但毕竟有些东西,是相似的。你说人生总是痛苦的,活着没有意义,那你能告诉我,你活了这十四年,没有快乐的时候么?你跟叶子衿在一起,都没有尽情的欢笑过?你跟朋友们一起玩儿轮滑,都没有开心过?你跟学校里的同学们一起捉弄老师,把老师都气跑了的时候,不还一脸得意呢嘛。你说是负担,是痛苦,这些,都是负担么?都是痛苦么?不说别的,昨天你把叶子衿一个人扔在那里,应该还没有好好的道过歉吧?昨天你一个电话打到意大利去,你爸被吓得紧急召开电话会议,你还没有好好跟他解释过是怎么回事吧?你说活着痛苦,为了几下板子,宁可就死了,那你说说,如果你现在就死了,再也见不到叶子衿了,你不会遗憾么?再也见不到潞城了,他不会伤心么?”他话头停在这里,看着我,想来是希望我回答了。

“我死都死了,还遗憾什么?他们就算会伤心,也会过去的。”我收了泪水,但肩膀还在不停地抽动,话说得甚是颓唐。我倒不是真的想死,我也不会去干自杀的蠢事儿,只是觉得就算此时就死了,也没什么关系。这世上我留恋的本来就不多,留恋我的又是极少,死了便死了,一身轻松。

“你胡说什么?你要是现在死了,你爸一定立刻就把公司买了,自己在家里一蹶不振,你以为他有多坚强?他其实有时候还不如你,吸毒,酗酒,终此一生,你希望他这么过下去么?叶子衿呢,你跟叶子衿是多好的朋友,你要是死了,他会受多大的打击,可能终此一生都无法磨灭。林扬是我高中时候最好的朋友,她经常跟我和哥哥在一起,她去世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回家去看看她,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她死之前,我们还一直有着误会,很多年都没有消除,可现在,我想跟她道歉,都没有机会了。你说会过去的,但伤痕就是伤痕,一旦在心里划上一道,血会止住,但痕迹永远不会消失了。”他说着,眼神里带着悲怆和黯然望着北方家乡的方向,他是在思念我的母亲么?我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大概不应该跟他说这些过于悲观的话。我喜欢听他温暖的声音,看他慈爱的眼神,只觉得这种悲伤不适合他,他应该是那个肩上洒满阳光在教室里诵读着诗句的样子,而不是如此这般,面向北方,满面凄然。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不应该说这些话。赛车的事儿,我以后也都放弃了,您别在操心了。我这就打电话给爸爸解释,您别生气。”我终于低头了,咬着嘴唇,却是心甘情愿。我拉一拉的衣袖,这大概是我能想出的唯一的撒娇方式了。

“真的知道错了?那你再说说,错在哪里了。”居然又是这话,这真让我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这回如果认错认得不合格,是不是还要打啊?我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顿时身子轻轻颤了颤。我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那被老师放在一边的家法板子,臀上的肉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我做了很危险的事儿,让爸爸和您都担心了。不但组织在城市赛道上赛车,还用这样危险的赛事作为噱头设赌,这是将无辜者的性命作为本钱做的生意,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劝说那些赛车的车手们,不要再在市里比赛,然后把所有我在赛车上赚的钱全部捐给需要的人。您别生气了,可以么?”我说得甚为凄楚,这些决定本来就是我早就做下的,但如今说出来,却觉得有些可笑,似乎自己真的是痛改前非了一样。

“嗯,”老师看样子十分满意,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突然转变是多么突兀,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好,错儿都认了,我也不多罚,趴好吧,也不用你跪着挨了,二十下,好好记住我们今天说的话。”说着,又拿起了板子。

从长计议

“嗯,”老师看样子十分满意,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突然转变是多么突兀,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好,错儿都认了,我也不多罚,二十下,好好记住我们今天说的话。”

我瞬间呆住了,愣愣地无助的望着。我一时间想要反抗,想要逃脱那恐怖的地狱般的疼痛,却在接触他眼神的一刹那,退却了。那不是父亲眼里常见的那种冷漠,也不是他适才训斥我给我耳光时的那种严厉,那是我在长者眼中从未见过的痛心和无奈。他一定也是不舍得了,但又怕我其实只是应付他,不得下了狠心打我。那些他从未说出口的话,我从他的眼神里,都看到了。

如果我再继续理论下去,他会生气的吧?会痛心的吧?会感到自己半天掏心掏肺地说教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吧?我有些害怕,既害怕反抗之后,下一次得到的惩罚会更狠,又害怕他从此再不愿跟我多说一句话,再不会在打我之前,流露出这样的不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好不容易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父亲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流露出的情感,却是在这样的时候。我狠狠地咬了嘴唇,闭着眼睛,不敢再看他,要不要,到底要不要利用他这一刻的不忍,求求他,不要打了呢?

“老师,我害怕。”我低着头,闭着眼睛,眼前却仍然是他那个眼神,那样牵动着我心里最深处的的回忆的眼神,好像一直停留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我终究不是个可以勇敢的直面疼痛的人,我甚至觉得,现在臀上持续折磨着我的疼痛是那样鲜明而剧烈,甚至于加一一指,都会让我全身一颤,二十下,这手脚并用就能数全的数目,被这疼痛放大成一个天文数字,让我的理智带着绝望被恐惧撕得粉碎。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坐得离我近了些,然后轻轻用手抚着我的脊背,我的气息因为哭泣而变得凌乱,用力地喘着,却依然喘不过气来。

“别急,深呼吸,深呼吸。”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一点儿也不像衙门里凶神恶煞打人板子的衙役,一直觉得父亲是极像的,那一脸的肃穆,足可乱真了。我想顺着他的指示深呼吸,但肩膀不停地抽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抽泣似乎再也停不下来了一般。

他有些焦心的轻轻叨念了一句“打得太重了”,却似乎并不想让我听见的。我从这话语中,似乎隐约觅到了一线生机,又觉得实在太过委屈,更加止不住哭泣了。原本只是抽泣,现下连泪水也一刻不停地涌出了。

他将我抱起来,我又跪在沙发上,被他拥在怀里,靠着他的肩膀。他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安慰着我,“别哭了,再哭可就真的喘不过起来了。再哭,我可要给你爸打电话,让他骂你一顿,看你还敢不敢哭了。”他作势吓唬我,却像在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让我一时有些愣住,竟然真的止住了哭声。他拍着我的背笑了起来,“你还真的不哭了啊,你爸有那么吓人么?都能使小儿止啼了。”

我一时哑然,先是不觉得好笑,突然想起长平之战后,赵国幼子闻秦人至而不敢夜哭的故事,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笑。好在他倒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自顾自地笑了笑,便又拍着我的背帮我调整呼吸。我不知是真的被父亲吓到了,还是被这个笑话冷到了,居然真的停了哭泣,呼吸也慢慢顺畅起来。他回身帮我拿了刚才被我放到一边的绿豆汤递给我,我一边喝着,他依然在身边抚着我的背,帮我顺着呼吸。

我喝完的时候,他将杯子接过去,放在一边,又抱了抱我,在我的耳边说了声,“别怕。待会儿疼了就叫出来吧,没关系的。”他的声音很暖,我的心里却是一凉,这一切都是梦境么?他明明刚刚还在安抚我,刚刚还在给我递水喝,给我讲笑话,现在居然就可以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宣判一场让我心惊胆战的惩罚。我不知道这是他的温柔,还是他的残忍,但我在这一刻,却完全失去了反抗和求饶的力气了,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二十下,他是一定要打的,这是他的原则。

他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横放在他的膝上,我顺从地任他摆弄,因为太累了,哭得累了,想得累了,也疼得累了。他拿了一个抱枕,让我抱住,左手依然紧紧握住我的右手。我顺势抱着枕头,侧着枕着。我能感到自己双腿在颤抖,能感到自己的脸颊烫的厉害,能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但我依然懒得去想这些了,我的眼前,依然是他那个眼神,我的耳边,依然是他那声别怕,那样温和,那样不忍。

我甚至连他何时将我的裙子掀起来都不知道,就挨了第一下。那是有些奇异的感觉。痛。令我有些猝不及防的痛,落在了我的右半边臀上,火辣辣的,却并没有那种肌肉被噬咬的感觉,疼痛穿透了皮肤,像细针一样,从每一处肌肤的缝隙中钻入,带着微微的麻意,透过层层的汗水,竟然,还有一丝温暖,从痛处层层直下,让我莫名的,有些慌神。这不是那块板子!难道,是巴掌?

我没有来得及确认,第二下又落在了左边的臀上,我疼得身子一缩,用力地攥住老师的手。即使痛的触觉有些麻木了,我还是确认,那狠狠地扇在我臀上的,的确是巴掌。从没想过,原来巴掌打人也是这么疼的。

但是,疼痛毕竟没有那么难熬。于是我几乎立刻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这样被人放在膝盖上,屁股高高地撅起来,一副砧上鱼肉的样子,让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我想要挣扎却不敢挣扎,我这样在老师的眼皮底下,要是再动一动,估计就真的跟死鱼一样了。我生平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原来即使是同样的姿势,上药和挨打还是有很大的分别的。上次是被按在膝盖上上药,只觉得有些难为情而已,如今却又是疼痛,又是窘迫,又是恐惧,又是难过,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根本说不清是些什么感觉。

第三下很快就随着老师的掌风,再一次落在右边。老师打得不快,却也不慢,左边还在痛着,右边就又挨了一下。我将他的手攥得很紧,脸埋在抱枕里,身子颤抖着,疼痛并不像板子打下来的那样,直入骨髓,像是只聚在皮肤上,却也实在不轻松。

我终于还是叫出声来,喉咙间轻声地咕哝,有些沉闷的声音,让我几乎分辨不出,那是自己发出的。泪水几乎再一次涌出来,却被老师的巴掌,狠狠地拍回去了。

有一瞬间,我几乎希望,他还是拿板子打我的,虽然那种疼痛让我恨不得自己立时就死了。这样的方式让我感到一种不自然的亲近,这样的亲近是那样突兀地横在我的心里,让我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很快就抛弃了这样的想法,板子太疼了,疼到每一下都像是生生从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感觉,老师没有用板子打,大概也是怕我受不了。何况,他每打我一下,自己应该也经受着和我一样地痛吧?

他依然有节奏地打着,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要求我挨一下认一次错什么的,疼痛随着固定的节律纷至而来。巴掌打在肉上的声音很清脆,一下一下,像是一种诡异的魔咒,我将脸埋在抱枕里,默默地留着泪水。

“啪!”最后一下的声音很响,打得我左半边身子都随着一震。臀上像是着了火,他帮我把裙子拉下来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裙子要被我点着了。老师没有再说什么,把我抱起来,轻轻放在沙发上,起身又去倒了一杯绿豆汤,依然插了吸管,递给我。他自己也拿了一杯,看我傻傻的发着呆,这才又用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问着,“恨我了吧?这些天一直打你。”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头继续喝着水,嗓子有些疼,脸也是烫烫的。我抽了几张纸巾,擦着脸上的泪水,最近真的很能哭啊。

“我小时候也特别恨我爸,他也是老师,而且经常打我们,我们在家里都是规规矩矩的,只有他不在家的时候,才敢玩儿一会儿。后来也渐渐明白,他为什么会打我们了。有些时候,只是说一说,骂两句,永远也记不住,他打我们,是用这样强硬的方式,逼着我们改了心中不正确的想法。他不怕我们恨他,却怕我们走上歧途。后来我想,这些事情如果他早些对我们说了,我们能够理解,可能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都能避免。所以现在也跟你说,老师不怕你恨我,只是怕你带着这样的消极想法,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让长辈痛心的事情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慈爱地看着我,我觉得那种沉静的眼神,似乎有种神秘的洞穿力,能够一眼看到我的心底。

“你今天认错,不是因为真的知道错了,是因为不想再跟我理论下去了,对吧。”他甚至没有用疑问语气,只是淡淡的,仿佛早就知道一样,“所以才该打,要是我爸,估计就直接用板子打到你真的认错为止,我做不到,你也受不了。但咱们可以慢慢来,我们时间很长。之前的事情,我们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了,也希望你真的能放弃那些赛车赌博之类的事儿,准备好几天后的考试。事先说好了,你要是考砸了,我可饶不了你。”他说完,又是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哦,”我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看来既不严厉,也不冷漠,我却感到,高中三年,应该不那么好混了。

目标

之后的几天,我都跟言sir在一起,他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出去开会,甚至都没有备课,他在看书。

这些天空闲下来,我才得以翻翻他的书架,书架整理地很细致,分门别类地放好,有一些是用牛皮纸包了皮儿的,书脊上工整地用小楷题了书名、作者和一个日期,我想,也许是购书的日期,又或者是读完的日期。书的扉页上一般都写了书何日购得,何人推荐,何人所赠之类,下面盖了他的印章,倒像每一本书都有一个故事一般。

再翻开书里面,几乎每一页,都有他洒脱的笔迹,不像是那本给我用来抄文的《观止》那样齐整,蓝黑色的钢笔,在边边角角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很多疑惑、感想,心得、收获之类,或长或短,有时只是一个叹号,有时却是一首小诗,才思涌动,让人叹为观止。

我从不知道,书应该是这样读的。我也很爱看书,而且速度极快,一分钟扫过去两三千字,只是囫囵吞枣,看个大概。因此我虽然年纪不大,其实家里的书倒真不比言sir这里的少。只是本本都是崭新的。因为看的快,所以倒也不糟蹋,看完了就扔在架子上落灰了。实在比不得他这里每一本都有一种物尽其用的感觉。

他任我到处翻检着,自己只是坐在桌前,拿了本钱钟书先生的《宋词选注》,一手执笔,时不时地写些什么,似乎不知道我就在身后一般。只是时不时地提醒我,开学就有考试,让我好好复习。我也没回应什么,只是与我而言,假期就只是假期,要是因为开学考试便要整日学习,也太对不起这大好的休息时光了。

因而我也只是做了他给的卷子,然后扔给他判。他倒是改得极为仔细,凡有一点儿不标准的,定然要指出来。他还觉得我不够忙,便让我有空背背东西,扔给我一本高中生必备文言文,不算薄的一本,我看了看,一共二十篇,都是名家名作,既然是他给的任务,作势在屋子里摇头晃脑地背,有不懂的就抓他来问,实在方便得很。

子衿这几日都过来吃晚饭,他早上去学校打球,中午跟球队的人一起吃些麦当劳肯德基之类的垃圾食品,晚上大家各回各家,他自己一个人,于是常常到我们这里来蹭饭。我们也觉得两个人吃太清净,我跟言sir能聊得上的话题,也无非是些小说诗词,此时多半也是他在说,我只有听着的份儿了。我既不想问他怎么跟我爸认识的,他也不问我过去的生活,似乎有过什么诡异的约定一样。倒是子衿来的时候,话题多了起来,子衿经常滔滔不绝的讲前一晚他看的某场某场比赛,讲球队里某某某找了个外校的女朋友,讲他打算将新家的墙壁上都画上自己壁画……言sir也问问班里的情况,球队的情况,好像他真的很关心一样。

转眼便到了报到的日子,那天他也去了,之前我和子衿原本害怕两人不是一个班的,以后就不能坐同桌了,还是他提前告诉我们不用担心,我们两个都是他班里的。结果到了那儿才发现,他居然不是班主任,只是个副班。我作势笑他一笑,他却说副班主任只是拿工资的,又不干活儿,实在很赚。我大约因为骨子里是个商人坯子,对这话无比赞同,所以也就不再开玩笑了。后来知道他是语文教学主任,也抽不开身做班主任的。

我们是直升班,班里人都是认识的,甚至很多以前就是同班同学,只有老师比较脸生。班主任是个姓李的数学老师,三十岁出头吧,但头顶已经半秃了,额头很宽,倒是一副标准的数学的样子。李老师人不高,口音里带着江南腔调,据说是华东师大毕业的,看来比言sir还小上个两三岁,说话倒不是那么伶俐,语句间有着明显的停顿。一个自我介绍,条理倒是很清晰,但让人听了就累,好不容易说完了,台下稀稀拉拉,响起一片掌声。

言谿走上讲台的时候,却是带着一种慵懒和从容的。他笑了笑,说道:“我姓言,你们可以叫我言老师,也可叫我言sir,今年呢,做你们的副班主任。班里边儿有事儿大家还是尽量找李老师,他毕竟领着班主任的工资嘛,我就是个挂闲职的。我只在一件事儿上决不让步,大家自习课上别总做数学题,”说着他顿了顿,“有空也应该多做做英语。当然了,还有物理化学什么的。”说完他又是一笑。他语气特别夸张,全班已经笑成一片了。他也没啥反应,只是拣了根粉笔,回身在黑板上写了个言sir,然后边写边说,“这是我的MSN,你们可以加好友,也可以给我发邮件。”说完转身,上边写了个email地址。大家纷纷拿出本子来抄,他却把粉笔往盒子里一扔,“还有个事儿我忘说了,我是教语文的。”说完,转身便下了讲台,斜倚着门边儿靠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班里大家哄笑着鼓着掌,大有一副起哄的态势。

接着便是组建临时班委会,安排座位,发书,安排值日之类的琐碎事务,言sir用眼神向我示意了一下,接着跟李老师说了句什么,便离开了。班委多数是参考初三时的干部任命的,所以我依然是雷打不动的学委,子衿还是宣委,班长选了原来在二班的陈澜——包揽初中所有年级第一的神奇人物,所以大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X,表示她的神奇物种属性。大家都是熟人,工作起来便容易得多,没多久便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李老师在旁边看着,也不怎么插得上手。生活委员安排值日之后,我拿着名单,跟子衿留下来,在黑板上写考试的座位表。不多时值日的同学都走了,教室里便只剩下我和子衿。

考试连考两天,第一天考,语文、物理、化学,第二天考,数学、英语,考完了,就是9月1号正式开学。我们两个一边写着,一边商量过会儿去哪儿,言sir却来了,见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也就没有避讳,直接过来拍拍我,问道:“还疼么?”

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坐过很硬的凳子,吃饭做题都是坐在沙发上,有时跪在床边写一会,其实已经不太疼了,我却坚持这样做着,其实是做给他看的,让他知道打我一顿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不便。现下他突然问起,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但这时已经晚了,要是说还疼着,明显就是胡话,我自然没有那么傻,只得答道:“已经好多了,不太疼了。”子衿回头冲我同情地一笑,他也知道我是装的,现在骗不过去了,笑意中却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那好,”他递给我两张纸,纸上是张表格,里面填了很多数字,“我刚才把你初中的成绩调出来了,算了个平均值,这是我这次考试给你的目标。要求不高吧,只要达到平均水平就行。”

我看着表格最后那列数字,突然憎恨起自己来,我初中成绩有这么好么?语文89,数学87,英语93,物理90,化学97,再仔细审视一遍,却似乎真的是我的成绩,偶尔的几次很差的分数,也被他记录在内了,但毕竟大部分都考得不错,所以竟然没怎么被拉下来。更神奇的是,居然大考小考,一项不漏。

“哦,好,要是完不成,有惩罚么?”有些事情虽然不愿意听,但毕竟问清楚好些。

“差一分一下吧,也好算。我看除了化学高一点,剩下的都一般啊。”他也不避讳子衿,照直说了。子衿听了也立马蹭了过来,看我最后的分数,居然在一旁添油加醋,“不高啊,化学也不高,影化学不是经常满分的嘛。”说着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儿,你一般都比这考得高的,别当回事儿就行。”那个拽拽的样子,让我有种强烈的想揍人的冲动。

“去去去,你该干嘛干嘛去,”我扒拉子衿一下,又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个表格,才缓缓道,“老师,这个,算总分成么?”我可不想万一那一科考砸了,还要挨打的,只要不是全面崩盘,其他的科目补上某一科的分数,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不行,省的你偏科。”他答得斩钉截铁,理由有力,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我看着那个目标,心里默默盘地算着,似乎每一科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又似乎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时候,就算我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的,只好捏着两张薄薄的纸,“哦”了一声,表示答应。

老师也没再多说什么,径自坐在下面一个座位上,看我写着座位表。我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利用职务之便,将杨涛排在了我的左边。杨涛外号叫桃子,是个瘦高个儿的男生,跟我很有默契,我们每逢考试,就像有缘分一样,经常坐在一起,他数学物理很好,语文英语很菜,我们勉强算是互补,坐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对对客观题,互通有无一下,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粗心了,没有做对。我们两个有一套成熟的暗号系统,既不引人注意,又高效准确,堪比特工了。因而每次跟他坐在一起,我考试总会考得很好,可以避免很多粗心引起的疏漏,毕竟很有两个人同时在一个题上犯二的时候的。

就算安个保险吧,我看着排好的座位表,心里默默地想。

判卷

第一天的考试很顺利,所以考完的时候,我还是很轻松的。除了语文有点儿难,物理化学都还算容易,考试的时候跟桃子对题对得异常顺利,之后又跟其他人对过,觉得客观题应该不会出错,安心多了。桃子也考得不错,就是语文惨了点儿,选择他都抄的我的,我问了言sir,都是对的,但那些古诗鉴赏、象征总结什么的,显然不是他的强项,古文是选自《东坡志林》的,一看就是言sir自己出的题,问法都跟平时考我的差不多,自然不是桃子以前做过的,所以据说惨得一塌糊涂。子衿考得也不错,不过也在抱怨语文太难了,也是,初中的语文卷子向来简单得要命,言sir大概是想用这卷子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吧。

大家陆陆续续地走了,子衿也自己回家了。我去办公室找言sir。高中老师的办公室不再像初中时候那样,办公区占了一整个楼层,高中楼的办公区是分年级的,高一的老师办公室都在二层西侧,大概两个教室大小,老师们各自在桌上办公,左边的会议区用玻璃隔开,右边有几个单独的谈话室。我四下找了找,没见到言sir,却看到班主任李老师。互相客气了几句,言sir就拿着一摞卷子,从外面走进来,看我在办公区,对我点头一笑,也跟李老师打了个招呼。

我是来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的,既然住在一起,来问一下总是礼貌。他上班的时候手机总是静音的,所以也经常接不到短信和电话,只能到办公室来问。我跟李老师道了别,他就出去了,临走还跟我说些好好准备明天的考试之类的话,明天第一门就是数学,想必今晚大家都在家里或是宿舍挑灯夜战呢吧。

“小影来了正好,反正你回家也不复习,过来帮我判判卷子,别人我也不好意思抓劳力。”他一手拉了我,便到了会议室里。我放下书包,在沙发上坐下,看看眼前的卷子,正是我们早上考试的答题纸。“言sir,您一天了,都没判卷子啊?这么多都让我看啊,我是不是算助教了?您可得发工资。”我翻开一摞卷子看着,不但有我们班的,还有二班的,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动。

“怎么说话呢?我给你们改作文呢,没顾上判这些,这些都交给你了,回头试卷分析也给我写了,你爸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能理清楚,做这点儿活儿没问题。”说着也没顾我反对,就先把卷子拿了过去,从里面翻出我的答题纸来,“我先把你的判了,把要点跟你讲一下,判卷子严格一点儿,要是被我抓到徇私,或者盘错算错分数,我饶不了你。”说着,拿起红笔便在我古文的翻译题边上写了个-1。

我心里一阵紧张,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卷子看,视线不敢移开,心跳不停的加速。考试时间紧张,我写字又慢,有几个主观题,其实自己都觉得是胡写一通的。这次考试又很难,平时我的语文基础知识部分大概扣个5到8分左右,他说判得严些,我只怕要扣8分左右了吧?作文我写得只算是中规中矩,若是他判得严呢,我岂不是这第一科就逃不过挨打的命运?

但老师显然不知道我的小心思,他判得也不慢,我心里盘算了几次,他就改完了,潇洒地在我的试卷上写了个56。居然只扣了4分!我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着卷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真是考试之前他扔给我的那些卷子起了作用?这样我作文只要在33分以上,就安全了,33分,几乎是出初中全班作文的最低分数了,应该没问题吧?我瞥了一眼他放在一边的作文卷子,最上面的一张,赫然是一个25分……天啊,他居然会给这么低的分数。

“考得不错。我还以为我这张卷子出得很难呢,看来也没什么难度,你做得还是挺顺的嘛,过来,我给你讲讲这些要点。”说着他从一摞卷子最底下的部分,抽出一张他用红笔做的卷子来。一边跟我的卷子比对,一边解释答成什么样可以,答成什么样不行,顺便也给我讲了讲我的错处。

天幕渐渐暗下来,桌上的卷子已经快要到批完了,我们班的成绩我已经整理好填进成绩册了,二班的还剩下一些。除了我之外,我们班基础知识最高的是子衿和陈澜,纵使是他们,也都扣了12分之多,再下来便是桃子了,他抄了我的,选择题没错,但问答题好多写得驴唇不对马嘴,好在是我在判卷子,要是老师亲自看,难保不看出什么来。这么想着,冷汗就落下来了,说来我这次居然把客观题都作对了,还真是走运。

正在算着被分到二班的夏奕的成绩,老师突然把我的作文卷子往我面前一扔,手指在卷子上轻叩了几下,“你这作文写得可不怎么样啊,原本还指着你写篇儿能用来讲评的作文出来,你们初三那个刘老师,我得赶紧给送去培训去。”他说得絮絮叨叨,有些好笑,我赶紧停了手上的笔,看着自己的卷子。

“对对,您一定把她送去学习去,省的祸害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一边附和着,我一边看着老师在卷子各处写下的批注,哪里应该如何写,哪里用词换一下更好,何处应该添加个例子,何处的例子可以换成排比递进的句式……他的指导写满了卷子的边边角角,有些他觉得不错的句子也划了下来,漂亮的波浪线,却只在边上写了“可以更好!”。我有些赧然,这样一篇作文,不值得他如此认真的去看、去改的,我只是在考场上随便写的,为了赶时间,甚至连提纲都没有列,心里想了个合适的逻辑,就直接信笔胡写起来,但他却很认真地批改在那些带着轻率的句子傍边,让我觉得脸上发烫。

“别嫌低,就你这水平,我也只能给你30分,要是高考你把作文写成这样,也就是45分。”说着,他看了看我,见我不说话,又补了一句,“现在我还没给过30分以上呢,上课的时候拿你的文章讲评,行不?”

我心里想的,却全不是这回事儿,86——还是差了三分,只要打三下,我却依然觉得有点儿委屈,明明就考得很好啊,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但这种时候,大概就是那种需要据理力争的时候了。我鼓了鼓勇气,才说,“言老师,可以不打么?我真的尽力了,再说以前老师卷子判得都松,写成这样老师至少给35的,您一下子就判得严了,要求还按以前的分数来,就像故意要找茬儿一样。”

“怎么了,委屈啦?”他用食指侧面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笑着在我的作文卷子上写了个30,“你说不打就不打啊,不行,谁让你作文写得这么差。”他的话里,都带着笑意的,让我有些迷茫,“不仅要打,还要现在打,站起来,背过身去!”

我听着他语气里的笑意,不免有些生气,有什么可笑的,合着打我是件好笑的事儿啊。“老师,您看我帮您判了这么多卷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你就当是发我工资了,好不好?”我继续求着他。不知为什么,我从来都不会向父亲求饶,打得轻一点儿啊,饶了我啊之类的话,在脑子里想想都觉得可耻,但对老师说出来,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人总要为生存作斗争嘛。

“你是学习委员,帮老师解决点儿班里学习上的问题是职责所在,还想谈条件了?”他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一脸笑意太过份,便板起了一张面孔,故作严肃的样子。

“老师,就算是学习委员,也没有牺牲了自己复习时间,来帮您判卷子的道理啊。少打我几下您能吃什么亏啊,再说您本来的要求我考到原来的平均水平,这次卷子很难不说,您作文又给分低,所以我才没过原来的平均分,但这次真的比以前考得都好多了,这样您都要打,我就只能转学了,也许在别的学校能考得高点儿。”

“呦,道理还挺多,快,别跟我废话,转过去。昨天不是同意了嘛,今天就反悔。答应过的事儿也不想兑现了?看来你这孩子各方面都欠教训。”他的语气很是严厉,却又像是在开玩笑。让我有种错觉,觉得这里是安全的,他不会打的,不放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红笔,站了起来,撑在沙发的靠背上。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我们在判卷子,明亮的灯光在夜幕来临之前的沉寂里,好像在摇晃着。大概是心中觉得不安定吧。我定了定心神,却依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到底是什么,却说不清楚。我冲老师一笑,甜甜地说,“您打吧,我准备好了。”

老师也对着我灿烂地笑着,语气却凶凶的,像是要把我活吃了一样,“屁股撅起来,身子往下爬点儿!”他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自己脸上就像烧起来一样,毕竟是在办公室里,万一这时候进来一个人可怎么办……

他转身去教具柜里拿了一根教鞭,“嗖嗖”的挥了两下,破空的声音尖锐而凄厉,让我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本来觉得老师是在开玩笑,现在听了这声音,却连双腿都忍不住发抖了。他很满意地说了一声,“好。”继而把教鞭抵在我的臀上,说,“你下次要是再敢把作文写成这样,可就没有这回这么好说话了。我看过你发在校报上的的文章,绝不是这样的水平。校报上的文章可以写得认真,考试的作文就跟列大纲一样敷衍么?”

老师站在我身后,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严厉到几乎斥责的语气,登时便觉得心虚了,他要是为了这个打我,我也不算太冤,于是顺势认着错,“哦,老师别生气了,以后不会了,我知道错了。”

他扬起教鞭,“啪啪啪”三下落在一处,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他完全没有使力。“好了,打完了,起来吧。”他拉了我一把,我站起来回身看他,见他眼里依然满是笑意。果然,还是开完笑的……我如释重负,这时才敢腹诽,拿什么开玩笑不好,拿这个开玩笑。明知道我怕的要死,还用这个吓我。

“这回考得不错,咱们班应该你是最高分了,但说了要打,就一定要打的,数目上,我绝不放水。考完试把作文给我重新写一篇,我这里过不了关,你就等着挨打吧。”说着又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

“讨厌,您别老刮我鼻子了,回头不挺了,就都怪您!”我把他的手拨开,自己却愣在当下。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可以这么轻松地跟老师开玩笑了?

他见我发愣,又发狠重重地刮了一下,这才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鬼,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吧,我饿了。”说着,他的肚子真的叫了起来,在安静的办公区里,有些突兀地响亮。

我们两人对视着,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变生

文字上小修了一下,没有情节变动

数学考试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室里复习英语,最后一门了,教室里的气氛分外的轻松。相邻位子的人低声交谈着,X在讲台前坐着看自习,却也只是顾着自己看题,并没在意这些低声的交头接耳。我还在跟桃子说着一些考试的语法重点,却被突然推门嚷嚷的保安打断了,“高一(1)班的顾影,在不在?校门口有人找你,你出去一下。”

“找我的人有没有说他是什么人啊?”我在众人的目送下出门,一边问着保安。

“说是你朋友,一定要我进来找你一趟。”保安的样子看来很殷勤。

会是谁呢,我心里盘算着,看来保安是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所以才特意从校门口跑到教室里找我。什么朋友又会来事儿出手又豪气,我盘算了一下,竟然想不到到底是谁。跟着保安走到门口,看到那一张笑的灿烂的脸,顿时起了掉头就走的心思。那人正是海龟。

他怎么会找来的?我从没跟外面的兄弟们透露我叫什么,在哪个学校,家里在哪儿,甚至在家里上网的时候,都用了代理ip,他们也只是知道我叫Cindy,家境不错,父亲经常不在家而已,就凭这些,就算海龟再厉害,也很难查到啊。手机号我是找人在街上给我买的,而且现在卡也已经被我剪碎了,他到底怎么知道我叫顾影,还能这么找到我班里来?我突然间感到一阵恐惧,种种隐藏身份的举措,其实都是无用的么?我很想就逃走,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他一把拉住。

“Cindy,你怎么一声不响就消失了,阿笃还说找不到你了,我那天给你买的衣服你也没过来拿,手机都不开了,我找你找得费死劲了。”说着笑的更加灿烂,竟然将我环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下午还要考试呢,谁让你找到我学校来的啊。有什么事儿快说,说完了赶紧撤,别拉拉扯扯的。”说着甩开了他不安分的手,心里一阵烦躁。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没啥其他的事儿,就是来给你送衣服的。我给你挑了好久,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就连影子都没了,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还好我在家那边看到你的寻人启事里,才想到到派出所去查,历尽千辛万苦才知道你在这个学校的。我多不容易啊,结果一见面你就赶我走,你不想我么?”海龟笑的有些邪气,嘴角向右偏着,站姿也是歪歪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倒与他死皮赖脸的话颇为相称。

原来是派出所……似乎隐约听他说起过,曾经有人到他家附近找我,他说不知道,帮我瞒了下来。没想到它竟然去派出所打听,估计也是花了钱才问出来的。心想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层,父亲也是的,没事儿找我干嘛,还去派出所报案,估计还提供了我的照片。这样一来,我那些保密工作都白做了。

我愤恨地看了一眼叫我出来的保安,把对那些私自透露我消息的警察的私怨都投在他身上,谁让保安跟警察制服差不多呢……他却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们,似乎在演一场免费的好戏。

我又回头看一眼海龟,见他一脸期待,我伸手往他脸上一按一推,“我才不想你,你该干嘛干嘛去,我下午真的要考试,不信你问他。”我冲那个保安呶呶嘴,“他进来找我的时候,我们班都在复习呢。”

“得了吧,不就是个考试嘛,别告诉我你这种连家都不想要的能是什么好学生。跟我出去玩儿嘛,最近我们也不赛了,兄弟们都各忙各的,我无聊的很,就快要憋疯了。你就当行行好,陪我一天嘛,就当我是你哥,给你班主任打个电话请假,说你家里有事儿不就行了。”他脸上依然泛着那种让人看了就想跑的微笑。说来也奇怪,以前海龟不是这样的,怎么今天一直带着一种怪怪的笑。

“小看人了吧,你以为你学习差,全世界的人学习就都差了啊。你要是没事儿,就先回去吧,我真是没空陪你,我们老师跟我爸认识,请假的方法行不通的。我回头有空了给你打电话还不行嘛?”我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他的后背,就要把他送到校门外去。

“那你什么时候考完啊,我来接你兜风?”他依然不死心得问着,身子一扭,躲开了我推他的手,斜倚着门口的栏杆,悠闲地靠着。

“今天不行,下周末吧,好不好?我是个学生,你总不能让我跟你似的,天天在街上混吧。我爸可不像你爸,你不管怎么样,公司还都是你的,不用考虑生计。我现在学习就是生计,学的不好,我爸把我扫地出门了,我可没人养着了。”我耐下性子,揉着眉心,跟他解释着。

“不就是养你嘛,他要是不要你了,我养你总行了吧。”

“切,说的跟真的似的。”我不屑地一摆手,转身又要走了,“我回去了,你看来没啥正事儿。”

“就是真的。不就是养你么,我养不起还是怎么的,”一边说一边又把我拉回来,把手里提着的带子放在我的手中,里面是一套黑色的小晚装。“衣服你拿着吧,我已经买了,也没别人可送。阿笃托我给你带一封信,我也放在里面了。我明天中午来接你出去吃午饭,阿笃也来,你记着出来啊,我们有事儿跟你商量。”他神色郑重了一些,却也是一闪而过,就又变回了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笑的诡异的样子。

“阿笃也知道了啊。”我应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安起来,本来想彻底的摆脱,现在看来很难了。不是还有封信呢嘛,回头看了再说。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才皱着眉头看着海龟,“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带着这种怪怪的笑,吃错药了吧?”我把袋子换在左手,右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想把他的表情调的正常一点儿。

“操!阿笃这个SB,他非说这是我最有魅力的笑容,让我一直保持着。这个神经病,看我明天不弄死他。”海龟说完之后,表情立刻恢复正常了,我看着也顺眼多了。

“对对对,就这样就行了,本来长的不错,非得笑得让人发毛才有魅力啊。照他教的,一辈子也找不着漂亮老婆。”我笑着附和了一下,才又推推他,“好啦,你回去吧,我要回教室复习了,明天出来跟你吃饭啊,你要是一个人无聊就去打打电动吧。”

海龟于是百般不情愿的,讪讪地走了。

但五分钟之后,我才发现,海龟给我带来的,不知是些暧昧不明的话语,和一个老朋友的问候,而是红果果(这个大家都知道是啥意思吧)的威胁。

我在座位上展开那封来自阿笃的信,信很短,很简明,意思就是说,Cindy你想撒手不干了没那么容易,我们自己干不下去了,回头要被抓起来,一样把你卖了。

原来还有这一步。我从没想过阿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还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阿笃的时候,我还小的要命,借着身形的灵便跟他比U型台上的空翻,结果险些赢了他,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提出我们可以组队在公园里表演的时候,他脸上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我还记得我们赚到第一笔钱的时候,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我还记得那天离开的时候,他欲说还休的眼神。原来明知道他们不可信,明知道自己不安全,明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却还是天真的信了,天真的自我安慰,天真地以为,真的可以就此做我的学习委员,在日暮的赤霞里跟言sir一起判卷子。

我把他当兄弟,居然就这么被他卖了,心里突然有些凄然。我目光落在子衿身上,一个与我关系一般的阿笃想要为了利益出卖我,我就已经这样难过,那子衿心里呢,我们这么好的朋友,虽算彼此再了解再默契,被我利用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痛的吧。对不起,子衿,对不起,要是有机会,一定好好补偿你。

英语的卷子发下来,我却根本看不进去题了。心里所有的念头都在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我总不能跟叶启辉一样杀人灭口吧。那么,真的再回去做这个呢?毕竟这些事情做起来太顺手了,而且现在互联网越来越发达,不如索性就不要赌车了,在不禁止赌博的小岛国上建一个服务器,把账户也直接设在国外,然后搞一个中文的网上赌场,把百家乐、二十一点之类的都放进来,现在美国不是有那种赌博的软件么,了解了解情况,回来捣鼓一下,搞个汉化版的应该不成问题。这要是真的做起来,受众就广得多,只要是爱赌的,想小玩儿一把的,在家里就可以玩儿,要是搞得有些规模,估计要赚翻了。想着这些,我心里有些安定下来,明天见见他们再说吧。

祸不单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其实很少耐心地体会过这句传承千年的句子,我总是太过相信一步步计划,太过迷信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计算的,却忽视了有些时候,倒霉的事情是算不出的,它总是在你最想不到它的时候出现,让你灰头土脸,措手不及。

我开始不停地出着虚汗,双手连笔都几乎握不稳了。我觉得自己似乎在颤抖着,脑袋里似乎某个地方被虫蛀开一样,钻心地疼。戒断反应就在我绝对想象不到它会出现的时刻,带着让我猝不及防的凶恶,呼啸而来了。

我疼得几乎哭出来,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好难受……我趴在桌子上,眼前一片昏花,我已经不能考试,却也不能就这样把空白的答题纸交上去。这一刻的自己是可笑的,也是可悲的,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我应该去依靠谁,应该告诉什么人我现在经历的无穷痛苦。告诉爸爸?让他原本的失望再加深一层?告诉言sir,让他拿起板子再揍我一顿?告诉子衿,让他一副自得的语气说谁让你非要吸毒的?在这样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在高中摸底考试进行的时候毒瘾发作,哈,这叫哪门子的学生,怎么还能考上高中。我仿佛听到一些陌生的声音在耳中嬉笑着,很多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指指点点。我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的不屑和嘲笑。周围一片黑暗,一片阴森,没有教室,没有卷子,没有午后明亮温暖的阳光,只有那些幢幢黑影,在我的课桌周围围成一圈,口中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

——难怪会这样,原来是个野种。

——不要脸的小贱人,让你吸毒,自己一头撞死吧!

——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还想着自己多能折腾呢,早晚把周围人都折腾死。

——这样的人就是社会蛀虫,应该统统抓起来烧死,喂老鼠药喂死,怎么还活着啊。

别说了!都别说了!闭嘴!你们知道什么?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这怎么能怪我,怎么能怪我呢?我好想冲他们呐喊,好想把这些可恶的影子们推开,好想把这些念头从脑子中驱逐出去。但我说不出声,他们,也一直再那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像是一个跟透骨的长钉,缓缓的砸进我的心里。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懦弱,我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他们的脸一张张消失,只有强烈的逆光的影子。我蹲在这里无助的瑟缩着,颤抖着,干涸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目光都聚不拢了。只有耳边的声音,一刻也不停下来。

——看,遭报应了吧。

——你以为你出卖得了别人,别人就出卖不了你?

——现在把你送进去太便宜你了,也就是去少管所,哼,过两年直接给你扔到监狱里。

——贪心不足蛇吞象,没娘养的就不是好东西。

别说了,求你们,别说了……我再也忍受不了,我想要逃走,却死死地被钉在桌子上,我整个身体像是浸在冰里一般,冷透了。救我,什么人,来救救我。我死了么?为什么这里这么冷,这么可怕。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但为何,远处会有光呢?我近乎绝望地抓住远处的光亮,似乎,那遥远而微薄的光亮,是我最后的希望,是我唯一的救赎。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旁边的桃子焦急的看着我,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睡着了。其实心里还想着跟我对题呢吧?我冲他抱歉地笑笑,举手把监考老师叫来。

“老师,我不舒服,不能考试了。”我有些虚弱,头疼已经将我折磨得精力殆尽,所以声音小极了。但似乎全班同学都听见了我的声音,所有的人几乎都停下了手中的笔,望向了我。

老师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却突然抽回了手。我没发烧,但额上应该是一片湿凉吧。“哪里不舒服?卷子还没做完吧?就这么交了出去?”老师的语气里似乎有些质疑。这是个我不认识的女老师,不知道是教什么的,但也许明天就知道了吧。

我看看桌上的卷子,凄然的笑笑,阅读还没做,完型也还差几道题。答题卡不是机读的,还好,我颤颤巍巍的拿起笔来,连着写了一串D,然后把卷子一扔,扶着桌子站起来,咬着牙走出去了。

我找了个空教室藏起来,这样的鬼样子,还是不让别人看见的好。推门进去,蹲下身子,蜷缩在讲台下面,我才觉得好些了,那些脑子里回响不绝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只有在这样的狭小的空间里,我才能感到安全。

头依然疼着,全身不停地颤抖,不停的出汗,我感到自己近乎脱水了,汗一层一层的落,似乎洗了很多遍澡一般,汗水咸涩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气中,似乎将头痛渍得更深了。

明明最近已经开始有食欲了,明明偶尔也能睡个安稳的觉了,明明体重也在渐渐回升了,为什会在以为自己已经健康的时候,再给我一次这样的打击?我不是坚强的人,经历不了两次绝望,这样非人的折磨,让我痛不欲生。

就算熬过去了,应该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吧,没完没了,永无尽头。戒毒就是这样么让人看到希望,让人毫无防备,然后在最不希望它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用疼痛洗过我的身体,摧枯拉朽般的将我整垮。

早知道一时的快乐,换来的是这样的生不如死的绝望,我还会去选择吸毒么?为什么当时自己就不能忍住,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做出这样将自己推向绝路的傻事?我后悔了,但后悔有用么?悔恨大概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感情,痛彻心扉,却毫无裨益。

爸爸也他吸过毒,说他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吸毒,从前我是不懂的,但现在全然懂了。我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很有自制力,以为自己不会因为毒品失了心智,原来都是自以为是,都是自欺欺人。原来我是这样的傻,傻到让我痛恨那时的自己,也痛恨现在的自己。

我缓缓的用双手掐住脖子,呵呵,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都是有父母之人的特权吧。母亲早就弃我而去,生父还不知身在何处,我这样多余的人,只怕就算死了,大家也是额首称庆的。我慢慢加力,呼吸渐渐困难起来,我却始终坚持不放手。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切疼痛都消失了,灵魂飞升出去,俯瞰着自己蜷缩着的身体。仿佛所有的压力一瞬间从身体里、心灵里撤走,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绝望,只有那种轻松,那种释然,强烈地冲击着我,让我有种飘然的快感。

但我终究是没有死的,大概因为没有人能把自己掐死吧。我拖着满身疼痛和疲惫的身子回到老师家里的时候,老师并不在家。我拿出手机打开,里面居然有三十多条短信,有老师发来的,有子衿发来的,也有爸爸发来的,还有一些其他的朋友。我眼睛依然看不太清楚,并没怎么认真看短信,只是随手拨了子衿的号码,告诉他我回来了。又给老师发了短信,才支撑起身子,去厨房喝了点儿绿豆汤,又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才觉得精神了不少。

老师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在厨房里洗菜做饭。子衿跟老师一起回来的,见我没事儿,激动的跑过来抱着我。我瞬间想起那些人影,那些话,心里一阵酸楚,想要把他推开。他却将我紧紧搂住,好像不会松开了一样,嘴里只是叨念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老师并没理我,像是当我没有存在一样。子衿摸了摸我的额头,知道不烫,才附在我耳边,轻声地说,“言sir找不到你,有点儿生气了,咱们给他做点儿好吃的哄哄他,顺着他来,要不他又要打你了。你下午到底怎么了?怎么连试都不考完就出去了。”

“没事儿,就是头疼。”我敷衍地回答着他,去看言老师,他神情是严肃的,我能看出他真的像子衿说的,有点儿生气了,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怕。

我从子衿怀里钻出去,继续沉默地做饭,晚饭东西不多,没多久就做好了,吃饭的时候却也只是沉默,子衿几次想带起话头,却始终没有成功,一顿饭吃完,也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子衿刚一出门,就听到老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解释吧,为什么今天考试还没考完就离开考场了,中间这几个小时,都干嘛去了?”

屈打(上)

子衿刚一出门,就听到老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解释吧,为什么今天考试还没考完就离开考场了,中间这几个小时,都干嘛去了?”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想解释,不想分辨,也不想面对。脑袋里疼得一阵阵发木,什么都想不清楚,让我很想狠狠地捶它几下,看能不能将它砸个分明。心里依然是刺痛的,全身冷得要死,晚饭吃进去的东西,好像全都要呕出来一样,嘴里一阵阵泛着酸味儿的恶心。

“不记得了?我们把学校都快翻遍了,你到底去哪儿了,说吧,是不是出去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又干什么事儿了?我听说早晨有个男人来找你,是不是他们?找人都找到学校来了,你行啊顾影,原来不是挺有担当的么,怎么现在用个不知道来搪塞我?你解释清楚了,我不打你。”老师先是生气的,但后来明显地压抑住了情绪。

“对不起,我一下午都在学校里,从学校回家就直接给您发短信了,没有出去过。中午来找我的是原来赛车的朋友,他们通过派出所打听到我在这个学校,特意来给我送了点儿东西,并没有别的事儿的。下午考试的事儿真的是实在不舒服写不下去了,不是故意胡闹,老师要按照差一分打一下也是应该的,求您打完了,放过我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的语气是疏离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世上我早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了,只有我自己。在别人眼里,我永远是不堪的,是私生女,是瘾君子,是赌博头子,所有亲近的人,都被我伤害,被我利用,我想远离他们,想快些长大,然后跑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跑到只有我自己的地方去,这样大概就不会被人围起来指责,不会被人拿着板子责打,不会迫不得已出卖朋友,也不会被人出卖。我从心底里鄙夷自己,居然像是个玻璃人,受不得一点苦楚,但鄙夷又如何,我要还是想要逃了,逃避,永远是我面对痛苦最先选择的途径。

“学会跟我撒谎不说实话了是不是?”老师有些生气,“那好,你说你呆在学校,那你呆在哪里?我们很多人在学校里一起找你,为什么找不到?”

“我真的不知道,从考场出来太难受,随便找了个教室进去睡觉了。您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我只有这一个答案。”我有些艰难的回答着,眉头深深地锁起来,疼痛从太阳穴向深处钻去,对抗着这样的疼痛,让我疲惫不堪。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当时进了哪里的教室的,只是想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尤其不想让老师看到。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身体里依然残留着毒品的痕迹,不想让他知道我还会见到各种各样的可怕幻象。我想在他眼里只是个学生,帮他改卷子,做他布置的功课,看他在我的作文上批改的小字,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过自己真的只是个高中的新生,成绩优异,没有污点,让老师不能不喜欢的学生。之前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够都过去,那该有多好。

“好,我也不多打你,其他科目咱们不说,你英语卷子于老师判出来了,62分,31板子,你趴好了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就饶了你。”我已经无力分辨,老师究竟是真的要打我,还是在威胁我。无论是什么,我都没有办法了,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我能怎么办?一遍遍重复么?

我直视着老师的眼睛,看到那目光中的失望和心痛,有些茫然。原来我真的这么不可信任啊,我说的话,老师真的一句都不相信。我有些落寞的笑笑,转身便趴在沙发上,要打就打吧,原本答应了老师要好好考的,现在考出这样的分数,不挨打大约也说不过去吧。

老师并没有怜惜我的自觉,转身进了房间取出板子,见我还是那个姿势,便上来几步,用板子侧面敲了敲我的腰间,淡淡地道:“裤子脱了。”

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便把校服的长裤褪下来,快得超乎我自己的想象。但这样的自觉却并没有得到老师的半分肯定,我甚至连害怕的都没有了,打吧,再疼,又能疼到哪里去呢,又不是没被打过。忍忍,总能过去的。我甚至觉得最近在老师和板子的亲密合作下,我变得更加禁打了,虽然不像子衿那样被打得掉了半条命依然可以去打球,但毕竟不会挨几下就晕过去了。

老师却没有我这样的决绝,他依然是有些犹豫的,上次挨打的伤势其实已经大好了,只在臀锋的位置还有一小块乌青,老师大概看到了,所以有些心疼了吧。他用板子压在臀锋上,严厉地问:“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到底去哪里了?”

“老师不就是想打我么?我听话让您打就是了。我说了,我下午一直在学校里,哪里都没有去。”我承认,自己大概有些阴阳怪气的,如果我是老师,大概也气得直接抡了板子狠狠打一顿。

嘴硬是嘴硬,但板子真的上身的时候,还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甚至在房间里都能听见回音。我能感到自己的肌肉一波一波的震颤,疼痛从臀上蔓延开来,由肉至骨,再从骨中直直地冲向大脑里。嘴唇已经被我咬破了,血液的腥味让我感到更加恶心,我捂了嘴,吸了两口气,才将胃里泛起的酸意压了下去。

“自己报数,什么时候想清楚下午去过哪里,什么时候喊停,我就不信,你能撑过这三十一下。”老师的声音很冷,很陌生。我不喜欢这个时候的老师,这样冷冰冰地语气,不像是他,倒像是父亲,是了,像极了父亲。

“一。”我没有做多余的回答,甚至没有像从前那样觉得屈辱,人大概就是这样,习惯了,便浑然不觉了。就像古时候的大臣们习惯了屈膝,就像奴仆们习惯了自称奴才,就像我现在,可以毫无顾忌的接受这样屈辱的惩罚,甚至连觉得难过的气力都没有了。

“啪!”第二下依然落在臀锋的位置,我没有咬嘴唇,那让我难以承受的疼痛带着排山倒海的气魄奔流向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之时,我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了。那是我都无法相信来自自己的声音,尖利而凄惨,像是电影里故意为之的那般,凄厉得让人感到陌生。我先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住,然后急忙狠狠地堵住嘴,声音戛然而止,我才有些平复了。疼痛却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尖锐起来。

老师显然也被我的尖叫吓到了,拿了板子有些微微发怔,过了些时候反应过来,才道:“你还不说么?这样打上三十下,你受得了么?”依然是那种冷冷的腔调,却暗含了一丝颤抖,老师大概也不想打了吧?

如果我坚持下去,老师会相信我么?我真的没有说谎啊,为什么不信我?就算你们找遍了学校没有看见我,就代表我出去了么?就算我说不出自己到底在哪个教室里,老师就认定我在说谎么?我以为自己不是个爱说谎的人,却还是被人这样坚定的误解了,老师以为我去干嘛了?布置赌赛?添置毒品?还是更加离谱的,以为我发展出什么新的危害社会的事情来了?

“二。”我没有争辩,也没有求饶,只是轻轻地吐出这样一个数字,却代表了我的坚决。就算真的三十一下都是这样的力度,我又能如何?只能希望老师打完这些数目,能够相信,其实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老师真的不是故意吓我,第三下落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周身都被那板子挥动的风刺得寒冷。“啪!”竟然比之前两下的声音都要响,都要刺耳。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头疼在这板子的击打下消失了,那样让我痛苦了一下午的钻心疼痛,在这样难以描摹的疼痛面前,相形见绌。

虽然我将嘴死死地堵住,喉咙里还是发出了咕哝声。我全身僵硬着,不知道怎样才能放松下来。汗水疯狂地涌出,头发全湿透了,刚刚还觉得自己变得禁打了,现在只挨了三下,就如此狼狈,实在是可笑极了。我深吸了几口气,才移开了堵住嘴的双手,艰难地说了一个“三。”十分之一还不到啊。

“还是不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师的声音似乎不那么冰冷了。这是希望么?就像那个地狱里,远处那一道微弱的光。我想向之前那样抓住,却觉得手臂是那样的沉重,喉咙间好像有块石头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屈打(下)

“还是不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师的声音似乎不那么冰冷了。这是希望么?就像那个地狱里,远处那一道微弱的光。我想向之前那样抓住,却觉得手臂是那样的沉重,喉咙间好像有块石头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是想说,但让我说什么呢?说我因为戒断反应浑身抽搐不得已躲在讲桌下面?说我因为害怕自己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时候像上次一样冒犯老师的话而不敢告诉他?说我难过得起了自杀的念头生生把自己掐晕过去?我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他了,只是,他不相信。

老师不信我,大概是因为他们真的找遍了学校没看到我。其实我藏得的确也算隐秘。我们学校的讲桌很大,但因为上面有电脑,下面有讲台,两边又分别是实物投影和主机箱,中间的空隙,实在没剩下多少,更不要说二十几公分高的讲台,嵌入讲桌深处一半,我钻进讲台地下,其实是坐在讲台外侧和讲桌外侧的夹缝之中。这地方其实藏不下人的,但我最近实在是瘦得厉害,竟然硬是钻了进去。在加上这里算是个死角,光线根本照不进来,除非我发出声音,否则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有人能藏在这里。

第四下出其不意地落在大腿根上。也许是腿上肉不如臀上厚的缘故,打在这里的痛,几乎是臀上的三五倍,板子像是长着许多看不见的小口,一板子下去,便似要咬下一层肉来。“好疼。”我还是说出声来,突然想起上次自己在挨打的时候喊疼,老师冷冷的指责,心里不禁一懔,不等老师责骂,就飞快地报出一个“四”来。

老师不但没有骂我,还缓了缓,“还不愿意说?”他语气里的疼惜已经渐渐显露出来,“你好好跟我解释一下,你说得清楚,老师自然信你。老师知道你也有苦衷,为什么就这么拗呢。”

我轻笑了一声,怎么能说,这么可能说?我抿了抿唇上渗出的血迹,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不知语气里的怜惜是不是假的,老师的手下依然没有丝毫的留情。第五下落下来的时候,像是溅碎了血肉,砸断了腿骨,痛到我下意识将身子往另一侧移着,躲闪着板子。板子抬起来的时候,我双腿疼得发软,像是从屁股上直接揭了一层皮下来。我嘴上连续地痛呼着,腰间也不停地扭动,似乎这样如死鱼一般无力的挣扎真的能够缓解疼痛一般。顾不上规矩,顾不上廉耻。

我报出“五”的时候,内心已经绝望了。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再也承受不了了。但一会儿我又能趴好,撅着屁股,等着下一板的到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

老师每一下都打得极重,我甚至觉得脏腑之间,都因为强烈的冲击产生的震动而隐隐作痛。似乎是个古怪的循环一样,他每打一下,都要问一遍我有什么可说的,我总是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报数来回应他,十下,十五下,二十下……

打到二十下的时候,我依然没有哭,这近乎一个奇迹。我的下半身已经疼得失去知觉,不停地颤抖着,瑟缩着,板子落下的时候,我已经察觉不到那种肌肤和板子接触瞬间的触感,只是能听到那一声不似最初那么清脆的声音,能感到那让我更加难熬的疼痛。身后像是被沸油滚过一般的火热,屁股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痛感像是一只巨兽,疯狂的撕扯着我的神志,侵蚀着我最后的骄傲和坚持。

“您能停一下么?”终于没有再报数,我说出这简短的句子时,好像耗费了全身仅存的气力,我分不清身后究竟什么地方在痛,好像每一处都是痛的,我艰难地爬起来,只要能少打了这些板子,说谎也好,求饶也好,都无所谓了。我甚至死命地伸手捂住屁股,触手之处,一片滚烫,明显的肿胀从指缝之间拥挤出来,掌心之下臀锋之处,早已经发硬了,我轻轻地捂住,便疼得牙齿打颤。原来疼痛真的可以侵蚀骄傲,可以泯灭尊严。

其实这样被光着屁股挨板子,又何来骄傲,何来尊严?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在老师的苛责之下,在家法的威慑之下,我是卑微的,即使不算是屈辱,却也绝对是卑微的。这就是这板子要告诉我的吧?尊卑之别,长幼之序,就像二叔(这里指顾斌,顾潞城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见外传《二十八年》)从前说的,哪有什么委屈,不就是被打一顿屁股么,他们那时别说是真犯了错,就算是冤枉的,该跪跪,该打打,一样都少不了,打完了一样要伺候父母,哪里敢像我这样耍脸色。老师再怎样哄着我,跟我开玩笑,跟我像朋友一样谈天说地,也毕竟是尊长,在长辈面前,又何必事事都争公平呢?人权这词,看起来道貌岸然,但拿起法律条文来看,其实也不过一纸空谈罢了。几千年来都是如此,我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老师让我承认什么,我就认下来,反正长辈总是没错的,错的总是我。

老师把板子扔下,甚至来不及放好,就过来扶住我,再没用那种冰冷的语气,“疼得受不了了吧,对不起,老师打重了。”

“老师,您说我不在学校,那您觉得我做什么去了?您问我吧,我都认,求求您,别打了,实在太疼了,我挺不住。”原本想要胡乱认一通应付,但听到老师跟我道歉,心里却还是犹豫了。

“你是说,老师冤枉你了?”老师并没有说出他原本的怀疑,而是轻易地听出我语气里的怨气。

“老师打我,不是为了考试嘛。我考得不好,让您失望了,本来就该打,没什么冤枉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极力地想控制自己语气中的那种刻意疏离的感觉,但话说出来,依然是这样。我跟父亲长久以来就是这样说话的,所以关系越来越僵,实在大半原因都在我。父亲不是没尝试过跟我亲近,只是都被我这样冷言冷语,阴阳怪气地回绝了。我真的不想,老师最后也像父亲那样,终日板着面孔对我,

老师却没像父亲听到时那样愣了片刻便转身离去,他笑了,有些傻呵呵的笑,反而让我愣住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你这孩子还真是挺欠揍的,我也没有耐心一板子一板子的边打边问了,就算我受得了,你也受不了。你实话实说,下午考试的时候,你是不是毒瘾发作了?虽然你这些天恢复得不错,饭也能吃下一些了,但考试紧张,精神不稳定也不是没有发作的可能。叶子衿说你出去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出了很多汗,手连笔都握不稳,我就知道了。回家之后什么事儿都没有,精神还挺不错的,你敢说,你不是复吸了?”老师的语气逐渐从温和变得严厉,我吓得浑身一抖,我自以为伪装得那么好,其实早就被老师看破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他却觉得我复吸了。难怪,这样毫不留情地打我。

我发狠地提上裤子,挣开老师,翻身从沙发上摔了下来,膝盖狠狠地砸在花岗岩的地面上,我却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膝盖上的疼痛了。

“老师,我今天下午的确是毒瘾发作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不是故意不想告诉老师,是不想让老师担心着急,也不想让您看到我发作时候的样子。之后我神志不清醒,随便找了间教室钻了进去,躲在了讲台底下。最初发作了一会儿,后来就睡着了。醒来之后怕您着急,赶紧回来了。我没有再吸毒,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带我去做血检尿检,跟上次的结果比对,您要接着把剩下的板子打完……”

我还没说完,老师就已经蹲跪下来,双手把我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对不起,小影,老师信你,老师信你。是老师错怪你了,对不起。下次有什么事儿,直接跟老师说不好么?老师以后学着相信你,你也能相信老师么?”

我所有的委屈,因为这番话而瞬间决堤。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疼痛和委屈互相之间推波助澜着,让眼泪更加没有节制地流出。

我一直哭着,没有说话,就伏在他的肩上,哭得身体的颤抖带动了臀上的伤势都平复不下来。内心的忧虑也一刻没有停下。

我心里琢磨这他的话,那么今天阿笃带来的信,我要告诉他么?如果是父亲,大概会放心的让我自己处理,处理得不好再罚,但老师会不会压根就不让我去见他们啊?今天老师信了我一次,我这事儿若瞒着他,他明天还能再信我么?

我心里权衡着各方面的利益和得失,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如果跟他合作,应该可以圆满的解决这些事情吧,只是与虎谋皮,不仅需要十分的谋划,更要十二分的小心。这件事儿可以瞒着老师,但我决定,告诉父亲。父亲是商人,经验和手腕都比我厉害得多,就算有父亲看着,玩儿不了什么诡诈,但至少不会上当吃亏。

想到父亲处理工作上事务的从容自如,我心里颇有些安心的感觉,再也不害怕了,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我止住了哭泣,伏在老师的怀里,贪恋着这种温暖的感觉,心里默默说着,老师,对不起,这一次,也请原谅我。

语文课

我觉得我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学校门口的,言sir跟我说可以请假,但我还是决定去了。那一刻我很为自己的精神叹服,居然主动要求来上学。但开学毕竟有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开学典礼,上课,也不仅仅是中午约了阿笃和海龟出去吃饭,还有电视台和文学社的招新,还有答应了夏奕帮她联系团委,成立新的社团。各种各样的事情堆在肩上,让我不得不来上课。

我在校门口一边艰难的挪着,一边看着身边一脸为难的子衿,一大早我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上学,他就一直是这幅神情。先是不停地劝我请假,然后又非要背我去,笑话,我已经这幅样子了,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回头再让他们拍了照片发在学校的小报上。还好现在天色还早,校门刚刚开,还没什么人。要不就这样被子衿扶着,我也觉得脸上发烫。

“影,你这样一点点走,不是办法啊,到了教室你怎么说?”子衿一边扶着我,一边问着。

“废话,这不是早晨没人么,我到了教室自然一直坐着,装作没事儿呗。还能怎么办,我让言sir去给我请假了,开学典礼我不去操场了,就在教室里。我不能走,你开学典礼结束以后帮我去五班找一下苗馨好么,就说让她过来拿一下文学社招新的策划和第一期校报文学版的版面设计。”我说着,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没什么必要,摇摇头笑笑,又接着向前艰难地挪着。

“成,你让我干什么都成。言sir也真是的,至于么,打得走都走不动了。早知道你伤的这么重,我就开车把你送到校门口了。”他也在不知不觉中,管老师叫起了言sir,原先我们都是直呼其名的。

“别,回头被言sir看到,该说我什么教唆你违反交规,你给我传授点经验,你平时都是怎么忍过去的?一身的伤还能打球呢,我怎么动都动不了了。”

“我是男的,你能跟我比么。我没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的,就是忍着呗,你当我不疼啊。”他说着,似乎想起了那些伤痛,也微微皱了皱眉。

子衿其实是透明而神秘的。说他透明,是因为我们经常整天整天的呆在一起,我在他家甚至有个自己的房间,我们之间似乎是没有秘密,无话不谈的。但他又是神秘的,有些我不能触及的东西,他自己不提起,我也不会去问,就那样凝在他的眉间,藏在他的心里。

坐在凳子上的时候,我差点儿疼得跳起来,却还是勉强忍住了。原本还要组织早读的,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便也没有再做这些,7点半大家便都稀稀拉拉的排队出去了,李老师到教室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也并没多说什么,径自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拿了几张稿纸写着文学社招新的流程和人员安排。

写完之后扔下笔,才发现今天的课程表还是空的。我连忙拿了课表上去抄,因为开学典礼,所以前三节课,都是不上的,第四五节,竟然是连着两节语文课。下午,却是一下午的自习。怪不得老师说可以请假,原来只有他的课啊。抄完回去再坐下,苗馨便来了,倒比我们班其他人回来的都早些。

“头儿,你怎么了,出了一身汗!连开学典礼都可以不去了,你家叶子衿还代表新生发言呢。”苗苗有些咋咋呼呼的,拉了一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我跟我们班主任说,文学社长找我有事儿,后面的讲话就不听了,他还就真放我回来了。头儿,你认识我们老班吧?”

“你们班主任我怎么认识啊?时间不多,先看材料吧。”我说着往前拉了拉她。苗馨从初一开始加入文学社,一直跟我是朋友,我们算是臭味儿相投,都喜欢林语堂,喜欢柏杨,喜欢纳兰容若,都说文人相轻,我们却意外的相互欣赏。后来到了初三,原来的社长要下了,我们两个便顶上来。我简单交代了一下我的安排,又跟苗苗商量了一下人事上的布置和招新的海报文案,最后敲定的时候,我们班的人也陆陆续续从操场回来了。看到苗苗也有不少人打招呼,苗苗是个美女,而且很多人从前跟她一个班,大家几乎都认识,见面也就相互客套一番。

言老师到教室的时候,还有十分钟才上课,他一进教室,把试卷往讲桌上一放,拍了拍前排同学的桌子,说了句,“姜纬帮我把卷子发了,顾影跟我出来一下。”他声音不甚响亮,却很有穿透力,语速不是很快,字字分明,让人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全班的女生几乎都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窃窃私语着,

“言sir好有型!”

“哇,好帅啊!”

“对对,言老师好个性。”

“唉,学委就是好啊,言老师不知道要给他什么特殊指示”

“回来问问影子不就行了?”

拜托,他就说了一句话而已,也至于又是帅又是有型的?我将目光投过去仔细观察,今天的老师似乎跟往常没什么区别,却又似乎十分的不同。细想起来,除了最初听的那节试讲课,我几乎没有再见过在讲台上的老师,他站在讲台上,便似乎有一种怡然的风度,就像父亲在办工桌后面处理公务时那样,能将人的视线吸住一般。他仍旧是那有些破落的一身,洗的发旧的牛仔裤和简约的条文POLO衫,背依然是挺得很直,眼眸是深邃而温和的,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潭水,静谧、深沉,看来温暖,却在深处隐匿着刺骨的冰寒。大概这种只有我能感受得到吧,在其他人面前,他总是温和的。上嘴唇左边,有一道小小的疤痕,有个半公分长,像是缝了针的,却并没让他显得凶恶,反而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大概,是算很帅的吧,我心里暗暗想着,即使是跟父亲比起来,也绝不逊色的。也是,我毕竟跟他有一半一样的基因,差不到哪里去的。

就这样一边发着愣一边看着他,他却走到我座位边上站定,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在叫我。我扶着刚要扶着桌子站起来,他却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用了。我一刹那间有些愣住,脑海中儿时父亲抱着我念诗的画面不停的晃动着,跟眼前的老师重合起来,那种笑容,竟然这样相似。

“还不舒服么?要不要回去?”他问我。

“谢谢老师,不用了。我能坚持。”我礼貌的回绝,我们商议好不让班里的同学知道我们的亲戚关系,因此刻意跟老师保持疏离,也是必要的。

“你找五班的苗馨什么事儿?”他依然那样温和的问着,我却隐隐感到一丝寒意。

“文学社纳新的事儿,我今天不能到处跑,所以把工作交代给她。”我在近乎全班的瞩目礼下回答着这个似乎不太关言sir的事儿的问题。

“好,下次找人开会,记得在中午或者课间。”他淡淡的嘱咐一句,便回到讲台上,手撑着桌子,好像很认真的在看一份教案。

这个苗苗,可害惨我了!自己想逃枯燥的开学典礼,非要借用我的名号,结果大概是被他们老师打小报告了,这老师也是,小报告打给李老师也就算了,干嘛要告诉言sir?老师倒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儿就打我,但估计我这个以权谋私、无视法纪的形象,算是定性了。

但当我的卷子荣幸的回归的时候,周围围过来的人群立刻打断了我思路。我的分数虽然在平时不算高,但在这次考试中,算是高的离谱了。几个人拿了我的基础卷子,像是看标准答案一样的仔细看,就如开会一样。有人问我答案,我便流利地随口说出,赢了周围一片赞许和崇拜之声。然而,当我越过缝隙看着老师的时候,我却觉得,他眼里的冰冷,似乎又多了一些。

老师打开背投,便随意地在讲台上一站,教室里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他,他温和地笑笑,打趣的说,“这次我出卷子的目的呢,就是让大家挂科的,结果大家似乎都不怎么给我面子,大部分都及格了啊。说明大家基础不错啊。”

本来教室里大家因为成绩不理想,都比较沉闷,现在老师这么一说,都哄笑起来,似乎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我们班的成绩呢,是全年级语文平均分最高的,比第二名高2分啊,所以大家不用太气馁,大家成绩都不理想,就跟大家都理想了差不多,没什么可伤心的,要是家长要找麻烦,就让他们来找我,我帮你们应付。”说罢,还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这话一出,连刚才没笑的人,也都笑了,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老师顺势把70分以上的人提了出来表示表扬,我不是虚荣的人,但听他念到我的名字,还是笑了,不算是沾沾自喜,只是开心而已。

试卷一道一道的讲评,老师讲的很细致,每一道题每一个选项都认真的分析,尤其是迷惑选项,更做了重点的解释,让大家颇有恍然大悟之感,非但如此,还补充了一些额外的类似考点,有一些是我也不知道的。我不禁有些心存侥幸,好在没有出这些,不然还真可能做错了。对上老师的目光时,却觉得他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很快,我就明白了这笑容的含义。

文言文是一篇选自东坡志林的文章《七德八戒》,文章很长,并不像平时那样只有小小的一段,所以很多人只是看文章就用了很久,却也没有完全看懂,中间一整段断句,确实也有些难度。老师只说了一句“下面我们讲评文言文”,却并没有拿书,负着手走下讲台,缓缓地背了起来:“郑太子华言于齐桓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老师的声音很有磁性,念文言文的时候,会有一种美好的感觉,不像是古人私塾里那种摇头晃脑的迂腐,带了感情,对话和评论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似乎原本不理解的句子,经他这一念,便都通透了一般。随着他越背越多,最后收束在“比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全班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大家惊讶,叹服,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却是沉醉在他气势绵延的诵读之中了。

他淡淡的笑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平静的点了我的名字,“顾影,把这篇文章翻译一下。”

怀疑

我看着那长长的文章,一瞬间有些发愣,全文翻译?这样刁钻的问题大概只有言sir问的出来吧,能把全班作文分都判到三十以下,能把卷子出到平均分六十多,自然也能问出这样让人头疼的问题。我看着那文章便有些头皮发麻,文章里很多处的解释我都是模棱两可的,不知道到底该是什么意思,整篇文也只是大概懂得而已。但问题又不能不答,我撑着桌子站起来,屁股已经疼得麻木了,起来的时候腿有些发颤,脑子却好像反应不过来一样,傻傻地盯着卷子上的文章。

为何我当时跟老师判卷子的时候,不问问他那些不懂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心下不自觉有些后悔,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句一句地翻译起来。“郑国的太子华向齐桓公进言,请求他出兵讨伐背盟的三族,这样就能将把郑国作为桓公的封内之臣……”老师只是看着手里的卷子,耐心的听着,时不时会喊我停下来,讲解一下文里的一些历史知识。

“……这八个人的情况,都是像是其实没病,却乱喝药的。其实就是没有没反,却当权者杀了。”我翻完最后一句,暗自舒了口气。

整篇文翻译下来,几乎便下课了,一共错了八处,老师也并未批评我,只是耐心的指出哪个字不对。我心里却觉得面子上十分挂不住。我毕竟是第一,这样一篇文章翻译漏洞百出,还是在早已经参与判卷儿,知道整篇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情况下错的,实在是不应该。

老师却并未示意我坐下,只是又问了个问题,“翻译得不错,基本把整篇文理下来了,那顾影再来说说,这篇文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说来简单得很,只要大致读懂便能回答,我自然也是会的,大致说了,下课铃便也如期响起。老师招招手,叫我出去,我挪了挪僵硬的双腿,却觉得似乎臀上的伤不是那么痛得厉害了。

“言老师,您找我?”我礼貌的保持着距离,轻轻鞠了个躬,便低着头“恭聆圣训”。

“疼得厉害吧,我刚才去给你买了个垫子,明天就不用这么站坐着上课了。下午你还要在学校里?还是自己回家?”老师像是浑然没有感到我刻意保持的距离,仍然像是在家里一样。

我想了想昨天晚上跟爸爸来往的邮件,觉得今天中午的会面,怕是不那么简单。爸爸在意大利那边还有事,反收购也还在进行,主要的事情还要我自己来办。如果下午还要来上自习课,可能中午时间太短,有些事情,是谈不清楚的。学校的事情也不是没我不行,于是做了决定,“谢谢老师,我下午回家吧,您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给您准备晚饭。”

“好,你注意休息。下午把作文重新写一篇,晚上拿给我看。”他拍拍我的肩膀,挥挥手让我进去,自己却还是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人。我刚进门,便被桃子拉过去,一个劲儿问我昨天到底怎么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重新坐在自己位子上,旁边子衿轻轻拉了拉我的手,看了条短信,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之后的整节课,我都有些心神不宁,心里总觉得中午的会面不会那么简单,但又想不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唯一奇怪的一点,是阿笃为何会背叛我。昨天心里想着子衿的事儿,觉得这是现世报,但今天静下心来想想,却觉得阿笃是被人利用的。我想做网上赌场,但绝不是用这种被人威胁的方式。我不是三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现在的我,知道要计划周详,要考虑严密,要后发制人。

在阿笃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在操作着。这个人定然是阿笃信服的人,我一个个排查着,海龟?不会的,海龟如果是幕后的人,那么昨天他应该在言语上给我更多的压力,而不是单纯给我送套衣服,送一封阿笃的信。他如果知道信里是什么,至少要当着我的面给我,看看我看信之后的反应。海龟很可能是不知道的,否则大可不必把信封得那么严实,直接装在信封里不就好了?又或者,是他们为了迷惑我,故意为之的?

是沈立生?不会,他把叶启辉的计划全盘卖了,就算叶启辉还能信任他,估计他也不信叶启辉了,估计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国去了。我给他的钱加上这些年在叶启辉那里拿的钱,应该也够他生活很久的。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个道理他比我明白的多,如果是叶启辉另外找人出面,我倒是也不惧,只要知道这人是谁,攻击其弱点,一击而中,也不是难事。

或者,阿笃另外认识什么高人?我脑中闪现出一个人影,会是他么?他的本事,我最是了解,这些事情他只是不感兴趣,一旦做起来,他天生的气质和敏锐的决断,绝对会是我的一大劲敌。如果是他,那目的是什么?他是代表自己,还是又为了别的什么?我都是不知道的。如果真的是他,那这件事情,就太恐怖了。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渐渐遥远,“这次的作文我判得很严,完全按照高考的作文标准,所以大家分数普遍都不高。不过不要气馁,同学们都没怎么写过议论文,现在材料作文和话题……”

我只是盯着旁边子衿英俊的面容,他听课看上去很认真,卷子上却还有些他随手画上的图形。睫毛那样长长的垂着,像是有些疲惫,我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他,脑子里拼命回想着刚才他接了一条短信的画面。他拉了我的手在手中攥一攥,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稍微背过身子,只看了不到三秒钟,手指飞快地动着,手机从侧面露出,正是……删除画面!

子衿平时并没有删短信的习惯,今天这是怎么了?是我在疑神疑鬼么?

越想变越觉得奇怪,我像是中了什么心魔,陷入了自己编织的套子里,怎么也出不来,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明白的问子衿,那条被删的短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但在这一刻,我做出了一个选择,也许不是正确的,但却是最安全的。我选择将叶子衿作为那个我想象中的敌人。

“影,影,”子衿小声地叫我,“你发什么呆呢,言sir在讲你的作文呢。盯着我看做什么,虽然我帅一点儿,但不能当饭吃吧。”

我在脑海中竟然先是对着话语的音调语气做了个分析,却并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反应过来他只是在喊我听课。我冲他一笑,“呵呵,不能看你花痴会儿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你这等的美人儿呢。”

老师却是敲了敲讲桌,有些打趣的语调,“这篇作文呢,写得中规中矩,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高考作文,中规中矩,没有问题的呢,也就是45分,所以这篇我给了30,也不算刻意压低分数。”老师上课的语调总是很有趣,像是故意在逗我们开心一样。原本不是特别有趣的话,经他一说,却变得十分有意思了。他接着说,“文章我念过一边了,现在我让大家说说,你们觉得这篇文章如何改,就能改得更好?”

四下一片举手的同学,大概大家知道我脾气好,也不太避讳,有一个人说了一条,大家也就争先恐后地提了个十来条。我见老师看着我,便也把自己觉得有道理的写在试卷的背面,子衿在一旁带着笑意看我,像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一切,都太正常了。

我不知道我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如果子衿真的如我想象的那样,是幕后操纵阿笃的人,他是如何能在我面前如此不动声色的。这样一切如常的气氛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恐怖,从内心升腾起来。我心里霎时涌起一股悲凉,连子衿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我能相信的,还有谁呢?

我又想起那天跟老师说起的一番话,其实在这世上,值得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也许我应该趁着年轻,去我没见过的地方到处走走,去青海湖,去西藏,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去看北欧的极光。生命这样大概就圆满了吧,在自然之中,不用考虑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不用去算计谁,也不用时刻想着不被别人算计。突然想起那些隐者,他们大概也如我一般,其实是个胆小的人,不愿意选择,不愿意面对,所以,远远的躲开了吧。

“大家提的这些都不错,简直比我还能挑刺儿嘛,我本来以为顾影人缘儿还不错,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啊。这样,你们看看自己的文章,就把它当成是别人的,就照刚才那么挑错,我数了数,顾影的文章,你们挑了十几条,那自己的,也能挑个十条吧?今天的作业就是这个,自己看看文章有什么问题,把问题列出来,写一下怎么改,明天交上来,咱们班的课代表……杨涛(桃子),你来做一下吧。明天帮我把作业收上来,不交的给我登记个名单。”老师交代着作业,下课铃也相伴着响起。这两节语文课,真是无比漫长啊。

“影,我去吃饭了,要给你带回来么?”子衿关切的眼神,让我内心里起了强烈的负疚感,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如从前在学校里一样,肆无忌惮的关心着我。

“不了,我回家去。你晚上过来吃饭么?”我尽量压制着内心的不安。

“嗯,我过去,我想吃虾饺,你给做不?”他有些懒懒地拿出饭卡,随意地说着。

“给做,成了吧。大少爷可不得让人宠着嘛。”

“影最好了。那我去吃饭了,不然待会儿食堂挤死了。”说着,子衿便急急忙忙出去了,门口还有一个等着他的女生,看样子像是夏奕。

我望着子衿的背影,有些出神。他真的就这样走了?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做饭的,因而他一般都会陪我。但是今天,我说要自己回家去,他却并没说什么,径自走了,难道,他真的知道什么?我终于发现了子衿的异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试探

饭店是我选的,离学校也不太远。我打车过去的时候,阿笃和海龟已经到了。只有他们两个,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我强忍着疼痛坐下,笑着点了几个菜,神情自若地问了一句,“Alex不来么?”Alex是子衿的英文名,之前我给他们介绍子衿也是这么叫的。

“Alex?星辉置地的公子?上次我请你那个宴会他就来了,阿笃请他了?”海龟奇怪地问。

我心里暗道一声可惜,海龟这样一问,等于给了阿笃考虑的时间,就算真的是子衿,阿笃也会找说辞搪塞过去的。

“Alex不是Cindy的朋友么?怎么反过来问我?海龟,你还不知道吧,Cindy其实才是驰掣的幕后老板,我们的赛事,一直就是她安排的。你想要继续比赛,得看她的意思。”阿笃说话时有一种我所不熟悉的笃定,这种神气自若的态势让我有些不安,父亲在邮件里的话又一次浮现出来:小心谨慎,保护自己,我尽快回去帮你。难道父亲也预感到一些不平常么?

海龟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先是惊讶,然后便大笑起来,“我早就该知道,阿笃这个穷小子,怎么可能认了你这么个厉害的妹妹,原来他竟然还是你的手下。你这么撤了,是因为家里不想让你干么?”

我不知道阿笃为何要带海龟来,为何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但海龟无疑也是一粒棋子,正如阿笃,如我一样,都是那个背后操盘者手里的棋子。子衿,真的是你么?无论是不是你,我都要出手了,我们之间的比赛,大概拼得就是无情吧。

我微微一笑,回答海龟,“可不是不让?昨天你来找我,回家我可就被K了,你要不要负责任啊?”

“你爸不是不在家么?”阿笃皱了眉,随口一问。

阿笃毕竟只是阿笃,严谨的思维并不是他擅长的。我不明白子衿怎么会放心让他来对付我,这样简单的一个连我都没想到他会上当的套词,居然他就真的上当了。而且竟然连说漏了嘴,都浑然不觉。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爸的行踪,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当下也不说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也没说是我家老爷子打的吧?你以为我在家是千金小姐,人人碰不得的?”

“天啊,你一个女孩子,你爸真舍得打你?”海龟原本是跟阿笃坐在一边,现在竟然毫无顾虑地移到我旁边来,抓住我的手,关切地问,“下午要不跟我去医院吧?到底打了哪里?打得重不重?”

“我没事儿,”我冲他一笑,从包里拿出那封阿笃给我的信。我没有给阿笃,而是先递给了海龟,“你先看看,你兄弟昨天让你带给我的东西。”

海龟匆匆将信阅览一下,说是信,其实就是个便条,以阿笃的水平,大概也写不出什么长篇大论的信件来。阿笃在一旁恍似不觉,也不在乎我把信交给海龟看,海龟在他眼里,似乎就是个不重要的角色。

“阿笃,我们认识,有三年了吧。”我玩儿着手旁的一个勺子,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当时在公园里玩儿单排,连一双专业的鞋都买不起,是我集合了公园里的兄弟,一起组了个表演队,赚了咱们的第一笔钱。那时候赚的都是辛苦钱,我家境好,也不跟你们分,也算是很够朋友吧?

“后来你不怎么玩儿轮滑了,从老板那里弄了辆破车,想跟人家赛二环,光有技术没有钱。你找我借钱改车,三万块,我借给你的时候,可是冒着被老爷子狠狠打一顿的风险,就是这样,我都没有开口再管你要过这笔钱。我对你算是大方了吧?

“之后我搞了驰掣,兄弟们放下手里的事情,帮我录像,帮我组织比赛,帮我联系车手,你的确也是劳苦功高,我躲在后面,什么都不出面,但一切的事情都是我交代的,我自问没出过什么差错,钱除了给兄弟们的,我跟你从来都是五五分账,只多不少,不算是亏待你吧?”

“最后我们玩儿了一次大票,我承认起初是我所托非人,但之后临时改了计划,赚得也是不少。我拿走了一部分,留给你的改装店和账户,只怕也够你挥霍一阵子吧。我对你,不算是仁至义尽,也能算是有情有义了,我要走,也是迫不得已,不是自己赚够了,不顾兄弟们,实在是家里不让,这你也知道。

“我们认识三年,我从来都最信任你,最依赖你,这甚至是沈叔叔都不能比的。现在,我最后再叫你一声笃哥,到底是谁,教唆你做这种要把我卖了的事儿?”

阿笃没有说话,先是看着我的眼睛,随即便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有些后悔,但此时的我,心里却绝没有语气中表现的那样痛心。内心的强大是攻破敌人的关键,这样的小把戏,在叶启辉面前也许没用,但对付阿笃,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阿笃,这真的是你写的啊?你这人也忒不够哥们儿了吧。Cindy就算是不干了,你也不至于这么损吧。”海龟的声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是阿笃带来的,就算不帮着他跟我讲条件,应该也是要在一旁围观的吧?怎么如此明显的站在我的立场上?我有些糊涂,这是我被算计了?还是算计人的算漏了?

“Cindy,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但你这么一走了之,不是把兄弟们往火坑上推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没有你不成,哪怕是用威胁的,也一定把你拉回来。”阿笃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坚决。倒不像是有人教他说的。

“阿笃,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互相了解。你觉得,我像是会受人威胁的人么?你说你要是被抓进去,一定连我一起供出来,是吧?你有证据么?”我看着他,很自信的笑了。我相信在我把一切可能被抓到的把柄提供给爸爸之后,他一定会迅速的帮我解决这些麻烦的问题,就像我根本不存在过一样。

“我可以做污点证人,指正你。”阿笃像是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回答道。

“几天不见,长进不少嘛,你被条子洗脑了?连污点证人也知道了?”我轻笑着,酒店周围的形势我观察过,不是容易埋伏人在周围的。叶启辉帮我找的两个保镖,只怕也该到了吧。这种事情,我向来是崇拜叶启辉的,他永远有那种将黑道和白道都掌控在掌间的能力。

但他也不是毫无弱点的,他有爱情,爱着一个善良体弱的女人,他也有亲情,宠着一个让他手足无措的儿子。喻阿姨和子衿,就是叶启辉的弱点,这些弱点,他不怕他们被绑架,却怕他们知道他的秘密,而这些恰好被我知道的秘密,就是我最有利的武器。

“Cindy你开什么玩笑,我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证人,我就是想让你在回来帮我们出主意。”阿笃见我毫不畏惧,却也有些慌了手脚。似乎跟那个背后指点他的人,所料不同了,他便浑然没了初时那种气定神闲的神气。

“Cindy,他说的也对啊。我们没有车赛,都要无聊死了。我不知道你每次在我们赛车里都发挥了什么作用,但阿笃说了没你不行,大概也不会是假话。我们真的都是指着这个过日子的,也没什么别的兴趣了。要不我们折衷一下,你不出钱,只给我们出出主意,我们分钱的时候给你分账,但不记在账目里。这样就算是有什么事儿,也算不到你头上,家里也不会受影响,不是也挺好的嘛。”海龟也在一旁插着话。他是真喜欢赛车的,却因为家里不让他考专业车手,只能在街上跟阿笃他们一起疯疯。他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却不像是作伪。

“对对,海龟说的我赞同。我们其实不缺钱了,上次真的赚了不少,再继续做大也是可以的。也有老板比较看好,想把我们这个私下的赛车合法化,还跟我联系过呢。但我总是害怕上当受骗,Cindy你虽然人小,但最有见识,你无论做什么决定,兄弟们都是信你的。”阿笃听了海龟的话,像是突然开窍一般,也附和着。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谁不知道,这样对不上的账目,要做一本明帐,一本暗帐。倒是后把暗帐供出去,我不是一样脱不了干系。别诓我了,我要是能任人摆布,也不会将驰掣做到今天这种地步。”我笑了笑,又接着说,“你们说要接着做,也成。我帮你们找了个下家,给你们做完整的投资,帮你们把城市赛车做起来,做到比我做得大十倍二十倍。你们可以跟他谈,或者,叫幕后给你出主意的人,跟他谈。我下午还有事儿,实在不能耽搁太久。待会儿有人进来查你们身上有没有录音设备,这也是规矩,阿笃知道的,海龟你也体谅些,都是大老爷们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电话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想找我可以给我打电话,别挑我上课的时候打,周末的时候,我会把那个老板约出来,跟你们一起谈事儿的。要是没问题,咱们就把合约签了,也省的你们老拽着我不放。我就是一个高中女生,能管你们多少事儿?”说完,我连饭也没吃,起身就出门了。门口两个黑衣的保镖,随着我的手势进去,我深吸了几口气,咬着牙出了饭店。

疼痛像过电一样,一遍又一遍侵袭着我的身体。叶启辉,我心里默默想着这个名字,爸爸,我跟他合作,真的没有问题么?

缔约

我从没想过,自己已有一天,会单独面对叶启辉,即使是昨天突然决定要与他合作应付阿笃突如其来的“袭击”,也没有想过要跟他真的这样面对面坐在一个屋子里。我就像是一只训练的许久的雏鹰,虽然知道终有一天,要单独面对猎物,但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兴奋,却依然紧张。

从饭店出来,叶启辉便给我打电话,说要请我吃个便饭。我刚要拒绝,他却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我的肚子也强烈地抗议着,最近能吃些东西了,便总是饿,看来身体,是真的在恢复了。他送来的保镖之后,居然还跟着一辆专门来接我的车,我便随着车来到他等我的饭店。在一个近乎密室的单间之中,他就那样坐在桌子边上,静静地看着一份报纸。

桌子对面的叶启辉,带着一种我所不熟悉的,公事的笑容。不同与我平时所见到的他,现在的他竟然是这样迷人,这样风度翩翩,无怪喻阿姨这样的美女会为他倾倒,我终于知道,子衿那种迷人的气质,是从何而来的。

我尽量从容地笑了笑,“叶叔叔,让您久等,我之前还有个约,来得有些晚了,不好意思。谢谢您特意派人过去。”我双手搭在身前,轻轻欠身,鞠了个半躬。叶启辉便起身帮我拉开椅子,很绅士地请我坐下,倒像是真的在宴请合作伙伴一样。

“没关系,我也是刚来不久,这边的烤肉很正宗,他们特意从南美请来的厨师。子衿说你对美食很讲究,我也就是道听途说,要是哪里不对的,咱们让他们返工重做就行。”叶启辉一副热情的样子,倒叫我有些招架不住。“酒呢?我不太懂,Cindy来点吧。”

我微微一笑,叶启辉不会是不懂酒的人,多半是在考校我吧。既然如此,我倒也不必客气,对服务生道:“82年的,要酒标齐全的,没有的话,85年的也可以。”说完又转向叶启辉,“叶叔叔哪里是不懂,分明是在考我。做得正不正宗,我又哪里知道了,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说西班牙语,厨师出来了也听不懂啊。”

我们也不说正事,只是互相寒暄打趣着。侍应生很识趣的退下了,只留下我们两人在屋子里。“Cindy,明人不说暗话,你能告诉我,子衿母亲的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神情严肃了一些,却仍然带着那种仿佛长在脸上的微笑。我想这也许是他事业成功的武器——迷人的笑容。

“三分查,七分猜咯。您早年做事儿,不想现在这般利落,虽然年代久远,却也是有迹可循。怎么样,我那篇小说,写得不错吧?”我想起那篇可以算是我“处女作”的短篇小说,心里不由得发自内心起了笑意。

“不错,我不得不佩服你,很多细节,都写得详尽到让我回忆起当时得画面。也难得你小小年纪,文笔如此出彩。你就不怕,我为了保证这个秘密不外传,杀了你灭口?”叶启辉的声音又缓和下来,笑意是那么明显,我却没来由地听出一股子森然来。

我却不惧反笑,“叶叔叔,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来?跟您打交道,怕死怎么行呢?您应该知道,有些人虽然活着的时候贪心一点儿,却比死了更能保守秘密。我知道此事也有几天了,但全没一丝表现出来,私下里费心写了这篇小说,原本是想用作交换您手里的关于我的那些材料的,谁成想被自己的人倒打了一耙。这才想到,叶叔叔一定能帮我把这事儿解决了。可是您忙着吞了我爸的公司,我总得用点儿小伎俩引起您的注意不是?”

“Cindy,你跟澄台,真的很像。不过你做事比他果决,比他阴险,比他的路子还多。”他像是突然出神了,眼神既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穿透了我,看到了我身后的什么东西,完全答非所问,“唉,世界真小,你居然是澄台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我说顾潞城这种顽固不化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绝妙的女儿来。”他说着说着,竟然自己笑起来。

澄台?我想到的,首先是那本每日誊抄的《古文观止》,扉页上写着“言澄台手书”。我从没问过老师,这“澄台”是谁,只是想当然的以为,这是老师写的,难道,其实这书?……叶启辉说的澄台,会不会跟那书中的“澄台”,是一个人?难道是我的生父?霎时间我的思维好似被雷劈中一样,裂为两片,生生停滞了。

在我们两人各自失神的瞬间,侍者拿着红酒进来给我验看。我仔细地看了标签,确实是真货,塞子微微有些湿润,酒香似乎星星点点的渗透出来。这地方果然不凡,我点点头,示意侍者开瓶,未见其色,却早已香盈满室了。烤肉也一道一道地上来了,我们却一直沉默着,没有谈关于那些□裸的威胁和勒索,没有谈新兴的网上赌博的策划,也没有谈到刚刚提及的“澄台”。

我轻轻的旋转着酒杯,心情平复了不少,“叶叔叔,你说的‘澄台’,是言渚么?”我知道这样称呼长辈不太妥当,但在叶启辉面前,似乎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忙地接着问,“那天,是你把我玩儿赛车的事儿,告诉老师的?”

“呵呵,”他闭着眼睛,却笑了,“是啊,澄台是他的字,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言渚。你的事儿,也是我说的,你既然是言家人,总有家法的吧。你这么猖狂,把我老婆儿子玩儿得团团转,我害你屁股挨顿板子,不算是过分吧?”不知为什么,那样闭目的笑容,竟然渗出一丝苦涩。“我跟言谿也算是旧相识,一次在街上碰见,以为是澄台,竟然就认错了。后来想不到我们还挺投契的,不过自从他……”他顿了顿,却没有接着说下去,“我们也就没再联系过。帮老朋友管管孩子,也不为过吧?这都是为你好。”

“比起将自己亲生儿子的母亲杀了,又骗自己的爱人那孩子是她的骨肉,挨一顿打真的不算什么。您对我实在是不错。”我带着深深的讽刺。知道这个秘密,也是在四天之前,我在家里背着老师布置的课文之时。邮箱里突然收到了我早就拜托侦探在调查的事儿,看到一个和子衿又三分相似的年轻女人与叶启辉在一起的照片,然后便是一张子衿第一个出生证明的存底复原,竟然比子衿的生日早了将近半个月。侦探没有查到更多的信息,但我立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以换子为题,写了篇小说,

小说讲的是一个商科刚刚毕业的年轻人,意外地遇上了他的心中所爱。女孩是一个富豪家庭的独生女,两个人闪电般的结婚,婚后妻子怀了身孕,正是最幸福甜蜜的时刻,但他婚前单身派对上搞上的女人,却怀上了他的孩子,并且偷偷的生了下来。准备以此来换取一大笔赡养费。可惜,年轻人因为那个孩子的突然出现,心神不宁,在某一次驾车陪妻子检查的时候,出了车祸。车祸没有要了年轻夫妻的命,却对妻子的身体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年轻人气机了,觉得一切都是那个不要脸的酒吧女的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杀了,却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下手缓了缓,就在他抱着孩子,准备一同掐死的时候,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妻子怀着的孩子,已经死了。那一刻,那个孩子是他妻子唯一的希望,他不忍心破坏,于是便用这个孩子,换了那死在腹中的婴儿。

我原本想要用这个故事,要挟叶启辉,对爸爸的公司放手,对我设赌的证据放手。但现在,我要求地,却更多了。

“若让我再听见一次,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澄台的女儿,是不是子衿的朋友,直接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的笑容瞬间隐去了,眼睛像是要瞪出来,手还在微微发颤着,极力抑制着抬起来。呵,想打我么?

“叶叔叔,我说了我不怕死,您这么威胁我,有意义么?我已经委托律师在我死之后将我搜集到的证据和那篇小说转告给子衿和喻阿姨,有什么后果您应该也清楚。我死了,自然就不怕连累我爸爸了,阿笃的问题迎刃而解,但您的烦恼可就无穷无尽了。我只是想跟您谈谈具体的合作事宜,以后此事我不再提了。”我自如的笑着,面对动辄用死亡来威胁人的人,也许不怕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这么年轻,怎么能把不怕死挂在嘴上?”他淡淡的叹口气,“好吧,你说,我听着,投多少钱,我来定。要是我觉得有发展,投个几千万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只是一般,我帮你把那个混混解决了,就算了吧。顾潞城的公司,我也不要了,但你必须保证这个秘密不会由你的口中泄露给我夫人和孩子。”

“好,想不到叶叔叔也是爽快人。”我快活地答道,开始细细的讲解我的策划,从软件到硬件,从两年之内到十年以后,从中国人赌博的传统到网络发展普及的影响,我讲的很细致。这是我了解的领域,是我的事业。

“您来投资,但我要占有30%的股权。”我最后总结道,并且饮下了最后一口红酒。

“百分之三十?还真是贪心的孩子,你的企划很不错,真是天生的商人。我答应你了。那些混混呢,你希望我怎么处理?”叶启辉笑一笑,有些好奇地问。

“找人24小时不间断的跟踪。监控电话和网络,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教唆阿笃反我,无论是谁,这个人都不是好东西!”我斩钉截铁地道。

“无论是谁?”他疑惑得看着我。

“我怀疑,是子衿。”我并没瞒着他,而是直言不讳。我相信不是他,他没有必要。那么最有嫌疑的,就只有子衿了。他真的要报复我么?

“子衿?Cindy,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我儿子怎么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儿?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威胁到你了,我相信他一定是拿把刀把我杀了。你放心,不会是子衿的。你说了这层怀疑,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也一会查清出,还我儿子一个清白。”叶启辉微笑着道,又恢复了那种迷人的气度。

我长吁了一口气,今天下午的事儿,终于都做好了。我一看表,却已经是四点半了,糟糕,老师布置的作文,我还一个字没动呢……

抄袭

最后我还是没来得及写完那篇文章,只是急急忙忙到网上下载了一篇,结合我的文章改了改,用打印机打出来,就放在书桌上了。我这样草草应付作业的时候很多,因为做得习惯了,所以也有不少门路,老师也很难分辨出来,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也不怎么跟我计较。往常,我都是做得理所应当,毫无负疚感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忐忑不安,心里总是想起卷子上老师细心的批语,想起老师判卷子的时候对我说的话,想起老师特意嘱咐让我重新写一遍作文时的神情。

晚饭吃完了,老师也依然没有提起作文的事儿。我甚至连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都做不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爸爸发来的邮件,我简要地回复,汇报着这一天的进展,心里却仍然在反复琢磨着作文的字句。几乎是生平第一次,我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往常我无论做什么,几乎都是坦然的,就算明知道是错的,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做得风生水起。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怕疼,为何明明知道会挨打,还能那样义无反顾。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虚”,是因为老师突然给我的那种非同寻常的关注,还是因为接连不断的远多于从前的责罚,但我第一次在做了一些我认为不该做的事情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类似良心上的谴责。

我迅速的把邮件回复完,合上电脑,拿出作文卷子,再一次仔细地看着老师在一旁写的批语和上课记下的一些要点。要不,还是重新写一遍吧。我正这样想着,老师的敲门声,就立刻响起了。

“在学习么?”老师拿了一盘切成块的西瓜,笑着走进来,“吃点儿西瓜吧,你晚饭又没怎么吃。多吃点儿东西,身体才能快点儿恢复。”他把盘子放下,拍拍我的脑袋,“怎么样,屁股还疼不疼?”

我用牙签插了一块西瓜,含在嘴里,冰冰凉凉的,甚是可口。听老师这么一问,却也低了头,羞赧地说:“还有一点儿。”

“我今天专门去给你配了中药,待会儿熬好了,给你端过来,很管用的,你爸小时候被打了,也喝这个。”老师笑着在床上坐下,瞥了一眼我桌上的作文。

我心里一紧,急忙分散他的注意力,好奇地问他,“我爸小时候也会被打啊?”

“当然,挨得可比你重多了,我记得有一次,你爸帮你二叔顶罪,被你爷爷用捣火棍打了大概四五十下吧,我当时还挺小的,也就十岁吧,就在旁边看着,都吓哭了。”老师一边说着,眼神一边不自觉地忘着北方,目光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似乎是快乐的,却又的含了几分惆怅。

我不觉被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刨根问底起来。我对爸爸的过去,其实几乎一无所知。我见过二叔和三叔两次,都是在很多年之前了。他们跟爸爸,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所以我心里也没有存了亲近之意,自然不熟悉。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候,多半谈论的也是我的生活,就算偶尔谈及他的事情,也都是生意上的。爸爸以前给我的感觉,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朋友和亲人,只是他自己。但认识老师之后,我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爸爸跟他说话的那种让人羡慕死的自然,亲切和随意,让我觉得,爸爸其实也是个正常人,也有朋友,也有感情,除了工作,似乎,也有生活,只是一直瞒着我罢了。

我一直兴致盎然地问着,老师便也滔滔不绝地说,我这才知道,爸爸的境遇,竟比我不幸多了。我至少跟妈妈在一起生活了7年,甚至跟妈妈学过钢琴,但爸爸,却可以算是根本没见过奶奶的面;我至少现在有爸爸,有言sir,还有我没见过面的远在美国的生父,但爸爸跟我差不多大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我至少从小一直过着富足的生活,爸爸小时候却穷到连馒头都吃不上;我至少没有过继母,但爸爸却从小被继母迫害,直到被迫离家……

老师一直讲着,他的语调带着一种怆然和遗憾,像是美好而悲伤的散文诗一般,感人肺腑,动人心弦。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眶就已经湿了,老师却看看表,捏了捏我的鼻子,“今天不讲了,药应该好了,我给你拿去。”说着自己也吃了块西瓜,又揉揉我的头发,这才出去给我端药。我收拾一下心情,急忙把作文的卷子收起来,摊开语文书,假装看起课文来。

“药温度已经降下来了,正好喝,快喝了吧。”老师进来把一个马克杯递给我,里面黑乎乎的药汤在冒着热气,苦味儿老远就能闻到。我皱了眉头,闭了眼睛,屏住呼吸,把药倒灌进去。喝完的时候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迅速的吃了几口西瓜,西瓜的甜味儿渐渐掩盖了苦味儿,我满意地放下牙签,却听见老师的话,“这是你下午写的作文?怎么给打出来了?下次记得手写!”老师正拿着我的作文看着,脸色,渐渐凝重。

“老师,您别看这个了,我再写一篇,可以么?”我伸手把那张纸从老师手里夺过来,折起来夹在书里,然后低着头不做声。

“抄了人家的文章,不好意思了?”老师还是笑着的,但语气却格外严厉。我扶着桌子站起来,低着头,却还是不愿意坦白地承认。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你也别试图狡辩了,你抄的这篇文章,是我手上判的第一篇高考满分作文,也怪你运气背,怎么就抄到这个了。”老师顿了顿,似乎还笑了,但很快就冷冷地命令道,“裤子脱了,手撑桌上。”

不至于吧?虽然我运气一向不算绝好,但怎么可能坏到这样的地步。我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去,手放在桌子上,却低声嗫嚅着:“我也没有全抄。”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但老师根本没有给我道歉的机会,甚至连将板子拿过来的耐性都没有,左手将我按在书桌上,右手隔着裤子,连打了五下。我被打得懵了,屁股已然肿胀着,几处还带着硬块,即使垫了厚厚的垫子,坐在椅子上还是疼的要死,更不要说老师这几下几乎用尽全力的击打。瞬间,我似乎失去了感觉一样,趴在桌子上,腿无力地垂着,像是失了牵引的木偶。似乎过了好一会儿,疼痛突然袭来,如成群的蝗虫,又臀至脑,席卷而过,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这还没几天呢,犟嘴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是吧?你再说一遍试试?”

“本来就没有全抄啊。”我虚弱地说着,“老师别生气了,我重新写一遍可以么?”此时的我的大脑似乎是有些短路的,大概被适才的“蝗虫”吃干净了吧。我伸手揉揉屁股,但疼痛似乎没有任何缓解,我有些懊恼地把手拿回来,随手抓了放在边上的作文纸,垫在下巴下面,又胡乱捏了一根笔在手上,做出要写作文的样子。

“放下吧,少给我做样子,这会儿说要写,回头又到网上抄一篇别的应付我。别废话,裤子脱了,屁股撅起来。”老师似乎对我失去了耐性,语气中带着一种难言的疲惫。他伸手在床头拿了那块板子,用板子的侧面,重重地敲了我的屁股两下,我疼得腿用力地蹬了几下,老师恍若不觉,只是大声呵斥着,“脱了!”

好疼,裤腰蹭过屁股的时候,我觉得生生从身后揭下了一层皮来,白天被我想尽各种方法忽视的伤势,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般,用力地向外挤着。我洗了澡,换了睡衣,因为臀上的伤势,并没有穿内裤,因此褪了裤子,我的身后,已然是不着寸缕。但我已经顾不得脸红,想不起羞涩了,空调的凉风刚好吹着屁股,那往常令我恐惧的冷风,此时竟然分外舒服。

老师许久都没有说话,是在等我认错么?我咬了咬唇,却还是将服软的话说了出来:“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抄袭了,您打吧。”

老师依然没有反应。我的心跳慢慢地加快,老师要让我做什么呢?是嫌我错误认识不够深刻?还是觉得姿势摆得不够标准?我似乎就是一只被驯服的动物,温顺到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你起来吧。把裤子穿上,手伸出来。”老师叹息一样地语气,像是木锉,在我的心上来回地磨,有些钝钝的,并不锐利的疼痛,却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慢吞吞的提起裤子,从桌上爬起来,看到老师手里的板子,却真的吓住了。“老师,我还要弹钢琴,您还是打屁股吧,别打手了。”

“你搬到我这儿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弹几次,手伸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依赖

终于补完了……

从今天开始,戒的更文速度会变得很慢

不过三天至少会更一章……

我小心地在身侧把手握紧,剪得很短的指甲也深深地抠进肉里,疼痛不那么尖锐,却钝钝的,让人麻木。我抬头看了老师的眼睛,他却有些回避我的目光一样,移开了视线。我一点点把手蹭着挪了上来,移到胸前,却还是紧紧攥着拳头,不肯松开。

我再看老师,他微微拧着眉,隐隐让人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厌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只是觉得很难过,很自责。早知道,当时没写完就没写完吧,回头再写不就行了么?也好过这样被老师大帽子一扣,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把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却一眼看见了那比手掌还宽的板子,打在屁股上尚且这么痛,若是打在手上……我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既然这样的痛苦迟早都要到来,又何苦在精神上,给自己再一次地折磨?我心里一紧,手,再一次紧紧地攥住,似乎再也不愿松开了。

“手掌摊开,伸直,不许躲,不许攥着!”老师似乎化身成了这世上最无情的修罗,说着一道道像是催命符一样的魔咒。我的脑袋,大约又不清醒了吧。

闭了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却发现老师的眼神依然是冰冷的,想起刚才催着我喝药的时候,那种让人从心里温暖起来的目光,不禁觉得手脚发凉。

我摊开了手,手指并得很齐,手掌紧紧崩着,甚至有些痛了。此时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分辨,老师突然要改作打手,是因为觉得我屁股上伤势太重,还是因为觉得抄袭太过恶劣可恶,我只是呆呆地把左手伸直,像是个要饭的孩子。

老师似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了:“两只手都伸出来!”他的声音很低,不像刚才命令我把裤子脱掉时那样吓人,但我却突然想起了父亲。父亲要打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淡淡的语气,冷冷的眼神,一丝不变的刻板表情,就让我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

“老师,右手还要写字。您打左手吧,打双倍就好。”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这样淡然地说出这样对自己残忍到极致的话来的,但出口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浑身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冷得连颤抖都不能,连呼吸都忘却。

“学会跟我叫板了?那我也学学你爸,你就在这儿举着吧,什么时候两只手都伸出来了,什么时候我再开始打。你不累,我也不累。”说完,老师径自坐下,打开被我放在一边的那张罪证,拿了一支我的笔,竟然就那样坐在床上,批改起来。

他拿了笔,一字一句地认真看着,每看一点儿,都凝神思索一番,然后准确的将我写的句子画出来。有些我改动过的句子,还特别用了波浪线,我似乎一下子被人从冰潭之中拉出,心里有些暖暖的,却更加自责了。

“老师,对不起,您打吧。”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却终究没有哭出来,右手毫不迟疑地张开,和左手并在一起。头低着,咬着唇,汗水,已是丝丝从掌中钻出来了。

老师站起身,从床上捡起板子,在手里掂了掂,高高举起,狠狠地砸在我的手上。手上的血液像是被板子压空了,惨白惨白的,没有丝毫的血色。我脑子一蒙,还没有知觉地时候,眼泪就一下子盈满了双眼,瞬间,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雾,疼痛随着视线的模糊一下子涌过来。我恨不得手不是我的,恨不得它就这样断掉,恨不得用意念将自己麻醉了,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的手好像伸不直了,手指无助地弯曲,无法控制地上下打颤,肩膀也开始不自主的抽动,泪水仿佛开闸泄水一般向外涌着,我想认错,想求饶,想告诉老师,实在太疼了,我忍不了,但我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似乎不这样,立时就要死了。

“手伸直,别给我装可怜。疼就好好记着,下次再敢抄,还这么罚。”老师严厉的语气,一字一顿,砸进我的心里,仿佛比那板子还要沉重。

我尽力地平复着心情,偷偷看了眼老师,却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背挺得那样直,板子握在手里,周身像是有莫名的寒气散发出来,我又有些想念,蜂蜜柚子茶了。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止住自己双手的颤抖,说是止住,但效果依然不明显,手指仍在一屈一伸,怎么也崩不直了。我想说对不起,却只是化作了喉咙间一声怪怪的咕哝,声音在我的身体里无限放大着,搅得我心神不宁。

老师不耐烦了,一把抓过我的右手的手指狠狠地向下掰直,板子高高举起,却怎么也落不下来了。手掌上的疼痛瞬间扩大了不知多少倍,如果有撕心裂肺,大约也不过是这样吧。

他轻轻地将板子放下,扔在床上,掰着我右手的手指缓缓松了劲力,似乎自言自语着,“不行,不能再打了。”

手突然之间似乎不那么疼了,但仍然像火一样烧着,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左手手指地最后一节,带着不太鲜亮的暗红色,大概是有些肿了。食指指腹上,带着一小块白色,像是起了个小泡,真的有些怕人。右手似乎稍微好些,但也是深红一片,火辣辣地痛着。从老师那里得到“特赦令”,我来不及考虑,便把手紧紧地攥住,手指上的疼痛立即减缓了一些,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费力地说着,“对不起。”

“手伸直,谁让你攥起来的?”老师皱着眉命令着,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强硬了。他并没有因此饶过我,而是从笔筒里拿了一把塑料尺,轻轻挥动了几次,然后用尺子侧面敲了敲我的拳头,“伸直了。”

“老师,您说了不打的。”我的声音带着哭腔,自己都觉得丢脸极了,大概跟老师算是渐渐熟悉了,这种跟爸爸都说不出的话,却能不过脑子一样地脱口而出了。

“又不是跟你说的,我是说不能拿板子打了,谁说就不打了?”老师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我看着老师眼中渐渐温暖的神色,突然感到很茫然,打我有什么可笑的吗?后来想到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打傻了,我就那样顺从地摊开了发烫的手掌,伸得直直得依然放在胸前。

老师一瞬间似乎有些呆滞,但随即绷起了脸,尺子高高地举起来,落下的时候,却明显卸了力道,打在手上,一点儿也不疼的。我心中顿时后悔得紧,大概在刚才那种时候,应该赖着老师撒娇的吧?我脑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突然间打了个激灵,暗想,撒娇果然还是不适合我,也许我就是挨打的命吧。

老师并没有停下,又举起尺子,接着打了下来,这样打了大概二十几下,两只手都有些发麻,却一点儿都不疼。我看着老师的动作,尺子高高地举起,却在半空中减速,打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力道了,如果是放水,也太明显了吧,而且为何会觉得有一点儿滑稽?我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老师这实在逗我笑么?想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可笑,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勉勉强强,算是挤出一丝笑意来。

“小影是不是傻了?”老师终于扔下了尺子,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我都不怪你了,你还伸着手让我打什么啊?”老师叹了口气,又笑了了起来,拉了我坐下,捧着我的左手看了看,戳了戳那起泡的地方,“疼了吧?刚才老师太生气了,心里怨我呢吧?所以故意伸手给我打让我心疼?嗯?”

我听着他安慰的语气,心里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就这么完了?我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咬了咬唇,还是嗫嚅着问了:“老师原谅我了么?”

“原谅了,”老师笑着揉着我的头发,“不过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明明能够自己写的文章,一定要去抄呢。你写的,不比你抄的文章差,为了这个挨一顿打,何苦呢?”

“我……我下午出去了,没有在家里。”老师的目光虽然不像爸爸那样严厉和冰冷,却满是关爱和温暖,让人实在起不了欺骗他的心思。

“你不想告诉我去哪里了?”老师依然没有生气,语气很和缓,很耐心。

“可以不说么?”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一句言错,又是一顿棰楚。

“不想说,就算了吧。等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再说。你不是第一次抄别人的文章了吧?我看你似乎改得轻车熟路,如果我之前没判过这篇作文,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对,以前在初中的时候,我很多老师留地要在家里写的作文,我都是在网上找一篇改了改就交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内心隐隐有种担忧,我这样的孩子,大概不配被他这样关爱吧,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他的侄女,我自认不是什么理想的女儿,他若不要我了,直接将我抛给爸爸就好。我倒不是不喜欢爸爸,只是无论如何,对爸爸,我都是畏惧的,不像和老师这样,多数时候,都可以谈谈人生,探讨时事,开开玩笑,有问题的时候,又可以毫无顾忌地问他。在他不生气的时候,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朋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依赖,已经不下于爸爸了。

“以后不准这么做了,我刚才是说真的,不是吓你,下次再敢抄,我真的再拿板子打手,记住了么?”老师故意板起脸,却丝毫不见威严,我心里暗自窃笑,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虚心地低头说着,“我知道了。”

老师没有再教训我什么,看看表,笑着问我,“你爸今晚的飞机回来,我要去接他了,你跟我一起去么?”

撒娇

爸爸回来了。

这是我在写过那封信离家出走之后,第一次见到他。他似乎清减了一些,显得更加的瘦削,完全没有一个中年人发福的迹象。爸爸今年已经四十岁,如果不染发,鬓角已经有些发白了,却是越来越瘦,眉宇之间总是凝重的,皱出了深深的纹路。乍看上去,他仍然是神采奕奕的青年人,但眼睛中的沧桑却随时出卖着他年龄的秘密,他似乎总不是很快活,不像我生命最初的那两年,那样时常带着笑意,或许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严肃的,只是我的记忆经年累积,已经慢慢地失却了真实,只余下对过去的那种美好希冀,大约因为这些东西,在未来得到,太过渺茫,便只能欺骗自己,其实曾经有过,其实已经足够。

爸爸从航站楼里出来的时候,拉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老师在出口的地方等着他,并没有电话联系,爸爸便准确的找到了我们的位置,难道说,以前每次爸爸坐飞机回来,都是老师过来接的?我这才想到,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每次是如何从机场回来的,我从内心中埋怨他不是一个好爸爸,对我不关心,不在乎,不对我笑的时候,自己又何尝真正关心过他呢?

他见我走路有些趔趄,皱着眉看了老师一眼,却并没说什么,他一向是惜字如金的,这一点,并没什么改变。我在他面前,依然是恭谨得垂着首,坐得很端正,我叫他爸爸,他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恍惚中甚至以为,那个让我哭得泣不成声的越洋电话,也许只是我的梦境,我的幻觉,但那一天老师打我的疼痛,却又那么真实。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最近似乎三天两头地挨打,屁股上很少有不带着伤的,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张开手掌看着,左手上起了个很大的泡,轻轻碰一下,就疼得紧。

我们并没有回自己的家,倒是父女两人一同在老师家住下了。老师家是普通的三居室,客厅也小小的,不算太大,却自有一种温馨。爸爸原本不同意,我却权当自己是老师家的主人一般挽留,说他们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怕什么,又是从小认识的兄弟,搞不好还要抵足而眠呢。若是平时我定然说不出这样类似调侃爸爸的话来,但不知为何,有老师在一旁帮衬着,我也觉得爸爸不那么“青面獠牙”了。

爸爸回到家里便睡了,老师示意我不要打扰,要倒时差的,我这才想到自己从前都没注意过这些,有些时候爸爸回家来,我做了饭,他却只是皱着眉勉强吃一些,心情似乎总有些烦躁,大概也是因为困了吧。我作为一个女儿,却不如爸爸的朋友关心他,说起来,实在也是不孝得很了。

我安静地回房,揉揉肿痛的屁股,趴在床上写着那篇害惨了我的作文。已然是后半夜,我却丝毫没有睡意,写上几个字,就吹一吹红肿的双手,看看老师在作文边上的批注,然后按照老师的要求写上一段,再写一段自己想象中更为合适的。作文纸上写得满满的,边上加了很多我自己标注的小字,上面多是我的一些想法。写完的时候,我甚至有些佩服自己了,居然可以把一篇作文,写得如此认真。我不会写检查,这样的作业,大概足够说明我的忏悔之心了吧。

老师已经帮我请了假,这一个星期我都不用去上课,子衿会把作业带回来给我,他说让我在家里养伤。我于是也没强迫自己非要睡觉,事实上,自从戒毒以来,我很少能在晚上睡得安稳的。我开了电脑,起草了一份网上赌场的企划,调研数据,现状分析,前景预测,风险估算,我一点点地写着,两年多的经验毕竟不是空谈,我开始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成了爸爸手下的一个企划部职工,勤勤恳恳地写着一份给老板的文件。

我写完的时候,老师已经满意地吃完我做的早饭,准备出门去了,见我没睡,也只是笑着骂了几句,催我赶快去睡觉,省的回头我爸起来发飙,我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说爸爸打人才没有老师凶呢,说着又扬着手给他看,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他却也不生气,笑着拿过来吹了一口,才煞有介事的说,好了,吹了口仙气,不疼了吧?

我顿时没了言语,有些哭笑不得,从房里拿了作文给他,他接过一看,就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笑着夸我乖,把作文往包里一塞,探手挂了下我的鼻子,才乐呵呵地走了,还有些冒着傻气。

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心头突然感到有些暖意,虽然这些细枝末节的举动确乎幼稚了些,但着实有着一个家庭的温暖,这是爸爸从来不曾给我的,这也是我非要赖在老师家不走的原因,我虽然害怕那些彻骨的疼痛,却依然贪恋这种细小的温暖。

大概就像毒瘾吧。毒品之所以被人们唾弃,大部分是因为吸食之后,人便失却了自我吧,但这样贪恋着老师带给我的那些温暖的我自己,不也是在那种细微的温馨中迷失了心性么?否则,为何能为了这样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宁可承受疼痛,承受屈辱,承受那些原本可以因为我的一走了之儿一去不复返的梦魇。所以,大约真正的毒,并不在那飘着香味儿的烟草里,而在贪得无厌的心中吧。

把文章用打印机印出来,拿崭新的夹子夹好,放在桌上正中心的位置,这才满意地睡了,睡前还不忘多看了几眼那份印出来的文件,我的第一份正式的企划,爸爸会怎么评价呢?带着几分希望,几分忐忑,还有几分沾沾自喜,我在几个月里头一次睡得分外香甜。

我做梦了,梦里爸爸拉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讲解着一些诗句,一些我从没背过的诗句。我撑着脑袋听着,心里却一直想着别的,过了一会儿,爸爸似乎变成了老师,又好像不是老师,他看着我的眼神里,似乎满满的,都是深情,像是言情故事里,男主角的样子。他比现实中的老师年轻,笑容有些苦涩,却跟他的神情浑然一体,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魅力。我叫他老师,他只是笑着,摸着我的头发不说话,还没等我跟他说上一句话,一声有些冰冷的“起床,”便将我从梦乡中拉出来,那是爸爸,在叫我了。

策划案子,被爸爸随意掷在桌子上,他坐在书桌旁,神情依然是淡然的,“案子我看了,写得有点稚嫩,但也挺不容易的,以后不用熬夜做这些,你还年轻,身体重要,快起来吃饭吧,我给你做了吃的,吃晚饭喝点儿药,伤好得快点儿。”

他的语气依然很平板,似乎我只是他的一件需要处理的公事,但我的泪水,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喉咙里像是卡住了,说不出话来,我拉着他的裤脚,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一瞬间,我真的希望,自己只是个可以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儿,可以肆无忌惮地祈求他的爱怜,但我已经长大了,我想要让他看到我的才能,想让他知道,我长大了,我不再是那个逃了学被他重责的孩子,我能够独当一面,我能够为为他排忧解难,我不想让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我不再有撒娇的资格,不再有索要宠爱的权利,我怅然的松开手指,擦擦眼泪,对他涩然地笑了。

他却并没有转身离开,在床边坐下,拉过我的手,“好孩子,爸爸不走,不骂你,别哭了,乖。”他的语气和缓了些,像是那些记忆里的场景,他耐心的哄着我,拍着我的背,“怎么了?不舒服,不想起来?要不我把东西拿进来给你?”

我摇摇头,刚刚收起的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

“不想吃也要吃一点儿,你……你刚刚戒毒,就算没有食欲,也不能一直饿着。这些天,本来爸爸应该陪着你的,现在多亏了你,咱们的困难都解决了,爸爸这些天不工作了,好好陪着你,好不好?”他说着,将我搂在了怀里。

其实很多年来,我一直渴求的,也不过如此,一句关怀,一顿饭菜,一个怀抱,也许我太过矫情,但我其实只是想确定,即使我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纽带,即使他这些年一直待我冷淡,即使我的存在是他的耻辱,他依然也是爱着我的,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关怀女儿一样关怀着我。

“爸,对不起。”那句停在嘴边,一直说不出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擦了眼泪起身站在他边上,乖巧地笑了,带着没有擦干的泪水,将自己许多许多年的委屈,都埋葬在了那乖巧的笑容里。

风波

爸爸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我没有上学,他一直陪着我。我们话题很少,只好谈一些公司的事务,他指点了很多运作上可能出现的漏洞,将我之前的策划全面完善了。我这才认识到自己的稚嫩,爸爸教导我公事的时候,一直很严厉,这次却有着少有的耐心,我想不到的地方,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指出,很少训斥。

他还抽空见了叶启辉,没有怎么谈公事,却说要请爸爸出席子衿的十六岁生日宴会,说是这次要给他办一回隆重的典礼,以后也好正式开始接触家里的事务。与我所希望的不同的是,子衿并没有拒绝,而是一口应承下来,同意在生日之后,开始跟集团里的前辈学习事务。这不能不让我加深对子衿的怀疑,子衿起初对这些事,是态度坚决的,他要考工美,他要打球,他要把公司给别人打理自己安心的享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子衿不再安于他的艺术的小宫殿,要开始做着铜臭海的弄潮儿了?他叶子衿不是想要清高么,怎么没过两年就放下身段了?我内心里不禁有些轻蔑,却突然一阵凛然,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心里,离我远去了。

叶启辉还说了个让我挺开心的消息,喻阿姨要回来了,她最近一次的手术很成功,病情有了些好转,很快回来了。我喜欢喻阿姨甚至超过喜欢我自己的母亲,我理解叶启辉为何会为了她着迷,她的确是那种让人着迷的女人,美丽优雅,风趣迷人,她的美不仅在外表,也在她永远淡笑的眼神,在她轻轻昂起的臻首,在她举手投足之间,永远不会失去的气质风度。那是真正的淑女才有的,我见过的许多人,甚至我自己,都能够装上一阵子,只有她,能将那种风度保持得始终如一。

子衿,大概也想她了吧。

爸爸只是第一天跟老师睡在一处,后来便搬到书房中去睡了,书房没有床,他便只是打个地铺,睡在睡袋里,我坚持要他睡我的房间,他却不让,非说我伤还没好。他腰不好,我便常常给他按摩,一边按着,他便一边教我很多东西,拿了我的案子,跟我说,我以前很多东西只是想当然,没有真正结合具体情况考虑,很多时候要分析就要分类,一个案子要想真正成功,就要在各种不同的条件下都能维持不败。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似乎有些凝滞,像是结了一层风霜,带着某种不一样的沧桑。

他每天都会给我熬药,我某一天好奇地问起来,他也耐心的跟我讲煎药要如何煎,给我配的这几味药都是什么药性,要如何跟饮食搭配起来。我只要问到了,他都会告诉我。一连几天,他都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虽然谈不上和颜悦色,却也不再冷冷的不言不语,他虽然依然很严格,却似乎不那么严厉了。我渐渐觉得,爸爸似乎不是那么可怕的,但大概是多年以来的习惯,我在他的面前总还是有些怯懦的,不敢主动的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也不敢说些放肆的话语,甚至在他面前,我跟老师,都会有些疏离了。

公布考试的时候,我一直在家休病假,老师把卷子带回来,我考得还算不错,除了英语,剩下的都还过得去,排名虽然靠后一些,爸爸也没说我什么。阿笃这些天也没太给我带来太多的麻烦,倒是海龟频频发一些很莫名其妙的短信给我。一个星期的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一种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方式,安然度过了。

爸爸开始上班,我开始上学,子衿下午陪我一起回来,我用尽心思完成老师各种各要苛刻的要求,做作业做到很晚,高中的生活,似乎是很平淡,很充实,却又有些空虚的。却不知在这样的平静之下,一场我始料未及的阴谋,正在悄悄上演着。

班里丢钱了。每人400块的教材费,就在上操的时间里,不翼而飞了。钱是郭菁收的,她是生活委员,原来也不是没收过钱的,钱放在她的贮物柜里,上了锁,里面放钱的盒子,也有一把小锁的,柜子的锁完好无损,但里面盒子的锁却被砸坏了。从没出过问题的郭菁吓坏了,一万多块钱,不是小数目,她告诉老师的时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班里每个人都很着急,大家都不愿意怀疑是自己人做的。储物柜在外面,谁拿的,都有可能。

接着,我收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说什么我知道你家公司被星辉收购了,你爸就是叶家的小职员,别妄想霸着子衿不放了。我没在意,也没有和眼前的事情联系起来,和班委会其他同学商议解决办法。要不要报案?要不要分摊损失?子衿偷偷问我,要不要他自己出钱把这事儿垫了,我摇摇头,跟他说再看看。

但很快,事情就变得乱七八糟,班里的人看起来像是在背着我窃窃私语,连隔壁班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子衿似乎时不时跟别人说着什么,也总是背着我,不让我听见,我问他,他也不说,只是笑着说没什么。

然后依然是那个上午的号码,我接到了一个更加诡异的短信,“我知道是你做的,你偷偷把钱放回来,我就不告发你。”我二话没说记下手机号码发给一个跟我相熟的侦探,我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心里隐隐的不安让我觉得,我要被人陷害了。

那么,陷害我的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要我被警察调查,被怀疑盗窃?要我出钱平息整个事件?还是像上午那个诡异的短信那样,想要叶子衿?要是想要我身败名裂,那么下一步便是在我的柜子里书包里之类的地方找到钱了,我翻一翻自己书桌和书包,暂时还没有,柜子里,只有下课再去找了。要是想要我出钱,倒是有些天真了,我不会把爸爸的钱用在这种地方,更不会把自己赚的钱用在这样的地方,给了这个陷害我的人钱,就等于无形中承认,那丢了的钱是我拿的,这样白痴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如果想要叶子衿,这样的做法未免太没必要,叶子衿又不是我的,想要自己追去好了,关我什么事?

我脑中立刻出现一幅画面:子衿悄悄地跟别人说着些什么,却不让我知道……难道谣言是他散布开的?难道那些诡异的短信,是他故意发给我的?难道他对付我,已经到了如此不择手段的地步了么?我的脑子一下子如同炸开一般,子衿有我柜子的钥匙啊!前些天我在家里,让他帮我带书的时候给过他一把,我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明明已经不相信他,为何还要保持着自己相信他的习惯?我忧心忡忡地看了旁边认真听讲的子衿一眼,他回头对我笑了笑,安慰似的握了握我的手,轻声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那种眼底的平静让我觉得可怕,如果真的是他要陷害我,那这样的演技,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了。

其实,我是具备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的,虽然上操的时候我没有去,很多人都知道,但我很早就从教室出来,下课不到两分钟就到团委开会了,当时团委的刘老师还在,她可以为我作证。我回来的时候,钱已经丢了,所以我并不慌乱,只是有些费解,这样粗糙的栽赃嫁祸,到底有什么意义。

下了课我立即去找班主任,想要给他看那条短信,但李老师去了学校保卫处反映情况,我看言sir在,便把短信给他看了,他点点头,说声知道了,然后严肃地问了一句让我气结的话:“不是你拿的吧?”

我觉得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此时心里那种巨大的冲击,我觉得一下子自己像是失去了意识,身体像是经历了山崩地裂一般,为什么,又不信任我?我在心里呐喊着,你不是说,要学着相信我的么?

我扭头就走,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但他只是拉住我的胳膊,淡淡地说,“你妈妈的遗产,你不就是偷偷拿走的么?以前做过,未见得今天不会做。我要听你亲口否认,才能相信你。”

我甩脱了他的手,飞快的跑到教室,拼命地睁大眼睛,才能止住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你不相信我,我再怎么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楼道里很空,我打开储物柜去查是不是已经“资金到位”了,这才知道,其实那些钱,不过只是幌子。只是想要借机搜查我柜子的借口,因为我从几本书的后面,发现了一袋花花绿绿的药片。

摇头丸么?我心里不禁有些鄙夷,我可不用这些玩意儿,功课都没做足,就有胆子来诬陷我?我若无其事地将那袋药片往兜里一揣,准备到厕所里孝敬了下水道了。可一回头,便看到了老师那双冷得吓人的眼睛。

疑云

老师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便将那袋子药片夺了过去,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转身进了教室,转角的地方,班主任李老师跟保卫处的张处长,急急地向我走过来。

“刚好,顾影你在外面,你跟我到办公区来一下可以么?”李老师的话很温和,笑的很亲切,但我总觉得,这种亲切背后,就是那个阴谋:那个人告到保卫处了。那么,这个人要的一定不是钱,如果我答应把钱给他,他也一定会把这个当做证据,提供给警察或者校方的,因为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我筹钱的,他只是为了让我被抓住,被当成小偷、瘾君子,或者偷钱的瘾君子。好阴毒的计谋,可惜阴毒有余,缜密不足,这计划太依赖巧合,漏洞太多,虽然可以处处开花,可处处都可能出岔子。

我一笑,锁了柜门,颇有深意地看了这个“张处长”一眼,就跟着李老师走了。张处长并没有跟上我们,而是在我们消失在转角处的时候打开了我的柜子。我闪身回来看他,远远地喊了一句,“您没搜查令吧?”他一下子愣住了,手僵在那里,有些发懵。我冲他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回头要是有律师来找您,您别不承认就行。”然后再没回头看一眼,就跟着班主任走了,班主任在一旁笑着,拍着我的肩膀,“你吓他干什么?”

“李老师,是不是有人举报是我拿了钱?”我倒也不等李老师问,直接掌握了主动权,“请问保卫处那里记下电话了么?等这件事解释清楚了,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电话号码?”我也不管谈话是不是隐秘,不隐秘最好,要是真有人在暗处听着,我到希望,这些话都让他听了去。

“记下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李老师还没说完,我就把手机推到了他的面前,依然是那条威胁的短信。我在一旁补充着,“这是上节课刚刚上课的时候收到的短信,我认为可能跟去保卫处告密的是一同一个人。您看看跟那个告密的电话一样么?”

李老师也没说话,只是“哦”了一声,把手机递给我,然后疑惑地问,“这个人是冤枉你了?”

我笑着点点头,确定地说,“钱的确不是我拿的。”正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办公区,选了个隔间,关了门坐下,我看着他的眼睛,自信地笑着。

李老师只是两手在放在桌子上,手指交叉,不停地转着拇指,也没有明确回应。

我知道他还不相信,接着补充道,“第一,我跟郭菁不是很熟,她初中也不是我们班的,我没有她小柜子的钥匙,所以不可能把钱拿出来而柜子的锁没有任何损坏,甚至她丢钱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收完钱把钱放在什么地方。第二,我第二节的时候,一下课就从教室出来,下课不到两分钟,就到团委去开会了,团委的刘老师知道的,我回来的时候,钱已经丢了,我起初还以为谁欺负了郭菁呢。第三,我也没有动机,我家不缺这一万来块钱,我爸每月给我的钱也不少,我平时也花不了那么多,我既然不缺钱,又何必去冒险偷呢?”

“好,我知道了,那你知道,这个打电话的,可能是谁么?”李老师一边走一边问,我心里一阵唏嘘,我觉得是子衿,可我能告诉他么?谁不知道,我跟叶子衿是好到没边儿的哥们儿,哪有我出了事,第一个怀疑子衿的道理?

我只好装傻,“李老师,我平时跟同学们关系都还算不错,没有什么结怨的人。您能否告诉我,向保卫处举报我的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女生?难道不是子衿?或者,子衿还有同伙?又或者,真的是喜欢子衿的女生搞出来的?我跟大部分女生关系都很好,不过,某些子衿后援团里的极端分子总是对我满怀恶意,但为了一个甚至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男生,不至于吧?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是谁,”思索良久之后,我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如果您知道是谁了,可以告诉我么?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那些钱,如果着急要,我跟几个家境不错的同学商量一下,我们可以凑一凑,应该没问题的,等钱找到了,再还给我们就行。这种事情,您去说也不合适,您要是放心交给我,我明天就把丢了的钱凑出来先交上,这个事情咱们再慢慢解决。”

李老师一时也愁眉不展,嘴上说着,“这样不太好吧?”

我一边把手机收起来,一边说着,“上午的时候就有同学问我要不要我们凑一凑,把这漏洞先填了,我怕放在台面上说,有些同学心里有想法,觉得我们故意显摆什么的。现在我单独跟您说,就是想单纯解决咱们班这个危机,我明天把钱给您,您对外就说是您自己出钱垫上的,别提我们几个,这样如果那个人真的在我们班,心里一定会有些愧疚,说不定会偷偷告诉您的。我想他既然迫不得已做了这种事,也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这样事情又能解决,又不会伤害同学之间的感情,不是很好么?您就答应了吧。”

“好。”李老师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定地点点头。

我一边说着,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一时间仿佛豁然开朗了,我笑着对老师鞠了个躬,说道“您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儿,我先回教室去了,您待会儿再安慰安慰郭菁可以么?我看她还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我们都安慰了,可是不怎么管用,天有不测风云,这件事儿其实根本不是她的错,也许您去安慰一下,她就能想开一点儿。”

李老师也笑了,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回去吧,钱的事儿,拜托你了。”

我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又回头叮嘱,“李老师,钱的事儿,能请您完全保密么?连郭菁也不要说好么?”

李老师很和蔼地笑,“做好事不留名啊?好,老师答应你。”

我鞠了个躬,转身走离开了。却在转角处,跟张处长遇上。对他,我向来不太客气,他原来是保安头子,后来不知使了什么关系,做了保卫处长,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常常管我借书看的,也算是个熟人。我调笑着问他,“搜完了?我要是发现丢了东西,可要找您啊。”

他有些歉仄地笑笑,又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小顾,你别这么刻薄嘛,我也是为了学校的……”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成了成了,别给我拽这些,说我偷了钱,你也信啊,真不够兄弟,亏我还借了那么多书给你看。”

“我这不也是在其位谋其政嘛,你就不能理解一下?那啥,你不会真要告我吧,我这份工作可是来之不易,算我求你了成不?”

“得得得,跟你开玩笑都听不出来啊。打电话那个人,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说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你都告诉我,我就让你留着你这个‘处长’头衔,成吧?”我没有耐心继续跟他胡扯,直接问了正题,他详细地说了,我仔细听着,心中已然有了个判断。

钱,其实可能根本没丢,就是郭菁收起来了,她的柜子没有损坏是个很大的疑点,这就要求偷钱的人必须要有万能钥匙之类的“神器”,或者是郭菁的备用钥匙。郭菁为了逃脱责任,又说钥匙没有丢过,也没有借给别人,这就大大增加了钱是她自己拿走了的可能性。只是她装的太像,以至于大家起初没怎么往这个方向考虑。

那个想要嫁祸给我的人,并不知道今天班里会丢钱的事儿,只是想要对付我,所以搞出这么一档子,一切之所以漏洞百出,是因为都是临时所为,根本来不及搞一个周详的计划。今天在班里散播的流言,可能就是短信里说的,我家破产了钱可能是我拿的之类的,甚至还有可能是说我吸毒。那一袋摇头丸才是这个计谋的重点,如果查出我吸毒,当然有可能我因为需要钱买毒品,把班里的钱偷了,也就顺理成章了。但不巧我先发现了那带药片,所以阴谋打了水漂。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个给保卫处打电话的人,应该就是嫁祸我的人,她是个女生,难道,真的不是子衿?可是,只有子衿有我柜子的钥匙啊,能若无其事地将一袋摇头丸放在我的柜子里,一定是有钥匙的人。

我思索着走进教室,完全没有理会正在讲台前不知道讲着什么的言谿,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位子,看看边上的子衿,终于还是问了:“子衿,我柜子钥匙呢?”

子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一耸肩膀,撇了撇嘴,说道:“sorry,我搞丢了。”

“哦,”我没说什么,又开始思索起来。也许,我根本不该怀疑子衿吧?但为何,我此时心中的想法却是,子衿会不会在骗我?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决定不再想了,抬头扫了一眼正在讲着课的言谿,我暗暗地发誓,绝不再跟他说话了。然后很没形象地往桌子上一爬,睡起觉来。

冷战

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但目前的这种情况,完全颠覆了我对自己的这种好印象。我趴在桌子上,困意全无,胃还因为身子窝着,有些不舒服,却不愿意把身子直起来,看讲台上那张平日里觉得亲切的脸。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要把耳朵堵上,不愿意再听到那平时听起来分外动听的嗓音。关于言谿的一切,突然都变得那么讨厌,我甚至开始痛恨自己,跟他共享一半的基因。我对自己这样的偏执有些懊恼,却依然我行我素地趴在桌子上,无聊地小声哼着歌。

子衿轻轻拍了拍我,然后小声说,“你小点儿声,不要命了……”然后继续当起他的好学生来,一边听着讲,一边竟然还做着笔记。我顿时觉得很气愤,内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一旁蛊惑着我:把他的笔记本撕了,把他的笔记本撕了……

“顾影,困了就站起来一会儿,别趴在桌子上,多不舒服啊。”言谿的声音颇带了些慵懒,大概因为是下午第二节课的原因。

我站起来,假意揉揉眼睛,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出了教室,摔门的声音之后,是大家一篇哗然的起哄声。这些我都无所谓,不在乎,本来我就不是什么模范学生,何必委屈自己的心呢。我受不了跟他呆在一个空间里,时间久了,大概我会气炸的。他不是说过,要相信我的么?怎么会怀疑我偷东西?没错,我是伪造了文书,拿到了妈妈的遗产,但那些东西,本来就都是我的,我只不过提前拿到手而已,跟偷怎么能一样呢?不是我的东西,就是再好,我也不会要的,更何况只是几个破钱?我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的?为了一万块钱,我犯得着么?好笑!

我踱着步子,走到操场,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也没什么正经,只是在自由活动,我在一旁简单坐了点儿准备活动,就直接上了跑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喜欢跑步,这种简单机械的运动让我感到放松,全身所有的肌肉都调动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但心里的怨气,却像是被密封在我的身体里,怎么也出不去了。

言谿,你到底算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凭什么让你无故质疑我的行为?凭什么你手里拿了板子教鞭,我就要乖乖地伏下身子,任你棰楚?三叔?哼,可笑,不就是个亲戚么,而且我连自己的生父都没认过,你算是哪门子的三叔?老师?对,你只是个老师,老师就能打人么?教师证不想要了吧。

顾影,你真是可怜,可笑,可悲,怎么就能甘心天天给他准备饭菜收拾房间,怎么就对这样一个人说出了自己那么多秘密,怎么就那样顺从地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责打,你觉得他心里疼爱你,其实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他打你的时候,哪一次手软过?他看你的时候,眼神有多冷?顾影,亏你自诩是个聪明人,其实竟然蠢到如此地步。他永远不会信任你的,因为在他心里,你永远就是个问题少女,吸毒,赌钱,赛车,现在,再外带上一个偷东西,那一袋子摇头丸,估计他也觉得是你搞来的,要不怎么无端端又毒瘾发作?上次他说相信你,其实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个骗子!你信任的人,依赖的人,其实到头来,都是骗你的。

我想着,想着,越跑越快。汗水留下来,渗到了眼睛里,沙沙的,有些痛,眼睛睁不开了。我却没有停下来,只是继续跑着,泪水涌出、滑落,和汗水混在一起,又被风吹干。我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跑得头有些晕了,跑得腿渐渐发软,跑得视线模糊一片,跑得思维都停滞了,那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解脱了不少,好像这些萦绕不去的想法,都一下子被抽空了。

突然之间,我似乎撞上了什么,瘦瘦高高的,硌人得很。他拉住我,轻轻在我耳边吹着气,痒得难受,他似乎说了些什么,我却没有听真切,我按了按太阳穴,用胳膊擦了擦泪,然后“啊?”了一声。他便又说了一遍,“影,今天我妈回来,你要不要去我家?”原来,是子衿。

“好。”我点点头,总算有个借口,可以让我远离言谿。我迷迷糊糊地,搂着子衿的脖子,踮着脚尖狠狠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好哥们儿,你真太会雪中送碳了。”

迷迷糊糊的我,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群,没有注意到大家暧昧不明的眼神,没有注意到周围像是起哄一样的哄笑,我莫名其妙地拉着子衿走了,书包没有带,作业也没有做,去了他家洗了澡、睡了一觉醒来,才想起这个迷蒙之中的吻,却觉得也没什么。就算他欺骗我,出卖我,他也依然是我的兄弟,我就当做,是亲了哥哥一口吧。

喻阿姨是跟叶启辉一起回来的,两人看来都高兴得很,喻阿姨气色不错,人看上去也很精神,大概手术做得的确成功吧。我们聊了一会儿,她就早早休息了,倒是我跟叶启辉两个,得了个空,谈了谈股市行情,地产开发的前景之类,其实抛开子衿的事儿不谈,我和叶启辉算是很有共同语言,我对他不尊重,所以也没有对长辈的拘谨,他对我还算欣赏,所以也没有对小辈的不屑,子衿在一旁看着我们聊天,拿一个速写本给我画像,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

“子衿,你不是要准备继承公司了嘛,怎么也不说话?”我一把夺过他的速写本子,“我有啥可画的,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模特,你还没画厌呐?跟我们聊聊天呗。”

“我不画了,顾大小姐,我听话,成吧?”子衿笑着把本子拿过去,合上放在一边,又转向叶启辉,“爸,你们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好像关系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原来影可是一向没有好脸色给你看的,你给了她多少好处,才把她收买的?”

叶启辉笑了,笑得很迷人,不同于那种公式化的标准笑容,这样的笑容实在灿烂非常。“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了,收购案子你爸这不是没打过你这位红颜知己嘛,就只能俯首称臣了。要说做生意,你其实不如跟Cindy学学,她的气魄手段,比公司里那些经理,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在一旁看着,并没插话,倒是子衿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嗯,影的确很厉害,做事常常出人意表,今天在学校里,操场上至少有几百人,她就直接搂着我的脖子亲了我一口,把我都吓傻了,她还若无其事的,操场上几百号人啊,都盯着我们看,明天我都不敢上学了。”

“不就亲你一口嘛,又没有咬下你块儿肉来。上回你亲了我一下,我还没补回来呢,总不能便宜都让你占了吧。你要是这么在乎名节,明儿我就跟夏奕说,让她通知她手下那帮人,你叶子衿清清白白,单身贵族一个,我今天下午的行动完全没有任何特殊含义,成了吧?”我捏了捏子衿的脸蛋,毫无顾忌地开着玩笑。子衿却像是有心事一样,又拿起了速写本。

叶启辉在一边打了打圆场,子衿又很快恢复了,跟我们一起开着玩笑,说了点儿趣事,问了些无知的经济问题,逗得我跟叶启辉哈哈大笑。

我喜欢这样轻松的感觉,在这一刻,我不用考虑自己到底会不会被子衿陷害,不用考虑叶启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帮我查清真相,不用考虑言谿拿着那袋摇头丸到底会怎么想我,我只是开心地笑着。因为至少在这一刻,叶子衿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我们一早去上学,喻阿姨也早早起来,跟我们一起吃早饭。大概是叶启辉给他讲了我在操场上亲了子衿的事儿,喻阿姨像是兴奋极了,微笑着拉着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跟子衿在一起了……子衿有些含糊地回答没有,却被喻阿姨赞他害羞得可爱。我们顿时倍感尴尬,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溜烟地逃出了叶家。

到了学校我才发现,原来我昨天摔门而出的影响是深远的。大家对我的目光都充满敬意,甚至包括班长大人。接连有人向我表示,我昨天的摔门的动作实在太帅了,我不禁感叹,这个年头,任你是什么重点学校的尖子生,全都三观不正:大家都被压抑得内心不正常了。

早读刚开始时,言谿进来看了看,看见我,颔首算作招呼,我却没理他,依然带大家读着课文。下面几个人看到,把脸藏在书后偷笑,我装作没看见,言谿也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语文课我依然冷着他,他似乎也看出我的这种沉默战术,上课也不再打理我,只当做我不存在一样,继续有声有色地上着他的课,把一屋子的女生迷得神魂颠倒。他好像着力地把课上得有趣,平时还算安静的课堂,今天却是连连爆发出笑声,让我有些心烦意乱。

大课间的时候,竟然有二班的女生过来和我们班的几个花痴女探讨,要不要给言谿也建个后援团,我差点儿没吐出来。我正要出去透口气,却是言谿在外面叫我,“顾影,你跟我出来一下。”

谈心

我毕竟还是出去了,跟言谿一路走到办公区,我依然是一言不发。他也么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我带到一个隔间里,桌子上摆着教鞭,细细长长的一根竹子,有些微微发黄。我心里不禁冷笑,言谿,枉我敬重你一场,竟然除了打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

他在我对面坐下,教鞭依然就在桌上放着,动也没有动。他身向后倾,靠着靠背,翘起二郎腿,“学校的事儿,我没跟你爸说,咱们两个的事儿,还是自己解决。”他像是要安我的心,“我本来觉得,你成熟得可怕,不像一般的孩子,有自己的思想,虽然不见得都是正确的,但已经过早的成型了。很多事情,跟你讲道理,你也未见得会听,反而有着千般的理由反驳我,却不知道你竟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他笑了,笑的有些憨厚,倒真是有几分草原上牧民的淳朴之感,“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一生气,就不理人了?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课也不听了,作业也不写了,连家也不回了,原来我一直觉得你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现在看来的确不像,小学生才像你一样,动不动就‘我不跟你玩儿了’。”他说到最后,还真的学着童音,带着那种孩童的稚气和笃定,着实有些好笑。我却依然板着脸,不理他,甚至目光都没看向他的方向。

“老师昨天说了过分的话,可能伤到你了,我道歉,我相信了,学校里真的有人想要陷害你,老师帮你查出来,给你清白。”他的手放在桌子上,摆弄着手指,我的视线游移着,但始终没有跟他对视。他,相信我?在看到柜子里的那一袋子摇头丸之后,还选择相信我?甚至不用我解释,就觉得真的有人在陷害我了?我有些迟疑,但很快否决了自己,心里骂着自己的软弱,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释然。

“平心而论,老师固然冤枉你了,但你自己呢?就没错么?我现在给你认错的机会,你要是现在认错,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更不会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你爸爸。咱们做个协定,以后你都不准再这样冷战了,心里有什么委屈,都跟老师说,好不好?”

我心里知道,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做得过分了,可有些时候,即使是知道自己错了,难道就一定要承认么?毕竟,是他先说过,要学着相信我,结果没几天的工夫,竟然就怀疑我偷东西了。不打我……本来道理就在我这里,他凭什么把不打我当成是一种恩惠一样说出来,就因为他是长辈,他错了,随口道个歉就行,我错了,就要乖乖趴着让他责打?

我当做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沉默着,他等了我一会儿,见我不说话,却并没猜到我心里的想法,只是说,“小影,你是个好孩子,别让老师为难,可以么?”

我内心冷笑一下,好孩子?如我这般的,也能算是好孩子?不至于如此虚伪吧。这个词就像是一根尖刺,戳到了我的敏感之处。我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对他礼貌地鞠躬,然后转身出了隔间,把身后的门有一次狠狠地摔上。

下午,我给了李老师一张现金支票,钱是从子衿的账户开出来的,本来我想班里几个家境不错人又好说话的,先凑一凑,但我刚刚告诉子衿我的怀疑,他就坚持,他一个人出了,反正钱也不多,要是真还不上也没什么关系,这样也能止住流言,省的班里什么事儿都乱传。

老师在下午的临时班会上,讲了他自己凑钱先把漏洞垫上了,我留神看了郭菁的神情,她神色倒是如常,但手上小动作不断,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就算钱真的不是她拿的,也一定跟她有关。

晚上我放学之后,并没有回老师的公寓,而是直接打车去了爸爸的公司,他还没下班,见我来了,竟然很高兴,脸上显出了难得的笑意。大概,言谿说的是真的,他还没有告诉爸爸,我来这里,其实是想告诉爸爸,我不想住在言谿家里了,想跟爸爸回家。可看到他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便有些胆怯了,这样明摆着惹他生气的话,无论如何,我都说不出口了。

他笑着揽过我的肩膀,这样亲近的动作,让我心里好似一股暖流流过一般。“顾影来了,怎么不回老师那儿去啊?”

“爸,我有话……”我顿了顿,心下犹豫着,最终还是下定的决心,“有话跟您说。”

“说吧。”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我和他并排坐着,却有些不安,还是起身,站在他的身前。他见我起来,略有些奇怪,“怎么站起来了,坐吧。”

我摇摇头,“谢谢您,我站着说吧。我……跟言老师……冷战了,今天是第二天,昨天没回家,一方面是因为喻阿姨回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怕他打我,会强迫我向言谿道歉,,更怕这样的话一出口,他就会变回那个冷峻严肃的父亲,

“为什么?”他没有生气,但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班里丢了一万多块钱,有人对付我,诬陷是我偷的,我跟他说了,也给他看了那个人发给我的短信,他也不信任我,说我既然能伪造您的签名拿走妈妈的遗产,一样可以拿走这些钱。”我扼要的回答。我见爸爸有些探寻的神色,便把详细的情形也大致说了。

“爸爸相信,不是你拿的。我顾潞城的女儿,不会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呢?你都做了些什么,跟我说说吧。”爸爸竟然又笑了,语气也不再是平板的,而有些调侃我的意味了。

“昨天他上课叫我站起来,我直接摔门出去了。今天一天我都没有跟他说话,他叫我去谈话,我也直接走了……爸,对不起……”我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有些事,做的时候器宇轩昂,等到要承认的时候,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你倒是挺有血性。知道错了?”爸爸伸手打了我一巴掌,不甚重地,却让我脸上火热,好像烧成一团了。

我低下头,“嗯”了一声,却急急地问道:“爸,我们能不能搬回家住?我……虽然知道错了,但我只能对您说,对老师……我还说不出口。”

“不行,谿还是你的监护人呢,怎么说也是亲人,怎么就说不出口了?心里还怪他?”

我点点头,“他说过要相信我的。我信任他,尊敬他,为什么他便要怀疑我?我做过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抵赖过……”

“爸爸问你个问题,你把这事儿告诉别的老师没有?”

“嗯,说了,告诉班主任了。”

“他有没有再问你一下,确认是不是你偷得钱?”爸爸也站起来,靠着桌子,俯身看着我。

“有,可是……”我想要争辩,但有些话,却哽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班主任不是你的亲人对不对?所以他再确认一下,理由是正当的,他要负责任。尽管班主任也不想怀疑你,但是有人说是你拿的,他就要确认一下。按照你的标准,他可能比言谿更加不信任你,但你却不会生气,因为你知道这是必要步骤。班主任不是你的叔叔,不了解你,所以,他可以不信任你。你之所以生言老师的气,其实是因为,你在心里,觉得他很重要,是亲人,对不对?”

“爸爸也被亲人误会过,知道这样的滋味儿有多不好受,你虽然做得过分了一点儿,爸爸也不怪你,你既然心里都把谿当成你的亲人了,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一下呢?他还不了解你的性格,又是在学校,他是个老师,自然也要对其他的学生负责,不能偏袒你,所以向你确认一下,只是本能而已。再说,人和人的信任,怎么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就建立起来,你是小辈,向他认个错,就当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行吧?”

我从没想过爸爸竟然这么能说,平时总是惜字如金地他,竟然跟我讲起道理来。爸爸说得没错,我之所以会很生气,的确是因为,心里已经开始依赖老师了吧。在学校里强压不下的怒火和委屈,到了爸爸这里,好像真的都烟消云散一般。认个错就认个错吧,就当,是为了爸爸。

“是,我知道了,谢谢您。”我乖巧地点头,又冲着他笑笑。

“学校里那个诬陷你的人,你查出来就好,别过分报复人家,要是因为你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给人家陪个理,爸爸相信你能处理好,就不插手了。”他有些忧虑地说,看了看表,便说要有些应酬,打发我回老师那儿去了。

冲突

跟爸爸的谈话让我觉得轻松了不少,虽然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想他大概今天心情实在很好,眼中似乎一直含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这么多年以来都很少见到他这样高兴了,好像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生气一样。

回到老师的家,我手中拿着钥匙,却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六点十分了,老师应该已经下班回家了,虽然答应了爸爸要道歉,但临了还是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冲破僵局的尴尬。我在门前徘徊许久,却还是开门进去了。

老师在餐桌旁坐着,桌上摊开的,是备课笔记,板子拿出来放在了他手边。我不由得全身一紧,想要转身就走,却还是站定了脚步。换了鞋,走到桌边,低垂着眉眼,恭敬地语气:“老师,我回来了。”

“你不是跟你爸说想回自己家里去么,还到这儿来做什么?出去吧,我这儿庙太小,容不下你。”老师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说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我愣在那里,一瞬间,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我有些后悔了,适才应该直接转身就走,也好过这样被他赶出去。

我大概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刻钟,老师才放下笔,抬头看我,身子侧了过来,手自然地搭在胸前,“怎么,不准备走了?”

顿时,那种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讨厌的情绪又升腾起来,我的委屈就这样算了么?我就任凭他冤枉,然后认错挨打么?我咬着嘴唇,攥紧了拳头,想要压制心里乱冲乱撞的思绪,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我的身体似乎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我感觉自己甚至已经全身发烫了。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向他低头,却终于还是被他几句话激得昂起首来,凝视着他,掏出兜里的钥匙往桌子上一扔,咚的一声,玻璃的餐桌,裂开了一个口子。我轻笑了一下,依然跟他对视着,“我去收拾东西,您继续忙吧,这些天多谢您的‘关照’了”。我故意将关照二字加重,然后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站住!”他大声地喊住我,我回头看他,又看看那个裂了缝的餐桌,然后轻声地说,“我弄坏的东西,明天我找人送一个一样的过来,房租我按照这片儿的最高租金……”我还没说完,他就两步冲过来,将我的手反剪着按在沙发上,抡起巴掌就开始打,甚至来不及拿起已经准备好的家法板子。

他的手掌狂风暴雨一样落在我的臀上,隔着校服,疼痛却好像并没有减缓一样。我挣扎着,他却按得越来越紧,我疯狂地咒骂着,让他松手,让他放开我,他却丝毫不觉,只是巴掌不停地落下,留下那钝钝地疼痛。

“言谿,你凭什么打我?!”当所有的咒骂都不管用的时候,我大声的喊着,扭动着身子,蹬着腿,企图脱离他的控制,却依然被他牢牢地钳住。但这样一句话,却让他的巴掌,停住了。

“你再说一遍?”他像是没有听清,又像是在质问,我心中一懔,头皮发麻,我本来,是要道歉的,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说对不起,却还是说不出口,平时再怎么打我也好,都是我自愿的,这样强打我,到底是为什么?我知道,我错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要是现在道歉,岂不是连最后的尊严,最后的立场,都被掠夺殆尽了么?我回过头,毫无惧意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狠狠地说:“你又不是我爸,凭什么打我?”

“你爸要是在这儿,你早就屁股肿着趴床上哭去了,敢这么没大没小的,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你。认错!”

“不认!就算要认,也不会跟你认的。”我把头又埋进抱枕里,不再看他。

他突然放开我,我一挣扎便出了他的控制,急急地跑进自己的房间,一下子把门锁了。他在外面敲了几下,叫我开门,威胁我,我都通通不听,打开电脑,把音乐开到最大声。我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了,等爸爸回来,就算他今天心情再好,我也得挨一顿打了,而且必然轻不了,但即便如此,也好过对门外这个人卑躬屈膝。

当门外的敲门声停下来的时候,我以为他放弃了,但随之而来的确是一声巨响,门像是破败的叶子一样在门框上飘荡,表面上一个大坑,深深地陷进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桌子上的一切都被他一把扫到床上。我想要再跑出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拎到桌子上。我被桌子硌得生疼,却顾不上考虑这些了:老师伸手拽下了我的裤子,连内裤都不剩。那种久违的恐惧,又一次排山倒海地袭来。

“还是不认错?”他并没有着急收拾我,只是死死地将我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先前被他拍了几十巴掌的屁股还有些发烫,被空调的凉风吹着,渗透着丝丝的寒意。

我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不可遏制的怒意。我心里除了倔到底,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旁的念头了。打就打吧,我甚至觉得,这一个多月的磨砺,已经让我对原先不可忍受的疼痛有了抵抗力,不再那么畏惧了。“老师,”我颇带了些讽刺的语气,“您这是干什么?审犯人么?您让我离开,我也不会死皮赖脸赖在您这儿,把钥匙给了您收拾东西,您倒是说说,我错哪儿了?”

他几乎被我激怒了,呼吸都急促而粗重起来。我带着一种不畏死的决然,誓要跟他斗争到底了。我全身紧紧绷着,做好了板子立时便狠狠砸上来的准备,但他久久没有动手。

我们一直沉默着,直到他的呼吸平静下来。他压着我的手依然丝毫没有松动,但语气着实缓和了不少,甚至有了几分颓然:“我知道你还在恨我不相信你,孩子,对不起。老师那么说的时候,没怎么考虑清楚,是我的错。今天回来的时候,又有些生你的气……”

还没等他说完,我便阴阳怪气地打断他:“我哪里敢恨您呐,您可真会说笑,您怎么可能有错,您是长辈,就算错了,也一定都是我错,您教训我是应该的,我服您的打,要打我您就赶快打吧,不用惺惺作态地找什么理由了。”

“啪!”那板子着肉的声音,只震得我耳朵都有些痛,一瞬间,似乎全身的感觉,都随着这一板被抽空了,寒冷,疼痛,委屈,倔强都消失了,随即,却是怒涛一样的疼痛,狠狠地冲击着我的身体,将意识的躯壳,胀得快要裂开来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板子,狠狠地砸在相同的位置,肌肉无助的凹陷下去,再颤动而迟缓地拱上来,皮肉被板子撕咬着,疼痛在我觉得已经无以复加的顷刻,又几何倍数地叠加上来。

五下,一连五下,我的所有都被这板子夺取,再用疼痛填补起来。脑中似乎有什么不停地爆裂开,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让外界的声音都与我隔绝了。我想要尖叫、想要咒骂、想要挣扎、想要逃脱,但我的嗓子是喑哑的,我的身体被控制着,在这个疼痛构筑的世界里,除了忍耐,我别无它途。

时间似乎被疼痛无限拉长了。他打得那般快,快到超越了我能忍受地极限,快到几乎合上了我的心跳,但我却觉的,这不到五秒钟的时光,像是有好几天那样长,那样没有尽头。

我大概真的是自己犯贱,或者,跟屁股有些什么愁怨,要不为何明明知道错了,却不愿意低头,偏偏要激怒老师,平白挨这些原本不用挨的板子呢?平时的我,对长辈一向恭敬,即使是叶启辉这样我不太喜欢的长辈,也很少有过分的行为。我分明应该是喜欢老师的,喜欢他暖如柚子茶一般的微笑,喜欢他将我抱在怀里温暖,喜欢他磁性迷人的嗓音,喜欢他认真细致却不偏执工作态度,甚至喜欢他时不时跟我开玩笑的时候,轻轻地刮我的鼻子……

他是真的关心我的,关心我的饮食起居,关心我的阅读兴趣,关心我心里的想法,关心我对事、对人、对生命的态度,他的关心是真切的,每日的闲谈、随口的玩笑,我都能感到,他对我关爱,绝对远远超过妈妈,甚至不下于爸爸。

即使是他打我的时候,我都不会恨他,虽然自己说起来有些滑稽,但我心里也是相信的,他打我,其实也是因为我实在欠打。

我沉默地感受着臀上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血液奔涌着,流向板子落下的位置,将细细的毛细血管充盈,撑破。灼热的感觉并没有因为空调的凉风有一丝一毫的改善,反而愈发痛着。五下过后,老师并没有继续打我,我也没有再继续说激怒他的话,只是趴在那里,等着他的训话。

“我还是在学校的那句话,整件事我们两个都有错,只要你认错了,我绝不再打你。”他话说得很诚恳,竟然让我有些动容,我想要向他认错,但想起他冷嘲热讽的语气,想起他要赶我出门时无所谓的态度,想起他破门而入扒了裤子打我的决然,我还是沉默了。大约一些东西在心里种下了,想要连根拔起,便不那么简单了。

倔强

“我还是在学校的那句话,整件事我们两个都有错,只要你认错了,我绝不再打你。”他话说得很诚恳,竟然让我有些动容,我想要向他认错,但想起他冷嘲热讽的语气,想起他要赶我出门时无所谓的态度,想起他破门而入扒了裤子打我的决然,我还是沉默了。大约一些东西在心里种下了,想要连根拔起,便不那么简单了。

他也没有说话,将板子抵在伤处,微微用力压着,持续的痛苦冲击着我,让我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他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近乎笃定的相信,我一定会屈服。

桌子硌得我很难受,他按着我的手已经稍微松开了,只要略微挣扎,就能挣脱他的控制,但不断渗出的虚汗,因为忍痛而有些虚耗的体力,都让我软软地趴着,像一只无力抵抗的羊羔。宽松的裤子一直褪到脚踝,我却无心要遮掩什么了,慢慢的,连身后仿佛无休止的疼痛,也变得麻木起来。

“您能换个姿势打我么?这儿硌得难受。”我轻轻地说出来,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你不认错?”他有些疑惑,大概是不了解,为何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肯说一句对不起。不要说他,其实连我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平生第一回,我在板子的威慑之下,依然想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即使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坚持,其实并没什么意义,只能换来痛苦而已。

或者,他先一步的放低姿态,让我觉得,即使我这样任性胡闹不可理喻,他也依然是在乎我的,也许打到他也觉得心疼了,惩罚就会停止,那时即使我不认错,他也会原谅我。我将皮肉之苦压上了赌桌,来赌与他之间血脉相连的亲情。

我摇摇头,并没有说话。当板子已经落在屁股上之后,我其实已经不想在激怒他了。坚持是坚持,嘴硬其实很无谓的。但他却似乎因为我的沉默而感到了有一次的不尊重,语气瞬间变得格外冰冷:“手扶着墙,裤子脱了,屁股撅起来。”

我从桌子上爬起来就用了不少功夫,腿有些发麻,根本站不稳,死死地用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住。老师一直站在身后,并没过来扶我,我却感到一丝庆幸。他若是真的过来了,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把他推开。

我痛苦地蹲下身子,近乎自虐的,将校服的裤子和内裤一并拉上来,纤维和肌肤的贴合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疼痛,却紧紧贴在身上。我扶着桌子缓缓转过身去,步履维艰。伤痕和校服的衣料摩擦着,疼痛倒不甚剧烈,但麻麻痒痒,也甚是难受。

虽然从书桌走到墙边也只是五六步的距离,我走起来却格外漫长。贴墙一步站着,再慢慢地褪下校服的外裤,不带丝毫犹豫的将内裤也一并褪下了,经过了这短时间之内高密度的的褫衣之责,我甚至已经不在乎,在这个男人面前做这些原本屈辱到极致的动作,就算他现在不让他打,回来爸爸估计也不会放过我的,上次我毒瘾发作时冒犯了老师,爸爸直接让我跪下赔礼了,与其等到爸爸回来,承受那种身心双重的煎熬,倒不如先让老师揍一顿,到时候他心里觉得亏欠了我,自然不会跟爸爸告状的。

我摆好姿势,他却有些无奈了,“小影,你真的觉得自己没错?上课不听讲,我叫你起来,你竟然直接摔门出了教室。我找你谈话,向你道歉,你一个字都不说,给我个冷笑转身就走。放了学不直接回来,跑到你爸哪儿说要从我这儿搬出去。回来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就把家门钥匙往桌子上一摔转身就走。还有,什么时候有人告诉你,对长辈可以直呼姓名的?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做了些有些出格的事儿,主要也是因为你爸爸经常不在家,没时间关心你。我没想到你能做出这么多任性胡闹的事儿来,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原本真的不想打你,现在看来你是自己非要找打。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知道错了?”说到最后,他似乎都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了。

“您打吧。”我低低地俯下身子。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板子真的落下来了,却似乎并不甚重,他故意在最后收了劲力,轻轻打了上来。几乎像是我做好了迎战准备,整备就绪,全副武装,连导弹防御系统都开启了,结果只是收到几发没有上膛的空枪。他大概在向我表达一种态度,他打我是很无奈的,让我赶紧认错。

我却一直沉默着,规矩地保持着姿势,没有呻吟,没有喊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大概算是一种无声的抵抗吧,虽然很无谓,我却依然坚持着,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心里已经觉得理亏,明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明明心里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记恨他了,道歉的话,却依然说不出口。往常近乎挂在嘴边的句子,却像是一下子从脑中抽空了某种特定的表达方式,无论任何,也说不出了。

他打得很慢,一下一下,渐渐加重了。到第十下的时候,我已经一直不住身体的颤抖了。手在墙上无力地抓着,想要借些力道,来抵御疼痛,却是一片光滑无着落的地方。他不再问我到底要不要认错,只是一下一下地落着板子,间隔很长的时间。一场拉锯战,就这样展开了,只是,刚刚开战,我便知道,我必败无疑。

力道仍然加着,所有的板子都落在臀锋的位置,我开始控制不了身体的位置,几次想要躲开,无助地扭动,却依然逃不开恍似收到诅咒一样的板子。我不用看,便知道屁股上已经打出了一道巴掌宽的僵痕,皮肤绷得紧紧的,裂开一样的疼痛,一刻不停地这么着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直起了身子,两手覆上了那灼热的臀尖。

“想清楚了?”他的语气里,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我只是捂着屁股,沉默不语,不管这姿势有多么可笑。臀上的温度高得烫手,瞬间就将掌心的凉意全部吸走,几处地方都有了硬块,轻轻揉一揉,便疼得要死。我闭着眼睛,逃避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这样便会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些丑态一般。

他见我没有说话,竟然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像是中邪了,缓缓将手从屁股上移开,再次放在墙上,摆好了姿势。

这坚持到底的倔强几乎是压垮他的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像是彻底被我激怒了。拿着板子狠狠的砸向我已经饱受摧残的屁股。一下,两下,三下……没有间断,没有留情,没有任何的怜惜,只是重重地打着,清脆的落板声在安静的房间里久久萦绕。

疼痛又一次排山倒海地袭来,眼里的泪水最终还是抵抗不过疼痛的侵蚀,大滴大滴地砸着木地板。一旦哭起来了,便不是完全因为那些痛楚了。这些天来各种各样的痛苦和失败一一浮现,阿笃的背信,子衿的虚伪,老师的怀疑,同学的陷害……

每一下的疼痛都那么分明,让我原本坚定的决心一点点动摇起来。大概因为这样的坚持没有什么明确的立场吧。争一口气?若是这样一直坚持下去,只怕很快就没气了。

板子依然一刻不停地打着,我再也忍不住疼痛,扭着身子躲着,嘴里不停地喊着疼。疼痛和倔强的抗争,终于还是疼痛占了上风,控制了我的思想。

我哭得喘不过起来,断断续续的轻声呢喃着,“疼……老师,求您了……疼……轻点儿……我……我……知道……”

就在此时,开门的声音响起,是爸爸回来了。老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一板子挥了下来。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我站立不稳,“咚”的一声,膝盖砸在了地板上,头也在墙上磕了一下,裤子耷拉着,整个人狼狈不堪地,伏跪在地上。

“言谿!”爸爸几乎是冲进来的,随手扯了床上的单子,将我包起来,回头呵斥,“你还想怎么样!”

老师却是一笑,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你以为我想打她?她不认错,你说说,我倒是应该怎么办?”

“不认错她会回来么?不认错她会这样让你打么?就算她真的不认错,你就这样拿板子打到她认错?这样跟逼供有什么区别?我家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潞城,那你让我怎么办,由着她的性子来?她不是犟么?我今天就非打到她认错为止。这是在我家,就是这样的规矩。”

爸爸似乎也被激怒了,劈手夺过老师手里的板子,用力在膝上一掰,“咔嚓”一声,家法板子应声折成了两段……

往事

我惊呆了,完全没有想过,爸爸会做出这样的事!看着那从七岁开始“督导”着我的成长的板子,就这样折断了,还是被爸爸亲手折断的,我的心里,竟然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这板子,这板子带给我的痛楚,生生在我和父亲之间,形成了那最初的一道沟壑。现在,这板子被父亲折断了,那道旷日持久的深沟,也能就此填平么?

很多年被深埋的记忆,清晰地浮现。板子的折断,像是开启了记忆的“魔盒”,将所有被尘封的往事,全部释放出来……

我又记起那个晚上,我逃学去书店归来,爸爸在家里等我,茶几上放着这块板子。很一般的木头质地,上了清漆,打磨过,却不像现在这样光滑。不许躲,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真正做起来,却是那样困难。

“哐当!”板子落地的声音,我吓坏了,转身呆呆的看着,爸爸的大手在我的屁股上揉了揉,然后叹了口气,说吃晚饭再打。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近乎疯狂地大哭起来。

他抱起我,我的屁股紧紧压着他的手臂,更是疼得厉害,我在他的怀里,拼命地往上窜,他看出了我的意图,便将我横抱过来,让我在沙发上俯卧着,自己拉了个小墩子坐在一边。拍着我的背,就像哄一个很小的孩子。他轻声地说着,“小影乖,别哭了。”

“爸爸……其实不……不想要我了吧?所以很……很长时间都不回来看我,把我带到北京来也不想见到我……爸爸,您是想打死我,这样就能把我送回妈妈那里去了么?”我带着哭腔,短短续续地,才完整地说完。

他的反应是有些愕然的,半晌才反应过来,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蹙着眉头,微带着些训斥的语气说:“你的脑袋里都想些什么?爸爸工作很忙,所以没有时间经常陪你,以后我尽量多回来陪你好不好?”见我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补充,“打你是因为你犯错了,这个没商量,错了就要挨揍,打一顿就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省的以后再犯。忍着疼,我给你揉揉……”他掠过了我最后的部分,并没有解释,大概觉得太过荒谬了吧。

他给我揉着屁股,力道并不是很轻,有点疼得厉害,我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只能攥住三根指头,却也攥得很紧很紧。“爸爸,轻点儿……求您了……”我央求着,他也的确减了些力,但依然是疼得紧的。

“待会儿还要挨打呢,不使劲儿揉揉怎么行。”他很平淡的解释,一下子便让我已经放松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

“爸爸,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以后无论有任何理由,我都再也不敢逃课了,求您了,您罚我别的吧,什么都行,别打屁股了。”我撞着胆子央求着,爸爸的神情并像初时那样严肃了,我便心存了侥幸,死命地求着。

“不行。”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然,没有给我任何转圜的余地,我把头埋进抱枕,擦着眼泪,他换了另一瓣臀揉着,并没停下来。一会儿,又问我:“饿了么?要不我先去给你做饭,你自己揉一揉?”

“嗯。”我点了点头,他便起身进了房间,拿了被子出来给我盖上,才去做饭。那时候平日里饭菜都是保姆做的,那天他因为要揍我,便提前给保姆放假了。我这才有幸,第一次吃到爸爸做的饭菜。

他做饭的功夫,我轻轻用手摸了摸屁股,有点热,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偷偷看了看,也只是有些红红的。印象里,我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爸爸过来叫我,我却赖在沙发上不愿意起来。他也很迁就地将饭菜都摆在茶几上,还开了电视,一边看一边吃。他很平静地问了我很多学校的事情,有没有朋友,成绩怎样,课程是不是跟得上之类的。那时我在学校里是独来独往的,根本没什么关系好的同学,非但如此,上课我也不怎么听,多半在想自己的事情,但考试却都能拿到很好的分数。我一一回答着。他对我上课不怎么听倒不是很介意,跟我说课程要是太简单就在课上学点儿别的,看看其他的书也可以……

这是我少有的能够感受到他的关心的时刻,那顿饭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是格外温馨的,只是,这种温馨,将后来的冷漠衬托得更加让人寒心,于是随着那些苦痛,一同被封存了。

他收拾了碗筷之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就拿了板子指着墙边,“过去站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些我读不懂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大概有些矛盾,也许爸爸当时也在做着心理斗争,只是我看不懂罢了。在那时候的我眼里,他是坚决而冰冷的。他冷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也是平淡的,却让我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很久都没有动作,只是哀求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向远离他的方向蹭着,缩在被子里,却怎么都不敢跑。他一直一言不发,眼神却越来越冷,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过来抓我,也没有大声呵斥我过去,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得在我心中,滋生出无限恐慌。我试图开口说话,最初却只是嘴唇的动作,并没有一点儿声音。再试一次,才说了出来,那样小的声音,却是最凄苦,最绝望的哀求,“爸爸,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他没有再抚慰我,只是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过去站好。”

我却依然没有动作,只是瑟缩着,求他饶了我,求他原谅我,甚至求他过些天再打,他都是只是千篇一律地用那句“过去站好”来回答我。到后来我甚至小声的抽泣着,他却依然不为所动,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只要我不过去,他便一直站在那里等我,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我最终还是忍受不了寂静的恐怖,空旷的大房子里,只有我哭泣的声音,爸爸死寂着,只是时不时地重复着那句话,时间久了,竟有些惊悚了。我从被子里钻出来,却还是羞怯地缩了回去,裹着被子走到墙边,爸爸顺手将被子接过去,又放在沙发上,这才回转身来。摆了摆我的姿势,抬手就是一板子。当时的疼痛,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当时只觉得肉被拍碎了一样,甚至仿佛听到了血液迸溅的声音,当然,是幻觉,却依然让我清晰地回忆起那种痛楚。

我十分努力地控制,才没有跳起来捂着屁股逃走,但尖叫,哭喊,却一刻也停不下来了。爸爸没有照准一个地方打,但板子那么宽,两下,板子就遍及了臀上的每一寸角落。我近乎疯狂地认错,求饶,喊到声音都嘶哑了,叫到喉咙都着了火一样,爸爸,却还是无动于衷地,一板子,接着一板子打着,我小小的身体,真的装不下那么多疼痛,疼痛太过沉重,几乎将我全身的骨头,全部压垮。

我挨到三十下的时候,已经疼得脱力了,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只是呢喃得重复着:“爸爸,爸爸……”即便如此,我依然一下都没有躲,用我所有的意志拼命地保持着姿势,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连我的潜意识都知道,如果再躲开,爸爸也一定会毫不留情,从头来过的。

绝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记着数,还有二十下,还有十九下……明明已经不是很多,却像是怎么也挨不完一样。我求他,求他停下,求他轻些,都没有丝毫的效果,我不知道有多么希望,这板子已经是最后一下,我多么希望他能看到我的疼痛,多么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哀求,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一点点怜悯,不再打我,然而,他只是无动于衷。

他打完最后一下的时候,我已经严重脱力了,身体僵直着打着颤,哭得声嘶力竭,连心也一并冷了下去。他将我抱回房间里,轻轻给我揉着。我嗓子完全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的自己,内心里都是凄苦。我的心在那时,便完全对我在世上所剩下的唯一亲人,彻底封闭起来。

“顾影,给老师道歉。”爸爸的声音跟记忆中的那种冷漠淡然重合起来,原来一切都还没变。他折断了板子,却还是会让我道歉。爸爸的方式一向是冷静的,即使是这样不冷静的方式,也能让他做出冷静的意味。

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来,抬头看着他,又看看断掉的板子,再看看老师。其实我真的想知道,如果我一直不认错,老师会不会也像爸爸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但现在,大概再也无法知道了。

“算了。”老师居然抢先我一步接过了话头,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不用了,”接着,他回头握了一下爸爸的手,似乎有意躲避我的视线,却还是被我察觉到了,“潞城,我能单独和小影谈谈么?”

线索

门半耷拉地虚掩着,看上去有些颓然。上面的合页已经脱落了,被空调强劲的冷风吹得“嘎嘎”直响。

我凝视着言谿,突然感到自己所有的坚持,并不是不值得的。无论有多大程度上,是因为爸爸,他终于还是先放弃了。他不再坚持打我,不再要求那个形式上的低头。倔强滋生的温床消失了,我的恨意,也随着一起消失了。本来以为会刻骨铭心的伤痕,却在一个瞬间,不药自愈了。

老师在我身边坐下,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落寞的笑容,“老师特别可恨吧?你要是真的不想在我这里住了,我跟潞城说,让他带你回去。本来我周末想带你去我大哥家里,他有个小男孩儿,两三岁,能背很多唐诗,就像你小时候一样。”他说着,笑容温暖起来,“放假的时候,我还想带你回内蒙去,见见我的父母,潞城也很多年没回去了,自从……”他略微停滞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我爸心里也还是想着他。你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亲人,原来因为林扬的原因,不想让你知道,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和潞城都想让你慢慢的认识所有的亲人,包括,你的生父。”

“老师,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您说要我搬走的话,真的是开玩笑的么?”我没有理会他漫长的铺陈,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没什么关系的话。

“当然是了,哪能真舍得让你走呢,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吧。”他有些落寞的神情,让我觉得,像一个孩子。“现在大概你真的恨上我了,就算我留你,你也不想继续住下去了吧。”

“老师,那些事情,都是我不对,您不用给我道歉,真的。您打我……是有些疼得厉害,但是……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就恨您的。我……能继续留在这儿么?您这儿上学方便。我要是搬回家,还要再申请宿舍,现在恐怕早就申请不上了。您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去子衿的公寓住了。”我话说得很慢,一点一点,都考虑清楚,不想说得太过疏远,也不想太过随意,我小心地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我不想走,纵然前两天再生气,我内心里,却依然喜欢这个地方,这里让我在母亲去世了很长时间之后,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如果不会来还好,真的回来了,让我搬走,却有些勉为其难了。这里的房间,我布置得很怡然,书架上随意地放着我喜欢的书,我收集的CD,整理柜里有我做的战舰模型,窗台上是一盆我前些天买回来的墨兰。客厅里也换了我喜欢的米色沙发套,墙上挂了子衿送我的油画,花瓶里插着些富贵竹和大朵的鸢尾,钢琴上摆了个学校门口买来的熊宝宝。这些,都是我自己家里没有的。爸爸喜欢简约和整洁的布置,并不喜欢家里有什么花草之类,但老师却是随意的,甚至在我新添了什么布置之后,还会表现出惊喜的样子,随口给我提些有格调的建议。比起那个走进去就有些阴冷感觉的家里,这里显然满是阳光和温暖。

“好。如果不想回去,就一直住在这儿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拉过我的手,看了看指甲缝里扣进去的墙皮,轻轻地碰了碰,拿到手边,却好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怎么可能一直住在您这里,要是师母回来了,我和爸爸可不能妨碍你们二人世界。”我随意地把手拿起来,顺手拉开抽屉,拿出修指甲的小盒子,若无其事地修剪起来。

“不用顾虑这个,我已经离婚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的,竟然不是惆怅,不是沮丧,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什么时候?”我一惊,本能地问。刚认识的时候,他还说他老婆去国外了,怎么没几天的功夫,就又成了单身了。

“前天。”他若无其事地答着,“前天下午我不在,就是去办离婚手续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却发愁不知道怎么问出来,他现在倒先提了个还算合适的话头。我心下有些窃喜,装腔作势地举起了右手,问道:“我可以问个私人一点儿的问题么?”

他开心地笑了,食指弯曲,用力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问吧,无所不答。”

“您爱她么?您的妻子,或者说……前妻。”我问得相当直接。

“不爱。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就像我刚才打你一样,我也经常犯错误。”他耸耸肩,“你倒是挺尖锐。”

“那么,您应该有爱着的人吧,像您这样浪漫主义情怀的,不可能没有爱情的。”

“怎么,小影有喜欢的人了?”他倒是反戈一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但我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您也知道,我没法跟我爸说这些……”我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爸爸听到。

他笑了起来,眼角皱起些细细的纹路,“每个人体会到的的爱情,都是不一样的。我的,不一定是你的。要靠自己去感觉,当你遇到的时候,你会知道的,那就是爱情,不是其它。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那么,我爸爸他……爱我妈妈么?”

“爱。”他说得很绵长,似乎隐隐藏着,一丝无奈。

“但妈妈不爱爸爸,对吧?她爱你哥哥?”我接着问。

“我不知道。高中的时候,她的确爱二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他摇摇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问问,那老师呢,为何跟不爱的人结婚?这样不是很残忍么?”

“她也不爱我,所以也算不上。主要,还是拗不过家里,父母说我年龄大了,不娶老婆不行呗。”他颇有些调侃的意味,又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小东西,敢说我残忍。”

“老师就是残忍啊,打起人来,简直是张汤义纵来俊臣。教训我残忍,可能对老婆也残忍。”我笃定他这会儿不会对我再发火了,便使劲儿地开他的玩笑。

“呦,还知道挺多酷吏的。我哪能跟他们比,我就一样刑具,还被你爸没收了,什么都没了,也就是个拔了牙的老虎,何足惧哉?”他也配合着我,像是根本不在乎我的“冒犯”。

“那,爱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我不准备和一个人结婚,甚至对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可以跟他恋爱么?”我渐渐的接近了主题。

“你跟我讨论自己要不要恋爱?”他有些惊讶,“你不怕我再把你按在床上打一顿,然后告诉你,你要敢谈恋爱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怕。您不是这种人,不在乎这种事儿。对吧?要不我跟叶子衿住在一起的时候,您就直接把我打死了。”我随意地说着,手里继续忙活着剪指甲。

“不是不可以,想谈可以,但不能……”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接了下去,“不能□,不能夜不归宿,不能影响学习?都没问题,要是做不到,任凭处置。”

“你还挺清楚条例的,不过,叶子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勾起了你谈恋爱的兴趣?”他兴味盎然的看着我。

“子衿?这事儿跟子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子衿不知道我要谈恋爱啊,这事儿我只跟您说过。”

“你,不是要跟叶子衿恋爱?”他问道,语气十分地不确定。

“当然不是……其实这事儿也说不准,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不过,还是跟您说一下,备个案咯。”我把修指甲的锉刀放到一边,看看指尖,还有些发红,但已经不太碍事儿了。立时弹琴还不太可能,不过过上一两天,大概不会有太大影响。

“手弄好了?给我看看吧。”他拉过我的手,在掌中揉着我的指尖,看着那指尖发红的痕迹,显然有些不忍了,“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犟着?现在怎么又想通了?”

“您又是怎么了?前一秒还在说不认错就打到我认错为止,后一秒就像个大好人一样,说什么都没关系了。”我不回答,却反问了回去。

“我怕丢脸嘛,”他开着玩笑,“我打了你半个晚上,都比不上你爸一句话,不是很丢脸?不如索性大度一点儿。满意么?该你回答了。”

“我?没什么理由,您就当我自己找打吧。”我笑了笑,“我想说的,但说不出口。”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拍拍我的肩膀,保证着。

“不会不相信我。不会打我,还是不会‘逼供’了?”我得寸进尺着,丝毫没有节制。

“还逼供,这都什么词儿啊,我真成了酷吏了?老师以后无条件的相信你,不过,要是犯了错误,该打的时候,绝不姑息。”他说得很坚决,让我背脊生出了一股寒意,臀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看看我,却又笑了起来,“让我看看吧,打得挺重的,老师给你揉揉?”

“不要!我自己弄吧,反正也被打习惯了。”我颇有些怨气地说,“您记得帮我把门修好就行,还有……我刚才跟您说的事儿,能不能……不告诉爸爸?”

“你要谈恋爱的事儿?好的,我负责保密。但你得跟我汇报行踪,去哪里了,干什么了,不许瞒着我。”他神秘地笑笑,一副包在他身上的神气。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问:“对了,夏奕,你认识吧?她以前好像跟你一个班的。”

“当然,她以前坐在我前面,我们关系还不错。”我回答着,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

“关系不错?”他神情又似乎有些迷惑,“哦,这样,没什么。”他笑了笑,“到底是谁陷害你,你知道么?”

“您怀疑是夏奕?”我脑中心思转了几转,应该不会吧。夏奕知道我和子衿只是朋友,就算真的想要子衿想疯了,也该在子衿身上下功夫吧。“我会留意的。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钱子衿已经垫上了,这事儿最后怎么处理,还是要看李老师。我就不蹚浑水了。”

“我没有怀疑她,只是偶然间听见她跟同学讨论你家里的事儿。你们既然是朋友,你去问问她吧。”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脑袋,“我去给你熬点儿上次的那种药,你处理一下伤势,明天反正周五了,不用去上课了,我帮你请假。”

我点点头,老师便出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陷入了沉思,夏奕?为什么呢?

决定

对着手机里积存了越来越多的代号为海龟的短信,我有些无奈地动手删了起来。看了半天那条在我进门前发来的,“我们要不要找时间约会”,终于,还是决定动手回复一条:“下周末是Alex的生日party,着装正式一点儿,主题是印象派。”我打下印象派这几个字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想正式和印象派到底要怎样才能搭上边儿,估计这个正式是叶启辉要求的,意象派是子衿的主意。

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短信删了,回了一条:“去死。”然后飞快地按下了发送键。没心没肺的男人,估计不会太伤心吧。虽然从老师那里拿到了特许权,我还是觉得在爸爸会出席的场合,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海龟从来没有正式告白过。我也没有正式答应过和他在一起。但从他“奇迹”一般地,再一次找到我开始,他的“骚扰”短信,就从来没有间断过。从每天早上7点会准时发来的早安,到他今天做了什么事儿,吃了什么东西,去了什么地方,都一一报备,甚至时不时来一条写了肉麻情话的短诗,甚至每天晚上十二点,都会准时发来:晚安,早点儿休息。我很少回复,他却始终坚持,我才终于有些确定,他是喜欢上我了。可悲的是,他这样一个在我眼里的大龄老男人,不敢承认自己的恋童癖罢了。

不可否认的,我长得十分纤弱。身高显然可悲地遗传了言家的不良基因,没有像爸爸一样的高挑笔挺。虽然也不算矮,但毕竟不算太高。发育大概也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毒品滥用严重迟缓,以至于十四岁生日都过了,还没有过月经初潮。胸部大概因为激素水平的原因,迟迟没什么发育的动静,整个人瘦的要死,绝对是那种风力稍微大一点儿就被吹跑的类型。实际上我也的确被吹跑过,某次和同学一起去附近扎营,早上去河边散步,风稍微大了点儿,我就楞被吹到河里去了。之后全身湿透,还被同行的很多男生质疑我到底是不是女人。长相还遗传了我妈的苍白的特色,皮肤白得要死,一点儿都没有健康的感觉,加上身形瘦弱,眼睛大大地突出来,看起来真的有点儿像医院里的了重病快要死了的病人。所以,上初中的时候,有人怀疑我是小学生,甚至现在上了高中,大家还怀疑我是小学生。也是,这种不少女生五年级就开始发育的时代,我的确像个谎报了年龄的怪胎。

所以,我对自己的样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自信的。甚至,是有些自卑的。我某种程度上,甚至觉得,爸爸也好,老师也好,始终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动不动就真的是像打小孩子一样打我,也是因为,我长得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因此,也不相信有什么正常的男人会真的喜欢上我,那种被个人魅力折服的鬼话,我信都不信,像我这种没有出现任何女性第二性征的女生,如果有向海龟这样的狂热追求者,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此人恋童癖。

我对自己冷静的分析感到很满意,却并没有对海龟的恋童癖感到厌恶。甚至,充满了好奇。我继续着自己的分析,觉得和海龟建立恋人的关系,在很多方面都是有利的。第一,他是第一个如此明显地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人,可以满足我虚荣心上的需求。第二,他对我很无微不至,这是我从来没有从别人身上得到过的,完全以我为中心的交往,让我有些莫名的期待。第三,他是阿笃的朋友,阿笃如果要继续赛车,凭他的那点儿脑子自然是不够的,海龟办事比他细致得多,做人又很仗义,不为钱财,阿笃有什么事儿,必然会拉上海龟,这样可以随时了解“敌人”的动态。第四,我随便找个人,大概就能绝了夏奕那帮子衿党的坏念头,到时候才好慢慢查,我被陷害的事儿,如果真是她们,也好部署收拾她们的办法。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难过了一会儿。夏奕,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女生之一,她坐在我前面,宿舍在我隔壁,常常跟我凑在一起。从前住宿的时候,经常借给我作业抄,陪我去买东西,晚上经常到我们宿舍来聊天,虽然话题多多少少离不开子衿,但我心里一直觉得,她虽然有点儿走火入魔,但本质上还是个不错的人,要怪只能怪子衿这个妖精。怎么可能会像老师说的,故意散布我的谣言呢?也许,真的该去问问她。

突然,手机在床上嗡嗡地震起来,是子衿。我接了电话,他第一句就是:“影,你没事儿吧?”

“我不是说我给你打的嘛,怎么?等不及了?”我的声音骗不了人的,虽然极力装作没事儿的样子,他大概还是听出了端倪。

“是你爸?还是言sir?”他也没有管我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言sir。不过,告诉你个神奇的事儿。言sir正打我的时候,我爸回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故意压低了声音,用手拢住了话筒,“我爸竟然把我家的板子给撅断了!”

“靠,顾叔叔真猛。你怎么样?”子衿并没怎么多发表意见,便又一次问起了我。

“死不了,不过明天不去了,你把作业给言sir吧。让他帮我带一下,”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恋爱的事儿,大概要先告诉子衿。虽然我在怀疑他,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我们从各种角度来讲,都是最好的朋友,不事先知会一下,似乎说不过去。于是扯开话头,神秘兮兮地说:“子衿,今天有男生约我出去,约会那种,你说,我要不要去?”

“不要。你还小,不能约会。”子衿似乎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什么狗屁逻辑,我不能约会,你就能么?”我嗤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回复。

“我快要十六岁了,你才十四,约什么会啊。那人是谁啊,我认识吗?”

“不算认识。是个老男人。二十多了,天天估计闲的发慌了,所以才看上我了。”我笑了笑,随口答着。

“怎么能怎么说。影要是长大了,追求者估计能把去你家的路都堵死。再说了,你喜欢他么?”

“我要是不喜欢他,干嘛没事儿闲得跟他恋爱啊。”我说谎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只是这个时候,不想告诉他,我的恋爱,是一场没有感情的游戏。

“你……喜欢他?”不知道是不是信号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你放心啦,我不会重色轻友的。不管跟谁谈恋爱,叶子衿都是我的好兄弟,这样可以了吧?”

“你是女孩子,怎么跟我当兄弟啊。”他的回答让我愣住,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怎么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转了话头,“说说吧,他是怎么赢得我们女王的芳心的?”

“也没干什么,天天发短信而已。”我随口回答着,却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尴尬的种子,顺着电话线,散布开来。

子衿许久都在沉默着,我们大概都在等对方先说话。约摸沉默了一分钟,子衿才开口道:“我过生日,你回来吧?”

“当然会了。不过我刚开始还真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直接把礼物给你就不去了呢。我不喜欢这种宴会party,我还是喜欢小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过生日的感觉。”

“我也是。以后,你大概不会再和我一起过生日了吧?”子衿说着,有些惆怅的感觉。

“怎么不会?只要你愿意来,年年的生日,我都只邀请你一个人,只跟你一起过生日,够意思吧?”我试图轻松地说着,缓解着渐渐凝重的气氛。

“的了吧,你还是陪男朋友一起过吧。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啊?咱们两个这种关系,我也应该算是你娘家人了吧,得给你把把关才行吧?”

“行,下周日吧,你生日过后,我们去灵山吧,这会儿恐怕没什么野花儿了,不过登山也不错。你也叫个人,我们也算是,如何?”

“我……呃,也好,就这么定了吧。”

“那,晚安?”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事儿,便先说了晚安。

“嗯,你记得自己揉揉。涂点儿药,才好的快点儿。”他叮嘱着,说完,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晚安,我明天去看你。”

“嗯,。”我挂了电话,如释重负。平时跟子衿打电话,都是轻松的,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空多想,老师便端药进来了。烦心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但愿恋爱,是件让人轻松的事儿吧。

我看看闪动的手机屏幕,海龟发来的信息:别这么冷酷嘛,给一次机会。脑海中想起他说这话的样子,不知不觉的笑了起来,拿起手机,快速地编辑着:下周日给我空出来,我们要跟Alex玩儿。

仇恨

第六十一章仇恨

我没有去问夏奕,不是没有问出来的自信,只是不想现在就跟她撕破脸。明察不行,便只能暗访。很快,我的邮箱里便多了一份很长的调查报告。里面附有一份很大的压缩包,里面内容很丰富,据说还有是夏奕日记的照片。

我顿时觉得我的侦探似乎还不是那么没用。说实话,查了大半个月,竟然没有查出来,给阿笃那个榆木脑袋出主意的小鬼精灵是谁,我早就有些质疑这个事务所的能力了。但这次的事情办得如此迅速漂亮,的确是我始料未及的。

据说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夏奕中午出去了,在麦当劳跟一另一个女孩儿见了面,拿了个鼓鼓的信封,电话也是她打的,号码是在学校外面一个摊位上买的,因为随便买了个最便宜的号,所以一下就被人认出来了。夏奕这些天总是粘着子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我的柜子钥匙拿走不足为奇,其实有可能,连子衿的钥匙也一并被她偷走了。这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只是那个可以这么快给她弄到毒品的人,究竟是谁?

索性,我的侦探不算太笨。查访的同时,还跟踪了夏奕,我于是便在那个大大的压缩包里找到一个报告里说的录音,两个女生的对话,先说话的那个,比较尖细的声音,明显是夏奕的。

“搞砸了,不知道砸在哪里了,总之全都按计划做得一丝不漏的,她这么些天了,都没什么动静,除了跟我们语文老师在闹矛盾,别的一切都正常。我早说了,你这套行不通的,顾影这个丫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别在这里说她的名字。”这个后来说话的人声音明显低沉一些,“这一招不行,还有其他的。你怎么样,最近跟你的心上人,有没有进展。”

“最近那个丫头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生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多了些,但他三句不离那丫头的名字,还总把我叫错。”

我苦笑了一下,夏奕语气里的怨毒,让我有些惊异,不过就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如何便有这么毒的心思。无非是跟她喜欢的人做了朋友,为何在她眼里,就那么十恶不赦了?如果不是这个录音,大概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夏奕,我三年以来都视为朋友的夏奕,居然会这么恨我。

“这计划原本很好的,后期部署得当的话,一定能把她搞进局子里,至少关个两三年的。还是你做得不够利落,东西藏得不好,才被她提前发现了。”

我心中一懔,原来,她们的目的,是要陷我于牢狱?仔细一想,未免觉得太幼稚可笑了,难道想要构陷我贩毒不成?这计划狠是狠了点儿,但是完全没有周密性可言,首先,我才十四岁,刚刚才要承担部分法律责任的年纪,就算判刑了,也至少要缓刑四五年。其次,她们这个计划简直是漏洞百出,随便任何一处挑出来,甚至都能让她们自己陷入万劫不复,想害人却连点儿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真是有点儿稚嫩得可笑。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幼稚可笑的时候,被利用了而不自知,被蒙在鼓里耍却还甘之如饴,那时候的我,大概比她们还要可笑。但现在的我,却似乎有些可悲了。那样可笑的时候,我至少还算是每日过得忙碌充实,累是累了些,但那种自己的事业一点点建起来的快乐,哪怕是别人施舍的,也很是真实。现在的我,却天天板子缠身,众叛亲离,在原本应该上课的时候,抱着电脑听我以前的朋友是怎么把我卖了的,她们虎视眈眈地想要把我关进局子里,为了什么?若真是为了叶子衿,只怕,我应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狐狸变得了。

“照我说,当时就不应该通知她,你一个短信发过去,她动动脑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又是夏奕的声音。

“哪有那么容易,我是想要让她自乱阵脚。只是,小看她了。原本觉得,只是个十四岁的丫头,不足为惧……”

“你也太自信点儿了吧。我从没见过哪个人,有她那么强的办事能力,你要是见过她在班里给文学社的人开会,绝不会相信她会自乱阵脚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夏奕提起这个的时候,似乎有一点儿恐惧。

“没事儿,这次的失败了,还有下次的机会,我们再谋划。”

“我只要得到子衿就行了,那个丫头怎样,我不在意。能让她万劫不复固然好,像这次这样冒风险的事儿,我不做了。”

“可是我不行,她毁了我们一家!”那个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饱含着恨意和绝望。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了。我翻看着调查报告,有些茫然。我毁了她的一家?我到底毁了谁的一家?我何时做过她说的这种让人家破人亡的事儿?资料里有几张照片,是在咖啡厅里,夏奕和一个个子还算高挑的女生。没有正脸,只有背影,身影看上去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在哪里。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招惹上了这样一个狠毒的仇人。

我不怕她,可是,敌在暗,我在明,她有心害我,我防不胜防,何况,似乎看起来,是我对不起她。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孤独,孤军奋战的时刻,我觉得,任何人,都仿佛是不可相信的。但当手机在桌子上震起来的时候,我想,也许有个人,还是可信的。我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我想见你。

十五分钟之后,我在楼下见到了海龟。他来得很快,甚至让我有些惊异。我的话也让我自己有些震惊,原本只是想寻一个避风的港湾的,却不知为何,出口便是硬邦邦的一句:“你知不知道阿笃最近在搞什么?”

他一脸茫然,似乎没想到,我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他摇摇头,却还是笑了起来,“不知道。Cindy想我了?你看,你一说想见我,我立马穿越了小半个北京城。”

“你真不知道?”

“反正没怎么玩儿车就是了,你不是把赛车那些东西都告诉我嘛,交管队那边我也找人了,晚上拖得晚点儿,只要别出事儿他们都不管。现在也没什么人看了,视频没人拍了,赌局也没人设了,我们几个车手自己赌。阿笃似乎忙着在别处赚钱呢,估计又回去倒腾那些毒品了吧。我也就改装车子的时候,去他那儿看看。哦,对了,他分手了。”

“他女朋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我管他分不分手做什么?”我没有耐性地回答。

“对,我们不管他,说我们的事儿。Cindy,你做我女朋友吧?”海龟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他斜着身子支撑在车上,身上的衣服有些耷拉着,一副散漫的样子。我再去看他的眼睛,他眼神中的笑意很浓,但却很清澈,那种有些天真的感觉,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像子衿。

我冲他一笑,答道:“好啊,但你要足够浪漫。”

“额,原来你喜欢浪漫的。我以为你喜欢很强的男人呢,亏我还不安了好久,不知道能不能赢得你的芳心呢。浪漫,只怕是对一个男朋友的最低要求了吧。”

“强?我为什么要喜欢很强的男人?我自己一个人强就够了,男人要是也强,我管不住怎么办?倒还不如浪漫一点儿。你说浪漫容易,我到觉得,这世上九成的男人,都不浪漫。”

“Cindy,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遇到对的人。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想要不浪漫,才是真的难办。”

“你不觉得肉麻么?”我作势打了个哆嗦,看着他。

“不觉得,宝贝儿,你找我不会就是问问阿笃的事儿吧?”他倒是比我先意识到了话题的转移。

我钻进他的车里,仔细地检查一番之后,才对他简要地说了夏奕和那个女孩儿的事儿。他也觉得奇怪,只是安慰我,让我谨慎,但不要草木皆兵了。然后,我跟他说了我对子衿的怀疑,他竟然觉得我多虑了,说我就是把Alex卖上一千次,他也不会背叛我。

我讲着子衿这些天来奇奇怪怪的表现,试图证明着他的确已经背叛了我们的友谊,但说着说着,却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原本没有什么感觉的事儿,说出来之后,似乎都变成了真的。我趴在海龟的怀里,哭了很久。

也许,哭过了,就好了吧。我不想恨子衿,也不想子衿恨我。仇恨是那么恐怖,我跟子衿,一直是那么亲近,随意,如果有一天,子衿也像那个女孩儿一样……

我在海龟的怀里呜咽着,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那个被我背叛过的子衿。海龟的呼吸有些沉重,却一直安慰着我,他说,你该去找他好好谈谈。

是啊,我该去找他谈谈。但在我根本不信任他的情况下,我们还能倾心交谈么?

宴会

我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跟子衿谈谈,仔细想来,这么多年过来了,我跟子衿在一起的时候,话一直都很少。往往两个人各做着各的事,在一个屋子里,他画着画,我看着书,一天都不见得能说上几句话。

我们之间,也许真的有一种莫名的默契,虽然这样说起来很荒谬可笑,但我总是觉得,仿佛两个人只是一个不明显眼神,一个很细微的动作,彼此都会知道对方的想法一样。我不知道,对于这样一个人,我要如何开口说,子衿,我不相信你。

我是该相信他的。但我的理智和情感似乎在斗争着,一方说着,子衿是你最好的朋友,不可能背叛你,另一方却讲着,最近他的行为多么诡异,你背叛了他,他也是有仇必报型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我被这两个声音纠缠着,整个人都要疯了。

最最可笑的是,我根本分不清,到底相信他的那一方,是我的理智,还是我的情感。

或者,我不敢问他,其实是害怕从他的嘴里得到证实,他真的是像我想象的那样,跟别人联合起来害我。我不知道在清楚真相的那一刻,我能否保持着我惯有的风度,对他微笑着伸出手,说着我在梦里说过的那番话:你是个很好的对手,跟你交锋,真是愉快至极,现在我们扯平了。

我想着自己在梦里那副恶心虚伪的嘴脸,就快要吐出来了。

一个星期,似乎转眼之间,就这样过去了。每天上课,下课,完成言sir留的各种各样的古怪作业;开会,写稿子,审稿子,处理社团的各种杂事;批文件,签字,和叶启辉的特别助理联系。我为了学习成绩忙碌着,为了新一期的校报忙碌着,为了我的新事业忙碌着,我总是把自己的每一点儿时间都挤出来,甚至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疯狂的挪用。我甚至没有时间回复海龟的短信,当然,也就没有工夫跟子衿倾心长谈。

他似乎也有意躲着我,大课间,体活课,午休,放学,他总是一听到铃声,就抱着篮球跑出去,我知道,校队的训练,绝没有这么灭绝人性。每次他冲出去的时候,我都能在门口看到夏奕的身影,她帮他拿着毛巾水壶,一路小跑地跟着,就像一块怎么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一周的时间,我们两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甚至,连原本经常发生的一些触碰,都多少有了些诡异和尴尬。我想,也许,下个月我该申请从他身边调开,我跟子衿,原本也已经同桌了太久了。

连言sir都觉察出了我和子衿之间有些别扭的气氛,晚饭的时候,总是试图询问我们之间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并且似乎把这些归咎到我跟他提过的“恋爱”这档子事儿上。这时候我总是有些生气,觉得我们之间的代沟实在是不浅,他却只是笑笑,不太深谈,用温柔的语气逼迫我背长得吓人的文章。

直到我给子衿的礼物从美国寄来,我将那个大大的包裹亲手重新包装之后,也还是没有决定,或者说,没有勇气去跟子衿好好谈谈。周六的凌晨时分,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好兄弟,十六岁生日快乐。

往常,我都是打电话的。现在有了手机,大概觉得短信方便些吧。我深知这其中的区别,却还是没有按下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子衿的生日被办成了盛会。宴会在叶家郊外的别墅里举行,爸爸和言sir都去,爸爸的舞伴,是他的秘书简小姐,言sir的舞伴却是个熟人,教美术的秦老师。我也带了舞伴同去,却不是阿笃,而是杨涛,也就是桃子。具体过程是这样的,杨涛在跟一堆男生说他原本想去子衿的宴会,没有舞伴会很傻,于是决定不去了,我刚好经过,便随口说了一句,我也去,一起吧,于是事情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杨涛是坐爸爸派来送我的车跟我一起到的叶家,我们两个一路上都在说叶子衿这个小子到底与多有钱。我滔滔不绝地讲着子衿从小到大各种败家的故事,桃子也饶有兴味地听着,是不是发表一些极为搞笑的评价,让我乐得前仰后合。

因此到了主现场的时候,我还是一脸笑意的。子衿站在门口,穿一身裁剪十分别致的白色燕尾服,显得身材十分出挑。子衿看见我来,脸色似乎突然间阴沉了些,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桃子,影,你们也真不够哥们儿,怎么在一块儿了也不给我透个风。”搞得桃子有些尴尬。

我连忙解释:“我跟桃子就是凑在一起来参加你的party,正主明儿让你见,不是桃子。”说罢挽了杨涛的手臂,又对他笑笑,“桃子也算不错,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我也没管接下来子衿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拉着杨涛就往里跑。我们到得算是比较早,但厅里已经有很多人了,穿着多少有些怪异,色彩丰富极了,不像一般的正式宴会,清一色的黑白配。宴会的布置也十分别致,各种色彩交叠的墙面,张扬着独特魅力的吊灯和餐具,虽然有些混淆了立体主义和意象派的感觉,但策划也还算是有新意,不过,要符合子衿的标准,只怕还是困难一些。乐团演奏的是德彪西的弦乐四重奏,真是从视觉到听觉,一并印象派了。

桃子显然对我说的那个男朋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一边套着我的话,一边四处找寻着我的同学们。子衿的邀请函发出去不少,但真正来参加的,其实并不是很多。这个宴会算是他家里办的正式晚宴,虽然被他搞得有点儿“乌烟瘴气”,但还是脱不出正式的套子,多半同学不喜欢这样拘束的party,于是子衿昨晚在东方巴黎定了包间,请了大部分他的哥们儿还有几个死赖着他的女生去K歌。我们找了大概十分钟,总共就看到五六个同学,过去扎堆儿搭了会儿话,我便看到夏奕穿着一身紫色的晚装进来了。子衿送她进来,说了几句话,她便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走了过来。

“裙子很适合你。”我礼貌地搭着话,憋笑差点儿憋出内伤。她的晚装看上去价值不菲,全手工刺绣的作品,裙子下摆是梵高的鸢尾花,苏绣和印象派的诡异结合,上半身裁剪简单,有些空荡荡的,裙子的底色和绣活儿有些套色,反正怎么看怎么可笑。这么想来裙子的确挺适合她的,都不怎么样嘛。

夏奕当然不会觉得我在讽刺她,点点头,却没评价我的衣着,只是眼神一直追逐着门口的子衿,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上我们的谈话。我见这样聊着天儿没什么意思,回头一看,却是喻阿姨从楼上下来了。我拉着桃子往那边走,“你还没见过子衿的妈妈吧,我给你介绍。看见那个大美女了么?那个就是。”桃子也跟着我游荡过来,手里还抓着半杯鸡尾酒。

“喻阿姨,今天真漂亮!晚装像是的手笔呢。”我牵着桃子的手过来,在喻阿姨的跟前停下,“美人就是美人,怎么穿都好看。”

“就知道嘴上讨好我,我回来这么些天了,你也不怎么过来玩儿。Cindy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男士么?”

“当然啦,喻阿姨,这是杨涛,木易杨,波涛的涛,。桃子,这位是子衿的母亲,喻青葙女士,字比较难写,你当成是清香馥郁的意思,阿姨也不会在意的。”我笑着介绍。两人互相问好之后,喻阿姨优雅地伸出右手,桃子也仿佛绅士一样躬身轻吻了她的手背,一副中世纪复古风俗。

“Cindy怎么不做子衿的舞伴啊?以前我们一起去party,你们两个都是一对儿的啊,怎么黄金搭档给拆散了?”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喻阿姨三句话不离我跟子衿的关系。

“您谴责我可就不对了,是Alex不邀请我,他大概看上哪家的小姐了吧,重色轻友呗。”我笑着回答,又戳戳桃子,“桃子,你说,子衿会不会对夏奕有点儿意思?”

“夜神怎么可能看上夏大妈,别开玩笑了,大妈一厢情愿的吧。我还一直以为你俩是一对儿呢,怎么你就突然找上别人了?”桃子说话一向很损,现在两人都不在近前,当然更加毫无顾忌。

“噗,”我不禁笑出声来,“夏奕怎么惹着你了,管人家叫大妈?”我心里也不近暗爽了下:哼,臭婆娘,让你害我。

“你不觉得她最近越来越烦了嘛,天天粘着夜神,这个叮嘱一下,那个罗嗦一把,胖子就管她叫大妈了。夜神虽然当着她面儿不叫,跟我们聊天的时候也这么叫的。要是喜欢,他早跟我们翻脸了。某次魏晨说你是太平公主,夜神就不太高兴,”说着他打量一下我,“但分明就是事实嘛。”

我一笑,倒也不太在意,伸手拧了桃子腰间一把,“你们也不知道起个有新意点儿的。”

“又不是我起的,你掐我干什么!你看你看,大妈又犯花痴了。”说着桃子伸手指向了夏奕的方向。

我伸手拍掉他的手指,也懒得看夏奕到底如何花痴的,“成了成了,你嘴上积点儿德。”刚说完,便对上了远处子衿的目光,他有些紧张地移开了视线,但眼底那种淡淡的悲伤,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的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念:子衿,你还好吧?

告白

不多时,言sir便带着她的舞伴来了。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没有穿礼服,藏蓝色的衬衣,显得他肤色很亮,领带上别了一根镶了粉色钻石的领带夹,据说是爸爸送的。我内心里不禁窃笑他们关系还真是不错,如果言sir是女人,我一定觉得我爸把他包养了,这么名贵的礼物,我还没见他送过别人。头发也是打理过的,服帖柔软,看上去很是温柔,只是嘴边的一道细细的疤痕,让他在温柔之余,平添了三分不羁。一边杨涛在赞叹,言sir穿得人模狗样还挺帅,我推了他一把,反驳说平时言sir也挺帅的,两人正争论着,却见叶启辉从门外进来,正跟言sir客套着。

平心而论,叶启辉真的长得不错。虽然他略微比爸爸年长一些,我却还是坚持叫他叔叔,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很年轻。叶启辉肤色很白,五官的比例很完美,笑起来嘴角牵动出的弧度,足以迷倒万千无知少女。他像是成熟版的子衿,却比子衿更添了几分魅力。他看上去没有特别为宴会换装,只是穿了平时上班的西装,却因为裁剪得体,显得他的身材格外完美。他一出现,便引得众人侧目,连桃子都背叛了言sir转头便夸,“还是这个帅,真有风度。”我不置可否地告诉他,这个就是子衿的父亲。他一听便恍然大悟一般,连道怪不得。

我有些好奇,言sir跟叶启辉有什么共同话题,心里却想到当时就是叶启辉告诉言sir我在赌车,害我饱受皮肉之苦,心下突然感到有些不妙,但愿他别接着告状,说我敲诈他开赌场之类的。正想着便是一股寒意窜了上来,我拉着杨涛急急忙忙地过去,打算看住他那可恶的嘴巴。杨涛似乎也对叶启辉有浓厚的兴趣,一口灌下杯子里剩余的酒,往侍者的托盘里一放,便跟着我来了。

“叶叔叔,言老师,”我轻轻的欠身,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在聊什么?”

“Cindy啊,我正跟言先生说起你呢,我听子衿说你恋爱了,这位是你的男友么?”叶启辉看着杨涛,一副颇有深意的样子。

“不是,”倒是桃子先替我反驳了,“我是顾影的同学,两人一起来party而已。”说完,也对两人点点头,“言老师,叶叔叔晚上好,你们聊吧,我跟顾影去找叶子衿。”说完拉着我就跑了。

“喂,怎么跑得这么快?”我皱眉看着杨涛,他有些匆忙地挤出一个笑容,却并没回答我。“桃子,你到底怎么了?”

见我坚持问着,他才摇着手、敷衍着回答:“没什么没什么,咱们找夜神去吧,他不是要拆礼物嘛,趁着夏大妈还没缠上他,去看看你送他的好东西,他喜不喜欢。”

我看看表,已经七点五十了,宾客基本都到齐了。叶启辉在门口跟他的商界同僚们寒暄着,子衿便脱出身来,到了放礼物的房间。我跟桃子一起进去,里面只有子衿一个人,手上拿着的,正是我送的礼物。

“影,桃子,快来看这个,影,你猜,里面是什么?”旁边放了很多已经拆开的礼物,子衿看来心情不错,没有了适才的阴霾。

杨涛强忍着笑,煞有介事地装出一副预言家的派头,“我说,这里面是什么,顾影一定知道。”

我拍了拍桃子,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接着又转向子衿,“子衿快拆开吧,这个是我送的,你一定喜欢。”

“嘘!你这样会让我提高对礼物的期望值,回头要是打开了,我不喜欢怎么办?”子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的绸带。

“你要是不喜欢,我明年生日你就不用送礼物了。”我笑着,帮他打开了袋子。

他正要将里面的软包装拆开,我身后便响起了“噔噔噔”的高跟鞋声,我回头,便看到夏奕来了。子衿将手中的礼物袋子放下来,跟夏奕打了个招呼,夏奕便小鸟依人一般地凑了过去,挽着子衿的胳膊,撒着娇,说着你来这里也不叫上我之类的无理取闹的鬼话。

我胃里一阵恶心,对子衿一笑,示意我要出去,就拉起杨涛准备逃离这个有夏奕存在的密闭空间。可桃子全部领情,就像不想走一样,把我强行拽回来,还一手揽住我的腰,语气刻薄地说:“呦,夏大妈来了啊,您自己不觉得恶心,我还替夜神觉得掉价儿呢,没事儿少往人家身上贴。”

话音刚落,我、子衿、夏奕竟然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杨涛!”一时间,屋子里气氛颇有些尴尬。但还是子衿打破了沉默,对夏奕一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半搂进怀里:“桃子平时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说完向我使个眼色,示意我拉着桃子先撤。

虽然我很想看好戏,但这毕竟是子衿的生日,我强拉着杨涛出了房间,回头见子衿伏在夏奕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他的脚下,一个迈克尔·乔丹亲笔签名的篮球,从袋子里滚出来,溜进了角落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友情,已经贬值到这样的地步了。

我想起自己费尽周折,联系慈善拍卖,找人代购,花了无数时间和金钱在这上面。结果大概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并不在意我送了什么给他,他在意的,是那个女人有没有不高兴。我揉揉太阳穴,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桃子却依然愤怒地数落着夏奕的不是,我没有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只是调笑着问他,为何这么看不惯夏奕,他却脸颊微红,立刻敷衍搪塞,好像被我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莫非桃子也看上夏奕,然后因爱生恨了?我没空细想这些儿女纠葛,自己又甚是无聊,便从托盘里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灌下去。明天,还要跟子衿一起去爬山,他邀请的,估计八成就是那个女人吧。我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却也无力深究,这些难过是因何而起,难过了又能怎么样呢?

宴会在叶启辉的主持之下开始,我却还没有见到爸爸。开舞的是子衿和夏奕,我看到两人在舞池之中相拥着旋转,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有一根根尖刺抵在心上,缓缓地靠近,却没有真正触碰到,我拼命向后躲着,但却越来越近,终于被刺中,鲜血滴下,却没有人知道。也许,是因为子衿的背叛吧,他如今跟陷害我的人越走越近,嫌疑,只怕就愈深了。就算我查不到,也不代表他没有做过,毕竟,他是叶子衿,是我视为最好朋友的人,即使是做敌人,恐怕也是我最欣赏的敌人吧。

桃子从身后搂住我,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的说,“我们也去跳舞吧。”

我惊讶于他的温柔,回身看他,也许是酒喝多了,我略微有些头晕,脑袋木木地,有些发胀。杨涛微笑着,后撤了一步,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舞动作,却并没有再说话。我微笑着将手交给他,任由他揽着,跳起了华尔兹。

杨涛竟然跳的很好,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好,甚至超过了附庸风雅的叶启辉,我略微会跳一点儿,远远不及他的水平,但他领舞的能力很强,能让人产生一种自己真的跳得不错的错觉。他跳着一边跳着踌躇步,一边在我耳边说着:“别看夜神,待会儿我会让他看过来的。”他的语气里有种平时没有的自信。

我并没有在看子衿,经他这么一说,倒分了三分心神,遥遥地望过去,子衿和夏奕还在跳舞,夏奕似乎并不擅长华尔兹,很多基本的步法都不会,子衿带着她跳,似乎也有些不耐烦的苗头。子衿和夏奕的身高很和谐,夏奕比我高七八公分,身材也很不错,如果忽略她跳得糟糕至极的舞步,她和子衿大概也算是一对金童玉女。

桃子见我没有听话,揽着我腰间的手轻轻掐了一下,做了个O.P.式右转,逼迫我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舞池里跳着,不多时,便发现周围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子衿也像是在看着这边,却在我望向他的时候,故意将视线移开了。跳到最后,舞池里多数人都在围观我们,像是一场华丽的表演,康德拉交换、重倾斜、闭式翼步,他带着我跳出各种各样华丽的舞步,像是要故意出风头一般。

宴会渐渐到了□的时候,灯光缓缓暗淡下来,整个会场陷入黑暗。忽然,追光灯打向了站在旋转阶梯上的子衿。子衿拿了他最喜欢的一把小提琴,对着人群施了一礼。不发一语,便开始演奏那首他曾经和我合奏过无数遍的曲子——埃尔加的《爱的礼赞》。

悠扬的琴声从那律动的琴弦之间流淌而出,子衿修长的一手拉着琴弓,一手在指板上拨弄着,双眼轻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那样安宁和完美。这首曲子,我们都是那样的熟悉,作曲家埃尔加向爱妻爱丽丝求婚时赠送的曲子,在这里演奏,我不知道将会意味着什么。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倾听他的演奏,我却呆呆的出神了。第一次,我没有为他的琴音陶醉,没有那种内心被触动的感觉,我只是有些黯然地,别过了脑袋,不愿再看他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站在高处深情演奏的样子,那模样太过动人,我生怕,再看一眼,我便真的动心了。

会场慢慢地亮了起来,一圈一圈地蜡烛,层层叠叠地点燃,将整个大厅围了起来,刚好排成爱心的形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低声的开始议论,连桃子都好像双眼放光一样盯着渐渐分明起来的爱心,在我耳边说:“夜神要表白了。我猜对象是对你,可惜,你有男朋友了,赶紧发个短信把那个男的踹了,跟了夜神吧。”

我轻轻摇摇头,淡淡地说了句,“不可能。”心中却道子衿这是玩儿的什么花样,竟然搞起这种原始浪漫来了,黑灯瞎火,暧昧的追光灯,小提琴独奏,满屋子的蜡烛,再来是不是该冒肥皂泡泡了?还没等我将这话告诉杨涛,从屋子的八个角,同时开始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泡泡,在烛光下一个个轻柔地飞出,整个屋子都笼罩着一种旖旎的气氛。

乐句忽然一转,旋律行至□部分,子衿从旋转阶梯上缓步而下,他依然闭着眼睛,额上似乎渗出了些许薄汗,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追光灯渐渐暗了下来,白色的燕尾服在红色的烛光下,蒙上一层柔和的金色。他在阶梯的尽头停住,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又拉了一个乐句,才向我的方向走来。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路,便这样铺设出来。

走到我近前的时候,他一努嘴,对着钢琴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用微笑回应了他,提着裙子,向钢琴的方向走去。我在琴凳上坐好,等他长长的尾音拉过,便开始从头弹起了伴奏,他的弦音也紧接着与我一道开始,契合的音符,在房间的混响之下,撞进每个人的心里。第一遍独奏,第二遍合奏,这原本是我们常常在一起练的,我曾经跟他开玩笑,若是他将来有了心上人,便与他合奏,献给他爱的人,算作对他的祝福。这样大的场面,这样费尽周折地浪漫,不惜把我也扯进来,难道他真的要求婚不成?

曲子很短,伴奏的旋律也不太复杂,和子衿一样,这曲子我太熟悉,以至于闭着眼睛都能演奏出来,不用仔细听另一个人演奏,便可以把音乐合得天衣无缝。往事愈发奋力地挣脱了枷锁,从记忆的囚笼之中涌现出来。

曾经和子衿一起在他的画室里涂涂抹抹,在长安街上压马路、打雪仗,我抱着他的衣服在篮球场边看他打球,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为我画下一张又一张肖像……那些曾经被我忽视的片段,在一瞬间疯狂地挤在我的意识中,我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可笑,子衿怎么可能背叛我,我们之间,毕竟有过多到让我无法一一列举的过往。但这一切,都要消失了,从今以后,我们都要有各自的恋人,从今以后,他不再只是我的。我现在的心情,大概就像人抢走了哥哥的妹妹,内心里无助又凄凉,却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看到子衿在一袭紫衣的夏奕面前停住,我的最后一个音,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算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也不必再为难我了吧。我没有站起来,而是在琴凳上坐着,人群渐渐把两人围住,遮挡了我的视线。我轻轻地抚着琴键,装作自己并没听到,那些表白的情话。

他吻了她。

在夏奕一声嘤咛一样的“好”之后,他们成为了恋人,烛光中,他们在人群的簇拥下接了吻。不知为什么,我脑中忽然出现了那个我伤痕累累的从老师的家里逃出来的混乱的夜里,他轻轻在我额上落下的一吻,他的唇柔软而冰凉。我那时在想,不管怎么样,这个男孩儿,总会在我身边的,现在,那一幕过去不到两个月,一切便已经天翻地覆。

音乐适时的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舞池里,子衿和夏奕再一次开舞,桃子也到钢琴边上邀请我,我搭着他的手,两人却没了之前的那种表现欲,安静地跳着再平常不过的舞步。一曲终了,我看着远处似乎在寻觅我的子衿,落荒而逃。

桃子想要再跳,但我推说累了,便窝进了角落里。他随我一起坐下,我帮他拿了一杯酒,两个高脚杯轻轻的相碰,声音清脆迷人,我说:“桃子,你舞跳得真好,怎么从前不知道。”

他喝了一口酒,淡然地笑了,“没什么,练过而已,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你钢琴弹得也不错,我从前也不知道。不过,咱们两个还挺有默契,我以前以为,咱们除了考试对题,别的事儿都不成呢。对了,我也练过钢琴,不如咱们有机会试试四手联弹,就咱们两个这种默契度,一定不输给你跟夜神的合奏。”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刚才那首曲子,我跟子衿至少合奏过几百遍。我俩还真不是特有默契的那种。就冲咱俩这种默契,我出个难点儿的曲子,德彪西的《白与黑》,弹过么?”我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充满了挑逗的意味。第一次发现,原来桃子的皮肤很好,白白嫩嫩,喝了酒之后,竟然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真的像桃子一般。

“《白与黑》是双钢琴曲吧?不算四手联弹。你喝醉了。”他轻轻拨开我的手指,却也像是有了几分醉意。我们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喝的眼神都有些迷离,酒精麻醉了我,也麻醉了他。

当我们两个都醉得有些口齿不清的时候,杨涛像是发现宝物一样指着乐队的方向。“这儿就有两架钢琴,我们这就去弹,就算给夜神献礼了。咱们说好,谁弹错音了,可要罚酒。”他指着乐队处的钢琴,我们两个边拉着手,绕着人群跑了过去。

我们叫停了音乐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们。醉意在人群的注视之下消散,只余下额间深深锁住的疼痛。我淡淡一笑,看着子衿和夏奕,对着麦克风说道:“大家好,我是Alex的朋友Cindy,今天我跟搭档杨涛一起,为大家弹奏一首来自德彪西的名曲《白与黑》,献给今天生日的Alex和他的女友夏奕,祝你们幸福。”

……

一整个晚上,我都是远离人群的,喻阿姨几次想过来跟我说话,却没说几句便被我不动声色地挡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在意什么,只是那种心里的落寞,让我深深的难过。很多人试图安慰我,言sir,喻阿姨,几个同学,甚至叶启辉,我都故作坚强地笑着说没事,然后和桃子一起一杯一杯地,罐下并不浓烈的酒。我并不知道他为何要陪着我醉,我们只是不停地喝着,不问理由。

离开那个party的时候,我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似乎后来我跟桃子一起弹了不少的曲子,似乎后来爸爸来了,有些火大地将我拖进车子,再后来的事,我已然都不知道了。

濒死(上)

我想我大概是死了,或者,从冥想盆的入口里摔了进去。

比较了一下两者,我还是觉得死了的可能性大一些。我在医院里走着,周围的人都仿佛都没有看见我,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甚至穿过我。我说话,大叫,都没有人理睬。我被人当成空气一样,无视了。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释然的。我第一次觉得无比的轻松,身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惬意。从很长时间开始,我便一直被头疼纠缠着,虽然因为吸食大麻好了一些,却因为强行戒毒而更加疼痛了。

长时间的疼痛让我甚至忘记了,曾经一身轻松地日子,即使在梦里,我似乎也是头疼的。这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在梦里。我试图仔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柔和的仿佛不真实的光,也不像平时在梦里那样总是一片昏暗的,一切都正常到极致,我甚至认识这里,这是301医院的住院病房,我抬头看见神经外科的标志,却没有在意。我使劲掐了自己一下,却好像毫无知觉,我又用力掐了一下,皮肤甚至没有变红。我皱了皱眉,却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我大概真的是死了。我依然穿着舞会的裙子,身上散发着杜松子酒的味道,我甚至能听到我的手指上流淌出的音符,不算很振奋,但也并不颓靡,我不禁想着,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回想起来,我似乎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网上博彩的项目基本上完全启动了,我们原定十一期间要试运行的。老师叫我抄写的古文观止,我才只抄了一半,言渚的字很漂亮,我却没来的及看剩下的部分了。一直想要害我的那个女孩儿,我还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她那么恨我,侦探说已经有线索了,过几天应该就能确定是谁,可我恐怕没机会知道了。我和爸爸才刚刚关系好一些,甚至没来得及两个人一起出去度假一天,说说心里的话,现在大概连这些想法都无法说出来了。子衿刚刚收到我送的乔丹签名的篮球,还没有告诉我他是不是喜欢,也许它还躺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许跟子衿的其他收藏品放在一起了。海龟发了一首很蹩脚的词当做情诗给我,我想了一首像样的准备用来嘲讽他,却还没有来得及发。阿笃分手之后,说想跟我谈谈,我却置之不理,一直冷着他,想着什么时候空闲下来再说,可现在空闲了,却没机会说了。爸爸要做一个新的工程的投标项目我答应帮他写的标书只写了一半。新的一期校报的版面已经排好了,我还要趁着假期再重新校对一次。学生会要做的纪念南京大屠杀的活动我还没有把人员安排好。…………

想到这些,我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的几乎喘不过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周围的医生、护士从我的身边走过,跑过,推着手术的车子,有人哭泣着,有人激动地相拥,但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儿了。这些,如果这样的感觉就是死亡,那我真的有点儿后悔,为何之前没有自杀了。

我一边笑,一边捶着地板,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儿了,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手。指节分明,掌纹凌乱,在食指指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我顺着那手掌向上看过去,却是言老师。他看着我,对我微笑起来,“孩子,拉着我的手,我带你回去。”

“回去?去哪里?我在这里很好,很快乐,我不想回去。”我轻盈地跳起来,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回到你爸爸身边去,不好么?”他的手依然没有收回去,突兀地伸在那里。

“我死了,是不是?”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立即回答我。我接着说,“您应该知道我的,就算爸爸不知道,您也是知道的,我原本就不是很喜欢活着,活着太累,太辛苦,现在死了,感觉真的不错。”

他的笑意收敛起来,语气严厉起来,“你有这么多亲人,朋友,就没什么值得你回去的?你爸爸快急疯了,快跟我走。”说着,竟然伸手便来抓我。

我急忙向外跑着,虽然穿着高跟鞋,但我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跑得很快,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着,“!”说完之后,我不禁有些奇怪,怎么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英文,只是一个慌神,便被老师逮到了。他拽着我的胳膊,强行拖拽我,我奋力的挣脱,却怎么也脱不开。

“你放开我,我不想回去。回去有什么好?是不是我不回去,你又要打我了?打吧,我反正已经死了,不怕疼的。”我依然挣扎着,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

“听话,时间不多了,再不跟我回去,就来不及了。”他像是要赶时间,却还是按捺焦急的情绪,试图劝解我。

“老师,您放过我吧。活着,真的太累了。”我放弃的挣扎的意思,原本以为,只要他抓着我,便将我带回去了,现在看来,似乎要我自己愿意才行。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我说的话,但很快,他便恢复了之前的坚决。“不怕疼?我倒看看,你有多坚强。”说罢他手中抽出一根月牙色的木棍,足有拇指般粗细,手臂般长短。他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那棍子很是柔韧,在空中发出“嗖嗖”的破空声。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这玩意儿看起来就有些恐怖,虽然长得并没有板子那样厚重,浅浅的颜色透着一股子轻盈灵动,它在老师的手停下的时候,末梢的部分依然震颤着,带出几重虚影,像是灵蛇一般,游窜进我不算坚定的心。

一刹那,我有些动摇,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真的丧失了痛觉,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然连死了都会害怕被打,真是被打得怕了。身体不自觉地向远离老师的方向移了移,准备随时逃走。

老师像是看出了我的瑟缩,又将那棍子在我眼前挥动几下,闪烁的影子让我战栗,我承认,有些深深刻在身体上的痛苦,即使连痛觉都一并丧失了,也不会忘记。他放下那骇人的棍子,又拉起了我的手,颇为语重心长的说:“听话,跟老师回去吧。”

我却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又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全然没有痛感。他看了我的动作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确认一下是不是不疼?趴下吧,不是不怕疼么?害怕就跟我回去,回去就没事了。”

我却没有管那么多,连征兆都没有,转身就跑。我已经死了,还在乎什么以后,就算老师说得对,我还没有死彻底,但他说了,我要是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也就是说,只要躲过了这一段就好。而且,就算失去了痛觉,我也没必要再挨打,毕竟那样的惩罚,带来的不止是疼痛,还有羞耻,还有恐惧,还有绝望和无助。

我近乎疯狂地奔跑着,不在乎撞到任何人,我从无数人的身体上穿过,像是一次奇妙体验。我下楼,冲出医院,不管不顾地像前跑着,恐惧的力量,竟然是那么强大。

那个原本充满真实感的世界消失了,一切开始变得荒诞不经,汽车开始在空中飘浮,人们的样子也开始变得怪异,我的恐惧,一点一点升级,连带着周围的事物一起,变得不可理喻。

事实证明,在这个越来越荒诞的世界里,我依然无法逃脱被笞打的命运。老师终于追上了我,用长长的布条将我捆在路边的长椅上。我跪着,伏爬在椅子上,像是一条横陈在案板上的死鱼。我下身不着寸缕,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瑟瑟发抖。虽然,我知道,他们也许看不见我,我是在自己的梦境之类的地方,但强烈的羞耻感,还是让我忍不住,一下一下地,用脑袋拼命地撞着绑缚我的椅子。

依然没有痛觉。

但这样的感觉,却不能让我有片刻的心安,我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我想,也许过一会儿,我便醒来了。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悲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原来,只是恐惧。

濒死(下)

他没有再次耐心地问我,到底要不要回去,大概是因为,再问也没有用。我开始分辨不清,这样诡异的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木棍子呼啸的声音,像是午夜凄风的悲鸣,让整个世界都笼罩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

木棍落在臀上的时候,我先听到的,是自己的惨叫。像是皮肤生生撕裂一样的疼痛,掠去了呼吸,夺去了心跳,我拼命地挣扎,却被越勒越紧,绳子牢牢地咬住我,只有疼痛,那样鲜明的,吞噬着我的一切。

“怎么样,藤条的滋味儿,不是那么好受吧。”他的语气像是在叹息,却也像是在嘲讽。疼痛让我分辨不清他的情绪,也让我分辨不清自己的想法。原来,这就是藤条。

我抬头看一眼周围的情景,不禁觉得庆幸,现在真的有些像是梦境了。只是这样地疼痛,为何我却没有清醒。大概,我还没有死吧?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各自奔行着,却没有一人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他们看不见我,我却依然自欺欺人地缩着身体,仿佛将身体尽力地缩成一团,就能变得很小,小到即使街上的行人突然间能看到我,也不会注意到我此时的窘态一般。

这个梦中的老师显然并没什么耐心,没有等我回答,就又挥动了那骇人的“刑具”,我紧紧地咬着牙,想着千万别再叫出声的时候,便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我拼命的叫喊着,声音仿佛瞬间变得嘶哑。我依然做着所有没有用处的动作,挣扎,叫喊,流泪,却没有一种,可以让那刀割一样的疼痛不再剧烈。

我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不停地抽搐着,但藤条还在不停地落下,我感到身后一片湿湿黏黏,难道这么快,便已经出血了?

“啪!”我因为自己的猜测愣住了,立时便听到了藤条和皮肉触碰的声音,一滴温热的液体,甩落在我眼睫上。我的眼前顿时红了一片,老师像是冷血地行刑手,一言不发,用藤条在我的身体上击打着规律的节拍,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低声地泣诉着:“别打了,别打了,我跟您回去。”

可我所有的气力,完全被哀号耗尽,他像是没有听见,依然挥动着藤条,压着旧伤,一鞭一鞭的落上来,在我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更疼的时刻,一次又一次地证明着我的无知和懦弱。是不是,再想逃离这里,也已经来不及了呢?也许活着并不好,但至少,真实世界的老师,不会这样凶残吧?我想到这里,在疼痛中笑了,如果,能再跟爸爸,跟老师,跟子衿道个别就好了,只要道个别就好……

…………

“甲基苯丙胺阳性,她的确是服用毒品过量。”一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不开眼睛,头疼得像是里面钻了千百只蚂蚁,要将我的大脑一点点啃食掉一样。

“不会再有问题了吧?她什么时候能醒来?”爸爸的声音,有些疲惫。他一边说着,一边响起哗啦啦地纸张翻动的声音,大概是在看化验单之类的。

“状态已经稳定了,随时可能会醒。现在她身体还很虚弱,醒来之后你别难为她了。三儿也是,有问题先等她好起来再问。”那个声音回答。

“哥,小影的事,真的能瞒住么?别给你添麻烦。”老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让我险些分辨不出了。

“瞒不住也要瞒,总不能让她一个孩子被扔到强制戒毒所去。放心吧,我有办法。还好发现得及时,抢救过来了,否则我就算有再多的门路也无济于事了。”

“毅,谢了。”爸爸的声音听上去愈发憔悴了,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冷静镇定,我心里一阵绞痛,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先去上班了,她要是醒来,喂她吃点儿流食,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别问她乱七八糟的问题。”

那个人应该是老师的哥哥,言毅医生。闻着味道,我像是在医院里,

我强忍下头疼,仔细地考虑了一下刚才听到的那番话,我应该是吸毒过量然后晕厥了,但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完全想不清楚。在生日宴会的后半程,我一直醉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给自己灌了些什么东西。我最后的印象,就是爸爸有些愤怒的表情,难道,我那时已经表现得像磕了药一样了?如果爸爸晚来一会儿,我会不会,就直接晕在宴会的现场,然后死掉?无论是谁,我都敢肯定,这一次,绝不是子衿,应该也不会是夏奕,如果我死在子衿家里,那叶家绝对也脱不了干系。那么,那个录音里出现的女生便最有嫌疑了,毕竟,她说过,我害了她的一家,这样的恨意,即使让我死,也不那么奇怪吧。很有可能,她想要报复的,除了我,还有叶启辉。我跟叶启辉之间的交集很少,同时跟我们两个都结了怨的人,就更少了。我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沈立生。

我有一个月没有跟沈立生联系过了,我以为他出国了,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贪求什么,直接远走高飞,也许他并没有走,而是叶启辉对他做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总是一条线索,等我好了,定要找人查清楚才好。给叶启辉别黑锅的事儿,我可不想做,他做的坏事儿多了,难道都要赖到我头上不成?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老师。和他的眼神对视的一刹那,我想过,要不要装作不知道自己昏迷的原因,或者有意回避关于这些的话题。我不想什么都向他们解释,有关手下的背叛,有关自己被陷害,有关我对沈立生的威胁,他们希望我能成为像他们一样正直的人,我不想让他们更加失望了。

然而,只要一想起被责罚时的疼痛,我便背脊发冷。不解释,就算不会被打死,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吧。其实我并不怕死,我只是怕痛而已。

“小影,你醒来了?”老师见到我睁开眼睛,立时高兴地坐在我床边,“渴不渴,想不想吃东西?”

我抬眼仔细看他,他还穿着宴会的那身西服,但领带已经摘了,衬衫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系上。他的脸色并不很好,眼圈黑黑的,神情也是很疲惫的样子,和他已经沙哑的嗓音,倒是相配。他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只是握住我的手,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我不禁联想起在那个梦里,毫不留情地鞭打我的那个他,突然觉得,也许活着,还真的不错。

“您累了吧。我很好,什么都不需要,您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对他微笑一下,示意自己真的没事儿。

“我没关系,你……”他像是要问什么,却没有开口,却话锋一转,视线有些促狭地移开了,“你爸爸出去打电话了,带会儿就回来。”

“您有问题就问我吧,我不像言医生说得那样娇弱的,回答点儿问题而已,不会再死一次的。”我打趣着,却不知道,自己是在试图宽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都听到了?”他皱了皱眉,想必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

“刚才恍惚中听到一些,甲基苯丙胺,是……摇头丸么?”

“对,差不多吧,冰毒一类的东西。你……还记得是怎么回事么?”他问得很模糊,却让我觉得有些温暖。

“不记得了。我记得在子衿的生日宴上,我喝醉了,和杨涛一起弹琴。对了,他怎么样,没有事儿吧?”我这才突然想起桃子来,他跟我一起喝酒,很有可能会被误伤的。

“他没事儿,只是有点儿醉了。你觉得,是上次在学校陷害你的人么?”他说得很慢,却很坚定,完全不像是在问问题。

我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老师不怀疑我?我都有点儿怀疑自己,先是在应该已经戒掉大麻之后出现戒断反应,再是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包摇头丸,现在又因为摇头丸吃多了,差点死了,每次解释的借口都很牵强,我除了要求您的信任,没有给出任何证据,您为什么信任我,觉得我是被人下毒了?”

他略带倦容地一笑,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宁可毒瘾发作的时候自己躲在讲台下面那么小的地方,也不想让人知道,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吸毒。你还没回答我,你觉得,是一个人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老师,现在几点了?”

“早晨7点,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我们会找人调差清楚的。事情弄清楚之前,你先别上学了,我们担心你的安全。”

“嗯,我会跟爸爸商量的。老师,今天我跟……男朋友一起约好出去,我想跟他们说一下,可以么?”我低着头,低声地问他。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后把手机递给我,“发个短信就好了,不要多说。有事情以后再解释,明天我会让叶子衿过来看看你。对了,以后不许喝酒了,否则决不饶你。”

我伸伸舌头,一边发着短信,一边说,“我喝酒的时候您不就在旁边嘛,您要过来说我一句,我当时就绝对不敢喝了。”

“我当时觉得你心里不舒服,喝点儿就喝点儿吧,以后不许了,听到没有。”

“嗯,”我点点头,“老师,”我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还有,谢谢您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大概在那个梦境里,便放弃了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句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但却深深地,种在了心里。

探病

海龟很快就来看我了。在我费尽心机将爸爸和老师都打发回去睡觉之后,他的大脑袋就出现在病房之外,摇摇晃晃,探头探脑。我叫他进来,他才嬉皮笑脸地端着架子踱步进来,然后清了清嗓子,冲着门外挥了挥手,才道:“公主殿下,你的王子来看你了。”

门外随即进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架起了一块背投软幕,又有人搬了投影机进来,我探寻地看他,他却几步走上前来,拉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然后手虚虚一晃,手里便多出两张DVD来。

“王子来请我看电影么?”我顺着他的话揶揄他,他本就叫王梓,如今自称王子,更别有一种搞笑的意味。

“当然,公主殿下躺在病床上,没什么可消遣的,我带来一些好片子,来陪你虚度光阴了。怎么样,这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电影院。”他故作自豪地看了一眼张开的软屏,然后递给我手里的碟,“沉默的羔羊,看过么?这可是一流的电影,过两天前传就出了,我还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看呢。”

“略有耳闻,我说,海龟,你不至于吧,第一次请我看电影就看恐怖片啊。我听同学说,看了汉尼拔医生之后,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我还在恢复期,看这个不好吧?应该看儿像东京爱情故事那样的浪漫爱情短剧,总共也没多少集,然后两个人一起随着剧中人物一起悲悲喜喜,这样才像谈恋爱啊。”我抢过他手里的碟,仔细地研究着,发现竟然还是美国买的,哈哈,正版收藏啊。“还有,这个怎么是英文版的,我看英文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你不是说你英文差,听不懂鸟语才回来的嘛。”

“没差到那个地步。”他恶寒一下,然后在桌上摆出一个笔记本,伸手管我要了盘,可劲儿地捣鼓。“我不喜欢跟喜欢的女人看爱情片,女人很麻烦,总是喜欢在看过之后那电影里的人物和现实里的人物比较,用电影里的情景往现实的情况里生套,然后纠缠着让我回答这个回答那个的,还是恐怖片好,可以趁机吃豆腐。”他说的倒是坦然,似乎并没想过这样直接的话可能会让我不高兴。

事实上,我也的确没有不高兴,甚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然后看着他在哪儿一边折腾投影和电脑的联系,一边皱着眉头瞪眼睛的样子。他大概不知道这些线怎么连吧,看他看着急的样子,也着实有趣。“哼,别高兴得太早,第一,我对恐怖片天然免疫,我天天生活在我父亲大人的阴暗统治之下,除了他老人家,我什么都不怕,第二,我还真没长什么豆腐可以让你吃的。”

他回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回头我害怕了,可要往你怀里钻了啊,你得用你母性的关怀温暖我,你不是无畏嘛,反正钻到你怀里,也不算吃你的豆腐。”

他话音刚落,旁边帮着装软屏的哥们儿都乐了。一个个子高高的,停下手里的活儿颇有一番怜悯之意的眼神看着海龟,意思大概是:兄弟,你大概惨了,这个电影你估摸着也看不成了,我们要不要及时停下来,然后搬着仪器撤走?

但我依然不生气。“当然当然,不过以后可别怪我拿这个笑话你啊,一个大老爷们儿,比我大个大半轮儿,看个恐怖片还到我怀里寻求安慰呢,我看这个搬屏幕的大哥都替你寒碜。我这人可是一抓着人家把柄,一辈子都会说来说去的,到时候你尽管钻,以后我到处宣扬你的事迹的时候,可别拦着我。”

“那敢情好,你要是真的能一辈子用这个来埋汰我,我就是被你贬到泥巴里头,我都快活。”他放下手里乱七八糟的线头,回头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那么真诚,让我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原以为这样形容只是言情小说中可笑的夸张,但那一刻,我真的有种心脏骤然停跳,时间忽然静止的错觉。那一刻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我想了很多,却不知道怎样回应他的情意,海龟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对你说那些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一辈子爱你,我生生世世爱你这样穷摇的话,他用他的方式来表达,那样随意地,撞进我的心里。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房间里,酝酿出一种奇异的气氛出来,装软屏的工人已经出去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我不知道这样的话算不算是承诺,但我知道,他给我的,我还没有准备好给他,即使,是这样看起来很蹩脚的承诺。“对了,你上次不是给我写了首词么?仿照那个秦少游的鹊桥仙的?”我一拍脑袋,便想起了这件事。

“对啊,金童玉女一相逢,便花掉金钱无数,两情想要久长时,就必须朝朝暮暮!”他说着挺起了胸膛,一溜烟地说了出来,一脸正经的样子。

我专注地看了他片刻,努力忍住不笑出来,却还是禁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人家好好的词,多有意境,被你胡改成什么了!你明白这首词原来是什么意思嘛……哈哈哈……太好笑了,sorry,你让我多笑一会儿。你别说,你改得还挺和平仄的,就是前面和中间被你挖掉几句,哈哈……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许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实在笑得一发不可收拾,海龟是这样神奇的人物,只要跟他在一起,似乎总是会很开心。

“嗨,本来不就是要逗你开心嘛,你看你笑得多开心,达到目的了吧?而且本来也写得很好啊,我就只有一个高中文凭,难道还真让我给你写宋词不成?我倒是也想写,我得有那个水平啊!你写一个试试?说不定还不的(di四声)我的呢!”他也笑了,却只是淡淡的,但眼底里流露出的快活,却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嘿,瞧不起人是吧?我还就有首词在这儿等着呢。可不是像你这样改的蹩脚搞笑的,本姑娘纯原创的词,看看,学着点儿!”我随手撕了一张床头柜上放着的表格,东找西寻地,觅来一支圆珠笔,在上边写下前几天中秋时填的词:

江城子

三分醉意忆情瞢,夜相逢,月朦胧。中秋八月,金桂煞芙蓉。几缕暗香盈卧处,羞碧草,缓飞蛩。执荑直上广寒宫,掠熏风,若惊鸿。吴刚玉兔,侧立玉阶东。牛女二星空艳羡,痴梦处,桂香浓。

他从我的笔下将纸抽过去,皱着眉头,仔细读了两遍,然后还给我,“看不懂,这个写得什么啊?看着挺好的,可我不明白。这是情诗么?”

“当然,你那个改得太不上道了,要写情诗给我,至少要写成我这样的。放心啦,以后我会慢慢培养你的。”

“这个太难了,我学不会。”

“看完电影我就教你。”

“干嘛要跟你学?你写得很好嘛?我看这个是你的处女作吧?”他捂着嘴笑着。

“那也比你强,至少我知道该怎么填,不像你,一通胡改。”

“以后情诗都写成这样岂不是太没劲了?我看着都没感觉……”

“谁要给你看了,是要你写给我看的!我看着有感觉就行!”

…………………………

子衿来看我的时候,大概已经很晚了。我挂着点滴,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他推门进来。我并没有睁眼,却知道那一定是他,那是我最熟悉的脚步声,轻巧,淡定,在步履的节奏间,便显出一种雀跃来。即使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毕竟在各自的生命中停驻了这么久,久到彼此的声音、气味、喜好、习惯都融进了骨髓里,久到仅仅用眼神交流,便能洞悉彼此的意思,久到我突然觉得,如果少了他,我的生命,便像是被撕扯下来一大截,再也填补不了了。

他可以地放轻了脚步,我还是能听出,他穿了去年我给他买的那双篮球鞋,他的气息有些乱乱的,像是一路跑上来的,也许来这里之前,又去打球了吧。他在床边坐下,并没有叫醒我,将手掌轻轻覆在我输液的手上,濡湿而温暖。另一只手轻轻的抚上我的额头,先是用手背贴了一下,接着便翻了过来,手指上的细茧划过我的皮肤,凉凉的,有些痒,我下意识地晃晃脑袋,甩脱他搭在我额头上的手,不悦地哼了一声。

这时,他一定是笑了,笑的很好看,即使不用睁开眼睛,我也是知道的。他的笑容里略带着些无奈和宠溺,就算只是在脑海中浮现,也是令人迷醉的。然后他站起身来,欠下身子,手撑在床边,他的额轻轻地碰上了我的额。他的额头很凉,沁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像是夏日里那种水枕头,凉凉的,怪舒服的。我想要睁开眼睛,跟子衿打个招呼,无奈眼睑实在重的要命,无论我多么努力,却总也睁不开。我适时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快活地长吁一口气,继续着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子衿一直没有再直起身来,他离我很近,呼出的气息拍打在我的鼻梁上,又从鼻翼的两侧滑到脸颊上,他鼻尖的汗珠轻轻地蹭着我的鼻梁,浓密的眼睫在我的眼睑上滑上滑下,麻麻痒痒,有些恼人。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有力,却渐渐地加快,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也渐渐的缩紧,轻轻颤抖着。他在紧张么?在紧张什么呢?

子衿的呼吸,愈发急促,贴着我的额头也慢慢地向下移动了一些,然后渐渐分离。一刹那之间,我似乎感到唇上有什么东西拂过,却又像是没有。子衿的呼吸快得不正常,他迅速地直起身来,转身深呼吸了两次,便赶集一样地大步走出去了,甚至没有刻意放低声音。

刚才是怎么了?子衿他,难道吻了我?

真心

我瞬间惊醒了,摸着嘴唇,向着门外发呆,我不自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是,嘴唇上那种冰凉的触感,我不会忘记。我的初吻就这样奉献出去,着实让我有些失笑,本以为要在一个仙境一样的地方,有漫天花雨,我爱的那个人安静地搂着我,然后慢慢俯下身来,我闭上眼睛,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一切应该美好和谐,让人足以回味终生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像现在这个样子。我吸毒过量,整个人半晕半醒,插着一堆管子,躺在满是药水味儿的病房里,就这样被一个意外夺走了,而且夺走我初吻的那个人,还是叶子衿。没有一丝一毫符合我对浪漫的想象,但我竟然并没觉得生气,甚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子衿没过多久就进来了,气息明显平复了不少,并不像刚才那样急促,他见我盯着他,显然有些吃惊,但并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地迈了进来,超乎我反应地快,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便已经来到我的床边,俯下身子,狠狠在我唇上吻了一口。单纯的有些凶悍的吻,没有任何柔情蜜意,他是坚定地,坚定至极,让我错愕的坚定。

“你打我吧。”他抬起头看着我,神情是我没有见过的决然,我以为我足够了解的他,竟然就在这样的时候,做出了我一辈子不能想象的事,用这样我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要打你?这又不是拍电视剧。自己兄弟,亲一口又死不了,我没那么小气。”我说着自己应该说的话,但心里却有种闷闷地疼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开来。

“谁要跟你做兄弟?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从刚开始跟你同桌的第一个月就喜欢。我是故意接近你,故意跟你做朋友,我以为我守在你身边,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接近你的心。我以为你也是我的,我能够等你长大一些,我们都跟别人谈过几次恋爱,都成熟一些,我再告诉你,但现在我忍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你看我的那种怀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找一个大你那么多的男人做你的男朋友,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躺在他的怀里在看电影,我甚至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个什么东西。这些事情,我以为我可以都不在乎,但我不行。影,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以后都不再理我,我只是不想后悔,不想懦弱。”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强硬,完全没有平时的嬉笑和玩世不恭。

我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了这些话,“子衿,你……再说一遍?”

他也像是呆住了,大概我们都太过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了。顿了几秒,子衿才在我的床边坐下,看着我的眼神里,酝酿着太多的情绪,他缓缓的开口,语气坚定而执着,他说:“我喜欢你。”

“可是你有夏奕,我也有王梓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么?”我看着他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残忍,我淡淡地笑着,浑身的疼痛折磨着我,但我依然对他笑着。

“我不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喜欢我……”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我……对了,我送你的礼物,看到了么?我破费了不少钱给你搞到的,本来想看你当面拆开的,可你着急着哄你的夏奕,本来约好跟你们一起约会的,现在却没了机会。我还挺遗憾的呢,等我病好了再约吧,我们去……”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着急地打断了我,“影,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喜欢你,所以不会受得了眼看着你跟其他人约会。还有,夏奕她想要害你,你小心一点,我也会帮你注意她的。”

“那,礼物呢?礼物的你喜不喜欢?”子衿知道夏奕的事,他原来一直知道的,那他为何要跟夏奕在一起?为了帮我注意她有什么不良动机?没必要吧,我想要问他,却还是开口问了礼物的事。有些问题,藏在心里就好,说得太明白,也许会让两个人都为难。我相信他的话,我想他也许真的是喜欢我的,并不是少年人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我想要逃避,我想要守护我们的友情,我知道自己其实才是懦弱的不敢于直视自己内心的那个,但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我知道子衿一直就没有针对我,我知道我怀疑的那个幕后的人不是子衿,那么我们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吧,回到那些我怀念的日子里,回到我们一天打上两三个电话,一起看动画,打游戏,他坐在沙发上拿着本子静静地给我画肖像的日子里,那样的生活是那么美好,美好到几乎虚幻了。

我的语气很镇定,但我的心早已乱成一团了,我担心,我害怕,之前我害怕他会因为我利用他而报复我,现在我又害怕我们的友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是那么想守住那种纯粹美好的感情,可是,我心里知道,那个过去,其实也只是我一个人的过去。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却不知道,这段友谊,从它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不单纯了。

“礼物,我很喜欢。有了那个篮球,我就有了一整套签名的装备了。我还以为你会送我PG高达模型的,你不是说有空要拼的嘛,我托人从日本录了高达SEED……”他的语气很平和,一直在唠唠叨叨说着什么,我却没有听清,他说喜欢我,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不像是在骗我,这一次,我信他。我在想把他拉进我的阵营的可能性,让他跟我一起寻找那个暗中对付我的人,让他帮我从夏奕那里问出那个女孩儿的一切,但是,我最终还是否决掉了自己的想法。

我利用了他一次,然后一直深陷在无尽的怀疑和内疚之中,这样的心情,我不想在经历第二次了,我不能给他什么,不能承诺他什么,我不想再让他受到伤害,我想让他幸福。所以我可以利用阿笃,可以利用海龟,甚至可以利用我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但,我不能再利用子衿了。他在世上,没什么真正的亲人了,我想,我应该算是他的亲人吧。

所以,我依然是一个人,依然不能告诉子衿,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把我弄到监狱里去,有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而你的女朋友就是她的帮凶!我什么都不能说,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拖他下水,想办法打起精神来,查出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喜欢子衿,但我能肯定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子衿有事,我不想哪一天自己守在医院里等他醒来,也不想让他哪一天发现自己根本逃脱不了毒品的控制,不想让他知道,其实有时候,活着真的太痛,痛到宁愿自己能够死去,我想要守护他,如此而已。

“影,你在听我说话么?”他晃晃我的胳膊,语气里都是担心,从前我根本不会对这样的语气有任何怀疑,但现在似乎空气中的分子都跟着一起暧昧起来。我有些恐慌,对他勉强笑一笑,推了推他,“子衿,现在挺晚的了,喻阿姨好不容易回来,你早点儿回去多陪陪她,我真的不要紧的,大概后天就能出院了。你既然跟夏奕在一起了,就好好对她吧,毕竟我还给你们弹了《爱的礼赞》,无论谁,只要是你选择的人,我都会祝福你的。你的心意我领了,如果我们还能做很好的朋友,我很高兴,如果你觉得浪费时间,没有必要,你也完全可以把我当成普通同学一样对待,无论你心里是如何想的,跟你之间的友谊,永远都是我最珍视的情谊。”我靠着床半坐起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要让他相信我,相信我真的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我想让他远离我,远离这些乱到不能再乱的是非,我想,也许此时一时的痛苦,能够换来他一生的幸福。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是不是太天真了,但是,这是我现在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

我看到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中暗淡下去,我看到他眼底的温柔和坚定,一点点化去,变成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也许我真的太残忍,太自以为是,但有些事情,总是别无选择。

然后他笑了,笑得让我的心都狠狠痛了起来,他说,“那你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吧。我们还能回到过去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但是,”他话锋一转,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抚上了自己的嘴唇,笑容立刻的明朗起来,像是把房间都照亮了,“你的初吻,永远都是我的了。”

“子衿,你……”

“影,你总要给我留点儿念想吧,不让我想着你的人,想你的唇总可以了吧?”他坏笑着转身,在门边又回头跟我招了招手,“晚安,好梦!”

“无赖!”我在他的背后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心里乱成了一片,我强压下关于这件事的念头,却还是不停地窜上来,我问自己,我对子衿是什么感觉?对王梓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白色的床单上,落下一片殷红。初吻和初潮竟然在一个晚上合伙洗劫了我,实在是让人苦笑的巧合啊。

阿笃

跟阿笃见面,是我很长时间之前,就想要做的事情。听海龟说过阿笃分手了,大概是跟上次带了的那个姑娘,我虽然知道多少会对他有些打击,却没有想到,打击竟然会这样明显。我看到他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为何他要约我在仓库见面而不在外面的咖啡厅,为何他如此处心积虑地威胁我想要套现,为何他会不顾安全隐患,将那个女孩儿带出来出车。

一个月不见,他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仓库里乱成一团,连灯都没有开,角落的行军床边上,堆着百来个酒瓶子,床头堆着的一堆脏衣服上,散落着一些药片。他似乎几天都没有刮胡子,吉他握在手里胡乱拨弄着琴弦,连哼唱出来的声音,都是沙哑的。我原本大概有些恨他的,毕竟是我一手将他扶植起来,满足他的兴趣,给他自己的事业,他却在我离开不到半个月就背叛了我,但现在,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阿笃,你怎么搞成这样?”我一边锁上仓库的门,打开灯,一边收拾起一地凌乱的杂物。“有什么事儿想跟我说,说吧,想借钱?”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他的声音沙哑得过分,像是声带被人撕裂了一样,无力地震颤,“沈芸说的,你这个人心狠手辣,连有恩的人都不放过。”

“沈芸?谁啊?你那个女朋友?”我起身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从前那种飞扬跋扈的神采,只是空洞洞的,像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我对他那个女朋友,印象并不十分深刻,见过一面,一直在一旁笑着,妆很浓,衣服很露,眼睛里却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小女生样,我甚至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记得有些高挑的身材,那白晃晃的大腿和胸脯,即使回忆一下,都会觉得晃眼。

“嗯。别提她了,现在你没把我杀了,我也没把你告了,咱们两不相欠,还是兄弟!喝酒!”阿笃的神志像是不太清醒,随手抓了个半满的瓶子就往下灌,然后胡乱从床边抓起一个药片就用酒喂了下去。然后将酒倒在一个玻璃酒杯中,作势要递给我。

沈芸,我将回忆中的那个女孩和那张侦探给我的照片上的背影比对起来,不啻一处相似,难道,真的是她?如此,大概也能解释阿笃的言听计从,能解释她为何知道我的情况,她姓沈,难道真的像我想象的一样,是沈立生的女儿?我用手拨开阿笃的杯子,劈手又将阿笃手里的酒瓶抢过来,然后跪在床上,狠狠地摇晃了他几次,“你清醒点儿,我想问你点儿事儿。”

“我很清醒!别装得好像救世主一样,你不赌?你不吸毒?你没有颓废的时候?”阿笃不耐烦地挣脱我,然后抱着吉他弹了起来,不成曲调的几个音符,却透出刻骨的悲凉来。我原以为吉他是雀跃的乐器,却也能这样让人心伤。“沈芸她,很可怜,她虽然对我不是真心的,但我不恨。”他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理会我的问话。“棒棒,你对海龟,也不是真心的吧?”

我错愕,为何扯到我身上了?我对海龟,最初答应的时候,大概谈不上什么真心,只是有些新奇,想知道恋爱是怎样的,想拥有那种时刻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他大概不是最适合我的人,却能给我带来最多的欢笑。最初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大概过上两三个月,就跟他分手,但现在却觉得,可以一直谈下去。我对他,谈不上爱情,最多算是依赖吧。“真心慢慢培养的,难不成你没恋爱,就能直接深深爱上了?她甩了你,多半是你的原因,你谈的时候不尽心,现在又来装什么可怜。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东西。”

“不去。棒棒,你对海龟是不是真心的?”他依然拨着琴弦,嘴角勾起,笑得惨淡。

“王梓让你问的?”我本来不想回答,却还是耐不住他一直问下去。

“不是,我自己想知道而已。我想知道,是不是女人太聪明,就没有真情了。”

“我不算很聪明,你的沈芸,多半还不如我,我没有想要欺骗王梓的意思,至少我想要爱他,但最后怎样,谁都不知道。”我笑了笑,按住了他的琴弦,吉他的声音搞得我心里很乱,让我难以平静。

“你还不聪明?你想让我们这种人一头撞死么?你,不会放过沈芸的吧?”

“她是沈立生的女儿吧?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搭上你。你放心,她没把我怎么样,我也不会让她怎么样的,代价肯定是要付出一些的,不过不会太惨烈,你放心。”

“你打算把她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差点儿杀了我,给我的酒里放了冰,我要是抢救不及时,就直接挂了。”

“她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她……她虽然恨你,但也不至于想要杀人啊。”

“她可能没想杀我,多半是想让我出丑,可估计你给的情报不正确,你说我吸毒,她可能觉得我的水平跟你差不多,结果就过了,差点把我搞得猝死。”我苦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让她考虑考虑把你找回来,听说你把改装店卖了,卖了就卖了吧,我给兄弟们留的钱要是不够了,我还能再借给你点儿。”

“你不觉得失望?”

“有什么可失望的,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敢做出威胁我的事,就注定了连兄弟都没得做,你能找到的证据,我都已经销毁了,以后你就是想把我拖下水,都没有机会了。我就是奇怪,为何你当时没有写匿名信,你应该知道吧,如果给我反应的时间,总会把自己摘干净的。”

“我知道。可沈芸不知道。我也不想真的害你,她逼我,我没办法,再说匿名信也没什么好,你这种情况写出去,看了的人都不会信的。她也觉得,所以要让我想办法拉你回来,让你露出马脚。但我知道我你基本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一旦查起来,我才是真正脱不了身的那个,所以后来就有点儿不了了之了。沈芸就是因为这个,跟我分手的,她觉得,如果我足够爱她,就应该冒着为她进监狱的风险来报复她的仇人。”

“谢谢你,无论是不是讲义气,你没有真的卖了我,我感谢你。但是,我不信任你了。我给你一笔钱,找人把你送到加拿大去,只要你同意不再回来,我一定不会为难你。”

“Cindy,你比她聪明,只是,不如她狠。”

“做人要那么狠干什么,毕竟兄弟一场,好聚好散吧。你找我,是想说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她很厉害,你不一定能玩儿的过她。”

“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想我炫耀?关心我谢了,炫耀大可不必。她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我还真不屑于跟她玩儿。”

“哈哈,你不是差点儿被她玩死?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下三滥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化身正人君子了,玩别人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下三滥。”阿笃说得很不客气。

“说得好,这一会是我输了,可下一回就不一定了。阿笃,你这儿还剩下多少冰?都给我吧,钱我给你打到账户上。”

“我也不多了,还有点儿摇头丸,你要这个干什么?不是不吃这些么?”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没有这些片片,我就没法活了。虽然用的剂量不大,但一离开我就像死了一样。也不是为了快感,主要头太疼了。”

“好,你都拿去吧。兄弟一场,互行方便。不过,你不怕你赚地那些钱,全都败在毒上?”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都烂在手里有什么意思。不就是点儿摇头丸嘛,没事儿。”我吸吸鼻子,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回到家之后对上的便是老师愤怒的脸。我被严密地限制出行,事实上就算不用老师限制,我也很难有力气出门,如果不是走之前吃了小半片,我大概也难以支撑到回来。他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但我有我必须去做的事,必须搞清楚的真相。哪怕为了这个再次染上毒瘾,也在所不惜。

我随手将包挂起来,对老师笑了笑,叫了声“言sir”。他走过来,皱了皱眉头,问我:“去哪里了?”

“去找男朋友了。”我随口回答着,心里却不停地泛着恶心。阿笃实在跟男朋友一词相差太远,尤其是现在这个鬼样子。怪不得会被人家甩了,要是我也一定会甩了他。

“接着胡说吧。说给我听听,你跟你男朋友,都去哪里了?”老师笑了笑,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他是真的看出我在说谎,还是在找话试我呢?还没等我考虑清楚,他便从我身边越过,从门边的墙角,拿出一根白白细细的藤条,正是我曾经在梦里见过的模样。

罚站

“言sir,我不会说的,您就是打了我,估计我也会因为挨不住了,胡乱编一个您看不穿的出来。”我疲惫地靠在门边,手从老师看不到的角度,摸着那包药片的位置。药力大概有些过了,疼痛慢慢地袭来,现在不把这些麻烦的东西藏好,不管被谁发现了,都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了。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手里的藤条一滞,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小小的弧线,末端轻颤几下,昭示着它令人心寒的柔软。“你先回房间吧,我待会儿跟你谈谈。”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谈谈?就这样简单,他就放过我了?早知道这一手这么好用,原来那些板子,都躲过去多好。我点点头拉着包往回走,他却拉住我,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转过来,认真地盯着我看,藤条贴在我的胳膊上,木质的感觉,让我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小影,包里装着什么?你这么紧张?”

“书包里能装什么啊,书呗,您要查我啊?”我把书包卸下来,要拉开拉链给他看。毒品被我藏在书包的夹层里,只是一般的检查,其实很难发现。但我的心依然不自主地,跳得很快,屁股似乎提前感受到了那藤条的威力,隐隐泛起那种撕裂的皮肉的疼痛。

“你最近怎么对我的态度越来越随便了,我看你对你爸还挺恭敬的啊。我也不想把你管得这么死,但你是戒毒时期,我怕你再染上。”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拉链拉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包深蓝色的苏菲夜用卫生巾。老师有些啼笑皆非的神情,却还是拿起一包,查了查封口包装,似乎在怀疑我把什么东西藏在卫生巾里了。

“我出去买这个了,您现在满意了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深蓝色的包装夺回来。塞进书包里。

“你……我还以为你还没到年龄。”他有些促狭地搓搓手,“你直说不就行了,干嘛回来的时候不告诉我。”

“这种事情,要我怎么说。”我故作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在可惜,这个方法,大概不能再用第二次了。我一时急才想到的让老师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就这么被永久性封存了,实在让人肉疼。

“那要不要我帮你沏一杯红糖水?”他将藤条随手放在门边的角落里,笑得很温暖。那种言sir在课堂上的招牌式笑容,我看到竟有些思念起学校来。

“为什么要喝红糖水?甜兮兮的,有什么好喝的。”我嘟哝着抱怨,把书包牢牢抱在怀里。

“大概因为红糖是暖胃的吧,多补充点儿糖分,以免你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然后转身进了厨房。我趁着这功夫急忙进了房间,来不及将药片都倒腾出来,只是拿出一片,用小刀切下小半片,直接吞进肚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那种疼痛,立时便不那么磨人了。

我想起自己在一个多月前的自省,顿时觉得十分好笑。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不是为了那些让人迷醉的快感,只是可以不痛,就让我难以摒弃。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监控之中,可以坚持多久,我不知道自己存下来的尿样还能使用多久,我只是知道,我必须如此,因为,我还需要活下去,活下去查出那个沈芸的一切,活下去见证子衿的幸福,活下去让我的爱情开花结果。

经历过死亡之后,也许,人便能给自己找到无数活着的理由,不是因为畏惧,只是,不甘心。我大约就是这样,我想活着,我不甘心。即使需要做毒品的奴隶,即使需要将子衿远远推开,即使需要每天编织着无数谎言欺骗老师和爸爸,我依然想要活着。我有种预感,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因为我那时候要求的,只是回来告别而已,和我生命里每一个重要的人。

没有等药性充分发挥出来,老师便敲门进来,本以为平静的事情,却忽然间又起了波澜。等我捏着鼻子强行罐下那一大杯有些烫的红糖水,老师就忽然指着房间的墙角,平静地告诉我:“过去站着吧,两个小时军姿,我就在这儿陪你,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罚你。”

“待会还要挨打么?”我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有些疲惫地看着他。

“看你反省地如何了。”他随意地坐在床边,左腿搭在右腿上,从我的桌子上拿起一本《瓦尔登湖》翻看起来。

我半晌没有动弹,依然小心地观察着老师。他看了两三页,又看了看表,然后抬头问我:“你们初中不是军训过么?怎么,不知道军姿怎么站?”

“知道。”我有些颓唐地接着话,军姿站上十分钟都是煎熬,两个小时对我来说,简直像是两个世纪那么长。我想要求他,然而药力似乎在一瞬间在全身蔓延开来,我似乎瞬间有了精神,思维却不是那么清晰了。“要对着墙站还是对着您站?”

“对着墙,动一下加十分钟,”老师随口说着规矩,似乎还嫌我不够悲惨一般,“动之前跟我打一下报告,如果被我发现了,不但要加时间,还要加一下藤条。”

“我做不到的,您不如直接打死我算了。”刚被药性激发起来的斗志,一下子便被老师这种恐怖条约打得烟消云散。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快过去吧。”他的语气依然轻松自在,一边看书,一边还有些轻微的颔首动作,一副享受着书本里内容的样子。

我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过去,挺直了腰板,重心微微前倾,站成了标准的军姿。初中军训的时候,我还是优秀学员,无论内务队列还是军体拳都是模范标准的,只有军姿,印象里第一次站一个小时军姿的时候,我打了报告然后直接倒在地上,教官过来踹了我一脚,我依然没有反应。他们这才相信我是真的站不了,让我在旁边休息一会儿。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我这样有什么搞特殊,教官还让我在休息时间一点一点将军姿时间补回来。不知道老师是不是跟我们当时的教官互通款曲了,怎么会挑这个来惩罚我。

名义上说是让我反省,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好反省的。我说谎了,如此而已,我知道不对,知道不应该,我心里也不好过,只是,何必如此,就算他罚得再狠,我依然会想尽办法欺骗他,无所不用其极。

我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我没有绝对时感,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唯一可以让我觉得好过一些的,只有这样计数,即使不准确,却也能够有一点儿希望。似乎听人说过,人活着,可以历尽磨难,穿越艰险,只是,不能没有希望。老师并没像军训的教官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就报出时间。他是安静的,安静得好像整个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安静到听不见呼吸,听不见心跳,只有窗外传来的街道上的喧闹。唯有时不时响起的翻书的声音才能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数到三百的时候,第一次觉得有些累了。背上的汗液滴下来,衣服贴在身上黏黏的,我的脑中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数字在不停的加着,时间却好像已经停滞了,我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老师翻书的声音了,眼前很多见过的,没见过的景象交叠着,我忽然漏数了一个数,便再也想不起数到了哪里,也许,趁这个时间,想想怎么对付那个差点将我送上西天的女人吧。

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让她也站上两个小时军姿,然后打一顿藤条。刚有这样的想法,我便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了一遍。老师要是知道我会想用这一套手段折磨别人,是不是会犹豫,下次换一种方式惩罚我?我不算是个大度的人,就算我不想活了,也绝不可能会让自己被别人杀死,所以理所当然的,我觉得这样的惩罚不够,可我能怎么办呢,像她陷害我一样陷害她,我做不到,杀了她,我又觉得没有必要。况且为了这种报复行为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关键是,我并不想让对谁做的这件事有迹可循。

身后翻书的声音又响起了,让我又有了安心的感觉。我绝望地想,也许最好的整治她的办法是送她一个像言老师这样的家长,天天用板子藤条罚站认错来折磨她,将她的生活也变成一场惨剧,这样我大概才会感到痛快。我苦笑地摇了摇头,我果然已经被折磨得心理变态了。

“告诉你要打报告的,一下藤条,加十分钟。站直了,别跟橡皮泥捏的一样。”老师审判一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猛然想起自己似乎还在罚站,伸了伸舌头,肩用力向外展了展,重心挪了挪,绷直了身子,道了一声:“是。”

反省

脚从酸痛,到麻木,到完全失去知觉,再到浑身的力气都用尽,每一寸肌肉都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我一直站着,没有任何动作。我想,大约他们叫那个玩意儿“大力丸”是有道理的,果然吃了之后精神百倍气力充足。从前我大概很难想像可以站这么长时间不倒的,甚至一直觉得自己有一种静止恐惧症之类的,多半是因为受罚的时候不许动导致的,现在看来大概是我军训的时候中暑了之类的,明明可以站很久,那时却像上了表一样,十分钟就一定会晕倒。

我一直胡思乱想着,最后还是没有决定要怎么处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沈芸,心中数着的数字不停地从头计起,又不停地因为不知道数到多少而放弃。我脑中忽然冒出爸爸之前的劝告,如果真的能够“和平”解决,会不会太过没种了,有失我做事狠辣的风度?胡思乱想之间,“啪”的一声闷响,是老师用书打了我一下,并不疼,我却觉得脸上发烫了。

“站好,让你反省,你想什么呢。”老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并不严厉,却有温和的,让我的心里的内疚更加强烈了一些。我果然走神得厉害,连他何时从床上起来站在我身后的都没有察觉。

“对不起。”我急忙夹紧了臀上的肌肉,腿却已经丧失了知觉,很难再绷直了,肩膀用力向外展了展,手紧紧地扣住裤缝的位置。我大概已经站不标准,但我毕竟算是尽力了,就算无法向老师交代,也能勉强向自己交代了。我想,我其实可以借着前两天的病势,直接晕倒在地上让他担心,或者骗他我头疼肚子疼身体快散架了之类的,但我都做不到,他罚我的,我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承受下来,心里还觉得我的确做错了,他罚我也是应该的。我真是脑子锈掉了。

我甚至觉得,我得了类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自从住到老师家里,惩罚几乎就没有断过,真的好像被绑架了一样。抄书,背文章,罚站,挨打,我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生活在旧式家庭里,一切跟老师之间的打趣,玩笑,甚至倾心的交谈都是假象,掩盖惩罚的残忍的假想。然而我迷惑在这些假象里,固执地认为他其实对我很好,坚定地觉得这些惩罚都是我应得的,甚至此时有人想要对这些痛苦提出质疑和反抗,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这个人的对立面去,若无其事地细数着老师对我的精心细致,控诉我自己的恶劣和无理取闹。哪怕那个人,那个声音,是从我自己的内心里发出的。我疯了,一定是疯了。

“谁允许你说话的?加一下,10分钟。不错,已经站了五十分钟了,还有一个半小时。”他报了个时间,便又坐回了床上去,我紧紧地闭着眼睛,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如果,能再吃上小半片就好了,再吃一次,我大概就能坚持到两个小时了。

我计算着剂量,按现在的剂量服用,能够起作用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一开始服用一次,最少能坚持一个上午,现在连一个小时都不到,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剂量不加上去,只怕我还是忍受不了。照这样的情况,我几乎没法上课,如果吸毒,我的头脑根本不可能记住什么东西,如果不吸,我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四十分钟的极度疼痛。如果只是应付,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便看看也能保持个一般的成绩。只是,老师布置的任务怎么办?老师要求的成绩达不到怎么办?最糟最糟的,这样下去被他看出端倪来怎么办?

我一阵恐慌。

细想起来,头疼似乎是从初二那一年开始的,先是长时间的失眠,一周的睡眠都不足十五个小时,皮肤干燥得变成鳞片状,眼睛周围一圈都是黑的,每次睡着都是很容易醒来,总是好不容易睡着了,几分钟之后又猛然惊醒。然后就开始终日的头疼,疼得让人忍不住用头去撞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

我去医院做过CT,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被冠以一个神经性头痛的名号,然后医生扔下了一句以止痛为主。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吸大麻的,试过各种各样的止痛药,都没有效果,然后抱着一种试一试的态度,从阿笃那里拿了点儿大麻叶,很快就有些上瘾了。那时候在学校里不敢吸,只能每周回家的时候,偷偷躲在房间里吸上一支,然后便得到了那种困倦的,舒适的,仿佛幻境一般的快意,之后还能美美睡上一觉,补足一周的睡眠。

其实跟现在比起来,当时真的不算染上毒瘾,实在疼不过了,睡不着了,才战战兢兢地吸上一次,那时候也的确安慰自己大麻算是软毒品,很容易戒掉的,为了证明,自己还真的戒过,却还是被疼痛打败了。复吸之后,我开始产生了幻觉,即使在没有吸毒的时候,也能听到并不存在的声音,看到并不存在的事物。我对疼痛的感觉开始变得敏锐起来,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口腔溃疡、蚊虫叮咬、甚至指甲剪得太短都能疼得不可理喻。我开始用工作埋葬自己的恐惧,疯狂地完善网站的操作,安排更加周密的计划,把自己之前介入赌赛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消除干净。我那时候快要满14岁,马上要开始负法律责任了,那是我最初开始自己为自己筹划,找私家侦探,找法律顾问,我爸爸和喻阿姨的关系,找了很多人,每天都将自己淹没在这些繁琐的事务里,试图用这些,来埋葬我的恐惧。如果不是那时候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安排,我后来也绝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将所有证据处理干净。

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脱离毒品控制的时候,这次中毒的体验让我之前的瘾头都回来了。昨天医院出来,咬着毛巾瑟缩在角落里,幻觉和疼痛同时折磨着我。纯棉的衣料被冷汗浸透,没等到全干,就又因为下一轮疼痛的洗礼而重新变得湿淋淋的,带着令人作呕的汗渍。我就在那个时候,随手在角落里抓到了一片摇头丸。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出现的,也许是那一次沈芸和夏奕设计放在我柜子里的药片不小心掉在了我校服的裤子里,也许是老师拿走那些药片之后,没有处理干净,甚至是有人知道我会毒瘾发作,故意放在我房间里。我不是那种意志坚定不移的人,那一瞬间,我想过对爸爸的保证,想过老师的失望,甚至想过老师曾经说过,如果我再吸毒,每天要打我四十下的威胁,我却还是用颤颤巍巍的手将药片掰成两半,拿了半片,送进了嘴里。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是真正染上毒瘾了。

身子已经开始僵直了,我觉得自己紧紧绷着的手指,马上就要开始抽搐了。房间里一直很安静,我仿佛能感受到老师审视地视线,心跳不自主地加快着,紧张的感觉从后脖梗一直弥散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遇上言老师,我一直觉得是我的幸运。尽管伴随着的,是尖锐和犀利的痛苦。如果没有他,我大概永远不会解开和父亲之间的心结,如果没有他,我大概也永远不会知晓我的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我大概也永远不会在房间的角落里罚站。

他带给我的,是我精心安排的生命中,一些足以让我无法预计的意外。我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能活在我的计划里,早期钻法律的空子起家,积攒一些资产,然后逐渐脱离父亲的控制,成年以后去国外上学,留在那里,永远都不会来。做一些投机冒险的生意,把欠父亲的钱还清。在三十岁之前,找一个自己爱的男人,跟他结婚,享受几年幸福的婚姻生活,之后他会有外遇,我们离婚之后,我用自己剩余的财产开上一家僻静的咖啡书屋,每年休假两个月去周游世界。

老师让一切都改变了,他让我有机会知道我的身世,他让父亲从一个不负责任的暴力狂变成了一个道德高尚的好人,让我不能理所当然的恨他,让我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之前的计划,真的想要成为爸爸的继承人,他甚至让我知道了,真正的亲情给人带来的负担。不管是老师还是父亲,我爱他们,所以,即使生活在他们身边的痛苦这样尖锐,我依然无法拒绝,这种被亲人爱着的感觉,尽管这些东西来得是这样突然,但若是真要从我的身边夺走,要我怎么办呢?

一刹那间,我想到了该怎样报复沈芸,我闭着眼睛,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她是阴谋家,我不屑于此,也许,正该反其道而行之,设计个阳谋请她玩玩。有些时候,让别人明知道是套子,还不能不往里钻的算计,才能给人最大成就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毒品的药性一点一点地减退,我麻木的腿开始恢复了知觉,痛,针刺一样地痛。仿佛身体里埋藏了成千上万的细细的小针,它们不断地伸长着,调皮地挑逗着痛觉神经末梢,让我疼到几乎癫狂。缓慢而持久的折磨,我突然觉得的,也许比起这个来,还是直接挨一顿揍直接一点儿,这样耗尽每一丝气力的惩罚,让我恐慌,我害怕自己撑不过后面的一个多小时,更害怕自己就算能撑过去,也受不住老师的责问,受不住之后的藤条,坚持,其实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即使说起来,是那样容易。

老师走出了房间,并没有跟我说去了哪里,但我依然片刻都不敢松懈,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甚至更加紧张地绷紧了身体,让身体里那些恼人的小针肆意地折磨着我。其实他这样罚我,并没什么意义,我也不会因为站上几个小时,挨上一顿藤条就改过来。但是,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坦然地面对他给我的惩罚。

我调整了一下心态,皱着眉熬过一轮疼痛的洗礼,老师的脚步声就渐渐临近了。他在我身后站定,藤条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发出“嗖”的短促有力的破空之声。“反省得怎么样了?”

变化

我调整了一下心态,皱着眉熬过一轮疼痛的洗礼,老师的脚步声就渐渐临近了。他在我身后站定,藤条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发出“嗖”的短促有力的破空之声。“反省得怎么样了?”

大概被罚得太多,认错认出了习惯,我开始不经过大脑的一条一条说着自己的错处,醉酒,私自出门,说谎,给别人机会下毒害长辈担心,我甚至不用组织语言,甚至没有从前认错时候的那种踟蹰和羞涩,像是那个我口中罪大恶极的人并不是自己。我那样机械地说着,语气却真的能分辨出沉痛和悔过,即使我其实是心不在焉的。

本来以为以老师的敏锐,定然能发现我的敷衍,狠狠地抽上我几下,然后让我继续反省,但也许是他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游当成了疲惫,也许他真的觉得我认识得很深刻,他居然放我过关了,让我如临大敌一般紧紧绷着的肌肉一下子无力起来。

或许,我真的是熬出经验来了。回想当初第一次被老师教训的时候,那样傻傻地顶回去,分明是顶嘴却不自知,被打了还分外委屈。后来尽管知道了老师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胸臆之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现在居然可以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了,我是否该为自己的适应能力喝彩呢?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爸爸打我并不如老师打得狠,却让我摆脱不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记恨。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这样条分缕析地罗列着自己的错误,便像是将一条鞭子握在了自己手里,抽在心上,分崩离析的,是那曾经哽在喉间的骄傲。没了骄傲,便只剩下卑微了,卑微地屈服在家法之下的我,哪里有立场去恨,又哪里有立场去抗争呢?

“嗯,错误还认识得挺深刻,不用再站着了,坐过来吧。”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过来抓我的手,我两腿一软倒在了他的身上。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过来抱我,他的手触到膝窝的一刹那,腿上的酸麻一下子奔涌而来,将我的思绪填的满满的。

他将我放在床上,又在我身边坐下来,食指习惯性的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怎么了,这就站不住了?我还没让你站够两个小时呢。”

“老师,我真的站不住了。求您了,哪怕多打我几下呢。”我借机会撒着娇,虽然知道老师一定不为所动,却还是揪着他的衣角,低声地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我真的是没什么所谓骄傲,所谓尊严的了,我甘心地成为一个孩子,用最乖顺的方式,求得他的怜爱。

“多打倒也不必,就打你十下,下次再被我撞见说谎,可就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了。”老师用食指的内侧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笑着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完全一副仁慈的长辈模样。

“我站得腿都软了,老师还说是蒙混过关……”我低声嘀咕着,但想必他也听得见的。他从一边拿起藤条,在空中挥了两下,恫吓我说:“这个据说很疼,待会儿别叫得全楼都听见。”

“您这都哪里找到的刑具啊,超市里可没得卖。本来以为爸爸把板子撅了,我就解脱了呢。”我继续低声说着,并没怎么理会老师的威吓。

“严肃点儿,这还没打呢,别不知进退。”老师揪揪我的耳朵,把我从床上拎起来。他伸手在写字台上拍一拍,“快,手撑在这儿,裤子脱了。”

我挪着步子,却三两下就挨到了桌边,回头再看看老师,终于还是不情愿地说出口:“老师,我来……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果然我的脸皮还不够厚。

老师像是突然意识到我要说什么,恍然大悟,却并未为难我,只是笑一笑淡淡地吩咐,“先记在账上吧,一个星期之后再打。”

“,sir!”我突然雀跃起来,“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啊?我还要被锁在家里么?”

“老实在家呆着学习,把我给你的卷子都写完。如果回学校的时候成绩落下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什么时候能回学校上课?”我坐回床上,揉着有些抽搐的小腿。

老师坐在我身边,拉过我的腿,“我给你揉吧,忍着点儿啊。”说着用力地向一处也许是穴位的地方按下去。

“啊啊!!言sir要杀人了,疼死了,我自己来吧……”我毫无形象地惨叫着,用力地将腿从他有力的“魔掌”中逃离出来。

他一手紧紧抓住我的脚腕,另一手用力在我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消停点儿,再不老实点儿小心我揍你,”他一边说着,又一遍揉起来,毫不顾忌我痛苦的表情,“你暂时还不能去学校,等过些天你身体好些了再去。再说现在学校还放着假呢,等假期结束了,他们还要去军训。我给你请了假,至少要等到军训结束再去上课吧,也不会落下什么的,况且顾影是谁啊,就算上着课不也天天不听嘛。”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我哪儿敢啊,您天天盯着我,一出了什么错就一顿打,我就算有贼心,也没那种铁屁股不是?”

他手上忽然加了劲儿,掐得我猛地叫出声来,“我看就你胆子最大,在我的课上摔门就出去,自习课上从来都不学习,英语卷子有好几次都直接抄答案了吧,还有体育课,你逃了多少次了……”

“要不是因为您打得狠,我犯得着逃体育课么。而且体育课不就是学做广播操嘛,逃了也没什么。”我小声咕哝着,心里想着,大概从今往后没好日子过了。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咱们这样,看期中的成绩。成绩好你那些不规矩的地方我就当没看见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成绩不好,可别怪我跟你算总账。”他温和地笑笑,丝毫不像是在训话,“对了,你要是在家里自己闷了,就叫王梓来陪陪你。过两天让你大爷大娘带弟弟过来,他家那个小东西可有意思了。”

“大爷?”

“我哥哥。”他答着,“还没反应过来呢?也不怎么聪明嘛。”

“老师,”我有些迟疑地打断他,“你们不用把我关在家里了,我知道是谁在我的酒里下的药。她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把我弄死,这次的事儿可能她也吓了一跳,以后肯定不会再做了。”

“我们查过了,不是夏奕。”老师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一瓶红花油,一副息事宁人的语气,“这事儿你不用管,你爸觉得可能是他生意上的对手。”

“老师,夏奕可也是您的学生,您还真怀疑她啊。”我有些失笑,“我知道不是她,是别人做的。就是个小姑娘,我跟她以前有些误会,我回头找她解释清楚就行。”

“你怎么查的?”老师皱了皱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

“您怎么就不能信我呢。”我有些丧气地回敬,“我真的就是去买了趟东西。至于怎么查出来的……您跟爸爸怎么查的,我也就是怎么查的呗,私人侦探呗。”

“你哪儿来的钱,你账户里的支出我这里不是都能看到么?你还有别的小金库?”

“是啊,我可不是有小金库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王梓就是小金库咯,他帮我付的。”我笑着拉拉言sir的袖子,“老师别生气,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您就开开恩,放了我出去吧。我不想天天呆在家里,闷都闷死了。”

“主要是不想天天看着我吧。”老师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又接着往我腿上擦了点儿红花油。

“哪儿能啊,徒儿天天恭聆恩师教诲。”我夸张地躬了下身子,“可就是坐牢还可以放放风呢,您不能就把我锁在家里吧。”

“贫嘴,怎么不跟你爸说去啊,让他给你做主。”老师笑着,又加了些力道,腿上的酸麻却也好多了,不再如先时那般痛了。

“不敢……”我低头低声回答,接着又拉了他的手央着,“您就答应了我吧,我每天只要有一个小时可以外出就行了。”

“不成,你就当做自己被禁足了吧。你还欠着我的藤条没还呢,还了债之前不准出门。”老师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却在眉角出溢出一丝笑容来。

“您怎么这么狠心啊,又要罚站,又要打藤条,又要禁足的……您要不今天把藤条打了吧,大不了我让您多打几下,然后您准我每天可以出去放风一个小时,成不?”

“嗬,还要交易啦,不成。”他斩钉截铁地下了个死命令,然后将抽了张纸将手上的红花油擦了擦,起身来,“歇会儿学习吧,我去备课了,这几天不能出去,你病还没好,还要休息呢,听话。”

我起身来送他出屋,他却摆摆手笑了笑,关上了门。我看着合得紧紧地门缝,心中默默数了三秒,然后飞似的拉开抽屉,从暗格里抓出一片白色的药片,甚至来不及倒水,便一口吞了下去。

言琮

非正文的一点儿说明:

①前几章提到的,以及后面都会无数次提到的,诸如“冰”、“冰毒”、“摇头丸”、“兴奋剂”,以及某些模棱两可的说法如“药片”、“止疼的”、“提神的”之类的词,指的都是甲基苯丙胺类的毒品。纯度、用法虽然各有不同,但大体就是像兴奋剂一样的东西。

②这章会出场一个新人物,可能以后会比较重要,因此附上一个简单人物介绍

言琮,7岁,小学二年级,言毅的独生子,顾影的堂弟。天才型的孩子,却因为被宠坏了,会做一些无法无天的事儿。在不信任的人面前会装成可爱的正太,其实本来面目是个有点儿孤僻有点儿臭屁还很别扭的小孩儿。外号小烟囱,没有朋友。

③正文中提到的“小萧”,是言毅的老婆+学妹,言琮的母亲,萧艾琳。眼科医生。后文可能会出现,这章只是姓氏打个酱油

④最近几章节奏较慢,建议存文——反正这么久都等了~是吧?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本以为会在平淡中度过的禁足时光,却浑然并不轻松。爸爸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又要出差去香港了,据说那边合作的公司因为涉及挺大影响。和平常不同的,我没有细问,爸爸也没有考校我的意思,只是简单交代我要听老师的话,就匆匆上飞机了。因为爸爸不在,海龟每天都会过来一次,虽然不多耽搁,只是逗留十几分钟。老师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倒是一直保持着很支持理解的态度,有一次海龟当着老师的面,把我抱起来亲了我的脸颊,老师却也只是笑笑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搞得海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之所以说不轻松,倒不是因为要在老师的眼底下谈恋爱,而是家里除了我和老师,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弟弟——言医生的儿子言琮。原本言医生和老师说好,要全家一起过来,却突然间因为单位派他去外地开个会(老师说是公费旅游),反正是不能带孩子的,于是就把儿子扔给了老师。老师一个大男人,平常如果不是我做饭,就是吃食堂,能照顾什么孩子?因而这个大麻烦,就相当于丢给了我。

言医生带着言琮进门的时候,我有些拘谨地叫了声“言伯伯”,虽然知道这样的称呼不免有些不伦不类,却实在叫不出更亲切的“大爷”来,更何况我自小在北京长大,总觉得这样的称呼怪怪的含着别的意思。言医生倒也没有介意,笑着拉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把一旁的儿子送到我手里,“小影,这是言琮,我可交给你了,记着叮嘱他做作业,别总惦记着打游戏。”然后又揉揉言琮的脑袋,“你不是一路上嚷嚷着有东西送给姐姐么?快拿出来啊,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小家伙倒是一副正经的样子,瞥了言医生一眼,“是我给姐姐的,又不是给你的,等你和三叔都不在的时候再送!”说着还向我眨眨眼睛,“姐姐,咱们的事儿,不跟他们大人说。”

我算是被这个小家伙折服了。我觉得有时候自己在老师面前够放肆的了,居然还有这么牛逼的存在,敢跟自己老爸这么说话,我拉起小屁孩儿的手站起来轻轻躬身微笑,“言伯伯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令郎的。”我这话一说完,小屁孩儿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刚才坐的位置,然后又伸手拼命来拉我,“姐,不用对我爸这么恭敬,他又不会打你,”说着指指一旁端着水果过来的言sir,“喏,对三叔一定要恭敬,三叔可凶了,”然后起身立正,对着言sir鞠了个躬,“三叔老师好!”

我听了也不免微笑了一下,拍拍小家伙的肩膀,“呦,他敢打你么?”小家伙一下子蹿到我的怀里,猛地点头,无辜的眼神作可怜状,似乎没人比他更委屈了。

老师放下水果,也笑了笑,过来把言琮拉了过去,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这回你爸可是把你托付给你姐姐了,我也管不着了,当心你不听话,姐姐打你。姐姐可凶得很呢,连我都怕她。”

小家伙却悠闲地往沙发上一坐,嘴里念念有词,“我姐这么温柔漂亮,怎么可能打人?三叔骗人都不带打草稿儿的。再说,她说什么我都听!”

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漂亮,竟然是出自这么个小家伙之口,倒让我有些窘了。蹲下身子躲避老师和言伯伯的目光,只看着这个有趣的小家伙,“小子,我们见面还不到十分钟,你怎么知道我温柔?”

“我爸说你做得饭特好吃,让我来这儿享口福的。会做饭的都温柔。”小家伙认真地讲着歪理,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儿一样。

“得了,别贫嘴了,爸可要走了,你不跟爸爸再见?”言伯伯起身去拿外套,我连忙站起来,却见小家伙还一副慵懒的样子躺在沙发上,也没个坐像,左手抓了盘子里的一个桃子啃起来,右手随便一挥,嘴里咕噜地说了句“”。

“大哥这么快就走啊?”老师显然也没想到言伯伯这就要走,“等一下吧,小影昨天做了点儿寿司说要给你们带着等飞机的时候吃,昨天忙了一晚上,我都还没吃上呢。”

老师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些局促了,连忙进厨房把已经用保鲜盒包好的加州卷拿出来,又取了个大小合适的纸袋装好,递了过去,“听老师说伯母喜欢吃,我从前也没怎么做过,昨天研究着做了点儿。飞行餐不好吃,上飞机前吃点吧,虽然比不上寿司馆里的,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言伯伯刚接了,小家伙却听到了这儿有好吃的,瞪着大眼睛晃荡过来,“好姐姐,我还没吃上午的加餐呢,爸爸妈妈有钱可以去买嘛,好吃的留给我吧?”

老师笑着把言琮抱起来,点一点他的鼻子,“你爸要走你没个送长辈的样子,一听有好吃的立马跑过来了?你不是还吃着桃子呢嘛,这就是上午加餐。”老师逗着他,一副开心的样子。

“小烟囱别着急,姐姐做了很多给你。”我笑着拍拍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说你有口福了吧,”言伯伯一边穿鞋,一边说着,接着又转向我,“这东西其实也就是因为言琮总想吃,小萧才喜欢上,小萧不会做,言琮就总要去吃回转寿司,这下好了,估计以后得天天缠着上你这儿来了。”

“还不一定合胃口呢,有什么做得不对味儿的地方,烦请请伯母一定告诉我,我下次好改进。”

“我看没问题。问小家伙吧,小家伙嘴最刁了!”说着又对儿子笑了笑,“言琮可别几天就变成小胖墩了!”然后转身离去了。老师放下言琮,一路跟着下了楼,我想跟下去,却被狠狠地蹬了回来。只好拉着小孩儿进了厨房,拿寿司给他。

“靠!太好吃了!”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几个太卷,“姐,你怎么做的?教教我吧?”

“等你写完了作业,我就教你。”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孩子的表情果然暗淡下来。

“小气!”小烟囱撅了撅嘴,“你怎么管三叔叫老师啊?我爸说你是国外二叔的女儿,应该跟我一样叫三叔吧?”小家伙的注意力转移得倒是飞快。

“你不是也叫他‘三叔老师’,我把三叔省略了,你不觉得他看起来更像老师,却不怎么像三叔么?”我开着玩笑。

“要省略也是省略老师吧?毕竟是亲人啊,总要叫得亲近一些。”小烟囱认真得紧,似乎确然是什么要紧的问题一样。

“就算叫的不亲近,难道真的就不亲近了吗?倒是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不妨叫得亲近些。”我将一个小鳗鱼卷塞进嘴里,见小家伙没说话,忙转移话题,“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跟我说,能做的我尽量给你做,不能做的我也可以给你买回来。”

“什么都能买?不是吃的也行么?”小家伙立时来了兴致,也不再纠结称呼问题了。

“要有卖的才行,”我笑着拍拍他的头,“如果不是吃的,也得你父母同意我才能买给你。”

“变形金刚可不可以?”小男孩儿的眼里放着光。

“嗯,可以啊,变形金刚是我小时候的动画片儿诶,你们差不多大的不都喜欢奥特曼什么的么?”

小孩子看起来吃饱了,又拿了个北极贝的,沾了点儿酱油,却放下了,“奥特曼太幼稚了,我没看过变形金刚的动画片,就是挺奇怪怎么变的,我想买一个回来拆一次就知道了,可我爸买的都不是正版的,我跟他说不对,他也不上心。”

“我这儿没有变形金刚,不过有高达的模型,长得也有点儿像,有两个能变成飞机的。”我勾着小烟囱的兴趣。

“高达?”他像是有些知道,“是不是超级机器人大战里的那种?里的?”小烟囱一边说一边比划。

“到我房间,我给你看。”我招呼他。

做模型原本是我上小学时候的爱好,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做的这些东西,主要还是喜欢这种精细的手工制作。那时候经常做船模,还做过车模、古建筑模型等等。直到跟子衿成为很好的朋友,才受他的影响开始做高达模型。这些“人形机动战士”看起来色彩艳丽,形状各异,种类繁多,每次做出一个不一样的“小人”总会让我有种成就感。虽然我的模型多数送了子衿,家里却还存着一些新做不久的,正好给小烟囱充当玩具。

“太高级了!”才7岁的孩子摆弄着一个我做了微战损的“ZakuⅡ指挥官式样”的模型,惊奇地掰着每一个关节,“天啊,连手指都能动,芭比娃娃都没这么厉害吧?”

“芭比娃娃算什么,这是我自己做的,喜欢自己拿走玩儿吧。”

“姐姐这么大方?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教我?”小烟囱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你倒是什么都想学。”

“姐姐这儿太好了。我其实以为你这儿不会有什么好玩儿的玩具,都是女孩子玩儿的布娃娃之类的。对了,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等着啊!”说完,转身冲到客厅里去那他的书包,旋即又风风火火地拖着书包回来,从侧面的小兜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枚软陶的珠子,中间打了孔,应该是做坠子的。白色的底,深蓝色漂亮的花纹,大气简洁,却又不失中国韵味,“真漂亮。”我忍不住赞道。

“我去少年宫玩儿软陶的时候做的,好看吧?”小男孩儿眼中带着得意的神色。

“好看好看,小烟囱给姐姐带起来,好不好?”我在床上坐下,拿出盒子里放着的绳儿,穿了珠子,又打了个纽扣结,递给小烟囱。小烟囱也不含糊,三下两下就给我系了个死扣儿。我从窗台上拿了镜子照照,也满意得很,回头正要感谢小东西,却发现他神色怪怪的,有些恐惧。

还没等我问到底怎么了,小烟囱便指着我放在床头的藤条语气惊恐地问:“姐姐这儿怎么会有这个?”

我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本能地把小男孩搂进了怀里低声安慰道:“小烟囱别怕,这是你三叔用来打我的。”

嫌隙

藤条自从上次老师教训过我之后,便和从前的板子一样,端正地放在床头。爸爸进来的时候看见,只是皱眉跟老师说了句什么,并没表示太强烈的反对。原本只是给我起个警示作用,没想到小烟囱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我跟他怎么解释这藤条不是用来打他的都似乎没有效果,小家伙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便只是颤抖,似乎根本听不见我的话。

正当我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老师送了言伯伯,刚好上来。我刚要跟他解释,他却摆摆手,把小烟囱从我怀里拉出来,“言琮,你是个男子汉,不就是挨过几下藤条么?至于一见藤条就怕成这样么?你自己说说,上次是因为什么挨打?”

小烟囱并不说话,只是那双大眼睛闪着委屈的光芒,让人看得无比心疼。

“老师,他还是孩子,既然已经打过了,就应该算是过去了,我犯那么大的错,也没见您日日挂在嘴边儿的,”我将小男孩儿拦在身后,冷冷地说,“您不必因为自己没孩子,见了谁的孩子便都想教育一番,逞家长的威风。”

一句话立时将老师噎在那里,我却没有报复的快感,出口之时,就已经后悔了,却不知该怎么挽回,只能转身把小烟囱再揽紧了,安慰一番。我以为老师会反驳,会骂我,会把我罚到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愣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

老师一走,小烟囱便立刻活了过来,却始终还是背着床头的方向,“姐,你可真威风,敢这么跟三叔说话,”小孩子佩服地说,“怪不得三叔说他也怕你。”

我探手到床头将藤条拿起来,收到衣柜里,然后坐下来对小烟囱笑笑,“就刚才那一句话,等你走了我不知道要挨多少下呢。”

小孩儿似乎自己被揍了一样,揉揉屁股,一副滑稽的样子更惹得我笑了起来,“那你不怕么?不疼么?”

“怕,也疼。”我摸摸他光滑的小脸蛋儿,“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逃回家啊。”小烟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爸爸总不会打你吧?”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母亲刚去世,我转学到新的学校,就是不想上课,于是装病逃课。我爸知道了,就把我打得站起来都困难,你说,我能逃回家么?”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开口讲了那时候的事儿。

小烟囱也不说话,只是蹿上了床,脑袋枕在我的腿上,小手轻轻地摸着我的手,一下一下,倒像是在安慰我一样。

“我跟你说了我的事儿,你也说说到底为什么怕藤条啊?谁打的你?言老师?”

“三叔?三叔就是凶点儿,总爱板着脸教训人,打我也就是用巴掌拍两下。我妈打的。”小孩儿对我也是交了底。

“为什么?你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犯什么事儿啊?”

“说起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啊!”小孩儿拍着胸脯拽起文来,“想当初,我言琮在学校里可是……”

“拣要紧的说。”我笑着打断他,对他这种对错误豪言壮语的行为并没给予鼓励。

“哦,简单来说就是我把老师的腿踢骨折了。”言琮说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立刻明白了这孩子为什么挨打,这明显就是被家里惯坏了,闯了祸却又后悔当时没好好教育。我却也没什么反感,毕竟孩子小时候还是惯着幸福一点。我虽然不算尊师重道型的,但让我跟老师动手确实还是有心理障碍的,不由得叹一声,“你倒是真淘气,学校把你开除了吧?”

“现在都叫劝退。”言琮颇有些骄傲的说,说完又立刻有些泄气,“我爸说姐姐在学校里是模范学生,不会看不起我吧?”

“我也不是什么模范,刚才不是跟你说逃过课嘛,我还气跑过老师,搞些小违纪,咱们大体上也算一丘之貉,不过程度不同罢了。”我淡淡地说着。

“那就好那就好。我妈知道了,就打了我,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听到藤条的声音都怕得厉害。”小烟囱倒也坦然。

“可我现在要负荆请罪去了。”我摊摊手,表示无奈,“你在这儿玩儿会儿,我可没你胆子那么大,说错了话不赶紧去道歉,老师把我赶出家门可怎么办?”

“到我家去呗,”小孩儿嘴接的倒是快,“不过我妈挺烦人的,你肯定不喜欢。”

“所以还是要负荆请罪去啊,”我笑了笑,“小家伙闭眼,我要拿藤条出来了。”说着起身去柜子里拿收好的藤条。

“负荆请罪?那就是说三叔不会打你了?”小烟囱眯着眼睛,看清藤条被我藏在身后,才大着胆子睁开,“蔺相如最后不也没打廉颇么?”

“蔺相如又不是廉颇的长辈,拉不下面子来打。我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我坦然地对他笑笑,“你自己玩儿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害怕就不要听。”看着小孩儿认真的点头,我才拿了藤条出去了。

老师在书房里看书,并没有关门,透过虚掩的门看过去,他的坐在桌前的背影里,带着一种萧索。像是在这个世界里逡巡独行的人,在自己的周围建起一层壁垒,和这个世界分割开来,在孤身一人的空间里暗自落寞。我心里有些难过,那句话太伤人了,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道歉。

我在门框上敲了三下,老师便回过头来,带着些冷淡的热情招呼我,“小影啊,进来吧。”脸上还带着暖人的微笑,似乎并没有怒气,却让我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将藤条从背后拿出来捧在手里,低着头,一时却说不出认错请罚的话来。他把藤条拿过去放在桌边,然后从墙角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写字台前,笑着,一直笑着跟我说,“坐吧,我们谈谈。”

我忐忑地坐下,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他起身去给我倒了杯水,我却一直僵坐着,直到他坐回来,“小家伙怎么样?够让人头疼吧?”

“挺可爱的。坦率真诚,”我终于还是开口道歉,“老师,刚才的话我虽然不是无心的,但绝不是说出来那个意思。对不起,您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他摆摆手,却好像浑然不在意,“小家伙告诉你为什么了么?”

老师当然指的是小烟囱挨打的事儿。我当下点点头,“简单说了两句。对不起,没起到什么好作用,当了弟弟的面儿就更您顶嘴。”

老师却还是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你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有什么错。我是想跟你谈谈言琮的事儿,你别扯到自己身上来。”

他依然是笑着的,虽然我没抬头看他,我不敢抬头看他,但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会错。他不可能不生气,不可能不伤心,就算他大度宽容,也只是个常人。前些天我赌气摔个钥匙他都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今天为什么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他说了没关系,难道就真的没关系,真的原谅我了么?没有,一定没有!他说我说的是心里话,可心里话又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脱口而出呢?心里话是我在意他怎么看我,就像在意爸爸的看法那样!我一瞬间突然明白了那微笑的含义,和从前的我一样经常微笑的原因一样,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武器,那是在用柔和而残忍的方式,生生拉远本来已经不算亲近的距离。我的心一下子冷下来,他用那样暴力的方式打开我的伪装,为何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渐渐远离?我想要挽救,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老师说吧。”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的眼睛,想看他的目光之中是否暗含脆弱,想看他的笑容背后是否藏着阴霾,但那笑是完美的。那样和蔼,那样温暖,那样让人觉得可敬。我突然觉得,虽然我不曾在身生父亲、不曾在他身边长大,但是毕竟和他们有着一半相同的基因,有着千丝万缕的的联系,这让我和他之间,那么相像。

“言琮自从出了那件事儿之后,对学校一直没什么兴趣,这孩子油盐不进,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挺像你的,”言sir说着顿了顿,拍拍我的肩膀,“我大哥他们从小惯孩子惯得厉害,总觉得自己那时候吃过的苦,不想让孩子再经历一遍,所以从没打过。那天大嫂从医院回来实在是气坏了,从邻居家拿了跟藤条打了言琮十几下,这孩子就翻天了,之后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就是跟他妈不对付。后来怎么哄都没用,你跑出去那些天,我还专门过去了一趟,骂了一顿,也不管事儿。爷爷奶奶都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这个小皇帝就是不肯松口。据说前几天又吵了一架,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

“接受不了吧。平常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父母,一下子就对自己挥藤条了。我能理解。”我不免又一次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午惨痛的回忆,再想想小烟囱那贫了吧唧的样子,便觉得这个孩子也实在有些可怜。

“我想,你能不能劝劝他?这孩子其实在学校里挺孤僻的,在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他妈妈也是独生女,基本上两家就这一个孩子,连个能说知心话的同龄人都没有。你是姐姐,他又挺喜欢你,适当宽慰宽慰他,看看能不能他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听着老师的话,内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凄凉。小烟囱一定是害怕了,害怕他从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害怕以后回到家里,面对得都是母亲怒火,害怕他以后再犯错,永远都得不到原谅,害怕这十几下藤条,只是个开始……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加倍的任性,加倍的胡闹,他害怕一屈服,便再也得不到,他害怕只要停止反抗,连最宠爱他的爷爷奶奶都会倒戈。不,他不止是害怕,他早已确信了。

我也害怕,害怕这个有些任性的弟弟不再有任性的资本。我想保护他。

“好。”我没有多说我的想法,只是简单的应承下来。

鞭心

劝慰言琮,说服他跟母亲弥合矛盾在我的想象中十分顺利的进行,但真落到实处,我才发现其实十分困难。小烟囱太聪明,原本以为大概也就跟我差不多,后来才发现,他比我小的时候要聪明得多了。相处时间久了,我才明白这小子根本就是神童,怪不得一大家子人把他宠到天上去。其实聪明的孩子多了,但言琮最难得还很好学,好学也就罢了,竟然学什么会什么,简直就是怪物。怪不得言sir说他孤僻,聪明到这个份上,不孤僻也难。而且这臭小子实在太他妈会装蒜了。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一副纯真天性、孩童娇憨的样子,根本就全是装出来的。用言sir的话说,这孩子人来疯,见着不熟的人就表现特积极,但我却觉得,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这样聪明的孩子,在这样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一套自己的价值判断,简单的教育式的洗脑只可能适得其反。他内心里一部分似乎早已不再是个孩子,或者说渴望周围的人不要把他当成孩子,但另一部分,那些脆弱和柔软的部分,却常如赤子。

我始终没有跟他谈起过有关他挨的那顿藤条的任何事,甚至没有提及过他的母亲。他经常跟我腻在一起,甚至让我有时候无暇去处理一些必须自己处理的事儿——比如吃药,比如逛逛赌场的页面,比如筹划报复沈芸的事儿;甚至一些很私人的事情做起来都有些困难——比如写日记,比如和海龟说话,再比如受罚。前面的那些我都能想办法克服,只有受罚这一样,让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可怕的是,老师这几天就像模范父亲,和蔼客气得让我浑身发抖,我不管怎么道歉,老师总是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就连查我背书出了很多错处都没动藤条,只是笑着交代我把错了的文章多抄几遍——连几遍都没说。我只好得了空就狠抄,小烟囱总是抱着电脑从床上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那个悲天悯人,简直让我生不如死。

总之,多年的经验让我觉得老师这样的压抑怒气绝对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这几天一直如沐春光的感觉让我更加谨小慎微,甚至连平常的玩笑话都不敢跟老师说了。倒是小烟囱一边看着最喜欢的《沙与沫》,一边懒洋洋的评价,“你就差没一见三叔就45°鞠躬问老师好了。”

“你小子有点儿良心成不成啊,我天天供着你养着你,一日五餐照顾周到,游戏模型一应俱全,你还在这儿说我风凉话。”我哀怨地咬着笔杆,拼命抄着。

“你怎么就那么怕他?其实我也怕,不过总没你怕地这么厉害。他训人总是要训到心里去的。”小大人从床上坐起来,又开始鄙夷我的坐姿,“你坐这么端正干嘛,可以去给背背佳拍广告了,三叔不会进来的,就算进来也不会因为你做得不直就骂你的。”

“姿势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一边抄着一边说,“人要做给别人看的事儿太多,要是连怎么坐着怎么站着都是做给别人的,那活着多累啊。我跟你也没什么不同,老师不在你这么歪歪斜斜的躺着,他进来了你也不换姿势,不都是一样的嘛。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坐着精神一点儿。”

“切,你总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奇怪。你看着不应该是这种人。”小家伙翻转身子,趴在床上,手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哪种人?”我没看他,手写字写得酸痛,我停下来揉了揉。

“会怕三叔的人啊,”他心不在焉的说,“除非你有很大的事儿瞒着他。”

我心里暗暗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拽着文,“何以见得?”

“你表里如一啊。表面对他尊敬,心里也对他尊敬。他那种凡是分析到动机的套路,对你完全不管用嘛。”

“我胆小如鼠还不行么?他凶神恶煞的时候我不怕,现在一和善起来实在要了我的老命了。要不你别回家了,就在我们这儿多住几天陪着我,我找人送你上下学,”我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扯开来。让小烟囱留下来,原本就是我的计划,虽然还要他父母和老师的同意,不过看这位小爷的架势,大概只要他拍板了,大家也没人愿意拂逆他。

“成,我原本怕你觉得麻烦,也就没跟你说。”我一提起,小烟囱倒也不太客气。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觉得谁麻烦也不会觉得你麻烦的。住下来吧,等心静一点儿再回去。”我整理一下抄好的文章,放在一边,又拿了化学卷子准备开始做。

“我就你一个知心姐姐,麻烦谁也不敢麻烦你啊。”小屁孩儿学着我的句式。

“贫嘴。”我探过身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他撇撇嘴,“小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放下笔坐到床上,小烟囱侧过身,用手肘支着脑袋,另一手将书扣放在床头柜上。

“我今天要挨打。”我想了想,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小东西,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直话直说,“老师这几天情绪很反常,所以我不保证自己被打了之后还能给你做晚饭,所以我们估计要叫外卖了。”

小家伙一如我想象的,并没有过分激烈的反应。刚认识时那种对藤条的敏锐和恐惧是他对大人们的伪装,他其实不怕藤条,他怕的,大约正如我想的,是过我这样的生活。他歪着脑袋,坏笑着问我,“他不是说不气你说了那些逮着谁的孩子都管愣充教育家的话嘛,总不能出尔反尔。他因为什么打你?”

“臭小子,不许给我乱编排,我什么时候说过老师愣充教育家了……”话一出口,才觉得中了这种低级的儿童圈套。小烟囱也没深究,只是瞧着我的眼神里带着胜利的笑容。我这才接着说,“你来之前欠下的债,7天禁足,十下藤条。”很难得的,我说得很坦然。我知道自己生活的可悲之处,我只是想让他能知道,想让他能看清,能远离。

“你犯了什么大错,这么严重?”他倒似乎更纠结我因为什么挨打。

这倒有些为难住我,“我差点儿死了,算不算大错?”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并没什么他不能接受的。

“因为你差点儿死了,然后三叔觉得你不够惨,还要再打你,让你更……更死一点儿?”

我气得笑了,什么形容法啊!但细想来大概便是如此的,真是可悲到了极致。“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我一边大笑着一边说,“总之,我特别疼的时候可能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可能脾气不是很好,可能不像前几天那么……嗯,那么聪明,可能还应付不了你这个机灵鬼。”

“哦,了解。要不要我帮你把三叔解决了?他看起来就那么回事,放倒他应该不太困难。”言琮像是在想什么严肃的问题,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来,一副专注思考的样子。

“就你能耐大。我从前也想着怎么能少挨几下,最近倒一点儿都不在乎了。再说,咱俩放不倒他。”

“你敢就可以。我们思品老师我都能放倒,我三叔也差不多。我在书上看的说胫骨很容易骨折,有几个点不用受多大的力就会裂开,虽然个体差异很明显,但我仔细研究了我爸的解剖图谱,然后拿学校的骷髅做过几次试验,最后用了那个教思品的倒霉鬼,看来还是挺成功的。三叔就算再厉害,胫骨断了总不至于还打你吧?”

我对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却也没有立时打压,只是淡淡地问他一句,“那你妈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踢她一脚?”

小家伙没有做声,只是一副受了伤害的样子。

“你不忍心伤她,她却狠心打你,很不公平?是不是?”我手按在他的肩上,看见他眼神里的怨恨在内心深处酝酿着,就像当时的我,把爸爸钱包里的那写着“爸爸我爱你”的信无情地毁掉一样。以为字句不在,爱便也不在了。

“其实藤条抽在肉上,和抽在心上没什么分别。你不忍心打她所以只能挨打,她却不忍心你伤心所以想方设法和你和好,你和你妈妈不过是互相伤害,谁都没比谁高尚一些,也没比谁吃亏些。但亲人之间,就算道义上扯平了,总还有亲情、还有爱的。即使是相互伤害的时候,也是因为对爱的理解不同而已。我知道老师很爱我,像父亲一样爱,所以,如果他觉得抽我几下是为我好,我便让他抽了,又能如何呢?这样的生活本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有机会离开家,可以自己生活,可以做喜欢做的事儿,却还是回来了。我并不觉得这生活本身有什么好,只是当初我这么选了,现在也就没什么可抱怨可抗争的。但你还没选过,你怎么知道不能用和平争取一条和平之路?没人逼你要像我一样对长辈恭敬有礼,世界不是只要妥协就会崩塌的。她总是你妈妈,你心里还是爱他的,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你妈妈已经伸了橄榄枝,正等着你伸手去抓呢。”

我对他笑一笑,起身出去,只留下小烟囱一个人,对着书架,怔怔地发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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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虽然说我最近脸皮已经被培养得无比之厚,去书房找老师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忐忑的。不敢提前吃“止痛药”,害怕会被发现端倪,毕竟是有过前科的。藤条一直放在老师的书房里,这让我倍感安慰,至少不用捧着藤条进去,也算有面子一些。

敲门进去之后老师正在用电脑出卷子,旁边放了很多参考的书籍材料之类,见我走进来忙把笔记本合上,一边整理桌上的书籍,一边随意地说,“自己搬个凳子坐下吧。”

我没有去搬凳子,仍然站在门边,跟老师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他拿的都是什么参考书,“不了,我就在这儿说吧,您不是在出卷子嘛,我总要避嫌。”

“哦,好,有什么事儿么?”他像是把书中需要的地方都夹上了书签,将书整齐地摞好,然后站起来转身看着我。秋日午后的阳光从窗楞上铺洒进来,金光灿灿的,给老师打上耀眼的背光,他有些慵懒地靠在写字台上,不像平时上课时那样挺拔,眼圈儿有些黑,想来是因为这一个星期都工作到很晚。我最近每天睡眠都很浅,常常想着事情便躺在床上过了一整晚,因此知道老师每天都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早晨总是六七点就起来了。老师胃不算好,所以我总在咖啡里多加些奶,似乎这样就能缓和一些,但时不时也能察觉出他最近有些胃痛。不过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错,脸上带着最近几日来常常看到的笑容,仿佛真的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儿一般。

“前些天您交代我劝劝言琮,我刚才劝了劝,但觉得他可能需要时间自己冷静一下。所以,能不能让他这周先住在您这里,等他自己想通了,再让伯伯接他回去?”我没有看着他的眼睛,目光聚焦在他长袖T上的商标,一只鳄鱼因为衣服上诡异的褶皱,呈现出异常的光影效果,显得有些扭曲的样子,像一只长像细瘦的菜青虫。

“好,我打电话告诉大哥。明天我开车送他上学?”

“不用麻烦您了,毕竟是我答应您的事儿没做好。王梓和我这星期接送言琮的,您放心吧,他早上开车来接我们,保证不迟到就是了。”我突然意识到就这样盯着老师的带着褶子的T恤很像隐晦的指责他身为长辈不注意个人卫生什么的。老师家里并没请小时工帮忙做家务,为了方便,每个人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老师似乎不太擅长这些,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也不展平再晾,很多很好的衣服都被他洗坏了,他却不太在意地接着穿。不仔细看不觉得,但真这样纠着细节,老师确实是有些落拓的。这样的落拓配上他嘴角那神秘的疤痕,总让人浮想联翩。我知道学校里有不少女生暗恋言sir的,虽然不知道几分是因为这种迷人的落拓,但相比也加了不少分数。

“也好。还有别的事儿么?”他的语气是很真诚的那种,似乎只是礼节性的问问。过来之前我还坚信他一定记得,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要说出来么?我心里问自己,如果他忘了,那我就当做自己也忘了,一起蒙混过去,又有什么不好?但我其实对侥幸并不存奢望,只得咽了口唾沫,轻声说:“上个星期您不是说欠着的十下藤条要今天还么?我是来还自己的欠债的。”

他像是突然之间恍然大悟一样,神色依然是那样笑着的。那样温暖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竟让我瞬间感到丝丝的寒意。细想起来,老师这几天真的待我很好,不算严厉,也没有不关注,甚至没有冷漠,而且总是一副笑脸,让我连说他还在生气的立场都没有。原本还想着每天磨磨他好让我至少可以去学校里走走,但他一副亲善大使的模样却让我怎么也开不了口。如果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克星的话,他就是我的克星。

“还记得啊?”他几步走过来,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言琮还在家里,要不等他回家再打?”

“是,当然记得。言琮那儿您不必担心,我跟他说了。”我垂着头,低声的说,生怕声音高一些,就会有其他听见了一样。

“你直说的?”他有些惊讶。

“是,直说的。有什么不方便么?”

“没有,毕竟是你的选择。”

突然间,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忽然间安静下来,快乐的灰尘在和煦的阳光下跳动着,衬托出我的悲哀。这种时候,一般打破沉默的总是我,我讨厌沉默。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句打破僵局的话,似乎要抽空我身体里的所有力气,我说,“我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找您帮忙么?我不想什么事儿都麻烦爸爸。”

“当然。”他笑得更加灿烂一些,眼睛都快要眯起来。

“我从小没什么特别亲近的长辈,妈妈总是忙着自己的事儿,再加上那时候我很小,所以不怎么记得了。我跟爸爸……您也知道,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关系一直很僵。所以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经营和长辈之间的关系,您愿意教教我么?”我后撤一步,贴门站着,端正地鞠躬,“谢谢老师。”

“干嘛这样?我早就说过,我没有因为前几天你说的那句话生气,你天天这么谨小慎微的,难道心里觉得我在欺负你?”

“不止是因为前几天的事儿,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本来想要跟爸爸说和您之间的问题,但不想自己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都想着去求助爸爸。我想,如果来找您帮忙,您这么大度,一定会帮我解决的。”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先把自己的魂儿赶出去,帮你参谋好了,然后再把魂儿抓回来让你解决问题?”老师没有笑,却一副憋着笑的样子,实在有点点滑稽。

“可以么?”我抬头看着他,期待的,敬服的。在我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跟他有着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微笑之时,我心里便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那个人,我不想离开我在北京的一切远赴重洋去寻找血浓于水的亲情,因为眼前的老师,早已替代了那个远在天边的人,在我的心里,占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落。

“傻孩子,你当我是神仙啊。我怎么说你才信呢?刚听到你说那样的话的时候,我是有点儿心寒,不过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得也没错。再说你一个孩子,情急的时候说话冲一点儿多正常啊。你没见言琮,上回我去他们家,这小祖宗看见他妈挡着电视直接就是一句‘滚一边儿去’。”

“我还不如他,”我淡淡地说,“他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没人会当真的,我却说了似乎不只是愤怒的话,您也当真了。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顿了顿,觉得还是没有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只得说,“在我心里,您跟我的父亲,没有差别。”说完,我便有些支撑不住,死死地咬住嘴唇,才能让眼泪不掉下来。我突然明白了言琮的话——三叔训人是训到心里去的。

“好孩子,我都知道,所以真的没怪你,”他伸手将我揽到怀里,摸着我的头发,“我是家里最小的,爸虽然对我们严格,但一直挺宠着我。我没当过班主任,也少有过关系很近的学生,言琮是我平时接触最多的晚辈,你也知道,我就算想教育也轮不上我,”他说着自嘲地笑笑,然后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的眼睛,“小影,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经营好跟晚辈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不要想不开,不要钻牛角尖儿,也不要走弯路。之所有打你,就是觉得你这孩子太有主见,对自己太有信心。一看啊,就是那种怎么劝也劝不动的,很多事儿只能硬扳过来,你现在不理解没关系,我就希望你能记着疼,少跟那些是是非非缠在一起。有些事儿,有些教训,我们总是希望你能直接听我们讲,不要自己乱闯乱撞得吃了亏。”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我的泪便已经开始落了。他却一直是笑着的,那样和蔼可亲的样子,让我又一次温暖了。我总是把自己的心境带入老师的情境,然后去推测他的想法,殊不知,这样艰难的心理战,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我知道了。”我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的话却继续下去,“所以有时候,觉得你该打的时候,还是要打的,”他耸耸肩,“给你下毒的那个人你还是没有放手,让王梓在找人帮你报复吧?我不是说过你不用管么?你怎么就不能听听大人的话!”

“我……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上心一点儿也是应该的,不能总麻烦您和爸爸替我操心。”

“就是冲着这一点也得好好打你一顿。怎么就是麻烦我们了?说到底你也是个孩子,我们麻烦一点儿怎么了,养孩子哪有不麻烦的?到底是不是只是冲着你来的都不知道,也可能本身就是冲着你爸,或者冲着我的,反倒可能是我们拖累了你。照你这个说法,我们因为养着你会拖累你,就不养你了?”他说得很慢,丝毫没有训斥的意思,但我还是绷紧了身子,觉得老师其实还是生气了。

“不是这样的。我错了,对不起。”道歉的时候,我并没有低头,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真心认错的?”

我点点头。他拍拍我,笑了笑,“这样才乖,不过,欠着的藤条还是要还的。手撑在桌子上吧,记着,别插手不该你插手的事儿。你这个年纪,就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走过去,却也坦然了。走到写字台前,正要褪下家居服的裤子,却听到老师说,“算了,藤条不能饶,还不能饶你一条裤子?不用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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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伊的新坑《质子》开挖~最近奇迹般的保持了日更~某凭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比这篇写得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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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偶太霸道了~

电话

藤条打在身上的时候,才知道这细细的小棍有多大的威力。和梦中的那种感觉不同,却也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同。没有那种熟悉的大面积的火辣辣的灼痛,只是那样纯粹的,悬停在皮肉上的死神。这死神的恐怖,便在于你总是知道它在那里,挥之不去,它仿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隐不见,反而愈来愈近,让人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里。

我不相信地狱,也不相信天堂,我过得不算幸福,却也不算痛苦,所以对真正意义上的“死神”,反而不如这个我想象中畏惧。这痛感并不沉重,却分外尖锐,更随着时间的推移,成倍成倍地放大着。

老师打得却很快,第一下的痛楚还在放大着,第二下便甩了下来,凄厉的破空的声音,似乎将阳光都撕裂,将明亮都斩开。我紧紧地咬着牙,试图从身体的潜能里,榨出一部分去抵御痛苦。我不知道苦行僧侣是带着何种勇气日日自我鞭笞的,但我却希望,自己能获得那样的信仰,那样可以让我承载痛苦,却毫无怨怼的信仰。

五下显然是一组,老师稍微停了一下。似乎是从侧面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他垂下藤条走过来拍拍我的背,“你缓缓,疼就叫出来,好受一点儿。”

“您打吧,早死早超生。”我皱着眉,气息因为刚才哭过一阵而散乱不堪。

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站得远了些,一挥手,又是一下。力道不减,而且和之前的痛处刚好重合,我并未准备好,嘴唇一下子被咬破了,一嘴的腥咸。

“疼,”我未经思考便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半空中的藤条就突然停在那里,“您打吧,我没事儿。”

他这回却没有继续,偏头过来看我。我抿抿嘴唇,想把渗出的血抿掉,却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叹了口气,将左手伸到我面前,“别咬嘴唇了,要咬就咬我的手吧,我人老了,皮厚。”说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像是要调动轻松地气氛一样。

我不知道他小时候挨打时是什么样的,但这样的“家法”,对于挨打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凝重的。可我却决定领他的情,既然我不能轻松,又何妨让他轻松一些呢?我看看面前的T恤袖子,淡淡地道了声:“脏。”

他一下子便笑了,抡起藤条轻轻抽了我三下,说:“你这个小混蛋,不知好歹,就你干净!”

藤条抽在腿上,并没跟其他伤痕重叠,他力道又轻,甚至连藤条的破空声都不曾听见,我回头故作委屈地看他,“这三下不会不算吧?”

“算!”一记藤条随着这个字狠狠落在我屁股上,“小混蛋!”他把藤条扔在桌上,伸手便来拍我的屁股,我反应快,立时躲开了。“别躲,过来,让我看看严重不。”

“不成,您别管了,不给您看,丢死人了。”我站在一边,一手扶着书架,另一手在身后轻轻揉着,“我又不是小女孩儿了。”后面的声音很轻,我觉得他没听到,却也不太肯定。

“快过来,别逼我再打你一顿。”老师微笑着威胁,却显而没什么效力。

“您要是给我娶个婶婶,不就可以让婶婶给我看了?”我顺着话头开着玩笑。但他却没接话,偏着头笑了笑。我龇着牙吸着气,“反正我不让您看了。您又不会做饭,又不会洗衣服,又很长时间没有健康的性生活,”我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看了看他的脸色,他似乎并没指责我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和年龄不太适宜的话,毕竟,眼前这个人甚至同意了我跟一个比我大七岁的人交往。“这些都是您再找一个的理由嘛,就算以前的婶婶您不喜欢,也可以娶个新的啊,只要您喜欢的,我无条件支持,就算到时候不让我住您这儿了都成。”

“怎么,我要是结了婚,你就改口跟着言琮一起叫三叔了?”他神色有些黯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的目光向书桌的方向望了望,那里只有几张照片,合上的电脑和一摞适才翻过的参考书。

“您先娶了,咱们再商量。再说您不觉得叫三叔不太好听又特别俗气吗?还是老师比较好,带着温文尔雅的气度,比较符合您试图给自己塑造的形象。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还是迟迟放不下初恋情人啊?其实以我爸跟您的关系,一定知道您的初恋情人是谁的,我去问问,一准儿能问出来。”

“别问他,”他脱口而出,“他不知道,再说你也不敢问。小孩子家别管那么多大人的事儿,你要谈恋爱就专心谈你的吧,管我做什么?”

正说着,突然有个电话打到家里,老师不得已停了已经发展成聊天的训话。电话那边的声音语气很焦急,听不清到底是什么事儿,老师一直说着诸如“好”,“知道了”之类的话,他眉毛拧在一起,眼神有些焦虑。直到最后加了一句,“我马上赶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书,一边准备关电脑,一边对我说着:“你给叶子衿打个电话,他需要带家长到XXX派出所一趟。他们说他电话一直没人接,你打过去,我估计他不会不听的。”

“出什么事儿了?”

“夏奕被人扔在山里,现在救回来了,但受了很严重的伤。她之前一直跟叶子衿在一起,现在却找不到他的人了。公安局现在正在找他,你帮帮忙,打电话问问,学校方面相关的老师一会儿都要过去,这事儿有点儿闹大了。”

我拿起电话正要给子衿打过去,又听老师吩咐了一句,“对了,你不是跟叶启辉和喻青葙关系不错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我怕叶子衿自己开车过去惹事儿。”说着老师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让我来不及细想我的生活会因此发生什么变化。就算是子衿要被叫道公安局问话,也应该只是例行公事,再说叶家财大气粗,黑白通吃,这种事儿一定是可以摆平的。但我没想到,子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事情的详情我是下了狠心逼问叶子衿,才终于问清楚的。

我原本跟子衿夏奕约了去灵山,但最终因为我住院了没有去成。可子衿和夏奕却携手踏上了所谓的“蜜月”之旅。两人在灵山别墅住了几天,在山上玩儿了不说,子衿还开车带夏奕到处玩儿,但在最后一天的凌晨,子衿把车开到山里的路上,在车里夏奕把衣服脱得一丝不剩,子衿却把她扔下车,自己扬长而去。

子衿并没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向温柔的他透出的那种丝丝恨意和愤怒。我突然间有些心惊,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子衿,至少不像我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脑中一个念头缠绕着我: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叶启辉的儿子,那个能将自己儿子的亲生母亲亲手杀死的人的儿子。夏奕曾经是我的朋友,是他的恋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可能比我与子衿之间都要亲密,我不知道子衿是怎样做出此等事来的,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想出此等事来的,但我心里,竟然会有一丝庆幸。

我鄙视自己这样的念头,但我毕竟是庆幸了。原来他与我真是同一路人,甚至比我还要狠,比我还要决绝。他说喜欢,也许不只是玩伴之间熟悉的感觉,也许不只是青春期荷尔蒙无聊的作祟,甚至也许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我们之间,或许真的有些地方,是相通的。

我想起他在医院里对我说的话,他说让我小心夏奕,他说他会帮我留意她,他似乎并不喜欢夏奕,那他为何要在生日上向夏奕表白,难道,就是为了今天么?这一切,该不会与我有关吧?

但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

夏奕到底怎么样了,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一直不知道。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一直都没有接到子衿的电话,我每次打过去,他也总是关机的。十一假期之后,是高一的军训,所有的同学都去了南口,当然老师也跟去了。我起初以为子衿去军训了,但问了言sir才知道他也请了假。家里只剩下我跟小烟囱,因为我家的房子离言琮的学校近一些,我们每天走路便能送他上学,我便带着小烟囱住到了我许久未归的自己的家。爸爸从香港回来,也住了回来,似乎从未有过人气的家,一下子仿佛有了生气。

爸爸每天在家的时间不长,总是早出晚归,小烟囱要上学,于是家中便长期只剩下我一个。我闲不下来,做一做老师留下的功课,将校报上专栏的文章写了,就开始好奇夏奕到底如何了。

我给私人侦探发了邮件,让他替我去查夏奕的案子细节。然后调了沈芸的材料出来,细细的研究起来。

不多时侦探便回了短信,C,这案子我动不了,不过,那个女孩儿疯了,在陆军总医院203号病房。

我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疯了?夏奕,那个初中时候日日都粘着我,那个满心都是子衿都是给他见后援会为他加油,那个把钱和毒品放在我柜子里陷害我,那个在子衿宴会上让我为她演奏的夏奕,竟然疯了?

我想,我要去看看她。

夏奕

陆军总医院

我站在夏奕的病房外面,她一个人斜靠在床上,手脚上都被绑上了棉布的带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203是私人病房,各式设备都很齐整,她却只是呆呆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我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夏奕突然如同受惊地小鸟,险些从床上跳起来,但很快就被绑着的带子拉了回来。她慢慢地缩在墙角,过了一会儿,竟然又安静下来,望着适才的方向,仍是呆呆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等了一会儿,她仿佛才意识到我在门外,向门口看了看,淡淡地笑笑,说了声:“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放下水果和礼品,把带来的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拉了把凳子在她床边坐下。“你还好么?”我问她,“身体有什么大问题么?”

她没回答,反而问我,“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去军训了,我前几天不是进来一回嘛,就没去。现在你又进来了,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医院里闷着了,来看看。”我笑笑,却不太在意之前的事了。

“对……大家都军训去了。”她像是才知道,眼神又涣散了一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且,你是子衿的女朋友,怎么也算是我半个嫂子了,嫂子生病,不来看看,怕也不合适吧。”

“子衿……”她喃喃着,泪水“唰”地就下来了。

“怎么?子衿欺负你了?我给嫂子报仇,你说要他如何,我帮你转达便是。”

她哼了一声,却依然流着泪,看我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怨恨,“你不必到这儿来宣誓自己的胜利,子衿是你的,即使你不要他,他也依然是你的,我抢不走,也再不想去抢了。”

“我知道他做了什么,”我淡淡地回应,却并没太多同情,既然她将怨恨表现得如此分明,我大概也不必虚伪地做伪善的笑脸了,“不过这跟我没关系。我不认为我在跟你争叶子衿,子衿是我的兄弟,不是个物件,不是需要跟人争抢的。”

“你柜子里头的钱,是我放的。”夏奕突然说。虽然我原本就有想要她承认的意愿,但总没想到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引导,自己就说了出来,“我以为学校能因为这个把你开除了,或者至少劝你转学,这样你至少不会霸占他身边的位置,不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希望。”她娓娓道来的语气,略带着哭腔,像是唱着一支哀婉的歌。“那一包摇头丸是别人出的主意,说是被发现之后,找几个喜欢子衿的人作证,说是你把这些东西卖给她们,这样就能将你直接送到监狱里。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她后来告诉我,你在夜里玩儿地下赛车。我们院儿里头有个哥哥,从小对我很好,他有天晚上从公交车上下来,就被撞死了。肇事司机逃逸,一直没查出来是谁,只知道撞他的是量改过的车,应该是玩儿车的。”

这个人叫李峥,我在夏奕的日记上看到过,倒还真不是我有窥探她隐私的嗜好,实在因为这名字出现太多遍,我只是略略扫过一眼,便知道了。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哥哥,”她渐渐停了哭泣,我甚至在她提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看到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意,“可是他就这么死了,连等我长大之后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我讨厌改车的,讨厌超速的,更讨厌你这种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甚至组织地下赛车的,所以我立刻就答应了,你要是进了监狱,大概那些赛车的也安生一点儿。”

“我没做过你说的这些事,是沈芸骗你的,”我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额边的碎发,“她是你表姐,可她母亲早死了,你们居然关系还不错,也挺难得。”

“你知道表姐?她骗我的?怎么可能?她说姨父就是为你工作,然后进了监狱,做了你的替罪羊……”

“我知道沈芸只是因为查是谁在我背后捣鬼,沈立生虽然我早就认识,可也是因为他为星辉工作。他入狱是被星辉公司起诉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被人利用了,我不怪你,其实我心里,还一直把你当朋友的。”我公事化地回答。谈话已经超出我的预期范围之内,我心里有些烦躁,却依然保持着镇定。

“你还是这样,明明已经恨我入骨,却还偏偏做一副笑脸。”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突然觉得夏奕真的很可笑,因而很是笑了一会儿,“没什么人值得我恨入骨的,就算有,也不会是你,不会是你表姐,对不相干的人,就算有点儿怨恨,也没有多深刻的。”

“你不恨我?那为何要查我?”她脸上带着泪痕,这么看来,却也有些楚楚可怜。

“我因为你被言老师怀疑,跟他冷战了很久,为了彻底向他证明他的怀疑毫无道理,自然要查到底是谁搞得鬼。”我平淡地回答。

“言谿?反正无论如何,我是输了。现在被关在这里,大概没有几年别想出去。他们说我疯了,哼……我正常得很!我父母都是军人,还是搞科研的军人,别说玩儿不过叶子衿的星辉公司,只怕是连你都玩儿不过。”夏奕轻轻地说着,有些疲惫的语气,“我不想再做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了,太累心。你知道么?叶子衿只是个替代品,他跟我那个死去的哥哥,长得真像。我为了个替代品,竟然……”她笑了,笑的很凄凉,却很大声,她一直笑,笑得我心里有些发慌,险些漏掉了那其中最关键的信息。

“夏奕,我待会儿去找他,前天晚上我们通过电话之后,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他的吗?”

夏奕忽然停了那越来越可怕的笑,笑声地回音在墙壁之间震荡,依然带着一种苍凉的气势,震得我心里发毛。她说,“你告诉他,他再也不干净了。”

我像逃一样地出了医院的房门,把手□兜里,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

从医院出来,我去了叶家别墅,家里却只有打扫的阿姨在。我不断地给子衿打电话,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无奈,我只有打电话给喻阿姨,却听到她的哭声,我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说没事儿,说她和子衿就在学校边上他买的公寓里。我便急忙的赶过去。

到了之后才知道为何喻阿姨会哭得那么伤心——子衿被打了。我看到子衿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盍着眼睛躺在床上,却不是平躺着的,身子斜斜地靠在墙边垫了几层的厚厚软垫上。两边的脸颊都是肿的,嘴里像是含了什么一样,微微张开着,额角上磕破了一块,肩膀上带着明显的勒痕,显然是被绳子绑过的,腰以上露出的部分处处是青紫的瘀伤。房间里开着空调,却是热风,喻阿姨坐在一边,穿了一件丝绸的旗袍,哭肿了眼睛。

“发烧了么?”我走上前去,抹了抹子衿的额头。甚至不用在摸我的检验,我都知道他发着高烧,至少有39度,“不去医院么?这么高的烧,得输液才行,不然会转肺炎的。”

“输过液了,就早上刚输液的时候褪了一会儿烧,隔了两个小时就又烧起来了。”阿姨拉着我坐在一边,低声地说着,一边说一遍抹着泪水看着床上眉心紧锁的子衿。

“叶启辉怎么回事?您在家的时候居然也打他!”

“启辉平时也打子衿?”她突然抬起头,凌厉地目光从她温柔的眼睛中射出。我无意中竟然将这个我们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轻易地泄露出来。虽然,我早就希望说漏嘴一次,早就希望喻阿姨能够知道,在她去欧洲治病的日子里,子衿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没有回答,只是拉起子衿的手,轻轻地攥在手里。我感到他的手指突然缩紧,将我的手抓得死死的。子衿的手大而有力,将我握得有些疼。我却没在意,任由他握着,我太知道忍痛的难过,有些借力,总还是舒服些的。

“我早该知道的。有时候打电话回来,子衿听着明显就是病了,问他他也不说,启辉总说他没事,我早该知道的……”喻阿姨不停地叨念着,完全失却了她往日那颇有些雍容的气度。

“这是我见过最严重的一回了,往常他都是喝了酒,今次大概不是吧?子衿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自己什么都没说。那女孩儿,夏奕,据说还是你们的同学呢。那天子衿生日,他不是向她表白了么?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你的,唉,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那女孩儿说,子衿和她一起去灵山别墅,两个人能做的都做了。我只知道子衿将她扔在灵山的盘山道上,她身上只穿了内裤,三公里之外的山路上发现子衿把她的衣服也一并扔到路边了,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不多久就发现了那个女孩子。找到的时候已经冻得晕过去了,不过很快就救回来了,这才确定了身份,来找子衿。你那时候打电话过来,我们找到了律师一起到了公安局,子衿就在那儿睡了,什么都没说。回来之后子衿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闷酒,军训也请假不去了。正赶上前天来我去医院复查,启辉终于花了很大力气把事情处理好。结果一回来就把他绑了吊起来打了一顿,然后扔到了院子里。子衿就躺在外面的树丛里过了一夜,还是早上园丁除草的时候发现的他,给我打了电话。”

“我急忙从医院里赶回来,要把他送医院,他不让,非要到这儿来。我拗不过他,就带他来了,打电话找来了几个医生给他看病。输了两天的液了,都没见起色,一说要把他送医院,他就醒来闹,我要给你打电话他都不让。我后来觉得你前些天刚病了一场,也不宜太操心,也就没联系你。”喻阿姨说着,又帮子衿擦了擦汗,“你过来了,就好了,子衿看到你,也许能好些呢。”

“喻阿姨放心吧,子衿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慰着她,其实,也安慰着我。

澄台

从子衿那里回来,我和王梓一起接小烟囱回家。他听说我最好的朋友被打了,立时便用那种他特有的调侃语气,撅着嘴一副小大人样儿:“你们就不能争气一点儿,别总被家长虐待啊。像我一样反抗不是很好嘛?他们还真能不要你?”

“你别说,”我拍拍言琮聪明的小脑袋,“我们还真就是因为没你这种自信。”

“姐你就是胆小啊。你可以让姐夫帮你啊,姐夫肯定心痛你被打的,”他说着转向开着车的王梓,“那个,乌龟姐夫,”他笑着叫着他起的外号,“我姐现在在家还被我三叔打呢,你什么时候跟他做个君子协定之类的,别让他欺负我姐了。”

“言叔真的打你?”海龟回头问我,“影,他发现你……”他没继续说下去,大概是因为小烟囱在场,或者只是因为谨慎。

海龟是唯一知道我在出院之后,还在持续使用毒品的人。摇头丸、兴奋剂、吗啡,各种各样的毒品,我实在是无法□去买,多半都是他帮我带来的。他不是没有反对过,但我疼起来的样子,他却是见过的。我虽然定时持续地吸毒,却并没怎么影响正常的生活,他心疼我,所以渐渐的也不再反对了。

“没有,就是小惩大诫,你别听小烟囱胡说。他呀,就会煽风点火。”我将小烟囱揉进怀里,心中却还在惦记着子衿,他还好么?退烧了么?伤口痛不痛?他的伤势将我的心都占满了,可惜,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边。

这几日爸爸在忙一个五星级饭店的工程,各种材料切割加工送货,爸爸都很上心,说是朋友的工程。因而便将几个公司里不太忙得过来的投标案子交给我来做。他似乎有意让我忙得不知白天黑衣一般,我盯着给眼圈熬夜准备着各种材料,甲方公司的背景喜好,竞争公司的各种报价底价,进货加工费的底线,利润比率……我不停地从电脑里调出各种各样的报表,成堆的数字看得我大脑发胀。我想,要不上网聊聊天吧。

2002年10月15日凌晨一点三十三分,我的msn闪烁着,一个陌生人要加我做好友。我从不加陌生人,却点了确定,因为msn的昵称上,赫然写着两个我熟悉至极的汉字:澄台。

“你好!”他的开始,平淡而简约。

我一时间也不知该回复些什么才好,考虑许久,才在对话框中敲了这样一行字:“呵呵,你也好啊,久仰大名!你的字很漂亮,我每天都在抄。”

“早就不写了,现在我连汉字都不太会写了,一定没有你写得好看。”

“我用钢笔抄的,哪有你蝇头小楷的功力?不错嘛,在美国也可以打中文。”我们竟然就这样攀谈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太过沉重的话题,一直这样说着,说着……

“小楷都已经是过去了,不学这个也没必要练的。小三子逼你抄的?不会还逼着你背吧?”

“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我情不自禁地多打了几个叹号。

“抄得哪本?古文观止还是孙子兵法?”

“观止。你还写过孙子兵法的?我最喜欢的书就是孙子兵法了!难道那本被老师私藏了?”

“我走的时候都堆在他那儿,你要是想要,去他那儿翻翻吧。”

“我不敢……言sir太骇人了!”

“他欺负你?要不要我回去帮你报复?”

“不用不用,他还好啦,其实也是为我好,就是方式方法落后一点儿,咱也得体谅啊。”我打字的时候心跳很快,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感觉脸上热的发烫。

“唉,他当年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听说你跟叶学长家的子衿关系不错?我见过那个孩子,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很可爱。”

“叶启辉?”

“对,他是我在的学长。帮了我不少忙。”

“他别有用心吧?”我打了个疑惑的表情。

“对,你也不赖嘛,料事如神!不过,如果不是他,我也联系不到你。”

“世界真是小啊……”我有感而发地敲了一行字,却又立刻补充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看报表。”他又接着打了个无奈的表情。

“天啊,我也是在看报表诶,我们实在太有缘分了!”

“你不是高中生么?看什么报表啊?现在高中生也开始做生意了?”

我立刻在电脑上打上:“我爸让我帮他做几个投标的案子。”可刚写完,我便删除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犹豫再三,决定用从前那种比较疏远的称谓,因此重新打了一句:父亲让我负责几个投标的案子,在看报价。

他的回复,我等了很久,我调出报表又一次试图耐心地将那些符号转换成更加准确的文字语言。总算将报表看了三五行,他的才回了一条:女强人啊,怪不得你爸相信你。”

我们第一次的网上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第二次的聊天比我想得轻松得多,我们聊了古典音乐,聊了电影,他讲了很多华尔街的逸闻趣事,又说了说他的孩子——他有个儿子,刚刚十六个月,他传了照片过来。湛蓝色的眼睛,黑黑亮亮的头发,混血儿的小孩儿,实在是可爱得紧。

两三天之间,我便习惯了只要在电脑前,就打开msn等着和他聊天,我们后来在称呼上达成了一致,我叫他澄台,他叫我C,和许多我们其他的朋友一样。我想,有个这样成熟的朋友也不错,后来我甚至将父亲交给我的工作跟他讨论,他常常给我一些很好的意见建议。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我跟他说子衿的事儿,跟他说赌场,跟他说赛车。他居然告诉我他从前也玩儿过,还曾经在西部的车赛里赢了三万美金,却也没想过可以用这个开赌,还夸我精明得很。

我想向爸爸提起自己跟跟澄台聊天的事儿,但他总是很忙,管我要了东西看两眼便拿走。我做的第一个投标的案子并没有中标,标底估高了二十万,让另一家公司低了五万中了标。爸爸虽然没骂我,但总还是有些不满意,紧催着我做剩下的两个投标,又堆给我一些其他的事情。我推说还有功课,他却也不在意,只是说让我尽量做,事儿却还是不停地派下来。虽然都住回了家里,但每天能说上的话却没有二十句,多半还都是关于工作的。一直也没有机会提起。澄台最近经常在线,我便向他抱怨案子做砸了。他却安慰我说投标这种事儿就像是赌牌,差二十万已经是很接近了。

第二个案子的预算企划刚刚做好,老师便从南口回来了。小烟囱也终于决定回家跟他妈妈和好,其实大概是觉得我平时晚上不是去看子衿,便是忙这忙那的,倒也真没有什么时候跟他一起玩儿了。海龟将言琮送回家,又将我送到子衿的公寓,我看了看子衿,才自己回了言sir的地盘儿。

我与言sir有将近半个月没见面了。大概因为没什么话说,所以也没打过电话。他有些黑了,大概白日里去看同学们军训,自己也晒着。我进来的时候,他在门口迎接我,絮叨地说着军训的事儿,还说我没去实在可惜什么的。我突然觉得,这套明亮的公寓,才更像是我的家。

我想,澄台的事儿,也许可以先告诉言sir。于是找了个话头,□话去,“老师,您猜我这几天在网上遇上谁了?”

“那我哪儿能猜到?”他一边沏茶,一边笑着回应。

“嗯,我给您个提示:《古文观止》。”

“《古文观止》啊?那我猜,是吴楚材?要不,是吴调侯?”老师笑着回应我。吴楚材和吴调侯是古文观止的编者,老师如此说,便是没什么猜的兴致了。

“嗯,是澄台。”我笑着拿出那本日日抄写的簿册,指着上面的“言澄台手书”,“就是这个言澄台。”

“怎么可能?你确定是他么?”老师的语气突然间很严肃,“你跟他开一下视频,要确认是哥哥才可以。而且,他也算是你爸,怎么能直接叫名字?”

我没有理会他关于不能直接叫名字的质疑,而是直接回应了他对澄台身份的怀疑,“为什么不是?他加了我的msn,说是叶启辉说的,”我直呼了叶启辉的名字,又看看老师,他似乎没什么想要教训我的意思,我才接着说了下去,“我们聊了很多东西,他知道我妈妈喜欢的音乐,讲了很多从前妈妈喜欢的东西,应该是真的吧?难道还有人用这个骗我不成?”

“二哥已经有很多年没跟我们联系过了。我们家,没有人知道他的电话,地址,甚至邮件都没有人知道。他出国之后,几乎就跟我们断了联系,我也已经有三四年没有收到过他的讯息了。”言老师的语气是有些颓唐的,“他过得还好吧?上一次打电话给我时,他结婚了。”

番外——叶子衿二三事

1叶子衿的烦恼

叶子衿的心情不是很好。当然,这并非因为他这个人有抑郁症什么的,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通常他心情不好只跟两个人有关,一个是他爸爸,他爸爸是个暴力狂,一喝酒就鞭打他,被人打了,总不能心情还好吧?另一个是顾影,他喜欢她,所以她只要稍稍冷落他,或者有些什么烦恼,叶子衿也总会跟着心情不好一些。

这次他心情上的问题,却很不好解决——顾影恋爱了,但对象不是他。

顾影算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从不到十岁的时候便相识,她上学早些,七岁便上了小学三年级,他就赖在她的边上,时不时地玩会儿她的头发。他们总是坐同桌,两人之间并不画当时男女同桌之间流行的“三八线”,反而和谐得很,经常互相抄抄作业啦,借借东西啦,各种和谐。

子衿几乎是跟她同桌的第一天便喜欢上了这个女生。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一种忧伤的色彩,那色彩浓郁却不压抑,让喜爱画画的他,深深的沉醉了。他很狗血的觉得自己似乎喜欢上她了,接着便是借口亲近,在她身边潜伏,时常扮演知心好友,总之,这些老套的事情,他都做了。他们的关系一日比一日亲近,从普通的同学变成了普通的朋友,从普通的朋友又变成最好的朋友,甚至从最好的朋友,都要上升为知己了,叶子衿也还是不敢跟顾影说出从前需要四个字,现在可能三个字就够了的那句话。

叶子衿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那表白的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总是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改变,害怕他一旦说出口,她便对他敬而远之。叶子衿一直谨小慎微地守着他的女神,他想,等他们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等到一切都可以心照不宣,等到彼此之间已经默契到什么都不用说,就能知晓对方的心意之时,他也就不必说了。

于是就这样叶子衿过了很多年,多到他甚至觉得顾影也有些喜欢他了,多到他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再向她表白——毕竟,周围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他妈妈每次有机会,总要开一开两人的玩笑,他们总是一起玩儿,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总之,除了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叶子衿觉得自己已经在恋爱了。

但就在这时,顾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这对于叶子衿不啻晴天霹雳,好似原本活在一个梦幻的泡泡之中,突然有个人冒出来戳破了泡泡,还幸灾乐祸地笑话他:你真是够YY的,那个泡泡就是你幻想出来的!

基于以上的原因,叶子衿的心情定然好不了,但这也不足以让他的心情变得如此糟糕。他之所以觉得很失败,还因为他认识那个让他的爱情一败涂地的男人。那个人叫王梓——你看,这人名字就很没品,虽然换了个字,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让大家都当他是王子吗?叶子衿忿忿不平,关键这人要真长得一副王子样儿也就算了。这个“王子”一副大众脸,就是那种你第一次看到觉得以前就见过无数次,但第N次见了还觉得从没见过的人。当然这话不能当了顾影说,可叶子衿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想他叶子衿,虽然算不上是全中国最帅的男人,但至少是个校草,在学校里还有自己的后援会呢,怎么就被个什么都不成的大众脸“王子”抢了先机?

叶子衿心情不好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原本打算在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上,就向顾影表白,可如今顾影一个电话过来说她有了男人,他还能强求人家分手不成?他为了这个安排了很久,甚至为了不让顾影看出端倪来,已经故意避着她有一个多星期了。他为这个宴会专门画了主题壁画,定做了一身礼服,甚至把家里那把音质堪称绝品的古董琴都拿出来,准备在PARTY上跟顾影合奏。叶子衿把自己能想到的浪漫都想尽了,结果一切皆成为一场闹剧——女主先给自己找了个男人,于是他叶子衿便从正牌的男主摇身一变成了“小三”,简直是要多惨有多惨。

你看,如果你是叶子衿,也一定心情糟糕得很,所以,这也不能怪他,。

于是叶子衿打算继续办他的生日宴会,他做不成顾影的男主,便只能“拉娘配”一下,随便找个人凑合凑合。他知道自己若是有了女友,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四人聚会”,虽然比起从前,跟顾影在一起的时间肯定会少,但也不至于过了几个月,便形同陌路了。因为各种原因,叶子衿选定了夏奕。

其实夏奕从一开始就帮他准备生日宴会的事宜,也算对流程熟悉,叶子衿之所以选上她,却不是因为这个。夏奕喜欢他,他心里知道,他却对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女生不感兴趣。但这女孩儿接近顾影,似乎总有什么不良目的。若说是只为了他,未免有些牵强,他心里惦着顾影,便想不如就挑了这个,也好看着这个心存不良的女生,省的她给顾影捣乱。

他挑上夏奕还有另一个原因:夏奕其实爱的并不是他。夏奕曾经说过,自己有同院儿的哥哥,眉宇间与他相似,对他执迷,其实也是一种寄托。叶子衿觉得与她在一起,两人之间也算是互相安慰,就算将来分手了,受得伤害也小些。

夏奕喜欢叶子衿,却是从初中时候变开始。那时候她刚刚失去了自己从小到大罪依赖的哥哥,满心悲痛,却在那时候看到了叶子衿。叶子衿其实和李峥模样并不相像,但夏奕却总是觉得他们是一个人,有时候精神恍惚了,会觉得是李峥附在了叶子衿的身上,来跟她恋爱的。

于是她一厢情愿的喜欢叶子衿,喜欢他画的画,喜欢他打篮球的样子,喜欢他上课走神时呆呆发愣的样子。她喜欢得不计代价不讲后果,甚至有些偏执。她幻想自己跟叶子衿在一起,有时候,那幻想中的人还会变成李峥,过些时候又变回来,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她爱的到底是那个儿时的哥哥,还是日日在学校中看到的叶子衿了。

夏奕和顾影是好朋友。当然,夏奕是主动去接近顾影的。顾影对同学都不错,尤其很有男生缘儿,大概顾影年纪小,班里的男生总是对她照顾有加。就因为这个,顾影其实没什么很好的女性朋友,夏奕便乘势而上,顶了这个缺。其实她无非也是看顾影和叶子衿是小学同学,关系又铁得不像话,所以借她的由头,多接近叶子衿罢了。时间久了,她才发现其实顾影喜欢叶子衿,却不说出来,天天吊着子衿的胃口不说。夏奕很看不上这种女人,但为了她的爱情,她也只好假意逢迎,牺牲一些了。

她给叶子衿写了无数的情书。她觉得看了那些情书,就算是不动情的神仙,也能被打动,更何况是心思细腻的子衿?慢慢的夏奕甚至有一种感觉:叶子衿心里,应该也有她的位置。

叶子衿终于还是在生日聚会上对夏奕表白,甚至还拉上了他最爱的顾影为他祝福,这样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夏奕如入云端——终于,她追逐了多年的梦想实现了。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无数人一起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夏奕在回首的瞬间见到顾影有些失落的眼神,她突然之间便有了那种成功的快感。内心里疯狂的大笑,怎么也抑制不住了。

就这样,不快活的叶子衿和兴高采烈的夏奕,成为了男女朋友。夏奕的心情是那么激动和幸福,却不知将她拥在怀里的叶子衿,看着在一旁跳舞跳得默契无间的顾影和杨涛,心里五味杂陈,甚至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叶子衿心想: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她身边唯一的男人,她总能找到他的替代品,王梓也好,杨涛也好,即使没了他叶子衿,顾影也永远是顾影。

他有些失落,却也毫无办法。他拥住怀里的女孩儿,因为,他觉得,他们都在寻找心灵的替代品,不是彼此深爱,才不会被深深伤害。

在我遇到的所有人里,我最喜欢你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莹